郎婷婷
(山西大學 文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說起點將錄, 據(jù)《明史》卷三零六《閹黨傳》載:“(王紹徽)仿民間《水滸傳》, 編東林一百八人為《點將錄》, 獻之, 令按名黜汰, 以是益為忠賢所喜。” 舒位在《乾嘉詩壇點將錄》中, 也用此形式編排了乾嘉時期的一百多位詩人。 關于《乾嘉詩壇點將錄》作者的問題, 光緒三十三年葉德輝刊本的《乾嘉詩壇點將錄》前有葉氏序, 其中有“無名人傳有《詩壇點將錄》一書”, 認為是無名氏所作。 蔣寅在其《清詩話考》中《乾嘉點將錄》一條下對其版本和流傳過程做了梳理, 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但是他也沒有明確考證出作者是否為舒位。 雖然結論是“作者不詳”, 但是學界一般著錄時歸為舒位名下。 說到內容, 舒位《乾嘉詩壇點將錄》的贊語較為精簡, 把所評詩人的生平、 詩學主張與《水滸傳》人物的生平及性格命運相結合。 葉德輝《重刊詩壇點將錄序》中曾說到:“或肖其性情, 或擬其行止, 或舉似其詩文經(jīng)濟?!盵1]39舒位以詼諧有趣的文筆, 或論詩, 或論人, 寓莊于諧, 不主故常, 饒有趣味。 筆者從《乾嘉詩壇點將錄》的贊語研究、 贊語中的詩學觀和點將錄與詩歌批評三個方面展開研究。 本文在充分研究《乾嘉詩壇點將錄》的基礎上, 對舒位的詩歌作較為系統(tǒng)、 深入的研究, 以期對舒位其人其詩有更為全面、 客觀的認識。
《乾嘉詩壇點將錄》的贊語體例是先列水滸英雄的諢號, 不列水滸英雄的名字, 其后跟著乾嘉詩壇的人名, 如“小李廣陳云伯”。 詩人名下列有人物小傳, 并列字號、 籍貫、 官履、 文集等, 然后正文以贊語形式品評詩人。 本節(jié)從贊語內容方面, 分析舒位品評詩人的特點。
首先, 《乾嘉詩壇點將錄》的贊語中常出現(xiàn)地名, 這些地名是水滸英雄出場的標志性地名。 作者以人物在《水滸傳》中的標志性地點作為贊語的一部分。 比如: 將沈德潛點為晁蓋, 其贊語“東溪村, 曾頭市”, 點明了晁蓋出生之地和身死之場, 談及“九紋龍嚴麗生”, 舒位以“瓦官寺前, 少華山上”入贊語, 說的是史進與魯智深在官寺大戰(zhàn), 后來落草少華山的故事, “混江龍姚姬傳”的贊語“家住濟陽江上”, 點出混江龍李俊在小說中居住的地名。 這種形式的贊語使得所評詩人與水滸英雄建立聯(lián)系。
其次, 引用典故入贊語也是其一大特色。 點評“小旋風阮蕓臺”時, 其贊語有“宗廟之事愿為小”, 用公西華對孔子所說的“愿為小相”的政治理想, 寫出了阮元在政教方面有所建樹, “沒遮欄許周生”的贊語中引用了庾信的詩“結客少年場, 春風滿路香”, 寫出許宗彥是年少穎悟的神童, 意氣風發(fā)之態(tài)躍然紙上, 談及“小李廣陳云伯”時, “無雙國士飛將軍, 孰為前身孰后身?昨夜彎弓射猛虎, 詰朝視之石飲羽”。 “無雙國士”出自韓信, 指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才, “飛將軍”指李廣, “石飲羽”出自《韓詩外傳》, 指射箭力量極強。 如此評價陳文述, 可見舒位對其非常賞識。 還有, 舒位以“隨、 陸無武, 絳、 灌無文, 未若髯之絕倫軼群”寫姚椿, 贊語中以隨何、 陸賈、 絳侯周勃、 灌嬰這些歷史人物為例, 用此來說明能文者不能武, 能武者不能文。 最后, 引出美髯公文武雙全, 以此來比擬姚椿。 由此看來, 在《乾嘉詩壇點將錄》中舒位以歷史人物的獨特視角來點評乾嘉詩人。
還有一些贊語是把所點評詩人和水滸英雄生平及性格聯(lián)系的。 如舒位在點評“豹子頭胡稚威”胡天游時, “十八武藝俱高強, 有時誤入白虎堂”。 胡天游被薦舉經(jīng)學時, 為忌者所中而不得志, 這與林沖被陷害暗合。 這種隱含的聯(lián)系被舒位運用的恰到好處。 “金槍手彭甘亭”彭兆蓀的贊語是“鉤鐮槍, 若是班。 連環(huán)馬, 不復還。 家藏雁翎之甲最精妙, 竊此者誰?鼓上蚤”。 “鉤鐮槍”是指徐寧家傳有鉤鐮槍法, 可破連環(huán)馬。 彭兆蓀在青少年時, 有隨父宦居邊塞, 馳馬游獵, 擊劍讀書的經(jīng)歷。 舒位將彭兆蓀的從軍經(jīng)歷和金槍手徐寧有所暗合。 舒位以“霹靂火趙甌北”品評趙翼, “熛以赤”與秦明性烈如火相照應。 “花和尚洪稚存”贊語是“好個莽和尚, 忽現(xiàn)菩薩相。 六十二斤鐵禪杖”。 洪亮吉被點為魯智深, 可能是因為其性格與魯智深耿直、 嫉惡如仇的性格相似。 “行者黃仲則”贊語為“殺人者, 打虎武松也”。 黃景仁被點為武松, 大抵都人生不順。 “井木犴翁霽堂”贊語為“青松磊落白鶴痩, 謙謙君子, 上應列宿”。 舒位以青松和白鶴來象征翁照高潔的品行。 寫“翻江蜃錢謝盫, 出水絞錢叔美”時, 贊語“小隱山林, 大隱朝市”意味深長。 《水滸傳》中翻江蜃童猛、 出洞蛟童威兄弟二人因不想做官, 駕船遠渡到暹羅國。 這里暗合贊語的“小隱”。 所謂“大隱”, 老子在《道德經(jīng)》認為:“小者隱于野, 獨善其身; 中者隱于市, 全家保族; 大者隱于朝, 全為全家全社會?!卞X枚、 錢杜在朝為官, 則為“大隱”。 舒位以此來對比聯(lián)系, 可謂妙筆。 贊語“伊人宛在水中址”暗合水滸翻江蜃童猛、 出洞絞童威兄弟二人駕船遠渡到暹羅國。 筆者認為這里也可以暗指詩人詩風。 錢枚工詞, 以清麗稱。 錢枚作詩宗唐代岑參、 韋應物, 詩意清曠, 擅長山水畫。 這里的“伊人宛在水中址”也可以暗指二位詩人的詩歌意境, 如在畫境, 流水潺潺, 清新自然。 在談及“浪里白條錢竹初”等人時, 以幾人合贊的手法寫贊語。 舒位使用“不平則鳴, 如水上之風行”。 “不平則鳴”則源于韓愈的“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 詩人在仕途上不順利, 在詩文上有所成就, 不平則鳴。 “水上之風行”用來指詩歌風格, 快厲之筆, 天馬行空。 提及“青面獸張船山”張問陶時, 贊語“可惜寶刀, 用殺牛二”指張問陶仕途坎坷。 談及阮元時, 贊語為“其旋元吉, 其風肆好”。 以英雄小旋風柴進來點將, 可能因為阮元愛才好士, 很多文人得到他的資助。 這與柴進仗義疏財, 廣招賢士相關聯(lián)。 舒位將點評詩人和水滸英雄生平及性格聯(lián)系地恰到好處。
還有一些贊語是與人物詩文有關的。 例如: 美髯公姚春木為“未若髯之絕倫軼群”, 這是說姚椿文學與治術并舉。 洪亮吉《北江詩話》卷一云:“姚文學椿詩, 如洛陽少年, 頗通治術?!盵2]6贊語表面上贊美關羽是文武全才, 實則是贊美姚椿文學與治術并重。 趙翼為“雌霹靂”, 指的是不太響亮的雷聲, 用來暗示趙翼在詩壇的地位, 雖不算矚目, 但有一定影響。 談及“智多星錢萚石”錢載時, 贊語為“遠而望之幽修漏, 熟而視之瘦透皺, 不知者曰: 老學究”。 這是舒位對錢載詩文風格的評價。 瘦透皺者, 以氣骨勝, 詩歌有陽剛之美; 幽修漏者, 以韻味勝, 詩歌也不乏陰柔之美。 由此觀之, 錢載詩文中陽剛與陰柔并存, 氣骨和韻味并存。 談及“入云龍王蘭泉”王昶時, 其贊語為“盛名之下, 一戰(zhàn)而霸, 湖海詩傳, 隨園詩話”。 《湖海詩傳》為王昶所編, 他主張格調派論詩的觀點。 《隨園詩話》為袁枚所編。 洪亮吉《北江詩話》卷一提到:“王司寇昶詩, 如盛服趨朝, 自矜風度?!盵2]6洪亮吉旨在說明王昶詩風受格調派影響較大。 但舒位在此將格調派和性靈派并舉, 既肯定了《湖海詩傳》的價值, 也體現(xiàn)了舒位對袁枚的推崇。
《乾嘉詩壇點將錄》中, 舒位把水滸英雄的地名和水滸英雄的生平作為切入點, 結合點評詩人的經(jīng)歷及詩風, 對乾嘉詩壇詩人進行了排位。 但是, 除了贊語構成表面上直觀的聯(lián)系之外, 舒位也注意到了詩人與水滸英雄之間隱性的聯(lián)系。
舒位特別注意到了贊語人物之間互相的關聯(lián)。 舒位以整個梁山好漢的群體來比擬詩壇, 將個體詩人放在整個整體之中, 同時也關注到他們各自之間的聯(lián)系。 比如: 替代關系, 在水滸英雄中, 沈德潛被點為晁蓋, 袁枚被點為宋江。 在《水滸傳》里, 宋江最后替代了晁蓋成為梁山頭領。 在乾嘉詩壇, 袁枚替代了沈德潛在詩壇的地位, 性靈派在詩壇取代了格調派。 還有兄弟關系, 以水滸英雄的兄弟關系暗合詩壇詩人的兄弟關系。 袁棠、 袁鴻分別點為毛頭星、 獨火星, 此二人在《水滸傳》中為孔明、 孔亮兄弟二人, 這體現(xiàn)了舒位對英雄榜規(guī)律的遵守, 可謂獨具匠心。 及時雨宋江、 鐵扇子宋清也是兄弟, 對應的詩人是袁枚與袁香亭兄弟。 出洞蛟童威、 翻江蜃童猛也是兄弟, 被點評為詩人錢謝盒、 錢叔美兄弟。 由此可見, 舒位在《乾嘉詩壇點將錄》中遵循了水滸英雄榜的規(guī)律, 保存了部分水滸英雄的相互關聯(lián)。
首先, 在《乾嘉詩壇點將錄》中, 舒位被點為“沒羽箭”, 贊語為“棄爾弓, 折爾矢, 高固、 王翦有如此。 似我者拙, 學我者死, 一朝擊走十五子”。 舒位認為寫詩不可一味模擬, 寫詩應該有自己的個性, 不遵循古法。 陳文述在《瓶水齋詩集》附錄的《舒鐵云傳》中談到:
“君之為詩, 專主才力, 每作必出新意。 嘗當自漢, 魏至近人詩, 鮮不讀者, 非盡其才。 無以立也。 不作可也。 作而不傳, 猶不作也。 故君所作《瓶水齋詩》, 不沿襲古法, 而精力所到, 他人百思不及, 非其性情篤摯所見端歟?”[3]
由此可見, 陳文述認為, 舒位作詩不沿襲古法, 主張詩歌創(chuàng)新。 舒位詩的與眾不同在于“性情篤摯”, 即抒寫性靈。 蕭掄在《瓶水齋詩集》附錄的《舒鐵云孝廉墓志銘》中認為:“君惟性情沈摯, 故詩筆不茍同人?!盵3]蕭掄認為舒位抒寫性靈, 感情真摯, 抒寫性靈與個性創(chuàng)新有機結合。 舒位反對襲古、 模擬, 他在《瓶水齋詩集》卷一的《讀三李二杜集竟歲暮祭之各題一首·義山》中寫道:“他日西昆酬唱集, 只教優(yōu)孟誚當筵?!盵3]他批評西昆體的襲古詩法, 認為優(yōu)孟衣冠, 就是沒有創(chuàng)新, 沒有個性和特色。 在郭紹虞《萬首論詩絕》收錄的《瓶水齋論詩絕句》中, 舒位評論侯朝宗的《四憶堂詩》, 認為其“規(guī)模少陵, 幾于剽竊”[3]。 舒位詩集中的《滕王閣》篇嘲笑王勃的《滕王閣序》, “落霞秋水篇, 芝蓋春旗句。 婺女儷嫦娥, 亦見玉臺序。 文人相沿習, 自古在昔然”[3]。 他認為依靠古人得來的文章都不是奇文。 在反對襲古和模擬的基礎上, 舒位還主張創(chuàng)新。 他在《瓶水齋論詩絕句·朱竹垞》中, 議論王士鎮(zhèn)和朱彝尊時, 說“王少變化, 朱頗標新, 間有優(yōu)劣”[4]623, 他指出朱氏在詩歌上的創(chuàng)新。 在《與蕭子山論詩書》中, 他明確反對和批判詩壇的模擬之風, 將模擬比作“學語之鳥, 若肖、 曹之規(guī)、 隨; 應聲之蟲, 似鄭、 孔之注疏”[5]281。 他反對作詩千篇一律, 如出一轍。 由此可見, 舒位非常重視詩歌的創(chuàng)新, 他認為詩歌應該有獨創(chuàng)性。
其次, 舒位也注意到了詩歌情感與思想的關系。 在《瓶水齋詩集》卷十七中的《答孟楷論詩三首》詩其一寫道:“古詩多歌謠, 性情之所寓。 有時天籟鳴, 適與人事遇?!盵3]他非常重視詩人真情實感的表達, 他認為詩歌是用來寄寓詩人的性情的。 在詩歌情感上, 他還主張性情篤摯、 真摯。 他在《瓶水齋詩集》卷八《與守齋論詩三首》詩其三中提到:“性情各有真, 片語不能強。 非心所欲言?雖奇亦不賞。”[3]舒位指出, 如果詩歌的情感不是內心的真情實感, 那么, 即使很新奇也不值得欣賞。 在詩歌的詩境上, 舒位強調“詩外之詩”。 他在《答孟楷論詩三首》詩其三中認為:“情景在詩中, 懷抱在詩外。 詩外茍無詩, 情與景皆累。 韻語實心聲, 必非漫無為。”[3]詩歌應該有思想寄托, 言外之意, 韻外之旨, 這與法式善的詩學主張有異曲同工之處。 在《乾嘉詩壇點將錄》中, “神機軍師法梧門”的排位也較靠前。 舒位點評道:“前有李茶陸, 后有王新城。 具體而微, 應運而興。 在師中吉, 張吾三軍。 其機如此, 不神之所以神”?!安簧袼陨瘛?, 道出了法式善“貴神似”的詩學主張。 法式善的部分主張與性靈派非常相似。 法式善在對詩境的具體表現(xiàn)上要求“貴神似, 不貴形似”。 法式善在繼承司空圖“韻外之致” “味外之旨” “象外之象” “景外之景”的基礎上, 還提出了“風神疏朗, 物外之致”的詩味觀。 在某種程度上, 法式善的詩學觀與舒位有相通之處。
再者, 從詩人所編排的位次來看, “托塔天王沈歸愚”位于點將錄首位。 舒位雖將其列于首位, 但是并不能反映舒位對于格調派的態(tài)度。 沈德潛主張格調說, 即溫柔敦厚的詩學。 《說詩晬語》卷上一云:“詩之為道, 可以理性情, 善倫物, 感鬼神, 設教邦國, 應對諸侯, 用如此其重也。”[6]715他認為唐代有了聲律之后, 興逐漸消失, 詩教漸遠。 他主張回歸風雅, 詩道始尊, 這種思想比較符合中庸之定論。 因此, 其詩多歌功頌德之作。 這樣的位次說明舒位更加注重詩壇的實際情況與統(tǒng)治者的偏好。 因為沈德潛遵守中庸之道且備受皇帝喜愛, 所以被列為首位。 但此類歌功頌德之作并非是舒位所推崇的。 舒位將乾嘉詩壇詩人位次與水滸英雄的關聯(lián)結合得非常巧妙。 水滸英雄方面, 晁蓋三打祝家莊, 身死曾頭市。 宋江取而代之, 成為梁山泊第一把交椅。 詩壇方面, 袁枚被點為宋江, 沈德潛被點為晁蓋, 格調派在詩壇為性靈派易位。 這樣的暗合非常巧妙, 反映了舒位對格調派和性靈派在詩壇地位的認識。 結合前文所分析的舒位的詩學觀, 舒位注重詩歌感情的抒發(fā), 因此他的詩學觀偏向性靈一派。
談及性靈派, 代表詩人有袁枚, 即《乾嘉詩壇點將錄》里面的“及時雨袁簡齋”。 其贊語為:“非仙非佛, 筆札唇舌, 其雨及時, 不擇地而施, 或膏澤之沾溉, 或滂沱而怨咨?!薄捌溆昙皶r, 不擇地而施”反映了及時雨宋江的仗義疏財和扶危濟困。 這與袁枚的好義相互聯(lián)系。 詩歌方面, 袁枚主性靈。 《隨園詩話》引楊誠齋語:“從來天分低拙之人, 好談格調, 而不解風趣。 何也?格調是空架子, 有腔口易描; 風趣專寫性靈, 非天才不辦?!盵7]2袁枚認為有性情, 便有格律, 格律不在性情外。 他還認為《詩經(jīng)》多是勞人思婦率意言情之作, 不知誰為之格律。 他認為格律并沒有固定的形式。 性靈派與格調派詩學觀的不同之處顯而易見。 “或滂沱而怨咨”寫了袁枚死后受人嘲毀。 不可否認的是, 袁枚的晚年行徑確有放縱聲色情欲之嫌, 易落人口實。 但是, 袁枚之才學也是不可否認的。 由此可見, 舒位在點將錄之評價也比較公允, 贊語既提到了袁枚膏澤之沾溉的功勞, 也談及了其受人嘲諷的方面。 在詩歌方面, 舒位作為性靈派代表詩人, 對袁枚極其推崇。
雖同為性靈派, 舒位與袁枚的主張還略有區(qū)別。 袁枚“性靈說”重視創(chuàng)作主體的才、 學、 識。 他認為, 作為作史三長的才、 學、 識缺一不可。 舒位《龍雨樵先生鐸見題拙集作此為謝》詩中認為“亮哉三長才、 學、 識, 作詩與史合一轍”[3]。 袁枚于才、 學、 識三長最重才, 同時也重識。 舒位對識頗為重視。 在《龔合齋儀曹人都補官, 邂逅于湖南旅次。 就閂來言論所及敘詩五首以當送行》中主張“所以三長中, 惟識是貴耳”[3]。 舒位還認為識與學相聯(lián), 《與歐北先生論詩并奉題見貽續(xù)詩鈔后》:“然非讀書多, 不能鞭入里。”[3]所以, 他論述更多的是學, 甚至強調到與真性情同等重要, 這與袁枚觀點有所不同。
總之, 舒位詩學觀與性靈派的性靈說要旨相通, 但亦有獨到的見解。 這就決定了舒位的詩歌創(chuàng)作既具有性靈派的某些共性, 亦有其與眾不同的特點。 他雖然把沈德潛排在首位, 但是其他性靈派代表如蔣士鈴、 趙翼、 張問陶、 孫原湘等人在《點將錄》中排位也較高, 且贊語評價較高。 舒位在贊語和排位中貫通了自己的詩學觀。 《乾嘉詩壇點將錄》體現(xiàn)了舒位以性靈派為尊。 舒位所處的清代已經(jīng)開始走向衰落, 統(tǒng)治者在思想、 文化領域加強了控制, 考據(jù)學盛行。 然而在詩壇, 卻呈現(xiàn)出一派繁榮景象。 順應統(tǒng)治者需要的格調派、 肌理派等先后主導詩壇, 也出現(xiàn)了反傳統(tǒng)的性靈詩派。 舒位的詩學觀產生于這樣的文學背景。 舒位的詩學觀主要體現(xiàn)在其《乾嘉詩壇點將錄》 《瓶水齋詩話》 《瓶水齋論詩絕句》 《瓶水齋詩集》及《瓶水齋雜俎》中少量的文章中。 《乾嘉詩壇點將錄》以一種新穎的人物評點小傳的形式, 以《水滸傳》中一百單八將比擬了乾嘉詩壇的眾詩人。 《瓶水齋論詩絕句》和《瓶水齋詩話》反映了舒位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經(jīng)驗, 但并沒有建構起系統(tǒng)的詩學理論體系。 總體看來, 舒位的詩學觀主張性情和學問兼?zhèn)洹?性情是詩歌的內涵, 學問是詩歌的基礎。 一個人如果沒有一定的學問基礎, 是寫不出來詩的。 而一個詩人如果沒有真性情, 只有學問, 這樣的詩也不會是好詩。 舒位還認為古代的詩歌多出于自然性情, “古詩多歌謠, 性情之所寓。 有時天籟鳴, 適與人事遇”[3]。 舒位倡導多讀書積累學問, 以此作為寫詩的基礎, 但是他并不贊成翁方綱以考據(jù)入詩的觀點。 舒位主張獨創(chuàng), 反對模擬; 主張自然率真, 反對過分雕琢; 主張代有承繼, 反對以朝代門戶論詩。 他在《答孟楷論詩三首》其二中說道“唐詩沿六朝, 宋詩出唐賢”[3]。 唐代的詩歌延續(xù)了六朝, 而宋代的詩歌又是延續(xù)了唐詩, 各個朝代的詩歌并不是孤立的, 而是存在承繼的關系。 他的詩學觀大多繼承前人成說, 并沒有多少新意。 但他的許多理論和觀點, 都是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總結出來的, 這在當時也有一定的影響。
葉德輝在談到“點將錄”的淵源時, 提到:“諸文士歌詠太平, 涵濡雅化, 仿張為主客之圖句, 溯鐘蠑詩品之濫觴, 斯固詩家得失之林。 即較之講學家漢宋詬爭, 亦可謂群而不黨之君子矣?!贝颂幪峒傲藦垶榈摹对娙酥骺蛨D》、 鐘嶸的《詩品》及宣和盜魁譜, 這些可以看做是“點將錄”批評方式的淵源。 其次, 談到“點將錄”的發(fā)展, “點將錄”是清代詩壇比較盛行的批評方式, 舒位之后詩壇出現(xiàn)了其他流派的“點將錄”。 《水滸傳》英雄諢號到“點將錄”到批評方式這一進程的發(fā)展, 體現(xiàn)了從小說文化到文學批評的發(fā)展。 《水滸傳》的小說批評方式也對詩壇眾多“點將錄”有一定的范式意義。 本節(jié)旨在從溯源和“點將錄”與《水滸傳》的互動作用的角度, 來闡述“點將錄”作為一種批評方式的意義和價值。
說到溯源, 張為的《詩人主客圖》, 它分為“廣大教化” “高古奧逸” “清奇雅正” “清奇僻苦” “博解宏拔” “瑰奇美麗”六部分, 除了“廣大教化”一派外, 剩余五派都是以詩文風格來區(qū)分的。 各主之下, 又分上入室、 入室、 升堂、 及門四層。 此圖在唐末廣為流傳。 清代李懷民仿《詩人主客圖》作《重訂中晚唐詩主客圖》, 極為推崇中晚唐詩人張籍、 賈島。 他在《重訂中晚唐詩主客圖說》中指出:“吾定《主客圖》, 竊見張、 賈門下諸賢, 微論其才識高遠, 要之氣骨棱棱, 俱有不可一世、 壁立萬仞之概?!盵8]1002他以“意古神閑, 得風騷之遺”的“清真雅正主”張籍和“峭骨沉響, 筆補造化”的“清奇僻苦主”賈島為兩宗主。 由于作者是基于維護儒家的詩教觀的目的而分類的, 所以不論是張籍的天然明麗, 不事雕琢, 出入風雅, 還是賈島的力求險奧, 氣骨凌霄, 振興頑儒, 最終都回歸到儒家風雅傳統(tǒng)。 無論是“主客圖”還是“點將錄”, 作者們都自覺地成為某一文學流派或文學團體的代言人。 不同時代的詩人建立他們那個時代的詩歌譜系, 闡述自己的詩學思想與批評。 “點將錄”同時包含了特定的歷史文化含義和文學批評史意義。
繼舒位之后, 出現(xiàn)了汪辟疆的《光宣詩壇點將錄》, 柳亞子、 胡懷琛的《南社點將錄》, 又其后, 錢仲聯(lián)撰四本詩壇點將錄, 分別是《順雍詩壇點將錄》 《道咸詩壇點將錄》 《近百年詩壇點將錄》 《浣花詩壇點將錄》。 舒位的《乾嘉詩壇點將錄》是對《東林點將錄》的借鑒。 對于這種批評方式與《東林點將錄》的差別, 葉德輝在《重刊詩壇點將錄序》中說到:“竊謂是書比擬之工, 較明魏奄之東林點將錄, 不獨人才有消長之分, 抑亦世運有盛衰之別。”他認為東漢之黨錮傳, 元禱之黨人碑, 都是小人殘害君子的手段, 結局都是清流網(wǎng)盡, 國不旋踵而亡。 但是在康熙雍正時期, 政治清明, 文治光華, 為文士們歌頌太平創(chuàng)贊了良好的條件, 所以世運盛衰的差異影響了兩種點將錄的形成。
從“點將錄”和小說文學的互動來看, 作為清代時期的詩歌批評方式, “點將錄”是詩人在詩學領域不斷探索和分類的嘗試。 較之東林黨排除異己的“點將錄”, 《乾嘉詩壇點將錄》是群而不黨的君子之榜。 但是在一定程度上, 也不能排除各個詩歌流派詩人借助于《點將錄》來建立自己的詩歌譜系。 在舒位的詩壇譜系里, 舒位的《乾嘉詩壇點將錄》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一對多, 有《金絲玉壺齋主人抄本題記》云:“大興舒鐵云刺史位, 有《詩壇點將錄》, 未見刊本。 今從孫少山處假得備錄之。 有分贊, 有總贊, 有無贊者, 悉依其舊。 有一號而兩名者, 則傳聞異辭, 劉茆生太守所注者也?!盵1]5《水滸傳》中一百零八個英雄有一百零八個諢號, 舒位較為創(chuàng)新之處是一對多, 一個諢號對應了多位詩人, 這樣也大大增加了點將錄的詩人數(shù)量和范圍。 《水滸傳》中座次排位體現(xiàn)了儒家尊卑高下的社會理念, 水滸英雄的諢號也蘊含了深刻的江湖文化意味。 將這些具有類型化特征的英雄諢號冠名到詩人身上, 用江湖的批評方式評論詩人, 這正是點將錄的價值所在。 由小說文本向詩歌批評轉變的過程, 正是“點將錄”出現(xiàn)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