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少情 劉兵勇
(1.中共上海市委黨校 第四分校,上海 200042;2.上海財經(jīng)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上海 200433)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上明確提出了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的要求,應當說這是全面從嚴治黨過程中又一新的重要論斷,反映了黨在新時期對治黨管黨規(guī)律的新思考、新發(fā)展。科學地界定黨內政治文化的內涵,把握其實質,是揭示黨內政治文化規(guī)律的前提,也是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的應有之義。
列寧指出:“如果要進行討論,就必須把概念弄清楚?!盵1]133黨內政治文化也是如此。從現(xiàn)有黨內政治文化的研究來看,對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闡釋主要地是從兩個方面進行的。
一是規(guī)范性角度,將黨內政治文化作為一個規(guī)范性概念進行使用。所謂黨內政治文化的規(guī)范性概念,就是從應當是什么的角度進行界定,將黨內政治文化看作是一種價值承載體,寄托著自己的價值判斷在里面。比如將黨內政治文化界定為“體現(xiàn)一個政黨本質屬性的文化”,就是這樣一種規(guī)范性概念的思路。當然,就馬克思主義政黨而言,黨是以服務人民為根本宗旨的馬克思主義指導的先進性政黨,毫無疑問,其黨內政治體系和黨內政治過程中就應該體現(xiàn)出這種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先進性本質,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價值理念就應該在黨內政治體系和政治過程之中得到貫徹關照。因而,將黨內政治文化視作一個規(guī)范性的概念,就指出了這種黨內政治文化的性質和范圍,圈定了判斷這種文化的黨性標準。
應當說,這個規(guī)范性概念在中國當下的語境中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但是,它指出了概念的本質屬性,卻沒有界定它的外延,所以按照這樣的定義,人們還是無法知道哪些東西屬于黨內政治文化。更進一步的問題在于,任何概念都是關于相同屬性事物、現(xiàn)象的普遍性的概括,是綜合了眾多個別性的一般性。從世界范圍來看,隨著西方國家民主選舉權對大眾社會的覆蓋,隨著西方社會中龐大中產(chǎn)階級的崛起,西方資產(chǎn)階級主流政黨之間原先鮮明的意識形態(tài)分野逐漸淡化,舊的基于階級性的意識形態(tài)原則不再是政黨獲取政權合法性的強有力基礎,于是出現(xiàn)了所謂的全方位政黨,“西歐政黨正在向非意識形態(tài)化和互相聚合的方向轉變”。[2]72顯然,西方民主政治的發(fā)展和社會結構的變遷,爭取最多的選民而不是固守意識形態(tài)的原則,就成為西方國家主要政黨所要面對的首要任務。因此,在當下西方國家現(xiàn)實的政治運作中,各主要政黨之間并不刻意標識彼此之間的黨性差異,而只是著重于不同的政策選擇以及候選人的形象打造。特別是,對于西方主要政黨來說,黨員并不存在一個有如馬克思主義政黨那樣的嚴格的思想改造的要求和過程,因此思想自由的西方社會中,普通黨員之作為公民的存在與其作為黨員的存在,思想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和差異,就此而言,這些黨員之所謂的黨性是非常模糊的,甚至只不過是徒有黨員的稱號而已。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從“體現(xiàn)一個政黨本質屬性”的規(guī)范性角度來界定當下諸如西方國家各主要政黨的黨內政治文化,就無法讓人明確認識到它的具體所指,也沒有辦法對彼此之所謂的黨內政治文化進行區(qū)分,更沒有辦法分析各個政黨組織內部黨員行為的文化動因。概念的目的在于界定事物、分辨事物,并成為分析推理的前提和基礎。就此而言,作為一個特指的概念,“體現(xiàn)一個政黨本質屬性的文化”這樣一種黨內政治文化的界定,對于馬克思主義政黨是有適用性的,具有特定語境中的概括性,但其落腳點并沒有成為一個普遍語境下的概念概括,不具有概念的普遍概括性。
二是描述性角度,就是將對象作為一個客觀的存在,對其結構要素等進行列舉和概括,解決“是什么”的問題,“其存在與否是可以被追究的”。[3]4從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來看,關于黨內政治文化的描述性概念主要是從兩個方面展開,一個是從政治文化之政治價值、政治情感、政治態(tài)度、政治評價等等的要素結構的角度,描述黨內政治文化也有黨內政治價值觀、黨內政治情感、黨內政治態(tài)度以及黨內政治評價等,是一種列舉要素的描述性概念界定方法。這里實際上的一個問題是,能不能簡單地將政治文化的結構要素移植到黨內政治文化之中。從文化的主體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黨內政治文化的主體是黨組織,而政治文化的主體則是民族國家,僅僅從主體上來看,就存在如此之大的差異,再加上兩個概念提出的背景、所要達到的理論目標等均有較大的差異,這樣簡單的移植,是并不妥當?shù)摹O挛倪€要詳細分析。
另一個方面是,由文化之廣義、狹義的內涵演繹黨內政治文化也具有廣義和狹義兩種內涵,認為文化有廣義、狹義之分,黨內政治文化也有廣義狹義之別。廣義文化一般包括物質文化、制度文化以及精神文化,由此推斷黨內政治文化也應當包括黨內政治物質設施文化、黨內政治制度文化以及黨內政治精神文化三個方面;狹義文化乃是專指精神層面的文化,相應地黨內政治文化也是指黨內政治精神層面的文化,包括黨內政治思想文化、黨內政治心理文化、黨內政治藝術文化以及黨內政治科學文化,其中重點又是黨內政治思想文化。[4]這種概念的界定注意到了黨內政治文化的文化本身的含義,認為不應該脫離文化范疇的本質屬性來談論黨內政治文化。但是,如果把制度等等之類的要素也包括在黨內政治文化之中,那么黨內政治文化實際就變成無所不包的一個概念了,黨內一切問題都可歸結為文化問題,顯然,這樣的黨內政治文化的定義就缺乏針對性和解釋力,實踐中很難操作,而且因為概念的外延過于寬泛而在理論解釋上趨向軟弱無力,這個概念提出的意義就不大。所以從常理上來說,這種廣義的黨內政治文化的解說不具有讓多數(shù)人接受的可能性。
而所謂狹義黨內政治文化的解釋,顯然是受了泰勒在《原始文化》中關于文化的定義的影響,將道德、藝術、科學等等都歸入到文化的范疇之中,以此推導黨內政治文化,認為黨內政治文化也有黨內政治知識、黨內政治道德、黨內政治藝術、黨內政治科學等。但是,將藝術、科學等等也包括在黨內政治文化之中,名之曰黨內政治藝術文化、黨內政治科學文化,非常費解、牽強,容易引起理解上的頓挫歧義。一般來說,政治科學是一種與政治哲學、政治意識形態(tài)相對的政治理論體系,強調的是基于價值中立和可觀察實證基礎上的對于政治現(xiàn)象的科學性論證;而所謂的政治藝術,則是與政治原則相對的政治實踐的有效把握,強調的是政治策略、政治過程的靈活性。如果按照這樣一種理解,解釋什么是黨內政治藝術文化,什么是黨內政治科學文化,將會使得黨內政治文化成為以一種抽象概念解釋另一個抽象概念的無窮無止的繁瑣體系,而所謂描述性概念的可追究性也就無從談起了。
那么我們應該怎樣才能夠形成關于黨內政治文化的盡可能科學精當?shù)母拍罱缍兀?/p>
首先,從詞源學角度對黨內政治文化進行界定。黨內政治文化為偏正結構,主詞為文化,黨內政治是修飾這里的“文化”一詞的。這決定黨內政治文化乃是文化的一種形態(tài)或形式,就是說,無論怎樣解釋,它都應當歸為文化的一種類別,而不能是其他,因而不能將它解釋為一種物質,也不能解釋為一種組織或者其他別的東西,而只能從文化的角度予以解釋。
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人類學成為一個獨立學科伊始,文化就是一個重要的研究主題,但對于文化的定義并沒有共識。1952年,有學者收集到了1871-1951年80年間的各種文化定義,達164種之多。[5]149文化一詞在漢語中最早見于劉向《說苑》“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從文中可以看出,這里的“文化”字面上是“以文化之”的意思,指的是與強制手段相對,通過思想教化的途徑努力達到對人的改造,屬于思想觀念、教化風俗的范疇。而就英語的culture來看,最初主要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耕作”,另一個是“培育”,而且是作為動詞來使用的,后來逐漸演變到我們今天作為名詞的“文化”來使用。據(jù)考證,最早使用現(xiàn)代意義的“文化”一詞的人當中就有裴多菲等人。[6]36
由此可知,所謂文化的詞源學意義至少有幾個方面值得我們注意:一個是,結合中西文化一詞的起源來看,我們通常講的文化應當是一個狹義文化的概念,文化不是人類活動的全部產(chǎn)物,不是人類耕作、培育本身,不是強制性力量,也不是其物質性成果,而是屬于非物質性的觀念意識范疇,是精神性的成果;另一個是,文化的主體一定是人,只有人才有所謂的文化,動物是無所謂文化的;還有一個要注意的是,文化的形成有一個不斷培育、累積的過程,是歷史積淀下來的產(chǎn)物,不存在一蹴而就的文化,沒有歷史積淀性就不可能有文化;最后,文化一定是一種集體性意識,單個的人是無法創(chuàng)造所謂文化的,因此講到文化必定有一個集體性的文化主體,而離開集體意識就無法理解文化的本質內涵。
如此看來,黨內政治文化首先是一種與強制性力量相對的觀念意識,是黨內的一種集體意識,個別的黨員是談不上所謂的黨內政治文化的。同時,黨內政治文化不是黨內“耕作”“培育”過程本身,而是在這種“耕作”“培育”的長期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集體性的共同信守的觀念意識和一致?lián)碛械男睦韮A向,是黨內政治活動過程長期積淀下來的較為穩(wěn)定的精神性產(chǎn)物。
其次,從組織學角度對黨內政治文化作出解釋。黨是一個組織,是一個以奪取、執(zhí)掌國家政權為目的的組織,盡管有其特殊性,但也是組織。黨內政治文化,也就是黨的組織文化,是排除了非政治屬性的黨的組織文化,因此應當從組織學的角度對黨內政治文化進行理解。黨內政治文化比之于政治文化多了“黨內”兩個前綴字,容易讓人本能地認為,黨內政治文化是黨內部的政治文化,只要將政治文化的概念,前面加上黨內即可。因此可以看到,有的作者從政治文化的框架界定黨內政治文化,將政治文化所主張的認知、情感、態(tài)度和評價等結構要素用于推導黨內政治文化的定義。這未免過于簡單??傮w上講,從政治文化框架界定黨內政治文化并不貼切,不能以政治文化的概念推導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也不能簡單地將政治文化的結構要素機械地移植到黨內政治文化的界定上。
從政治學研究傳統(tǒng)來說,政治文化研究的出現(xiàn)乃是20世紀50、60年代的事情,其主旨在于從行為主義和比較政治研究的角度,探討民主政治制度的文化因素;出發(fā)點則是與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所主張的經(jīng)濟關系決定上層建筑的理論路線相對,主張文化對于政治制度的決定性作用,“認為穩(wěn)定的民主政體主要依賴于制度與社會經(jīng)濟因素的觀點是不全面的”。[7]478其回答的主要命題是,一些國家為什么走向了民主政治?是什么使得民主政治運作良好或者不好?在政治文化理論看來,答案則是,政治文化是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霸诨卮鸾?jīng)濟發(fā)達的國家或者發(fā)展中國家為什么實行民主制度、而另一些國家則相反的時候,答案就在于它們擁有不同的政治文化?!盵8]86
可是,黨內政治文化的主旨在于考察黨內政治權力運作所依托的黨內的組織文化環(huán)境,并不是去回答黨內文化對于黨內制度結構是否具有決定性作用的問題。在“政治文化”研究模式中,政治文化的主體是民族或者民族國家而不是一個組織,內在的邏輯是政治文化對于民主政治具有決定性作用,關注的重心是大眾文化對于大眾政治行為的影響,揭示的是“客體世界對于主體的意義”。黨內政治文化的主體是黨組織而不是民族國家,其內在的邏輯不是說文化對于黨內政治制度具有決定性作用,而是說文化影響黨員的行為,將關注的重心落在如何構建規(guī)范黨員行為的黨內政治文化上面,揭示的是“主體對于客體世界的意義”。如果說政治文化相對于政治制度是自變量,具有先驗性和穩(wěn)定性,為一個民族國家長期的演進發(fā)展所沉淀;那么我們可以說黨內政治文化相對于黨內政治制度則更多的是因變量,具有可塑性和建構性,更多的是政黨組織自覺自為之物。在政治文化那里,政治制度是被決定的,而在黨內政治文化那里,卻并不是去說明黨內政治制度是一個由黨內文化所決定的范疇。
正因為如此,從結構、功能與理論主旨等方面進行考察,可知政治學研究脈絡中的政治文化并不是我們漢語中的“關于政治的文化”意思,而是一個解釋文化與政治發(fā)展和政治行為關系的具有其特定意義的理論范式,不能因為黨內政治文化一詞中有“政治文化”四個字就想當然地從政治文化出發(fā)演繹黨內政治文化的含義,把政治文化的要素照搬到黨內政治文化之中。
所以我們主張應當從組織文化的一般性角度而不是政治文化的角度,并聯(lián)系黨這個政治組織的特殊性,來對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進行界定。所謂組織文化的一般性角度,即是指政黨作為一個組織,對于黨內政治文化的界定應當符合組織文化的基本構成及其功能的要求;所謂聯(lián)系黨這個政治組織的特殊性,乃是指政黨不同于一般的組織,其組織文化具有政治性并受著政治性的制約。從組織文化的角度界定黨內政治文化,首先應當把黨內政治文化當成作為整體的黨的組織文化,不是在政治文化的定義上簡單地加上一個“黨內”的限定詞就可以了事的。組織文化的主旨在于解釋組織行為后面所隱含的文化動因,組織文化對于組織內成員的行為具有重要的影響,因而黨內政治文化乃是一個解釋黨內政治行為后面的文化動因的概念,黨內政治文化對于黨內廣大黨員的行為具有重要的作用。所謂的聯(lián)系黨的組織的政治屬性來界定黨內政治文化,就是說政黨總是帶著一定的政治理念和執(zhí)政目標,為著奪取、執(zhí)掌政權而開展工作的具有特殊性的組織,黨內政治文化就不是一般的組織文化,而是更多的帶有政治價值、政治信仰和政治紀律的色彩。
再次,從發(fā)生學角度對黨內政治文化進行闡釋。發(fā)生學最早是一個研究遺傳學、胚胎學的生物學概念,應用到社會科學領域即是要求從研究對象的實際發(fā)生和演變過程的考察中獲得對于事物的本質、必然的聯(lián)系的認識,是一種對于現(xiàn)實的歷史性的理解和說明的方法。馬克思和恩格斯明確指出:“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只要描繪出這個能動的生活過程,歷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還是抽象的經(jīng)驗論者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些僵死的事實的匯集,也不再像唯心主義者所認為的那樣,是想象的主體的想象活動?!盵9]73
從發(fā)生學角度理解黨內政治文化,就是要對黨內政治文化這一現(xiàn)象的源起及其演進過程進行考察,就是要對當下黨內政治文化這一概念提出的背景進行考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夠把握黨內政治文化的真實所指。黨內政治文化是一種客觀性存在,只有了解它是怎么產(chǎn)生的,又是怎么變化的,在當前又為什么要提出來?只有了解了這些,才能夠認清黨內政治文化的實質。就中國共產(chǎn)黨而言,從建黨時期的50多個黨員到今天近9000萬黨員的發(fā)展過程,也正是黨內政治文化不斷得到沉淀、不斷得到升華的過程,黨內政治文化就是黨的組織運作和發(fā)展過程中沉淀的精神性結果,離開了這個組織運作和發(fā)展的歷史過程,黨內政治文化就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其概念也是沒有解釋力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可歌可泣,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在這個歷史過程中,特別是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無數(shù)的優(yōu)秀分子抱著革命的理想,為了人民的利益,帶著純潔的動機,加入到黨的組織,為黨開展工作,他們無私奉獻,團結一致,光明坦蕩,沒有個人之間的傾軋,沒有厚黑學,只是一門心思要把黨的工作做好,從而在黨內形成了很好的傳統(tǒng)、精神和習慣,大浪淘沙,歷久彌新,為黨內同志所認同,成為今天黨內政治文化建設的活水源頭。
黨內政治文化的明確提出是在十八大之后的事情。查遍現(xiàn)有公開的文獻,列寧曾經(jīng)在1920年全俄省、縣國民教育廳政治教育委員會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說:“政治文化、政治教育的目的是培養(yǎng)真正的共產(chǎn)主義者,使他們有本領戰(zhàn)勝謊言和偏見,能夠幫助勞動群眾戰(zhàn)勝舊秩序,建設一個沒有資本家、沒有剝削者、沒有地主的國家?!盵10]306除此之外,馬克思、恩格斯以及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等領導的全集、文集或者文選中,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政治文化”一詞的明確而直接的表述。2016年10月27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八屆六中全會第二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提出了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的命題,是第一次在黨的全會上公開提出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習近平總書記當時的原話是這樣的,“黨內政治生活、政治生態(tài)、政治文化是相輔相成的,政治文化是政治生活的靈魂,對政治生態(tài)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要注重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倡導和弘揚忠誠老實、光明坦蕩、公道正派、實事求是、艱苦奮斗、清正廉潔等價值觀,旗幟鮮明抵制和反對關系學、厚黑學、官場術、‘潛規(guī)則’等庸俗腐朽的政治文化,不斷培厚良好政治生態(tài)的土壤?!闭J真研讀習近平總書記這里的論述,可以作如下分析。
一是要從黨內政治生活的角度理解黨內政治文化。十八屆六中全會制定了《關于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恰恰在這樣一個為黨內生活立規(guī)矩、定制度的會議上卻要提出加強黨內政治文化建設,這是為何?這就告訴我們要從黨內政治生活的角度理解黨內政治文化。黨內政治生活即是黨員參與黨內政治過程的系列行為,是黨內政治過程中的黨員行為的總稱,黨內政治生活制度本質上是一個有關黨內政治過程中的黨員行為的制度性規(guī)范。但是正如美國學者克利福德·格爾茨所言,“我同韋伯一樣,相信人是一種困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wǎng)里的動物,我看文化就是這張網(wǎng)?!盵11]5文化是制度之母,黨內政治文化是黨內政治生活的靈魂。任何制度后面都反映著制度制定者的價值追求,任何制度的運作過程也離不開文化的支撐,只有當著行為者自覺認同制度價值的時候,制度才有可能得到普遍而有效的遵守。因之,黨內政治生活制度和黨內政治文化解決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黨員行為的激勵與約束,黨內政治生活制度和黨內政治文化的指向都在于約束、激勵、引導黨員行為,使黨員行為合乎組織的目的。由此可知,我們理解黨內政治文化,就是要注意到其與黨的組織過程中黨員行為的關系,是針對黨內政治生活來講的,黨內政治文化落腳點就在于解決黨員行為為何發(fā)生的思想動機問題,也即所謂黨內政治生活的靈魂。離開了黨內政治生活,黨內政治文化就失去了概念的基本的使命擔當,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二是要從政治生態(tài)的角度理解黨內政治文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黨內政治文化影響政治生態(tài)。這就表明,提出黨內政治文化,還有出于政治生態(tài)建設的考慮,黨內政治文化是個與黨內政治生態(tài)有關的概念。黨內政治文化影響黨組織內部的黨員行為,這種影響不是局部的、表面的,而是一種本原性、全局性的影響,是生態(tài)環(huán)境所具有的系統(tǒng)性的、根本性的影響,正因為如此,黨內政治文化才被稱為治本之舉,成為黨內政治生態(tài)的有機組成部分。眾所周知,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為核心的黨中央開展黨的建設所關注的不僅是一個治標的問題,更是一個治本的問題,也就是如何從根本上解決腐敗,把黨建設好、建設強的問題,這就是一個黨的政治生態(tài)建設的問題。從理論而言,黨內的政治生態(tài)應該包括文化的、制度等方面的內容。因而可以說,提出黨內政治文化建設,其實就是順應了這種黨的建設治本之舉的探索的要求,是黨內政治生態(tài)建設的合理邏輯。
三是要從文化的可觀察性角度來談論黨內政治文化。黨內政治文化不是抽象的不可言狀之物,而是具體的可以觀察的,可以從黨員行為上展示出來的東西。由上述習近平總書記的論述可以看出,黨內政治文化有豐富的內涵,比如共同信守的價值觀(比如實事求是、公道正派、清正廉潔等),也包括一些黨組織內部普遍認同的政治觀念(比如關系學、官場術等),還包括黨內普遍流行的組織心理活動模式(習慣、風氣)等等。由此可知,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不是書呆子躲在書齋里為寫文章而寫文章的一個抽象概念,而是一個可以付諸實踐的概念,是可以按照黨內政治文化的概念性所指,對現(xiàn)實中的黨組織內部黨員行為進行觀察、比照和評價的一個概念,歸根結底是一個實踐性的概念。
要而言之,詞源學為我們理解黨內政治文化提供了結構上的向導,而組織學以及發(fā)生學則為我們界定黨內政治文化提供了歷史與邏輯的證明,從而使得我們認識黨內政治文化的科學含義成為一種可能。
以上分析可知,黨內政治文化既是規(guī)范性概念,也是一個描述性概念,應當從規(guī)范性與描述性相結合的角度對黨內政治文化進行界定。據(jù)此,可以給黨內政治文化下這樣一個定義:黨內政治文化是一種標識政黨本質屬性的組織文化,是黨組織的實際運作和客觀發(fā)展過程在廣大黨員的觀念意識和心理反映上的積淀,是黨內默習已久的集體意識和習慣風俗,是組織內部普遍信奉的價值觀和一致遵循的行為模式。
理解黨內政治文化的含義,應當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一是不宜把制度包括在黨內政治文化之中。不可否認,制度與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不宜從廣義文化的角度將黨內政治制度簡而化之地看作是黨內政治文化的一部分。從理論而言,黨內政治制度是對黨組織和黨員的一種硬約束,而黨內政治文化則是對于黨員行為的一種軟約束,前者為結構性的框架,后者則為精神性的支撐,具有不同的功能,其各自形成和運作的機理也不同。如果把黨內各項制度也納入黨內政治文化的范疇,就不利于對黨組織內部的黨員行為發(fā)生的思想動因和心理動因進行準確的分析,概念就缺乏解釋力。從中國共產(chǎn)黨的實踐來看,黨的制度建設已逐漸引起人們的重視,黨內文化對于黨員行為的影響則容易受到忽視。隨著全面從嚴治黨的深度推進,現(xiàn)實中各種厚黑學、潛規(guī)則、官場術、圈子文化、享樂主義、人身依附關系等等的非正式制度在一些地方惡性蔓延,成為一些黨組織塌方式腐敗的重要原因。如果將制度也看做是黨內政治文化的內容,就容易模糊實踐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及其深層次的原因,忽視黨內文化生態(tài)對于黨內政治行為的重要影響,不利于從治本的高度推進黨的建設。
二是不宜把政治意識形態(tài)直接看作是黨內政治文化的構成。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的:“每一個企圖代替舊統(tǒng)治階級的地位的新階級,就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講,就是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12]54一般地說,一定政黨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總是一套政黨宣示自己的價值主張并論證自身合法性的思想體系,在實際的政黨組織運作過程中,組織內部的成員直接感受到的是組織內部默習已久的習慣和一致認同的工作態(tài)度,這些并不直接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同,而屬于黨內政治文化的范圍。政治意識形態(tài)當然與黨內政治文化有緊密的聯(lián)系,但是不能直接地轉化為黨內黨員行為的動因,不能直接成為黨員行為模式的一部分,必須有一定的中介。退一步講,如果將政治意識形態(tài)直接作為黨內政治文化的內容,黨內政治文化建設就變成了政治意識形態(tài)建設了,顯然這是不合初衷的。而就世界范圍的政黨發(fā)展來看,西方各主要政黨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展日益趨向中間化,出現(xiàn)所謂兼容性政黨的趨勢,意識形態(tài)不再是政黨爭取選民最大化的傳統(tǒng)合法性資源,此種情況下,將政治意識形態(tài)作為黨內政治文化的內容,實際上就取消了各黨的差異,實踐中就難以對各政黨內部的黨員行為進行微觀的考察,也無法尋找各自的特征所在。
三是不宜把黨員身上所發(fā)生的所有文化現(xiàn)象都稱之為黨內政治文化。例如,黨員在黨內開展活動時往往會體現(xiàn)一定的黨內政治文化的要求,但是黨員在黨外進行與黨組織無關的活動時,這些活動所體現(xiàn)出的文化就不一定屬于黨內政治文化。又如,在一個塌方式腐敗的基層黨組織中,雖然黨員領導也會高談“講規(guī)矩”“清正廉潔”之類的話語,但他們的骨子里面卻是以貪污腐敗、及時行樂作為唯一的人生圭臬,這些動聽的政治口號不過是他們說在嘴上、寫在紙上的政治幌子而已,并沒有內化為價值觀念、外化為行動模式,就不能說是黨內政治文化了,等等。
黨內政治文化是具體的,可以體驗感知,也可以通過觀察進行了解,不是什么不可言狀之物。就實質而言,黨內政治文化屬于觀念意識和行為模式的范疇,主旨在于從文化的角度考察黨內廣大黨員行為發(fā)生的動因,關注的是政黨組織中的文化與行為的因果關聯(lián),而不是政治學研究傳統(tǒng)中政治文化所關注的文化與制度的因果分析。其主要的構成包括三個部分。
一是黨內政治活動中黨員所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價值觀居于黨內政治文化的核心部分,是黨員行為發(fā)生的最深層次的動因。
二是廣大黨員一致?lián)碛械膶τ邳h內政治的觀念性知識。一種知識一旦在黨內成為普遍性的,并隨著時間的推移沉淀在黨員心中,就不可避免地構成了黨內政治文化的內容并發(fā)生作用。
三是黨內共同遵守的行為模式。在一個組織中的成員為了有效保全自己,對于組織行為會作出自己的心理反應,天長日久這種共同的心理反應便沉淀下來,成為團隊共同遵守的心理活動模式,組織內部的潛規(guī)則、習慣、風氣、共有的態(tài)度等就是如此。法國社會學家迪韋爾熱曾經(jīng)指出:“政黨的組織主要是建立在不成文的習慣及實踐之上,它差不多是習慣性的東西?!盵13]原序,Ⅵ大致就有這樣一個意思。
[1]列寧全集:第2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2][美]勞倫斯·邁耶,約翰·伯內特,蘇珊·奧格登.比較政治學——變化世界中的國家和理論[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
[3][英]安德魯·海伍德.政治的密碼[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4]吳燦新.黨內政治文化略探[J].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學報,2017(1).
[5]A.L.Kroeber & C.Kluckhohn,Cul-ture: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
[6]郭鳳志.德育文化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7][英]韋農(nóng)·波格丹諾.布萊克維爾政治制度百科全書(修訂版)[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
[8][美]威亞爾達.比較政治學導論:概念與過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0]列寧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1]Geertz·Clifford,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M].New York:Basic Books,1973.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3][法]莫里斯·迪韋爾熱.政黨概論[M].雷兢璇,譯.臺灣:臺灣青文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1.(原序),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