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起倫
知情者
午后的陽光克制了沖動
更符合我們之間的約定。帶來我腳步
有一些秘密
被過往的秋風打探到了
對于她的好奇,我會在詩行中
若隱若現作些回應
但我不再在詩里描繪陽光
我相信你傳遞的消息
在這個古渡口,再耐心坐一個時辰
我確信,只有你知道
我在等什么。黃昏降臨
喃喃細雨,才是我靈魂深處
彌漫的桂花香氣
親密的知情者
點亮祝福
你秋水的眸子
一直在期待天空的飛鳥。這我知道
無奈我只是雪的原野孤獨的趕路人
我還知道,雪地一行腳印
很快會被新落下的雪花覆蓋
呵,籍籍無名者的心靈
堪比遙遠的那一樹梅花冷冽的幽香
如果恰好被路過的一陣北風,洞悉
并錄入密檔,我會在佛前還愿
我會在抵達之后
在茅屋的柴扉掛一盞馬燈
為一切黑暗中相愛的人,點亮祝福
夜
我站在雙擁街與瀏陽河路交匯的
燒烤店前面路燈下等人
我眺望遠方。城市上空高樓的燈光
相互模擬和復制。倒映在瀏陽河
如夢如幻。那些匆匆的趕路人和散步者
我看不清其中任何一個人面孔
聽不到一個人的哭泣
或者心跳
我收回目光,盯著腳下的影子
開始影子拒絕我,保持警覺
拿出隨時要逃離的架勢
直到發(fā)現我并無敵意,才安靜
慢慢變得親切起來
我看清,原來是自己影子
時光中的孿生兄弟,我正在等的人
我們?yōu)楸舜舜蜷_一扇秘密之門
在瀏陽河堤與易海波談詩
夜色溫柔。燈光交織的經緯
像一篇言詞縝密的講稿
河水接受一半,返還一半
穿行其間的風
以古典的抒情,以綿綿勁道
透過海波的單衣、皮膚,抵達內心
讓他先于我感受深秋的寒涼
我們在河堤散步,談詩,消磨一小段人生
說到閱讀、積累、生命體驗
一些詞對一首詩的支持
聯(lián)想到眼前這條河
發(fā)源地、曲折征途、河床石頭
和水中魚族。甚至河灘一只遺失的鞋
積蓄的時光與一個人的歷史
有好一會兒
我們不言語,不動聲色
觀察河水流動,兩岸高樓的客觀呈現
一只挖沙船,破開夜色經過我們
因為拒絕隱喻,我沒把它很深的吃水線
與思想聯(lián)系到一起
而不遠處鐵路橋,一列呼嘯而過的列車
強行將遠方這個詞
植入我們腦中
在順湖邊
秋水蕩漾。我心
從高鐵的快捷慢下來,再慢下來
一位年輕母親坐在水邊
目光柔和。穿紅裙的小女兒在玩游戲
哇,看到螞蟻啦
清脆的童聲,讓陽光晃了晃
這美妙的場面,被不遠處的桂花樹
和桂花樹下的我
看在眼里。我是如此安靜
同行的詩人在討論什么。一陣風起
沙弦兄吟道:桂花飄落如雨
把我心思從順湖的深淺中打撈起來
我卻不敢動問
桂花仙子,從高處下凡
想要打探哪個詩人的深淺
在某山莊
竹風入耳。我們多么開心
沿著一條俗語繼續(xù)向前
一群詩人,意猶未盡,興致正濃
都想把這秋天的詩意推向高處
無奈,已是山頂
再往前,只能走向后山
走向后山的下坡路
慣性使我們走著,走著,走著
突然飄來一陣音樂
凝神靜聽,是山腳某個村莊傳來的
哀樂。無需多作猜想
我們也知道,有一個人,用一生
償還了低處
重陽
友人告訴我,經霜的紅葉
掩藏血性故事。山路上,提壺攜漿者
追慕的目光,都有不加修飾的表情
此刻,目送一只經過的挖沙船
和一些被風光帶走的背影
一個詞,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像被動了一下,又在惰性里打坐
連日來,河岸桂花都在修正我嗅覺
河水不知不覺,無限抵近蒼茫
我放棄贊美和遣詞造句
看捕魚者的午后,無數同心圓套牢的心跳
整個下午,你呆在我身邊多么安靜
直到對我說出一句話
——秋天已到達瀏陽河西岸
何必去別處登高。又像是自言自語
你將要遠行
現在
我需要濾盡心中雜念
凝視這些單純的事物
直到它們變得親切起來
比如野草漸漸枯黃
仍然懷抱陽光的溫暖
比如這條越來越干凈的道路,適合遠足
你說,這只是暫別
是到某個遠方重新找回自己
我什么也不說endprint
開始在一張等待的白紙上畫畫——
秋水長天,你眸子里的飛鳥
正銜著地平線
飛越群山
下午的關注
下午是一杯綠茶
是舊雜志和新書稿
是枯坐。是二十一樓的俯瞰
是一條攜帶秋光不緊不慢走著的河
是河堤幾個駐足的人,一個垂釣的人
他們的偉大抱負是河中的魚能夠上鉤
或者說,他們關注選擇的位置是否正確
卻不會關注河中的魚
是否有寧為玉碎的決心
不會關注一條河的身世和秘密
更不會關注到
二十一樓這個偷偷關注他們的人
更加關注這條下午的河
(它從未承諾對誰的心靈負責)
是否流經他幻想,流進一些詞
最終成為一首詩……
一棵柳樹
它一直在那
從我家陽臺望去,那棵瀏陽河岸畔的柳樹
沉著占領它的四季
它存在。但從不向過往的風
解釋自己存在的意義
也不對河邊任何一個失意人的心靈負責
或許,它只用沉默向相守了一生的
河流致敬。也或許
它回應著落在枝椏間的鳥鳴
我觀察它已經很久
越久,便越感受到一種潛在的逼近
是的,我想表達的是
沒有誰
能否認它生命個體的價值
回答
詩人胡弦在某首詩里寫道:
“蝴蝶愛上蝴蝶,要五分鐘?!?/p>
有人精確計算出一朵花恨別枝頭
飄零的過程只有五秒
呵,對于愛,對于恨,對于生死……
一個數學專業(yè)畢業(yè)的人之所以寫詩
也許是想模糊時間概念
在快捷如飛的人生節(jié)奏中,找到慢
找到抗拒與對稱
這樣說你還不明白的話
干脆跳躍到哲學高度:生命何為?
而我優(yōu)雅內心,又將這高度一壓再壓至凡塵
用了最通俗也最古典的一句話
回答:唯愿愛恨兩依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