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調珍
(青海廣播電視大學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8)
公正是法治的生命線,是司法的靈魂和生命。公正司法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基本要求,實現(xiàn)司法公正,維護公平正義,既是人民對司法審判的殷切期待,也是檢驗司法體制改革成效的“試金石”。刑事司法的公正,由于其關涉到公民的基本權利和國家、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因而一直是法治的聚焦點。刑事司法公正對社會公正具有不可替代的保障作用,刑事審判不公對社會公正具有致命的破壞作用。因此,如何讓公眾感受到或者是認可刑事司法的公平正義,是需要刑法理論界和刑事司法實務部門所共同關注的問題。
公眾認同,沒有一個確定的概念。但是,就“認同”而言,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即個體對某一事物在內心深處基于一種感性和理性的了解分析,而形成的一種潛在的認可,接受以致尊重、服從,由此可見,認同兼具公共性和服從性?!肮娬J同”是隨著一系列影響比較大的、全國性的司法案件的出現(xiàn)而提出的,比如眾所周知的2003年的劉涌案、2006年的許霆案、2013年的佘祥林殺妻案等。這些案件經(jīng)過媒體的曝光,社會民眾對于案件的審理以及裁判結果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不滿,再加上近年來我國刑事案件的上訪率居高不下,顯現(xiàn)出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即法院的刑事判決很難獲得社會的公眾認同。在這些典型案例中,社會公眾對于刑事司法公正與否的認同主要是通過輿論媒體的曝光,包括網(wǎng)絡、報紙、電視訪談等途徑來表達的。進入到新時期,黨的十九大報告就司法改革工作作出部署,其中重申了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這一表述中提到的“感受”兩字,明確了我們現(xiàn)在司法工作的目的,就是讓公眾切身體會到公平正義,那么,“感受”的內涵是什么呢?按照《說文解字》的定義,感受包含兩個層次,第一層次是感知、感染,生理學上指由感受器接受刺激并將其轉化為神經(jīng)沖動;第二層次是體會、受到,都比較注重自身的感受,所以,我們可以說感受跟認同一樣,都是一種主體對于外在事物的主觀性感知。
從上面的定義可以看出,二者都注重主體的自我感受,是人們情感的一種表達和抒發(fā)。那它們之間有什么不同呢?感受需要自己親身參與其中,那么在司法實踐中,其主體主要是指案件的當事人,它們是司法過程的體驗者,所以更加有發(fā)言權,反言之,認同的主體則是除當事人之外的普通公眾,它們對于司法事件只有通過對某一案件的評價反映出來,可以說它們是旁觀者,總之,感受與認同雖然主體不同,但是二者組成了我國司法公正評判的價值體系。
刑事判決一經(jīng)生效,即進入公共評價領域,這既包括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評價,也包括一般社會公眾的評價。評價以理解為前提,或者說,每個人都會對某個刑事判決有自己的理解,并在此基礎上做出自己的評價。這種理解和評價必然是以主體的“前見”為基礎,為前提的。而這種“前見”又會因主體的生活經(jīng)歷、社會經(jīng)驗、專業(yè)知識背景、風俗習慣等社會性因素的不同而千差萬別,所做出的評價也自然有差別。
習慣是人們理解和評價刑事判決的最重要的“前見”。習慣的一個最大的特點是它是隱形的、不成文的行為規(guī)范,人們對它的遵守往往是無意識的,或者說是非理性的。在某種習慣中成長起來的人,往往意識不到支配自己行為背后的習慣。在一個特定的立法區(qū)域內,盡管有許多習慣會被立法吸收或認可而成為法律規(guī)范,但是仍然會有不少與現(xiàn)行法律或法治觀念存在沖突的習慣(做法和觀念)繼續(xù)存在于人們的頭腦或行為中。一旦某個具體刑事案件的判決恰好與這些習慣(觀念)相沖突,就必然會引發(fā)公眾對于這個判決的不理解和觀念上的抵制。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一直是我們國家民眾中普遍存在的樸素的公平正義觀念。基于這種觀念,廢除死刑的主張就很難取得民眾的廣泛理解和支持。青海省部分地區(qū)存在的“賠命價”習慣,也是如此,按照這種習慣,加害人支付被害人賠命價后,被害人家屬將不再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責任。如果法院再判決加害人承擔刑事責任的話,就打破了當事人雙方基于習慣的預期,不僅當事人雙方,甚至在這些地區(qū)的一般公眾也會對這個判決產(chǎn)生不認同感。
刑事判決自身,是公眾對刑事司法公正考量的最直接的載體和對象。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出的:“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這是我們司法審判工作的目標,群眾對司法審判的感受亦是檢驗司法工作的標準。所以,不管是感受還是認同,必須通過一個個的真實案例才能反映出來,最終落腳點在案件的裁判上,而一個公正的裁判,必須同時具備良好的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那么,公眾的這種判斷,就刑事裁判自身來說,可能會受到以下幾種因素的影響:
法官作為刑事判決的直接裁決者,他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辦案水平直接決定著刑事案件判決的公正與否,從而也間接的影響著公眾對于刑事司法公正性的認可程度,那么,作為辦案法官,他的哪些方面會影響案件的公正性呢?我們認為有以下兩點:一是,從宏觀上來說,法官的專業(yè)素養(yǎng)、技能鍛煉、廉政意識、服務意識等等,直接決定著刑事案件判決結果的合法性,而判決結果是公眾對于刑事司法公正性進行判斷最直面的載體,所以說,法官的素質是影響刑事判決公眾接受的關鍵性因素。據(jù)悉,2014年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共查處違反各項規(guī)定的干警2100 多人,2015年查處 1700 多人,2016年為 1500多人,2017年為1011 人。雖然法院系統(tǒng)內部違法違紀干警人數(shù)在逐年降低,但是他們絕大部分人員是法院的中堅力量,審判工作的開展受到了制約,給人民法院的形象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二是,從微觀上來講,在我國,法官對案件具有自由裁量權,可以根據(jù)案件的情節(jié)、犯罪人的主觀惡性以及被害人的情況,進行最終的定罪量刑,那么,法官的性別、民族、年齡、文化程度等自身內在因素,也會對案件的公正判決有一定的影響,比如就法官的性別來說,在強奸、猥褻、拐賣等涉及到婦女兒童的案件中,一般女法官的判決要比男法官的要重一些,這與其對此行為的深惡痛絕有很大的關系,并且這種情況在縣級法院中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再比如就文化程度來說,隨著新的社會問題的出現(xiàn),對法官的學歷要求越來越高,根據(jù)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數(shù)據(jù),全國法官75%以上學歷為本科。同時,國家也進行了司法考試的改革,提高了法官入職的門檻,從而整體提高法官的業(yè)務能力,有利于增強法院判決的公眾認同感。
“正義不僅要得到實現(xiàn),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得到實現(xiàn)”,這句法諺道出了程序正義在刑事判決公眾認同中的重要作用。也就是說刑事判決的正義性不僅體現(xiàn)在判決結果要符合刑法的實體規(guī)定,而且還體現(xiàn)在刑事審判程序也要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這有助于被告人、被害人、辯護人等從心理上真誠接受和承認法院所作裁判的公正性和合理性,即使裁判結果對其不利;有助于社會公眾對法院、審判程序乃至國家法律制度的權威性產(chǎn)生普遍的信服和尊重,即使裁判結局與他們本人的利益無關。
我國《刑事訴訟法》制定與修改的發(fā)展過程,就是一個不斷地接近程序正義的過程。1979年制定的《刑事訴訟法》采取的是職權主義的刑事審判模式,這種模式存在嚴重弊端,如庭前審查為實體審查,混淆了庭前審查和法庭審判的任務,造成了法官先入為主、先定后審的現(xiàn)象,使開庭審判成為走過場;法官控審職能不分,使得辯護權萎縮,審判的公正價值受到損害。1996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吸收了部分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的對抗性因素,并保留了職權主義的某些特征,確立了控辯式庭審方式。如將庭前審查由實體性審查改為程序性審查;擴大了辯護方的權利,強化了庭審的對抗性等。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又對控辯式庭審方式進行了完善。如完善了回避制度、擴大了強制辯護的適用范圍,強化了辯護律師的會見權、閱卷權等執(zhí)業(yè)權利。而2018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又增加了缺席審判制度、速裁程序等。
但是,由于受我國追求實質正義的傳統(tǒng)訴訟文化影響,程序正義的觀念在社會公眾中還遠未落地扎根,兩者之間的融通還將是一個長期的“潛移默化”的過程。在這個漸進期內,就某些具體刑事判決而言,社會公眾的認同與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認同間還會存在差異和矛盾。
人民法院制作的訴訟文書特別是裁判文書,是人民法院行使國家審判權的體現(xiàn),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法律文件,是司法公正的最終載體。它關系到國家法律、法規(guī)的正確實施,關系到當事人訴訟權利和合法權益的保護,也關系到人民法院實事求是、依法辦案、秉公執(zhí)法、剛正不阿的公正形象。但實踐中仍有部分法官有“只要案子辦得好,裁判文書有點錯誤沒有關系”的錯誤認識,導致產(chǎn)生各種“奇葩”判決。這必然會使社會公眾對相關案件的公正性產(chǎn)生懷疑:如此不負責任的法官如何能夠保障判決的公平性?2018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針對這一問題專門下發(fā)了《關于全面提升裁判文書質量切實防止低級錯誤反復發(fā)生的緊急通知》,可見這一問題的嚴重性。以下,我們從裁判文書的格式和內容兩方面來進行分析。就裁判文書的格式來說,最高人民法院于1999年制定了《法院刑事訴訟文書樣式》對包括刑事判決書在內的各種刑事訴訟文書的格式進行了統(tǒng)一和規(guī)范。
首先,裁判文書的內容是普通公眾了解案件全過程的基本資料,也是判斷法官裁判公正與否的依據(jù),所以裁判文書內容的書寫上必須完整、用語必須清晰明確、用詞結合實際。所謂的文書的完整,就是嚴格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要求,由首部、正文、尾部三部分構成,這三部分既要包括案件的事實理由、又要還原案件訴訟的整個過程以及證據(jù)的詳情,這樣才能讓不了解案件的普通公眾,通過文書的閱讀來還原案件的整個全貌。根據(jù)對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刑事案件文書情況的統(tǒng)計,截至2018年12月28日,各類刑事案件文書總數(shù)為1156700份。我們隨機調取了100 多份分析后發(fā)現(xiàn),刑事判決書的字數(shù)一樣。刑事案件審理級別越高,則判決書的描述越詳細,字數(shù)相應的也越多。我國大多數(shù)刑事案件僅僅是一審即生效,所以一審刑事判決書的質量對于社會公眾的影響是最大的。
其次,裁判文書最重要的內容,當屬“說理”部分。說理是法官運用專業(yè)知識、有理有據(jù)的解決當事人疑惑,并且說服當事人接受的理由。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目的是通過闡明裁判結論的形成過程和正當性理由,提高裁判的可接受性,實現(xiàn)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提升司法公信力和司法權威,發(fā)揮裁判的定分止爭和價值引領作用。
我國現(xiàn)在的刑事案件裁判文書在說理方面還存在諸多問題,如一些判決還僅僅停留在簡單陳述當事人主張、羅列證據(jù)、法院意見上;裁判理由(包括證據(jù)采納與否的理由)缺失或過于簡單、不符合推理邏輯,判決結論生硬;或堆砌法律條文作為裁判理由等。針對當下的裁判文書普遍存在這些“不愿說理”“不會說理”“不敢說理”“說不好理”等方面的突出問題,2018年6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印發(fā)了《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要求裁判文書在內容上不僅要做到要立場正確、內容合法、程序正當,而且要闡明事理、釋明法理、講明情理、講究文理。這就對法官的理論水平、專業(yè)素養(yǎng)的提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當然,這個提升過程必將是一個長期的、漸進的且不平衡的過程。實踐中也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典范。這比如在一些未成年人犯罪的判決書中,出現(xiàn)了溫情滿滿的“法官寄語”或“判后寄語”:孩子,加油,我相信你是最棒的,我們等著你的回歸。這種在冷冰冰的判決書中體現(xiàn)出來的人情味,讓大家感覺接地氣,更加容易接受。還有2018年底網(wǎng)絡關注度比較高的“張扣扣殺人案件”,社會大眾認為張扣扣所犯故意殺人和故意毀壞財物罪都是情有可原的,源于“為母報仇”的動機,源于法律懲罰的不公正,源于法院對于1996年其母被殺事件的輕判,致使法律與民間的正義之間出現(xiàn)了偏差,對于輿論的這種評論,陜西省漢中法院在判決書中有理有據(jù)的予以了說明,這份判決書不僅僅是對被告人行為的定罪量刑,也是對于社會大眾、媒體、網(wǎng)絡輿論疑惑的有力回應,這種舉措促進了司法公信力的提升,有利于國家法治進程的推進,也有助于大眾、媒體更加合法、理性的參與司法活動。
刑事判決能否得到公眾的認同,這是衡量法院裁判過程是否公正、適用法律是否合理的綜合性評價。筆者認為主要內在和外在兩方面的影響因素,對外我們不能忽視習慣、習俗對于社會公眾判別力的影響,對內要提高我國司法部門法官的職業(yè)素質、規(guī)范刑事判決的格式與內容,尤其是要增強刑事判決的說理部分,讓公眾直接確實地感受到法律的公平、正義,逐漸培養(yǎng)起公民的法治意識,更好地發(fā)揮我國陪審制度的優(yōu)勢,讓公眾了解法院,從而提高社會公眾對于刑事判決的認同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