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士利

(西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2016年一首神曲——《馬克思是個90后》借助網(wǎng)絡，一夜之間紅遍大江南北。歌曲通過對馬克思人性化傳唱，不僅縮短了歷史距離，更是消弭了思想家和聽眾之間的心里鴻溝，從而使馬克思重回學生時代，讓學生們從同齡人角度更真實地來了解馬克思。對于馬克思及其思想，現(xiàn)代人多依賴于史資，特別是傳記。無論是西方還是中國，林林總總的馬克思傳記有數(shù)十種，由于政治立場不同，對馬克思采取不同的態(tài)度，有圣徒化和教義化的傾向，也有妖魔化和中傷詆毀的傾向。正如麥克萊倫所說：“許多論述馬克思的著作都受到各種政治的削磨。假裝對任何人的生平做出完全‘中立’的描述是不可能的?！盵1]怎樣的傳記是可信的，我們應怎樣認識？這就要我們去思考。筆者認為從理性觀察角度出發(fā)，通過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侯外廬所倡導的思想史與社會史相結合的方法，把人物置于一定的歷史語境，挖掘其思想中超越時空的永恒價值，是我們認識傳記所要持有的態(tài)度和準則。

一、中文世界中的馬克思傳記

1883年馬克思逝世后，最先為馬克思作傳的是他的親密戰(zhàn)友恩格斯，恩格斯的記載，大多分散，并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傳記，不過它仍然是我們認識馬克思的重要參考資料。德國馬克思主義者、歷史學家梅林，受馬克思女兒之托花費30多年撰寫的《馬克思傳》，出版于1919年，中文譯本1945年出版。它是世界上第一部全面系統(tǒng)的馬克思傳記，是20世紀上半葉馬克思傳的標準版本。這本傳記確立了兩條基本原則：一是把馬克思還原到具體的歷史語境中，在與當時的社會政治發(fā)展進程的內在互動中理解、詮釋馬克思思想的形成、發(fā)展和變化；二是依據(jù)書信等傳記文獻建構、重現(xiàn)馬克思思想及與同時代人的思想關系和人際關系。[2]但是梅林的馬克思傳也有其局限性：對一些重要理論交代不清楚，忽視馬克思晚年思想，對拉薩爾評價過高，站在拉薩爾角度寫馬克思等等。

早在20世紀初期，夾雜在西方思潮中的馬克思主義開始傳入中國，并對當時的社會思潮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诖?，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者李季，在給胡適的信中談到：“研究馬克思主義，應先從馬氏傳記入手?！崩罴揪ǖ抡Z、俄語和英語，參考了當時所有馬克思傳記材料寫成三卷本《馬克思傳》，近七十萬字。它是中國首部長篇馬克思傳記，具有這幾大特點——編制清晰，注釋規(guī)范；內容豐富，資料翔實；求真求實，公正客觀；善用對比，見解獨到；學養(yǎng)深厚，取材廣泛；深入淺出，語言生動。[3]但是它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文章過于吹捧，把馬克思神圣化，摘錄較多，論述較少，對《資本論》介紹單薄等。

建國后，我國受蘇聯(lián)影響，翻譯出版的馬克思傳記，除了梅林的《馬克思傳》之外，我國翻譯出版的馬克思傳記，除了梅林寫的以外，還有法國人奧古斯特·科爾鈕三卷本《馬克思、恩格斯傳》、德國人海因里?！じ衲房品虻摹恶R克思傳》，以及1980年內部發(fā)行的前蘇聯(lián)人彼得費多謝耶夫等人的《卡爾·馬克思》[4]。這幾部傳記雖然呈現(xiàn)了史料豐富，描寫詳盡，但有圣徒化和教條主義傾向，認為“主義”遠遠大于人。它們用比較濃烈、集中的筆墨刻畫了作為偉大革命家和思想家的馬克思，而對作為普通人的馬克思描述過少；習慣于單方面地從馬克思的立場出發(fā)來記敘、談論馬克思與同時代人的沖突關系，立足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本身來闡發(fā)馬克思的著作和思想。

近年來，作為英國學者，新左派的代表人物和國際知名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戴維·麥克萊倫，他有關馬克思主義的著述在歐美有著深刻的學術影響力。2005年他的《馬克思傳》中文譯本的出版，堪稱西方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破冰事件”。這本傳記可以說是近年來少有的，能客觀、真實地反映馬克思個人經(jīng)歷和思想演進的力作。此書致力于從思想、生活和性情等不同角度客觀公正地展現(xiàn)真實、生動，有血有肉的馬克思形象，一直是西方學者研究馬克思及其思想的重要文獻，深受讀者好評，如今在中國的影響越來越大。

二、麥克萊倫《馬克思傳》的寫作內容及其主要特點

(一)麥克萊倫《馬克思傳》的內容

麥克萊倫長期從事馬克思研究，掌握有豐富的相關資料，對馬克思思想有自己深刻的理解。書中主要從馬克思個人的、精神的、政治的三個方面來完整的敘述，以馬克思居住過的城市為研究線索，情景化帶入，對馬克思生活過的時代背景、社會思潮影響方面進行詳細分析，客觀、多角度地讓讀者“感受”馬克思。從而把馬克思還原為人，對馬克思之為人的人性弱點及其思想偉大進行更為純學術的研究。

特里爾——馬克思的家鄉(xiāng)，德國最古老的城市，位于萊茵省，這里思想進步的觀點，有大量的知識分子和自由主義者。在這里主要涉及馬克思少年所處的時代背景、地理環(huán)境、家族傳統(tǒng)以及所受家庭、學校環(huán)境影響等等。

波恩、柏林——在波恩大學，馬克思生活奢逸，酗酒、打斗，幾乎不談論政治，主流是浪漫主義，馬克思在這里寫下大量浪漫主義詩作。在柏林，學術氛圍比較濃厚，作為一個有志青年，馬克思勤于思考，刻苦鉆研哲學。

巴黎——在巴黎，麥克萊倫主要著墨于馬克思的精神轉變：通過分析實際的政治制度，批判黑格爾哲學；主持編寫《德法年鑒》，指出人的解放問題；摘抄《巴黎手稿》，提出勞動異化，試圖擺脫人本主義束縛。同時，還寫下《神圣家族》，批判以鮑威爾為代表的青年黑格爾派。

布魯塞爾——輿論自由，但城市太小，缺乏政治精神。1845年到1848年，馬克思流亡布魯塞爾，一群極有才華的德國流放者開始聚集在馬克思的周圍。在布魯塞爾馬克思埋頭于經(jīng)濟和社會問題，竭力把握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決定歷史總進程的因素和無產(chǎn)階級解放的可能性等問題。這一時期馬克思著有《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政治經(jīng)濟學》、《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等，還參與起草了《共產(chǎn)黨宣言》。

科倫——德國發(fā)達的工業(yè)區(qū)，是當時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中心，這里的思想氛圍便于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傳播。馬克思的很多故交都在科倫，在這里，受歐洲大革命的影響，馬克思組織參加了一些政治活動，包括成立德國工人俱樂部，創(chuàng)建《新萊茵報》等。

倫敦——馬克思的終結地。1846年正義者同盟遷到倫敦，改名為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馬克思在1849年到達倫敦。大革命失敗后馬克思仍繼續(xù)參加革命斗爭活動。由于馬克思的思想不能為許多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成員接受，馬克思從政治領域退出，開始研究經(jīng)濟學。在經(jīng)濟學方面，麥克萊倫把它單獨成一部分來寫，詳細剖析了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和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研究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律和人的全面發(fā)展。最后，簡略地描寫了馬克思的晚年生活，介紹馬克思晚年的一些活動和關注方向?？傮w來看，這本書比較完整地敘述了馬克思偉大的一生，為客觀地學習、研究馬克思思想提供理論指導。

(二)麥克萊倫《馬克思傳》的寫作特點

麥克萊倫《馬克思傳》將馬克思還原為人，采取客觀的寫作手法，對馬克思為人的缺點及思想偉大進行了全面、純學術研究。他還利用了一些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和史料，采用大量的細節(jié)和腳注，對一些以往不為人重視和注意的馬克思的著作進行詳細分析，試圖還原真實的馬克思：在生活上馬克思奢逸，不善理財，生活安排沒條理；學生時代曾一度喝酒、決斗，被學校關禁閉；還常常不修邊幅，脾氣暴躁，經(jīng)常藐視他人等等。麥克萊倫在傳記中還詳細地寫下有關馬克思私生子的真相。燕妮在自傳中寫道：“1851年初夏，發(fā)生了一件我不愿在這里詳述的事情，雖然這件事極大地增加了我和他人的痛苦?！盵1]271這件事情就是馬克思私生子弗雷德里克的出生，他的母親是海倫。每個人都有弱點，正是這些人性的弱點把馬克思還原為普通的凡人，這個凡人能為全人類解放的信仰奮斗一生，其崇高不言而喻。其寫作特點主要有以下幾點：

1.麥克萊倫《馬克思傳》更強調馬克思思想的整體性。他認為“馬克思思想是一個‘自己弄清問題’的過程，不能分裂成幾個時期?！盵1]305“將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看作一個整體而非斷裂，是對其發(fā)展歷程的科學評價?！盵5]此外，麥克萊倫對馬克思思想整體性的強調還體現(xiàn)在他對馬克思思想的歸納、梳理。在《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一書中，馬克思從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不同角度，通過對不同時期、不同國家和不同流派的馬克思主義思潮進行分析對比，對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進行了全面的整體研究，展現(xiàn)出了思想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2.麥克萊倫認為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是個連續(xù)的過程。這種連續(xù)性在它的經(jīng)濟學研究上更為突出：把《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和《經(jīng)濟學手稿》看成是連續(xù)的， 認為“把馬克思思想看成是對1844年第一次探索的核心問題——這個過程在他的1857-1858年的作品中到達頂峰——的繼續(xù)思考?！盵1]304這種連續(xù)性在我們理解馬克思主義上也是一樣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每一個范疇、原理，都包含著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因為他們都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6]

3.麥克萊倫在傳記中注重強調馬克思的人本主義思想。如麥克萊倫認為，馬克思的《青年在選擇職業(yè)時的考慮》這篇作文，它的“基本理念就是德國啟蒙運動和古典時期的人道主義者的理想觀念——個人的全面發(fā)展和相互依賴的人群共同體的全面發(fā)展”。麥克萊倫還通過全面把握馬克思的思想，把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豐富的人性和人類解放潛力的圖景呈現(xiàn)出來。

4.麥克萊倫《馬克思傳》主張從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理論聯(lián)系實際，在實踐中思考并解決現(xiàn)實問題。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觀的批判，正是當時在萊茵報工作時的一些經(jīng)歷觸動了他，反思人的現(xiàn)實處境，探索國家和市民社會的實質。麥克萊倫認為馬克思對經(jīng)濟學的研究也絕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結合當時社會現(xiàn)實和工人運動實踐，在歐洲爆發(fā)革命的背景下，反思社會現(xiàn)實的基礎上，不斷探索的過程。

三、對麥克萊倫《馬克思傳》的評價

西方學術界流傳這樣一句話：“柏林使馬克思研究受人尊重，麥克萊倫則使之流行起來?！丙溈巳R倫《馬克思傳》出版的意義在于它縮短了學術和大眾之間的鴻溝，把馬克思的生平和思想很好的結合起來，便于我們深化對馬克思理論的認識和理解；把馬克思所處時代背景、歐洲大陸思想文化傳統(tǒng)和馬克思的思想結合起來，為我們理解馬克思提供了一個新語境[7]。由于受研究傳統(tǒng)和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麥克萊倫和大部分西方學者一樣，他的研究側重中年馬克思的思想，忽視馬克思青年和晚年的思想。花大筆墨在《資本論》及其手稿，而對青年時期馬克思的思想只歸為受黑格爾思想的影響，“未厘清青年馬克思的思想原點問題，過分夸大黑格爾對馬克思的影響，”[5]認為“他不得不轉向黑格爾哲學以解決他的精神危機，這種轉向很深刻，也很突然”[1]32實際上一個人的思想不會輕易突然轉變，之所以轉變，也是其他思想有其認可的地方，馬克思一生都在追求自由，黑格爾哲學中有對他自由追尋的滿足。另外，正是麥克萊倫《馬克思傳》對馬克思的經(jīng)濟學研究尤為鐘情，從而忽視了歷史唯物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認為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是“烏托邦”?！啊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第二卷有一個非常具有時代性的主題，即被馬克思恩格斯描述為’真正的’社會主義，并為當時德國幾乎所有社會主義思想家都知道的德國烏托邦社會主義?！盵1]148他還把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視為對資本主義制度下對人類遭受異化的積極否定，指出“真正的共產(chǎn)主義”的圖景作為“歷史之謎的解答”是極為靜止和非歷史的等等，這些都是不準確的。最后，麥克萊倫對馬克思晚年的筆記只字未提。晚年馬克思以世界市場和歷史觀為出發(fā)點，追古溯今，探索未來，從西方擴展到東方，創(chuàng)立唯物辯證法體系。[8]這樣的貢獻沒有寫出不得不算是一種遺憾。除此之外，麥克萊倫還有意將馬克思思想著作簡單化，拋棄馬克思思想實踐維度，忽視馬克思主義體系化，讓筆者不得不認為有把馬克思抽象為一種價值符號的嫌疑。

四、結語

思想家生于特定時代，其思想?yún)s能面向更廣闊的空間，超越時代，指導未來。傳記呈現(xiàn)的不過也是人物思想中超越時空的價值。我們要從傳記的歷史事件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用超越歷史的眼光，看到傳者想要傳達的永恒價值。麥克萊倫的《馬克思傳》讓我們認識到更多歷史事實，以史為鑒，從中深深受到馬克思偉大人文精神的感染，堅定理想信念，努力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注釋]

①戴維·麥克萊倫，英國學者，新左派的代表人物，曾是英國肯特大學政治學教授，美國州立大學客座教授，現(xiàn)為倫敦大學哥的史密斯學院政治學客座教授，國際知名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他有關馬克思主義的著述在歐美有著深刻的學術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