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青 郭泉江
【摘 要】“鄉(xiāng)土語言”是“鄉(xiāng)土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優(yōu)質的“鄉(xiāng)土語言”譯本對傳遞中國特色文化至關重要。本文試從“三化論”入手,將《酒國》葛浩文譯本作為研究對象,結合實例具體分析如何在“三化論”指導下,處理“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問題,方便其更好地融入譯語文化。
【關鍵詞】三化論;鄉(xiāng)土語言;英譯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31-0199-03
一、引言
著名翻譯家葛浩文(2014)認為,構成莫言小說具有長久吸引力的是其鄉(xiāng)土特色。為了展現(xiàn)濃郁的鄉(xiāng)土色彩,莫言在其作品中靈活地穿插了許多“鄉(xiāng)土語言”?!班l(xiāng)土語言”雖然凝練通俗,但由于其體現(xiàn)的是某一區(qū)域內(nèi)的風土人情,地方色彩強烈,在英譯時,就需要譯者注意把握對“鄉(xiāng)土性”與“可讀性”的處理,導致翻譯難度上升。
不僅“鄉(xiāng)土語言”翻譯難度偏高,其目前的研究情形也不容樂觀,汪寶榮(2015)曾這樣評價我國文學作品中的方言英譯現(xiàn)狀,“除幾篇期刊、學位論文外,尚不見專著問世”。為填補該領域研究空白,本文擬從“三化論”的角度出發(fā),對《酒國》葛浩文譯本中的鄉(xiāng)土語言進行分析,試為“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研究進行一次積極嘗試。
二、文獻綜述
(一)三化論
對于“化”這個翻譯概念,錢鐘書先生(1994)最早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解釋道,“化”是文學翻譯的最高標準。當把一部作品從原語轉化為譯語時,既不能因為兩者間語文習慣的差別而露出牽強附會的痕跡,還要能完整保留原文的韻味,這才算達到了“化境”。在此基礎上,許淵沖先生(2006)在《翻譯的藝術》一書中提出了“三化論”,作為指導詩歌翻譯的方法論。
“三化論”中的“三化”具體指深化、淺化和等化:這其中,“深化”難度最高,它要求譯作與原作實現(xiàn)“神似”,即譯者要譯出隱藏在文字背后的深意;“淺化”標準最低,它只要求譯作與原作間達到“意似”——能表述清楚原意即可;“等化”要求譯作與原作實現(xiàn)“意似”與“形似”兼并,達到形式與意義的對應。要做到這三種方法論,可以分別通過加詞或具體化、減詞或合譯、形式對等或改變語氣等方法實現(xiàn)。
雖然“三化論”的提出是針對譯詩而言,但作為極具中國特色的兩種語言,“鄉(xiāng)土語言”與“詩句”還是頗為相似的,具體表現(xiàn)為:一、兩者都常涉及中國典故、傳統(tǒng)、風俗等,要求譯者多做了解;二、兩者語言都十分簡練、概括,其寥寥數(shù)字可能蘊含深層含義,有待譯者斟酌。因此,運用“三之論”來對鄉(xiāng)土語言英譯做一番研究嘗試,也未嘗不可。
(二)鄉(xiāng)土語言
“鄉(xiāng)土語言”是“指一切具有地方特征、口口相傳、通俗精煉,并流傳于民間的語言表達形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shù)氐娘L土人情、風俗習慣和文化傳統(tǒng)?!保ㄖ茴I順 丁雯,2016b)照此標準而言,慣用語、方言、諺語、成語、歇后語和俗語等都可列入鄉(xiāng)土語言的研究范疇。
2015年,周領順教授主持申報的漢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實踐批評研究成功立項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此后,關于“鄉(xiāng)土語言”的翻譯研究熱度高升,不少學者紛紛行動起來,加入了“鄉(xiāng)土語言”研究浪潮。這其中,大家討論最激烈的當屬“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策略選擇:沈菲,頓祖純(2016)認為,安德烈·勒菲夫爾提出的改寫理論可以作為理論基礎,來指導譯者的翻譯行為,以保證體現(xiàn)原作的鄉(xiāng)土氣息。汪寶榮(2016)提出,在以“部分再現(xiàn)”為原則的基礎上,文學方言翻譯應通過自創(chuàng)譯法及方言特征淡化譯法來實現(xiàn)。任東升,閆莉平(2017)從審美視閾進行分析論證,指出模仿和變通這兩種策略對進行鄉(xiāng)土語言翻譯較為行之有效。
隨著研究熱度的上升,研究深度的增加,越來越多的理論視角將會涌現(xiàn),以期為“鄉(xiāng)土語言”的翻譯實踐指引方向。而本文將基于“三化論”視角,試為“鄉(xiāng)土語言”順利“走向世界”盡一份綿薄之力。
三、“三化論”在《酒國》葛浩文譯本中的具體應用
(一)深化譯法
深化是指譯者在通曉原文的基礎上,將文字深層的信息“表露”出來,從而發(fā)揮譯語的優(yōu)勢,做到“傳神”。其具體操作方法包括增加詞匯、具體化、特殊化、無中生有等。且看下列例證:
例1:“少給我擠鼻子弄眼出洋相快找水去”
‘Dont make a fool of yourself,she growled,‘wrinkling your nose and giving me the evil eye like that. Now go get some water.
例1中,“擠鼻子弄眼”是一慣用語,意為某人故意做出特殊的面部表情來逗人發(fā)笑或傳達某種意思。翻譯時,葛浩文看似是 “無中生有”,譯出 “wrinkle the nose(皺鼻子)”、“give the evil eye(恨眼相對)”這兩個原文并未明確表述的動作。其實從整體上看,葛浩文先是理解了“擠鼻子弄眼”背后的含義——遭女司機野蠻指示之后,丁鉤兒不爽于去打水;再結合當下語境,加以“具體化”的手法,用“皺著鼻子”和“眼中含怨”這兩個都暗含“埋怨”之意的動作來 “傳神”地直接展現(xiàn)丁鉤兒的“不情不愿”之態(tài),可謂十分活靈活現(xiàn)。
例2:“二等?他媽的。你們欺負老子?!?/p>
那位工作人員也略略提高了嗓音,說:“伙計,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Second-grade? Youre trying to cheat me, damn you!
The staff worker raised his voice slightly:‘I know my business, friend, and how to judge quality.
例2中,“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是一句諺語,意為貨物是要有比較才會有鑒別。該句在我國已有較為蔚然成風的英譯版本:Nothing is good or bad but by comparison.相較于此版本,葛浩文的譯文乍一看倒顯得并不十分工整。其實不盡然。細細體味我們會發(fā)現(xiàn)葛浩文可算是運用“無中生有”,雖是“憑空”譯出了與原文并不能字詞對應的語句,卻直接表達出了文字背后的深意:原文中買方說這話就是為了回擊賣方對他的不滿與懷疑,雖然他表面說的是“好貨是比出來的”,其深意就是為直接表明“我閱娃無數(shù),拎得清孰優(yōu)孰劣,你就別在這廢話了!”
(二)淺化譯法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梢?,即使處于同一文化,所專攻的領域不同,其差異已十分巨大。更何況是身處不同文化背景,即使是研究同一領域,其間的鴻溝也定然深不可測。所以,對于目的語讀者來說,要了解部分帶有鮮明中國特色的典故、傳統(tǒng)或習俗是頗顯吃力的。對此,譯者可以采取淺化譯法,淡化形式而取其意,即將原文通過一般化、抽象化、減詞、合譯、化難為易、以音譯形等翻譯出來(羅青梅,2018)。且看下列例證:
例3:在幸福的涼意中,他聽到兩邊說:先喝為敬!先喝為敬!
As that joyous coolness sank in, he heard voices on either side of him say: A toast to our honored guest! A toast!
例3中,“先喝為敬”可以視作是成語“先干為敬”的俗語化表達形式。源于中國古代,人們喝酒的時候,都是主人先向客人敬酒,以此來證明酒是無毒的,可以放心飲用。但是西方人沒有這樣的飲酒習慣,所以葛浩文的譯文直接“化難為易”,將中國獨特的 “勸酒文化”簡化成西方人喝酒時最常見的祝酒詞“為……干杯”。雖然字面形式變了,但是“意似”卻得到了保留——邀對方喝酒,方便西方讀者領悟。
例4:另一位緊接著跟上來,以他的八十四歲老母親的名義祝丁鉤兒偵察員身體健康精神愉快。丁鉤兒推辭不喝,那人說,丁同志咱們都是母親生養(yǎng)對不對?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也就是說咱家的老母親今年很可能就要去世,難道一個垂死的老母親敬您一杯水酒您還好意思推辭嗎?丁鉤兒是個孝子……母親敬兒子的酒,怎敢不喝?
The other man wasted no time in raising his glass to wish Special Investigator Ding Gouer good health and happiness on behalf of his own eighty-three-year-old mother. Now Ding Gouer was a filial son……so how could he refuse to drink, son to mother?
例4中,“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是一句民間俗語,出處在于我國古代“圣人”孔子逝世于七十三歲,“亞圣”孟子西去于八十四歲,于是尋常百姓都認為自己到這個年歲時,肯定也是在劫難逃。此處,礦長之所以搬出該句來向丁鉤兒敬酒,是因為中國素有“百善孝為先”、“死者為大”的觀念,此勸酒語一出可謂“無人可擋”。對于如此富有中國傳統(tǒng)特色的民間俗語及勸酒文化,目的語讀者在閱讀時定會感覺云里霧里。但正如余光中先生所言,翻譯,可謂是一門變通的藝術,而“變通”的重點并非是“變”,而是基于原文的“通”,也就是在通達中做到“傳真”(轉自李明軒,2012)。葛浩文在譯文中將“減詞”與“合譯”相結合,先是在文字層面直接刪減掉了這句民間俗話及一些贅繁的酒桌套話,做到了“變”;后又在意思層面保留了該俗語內(nèi)涵并直接與下文內(nèi)容相接,達到了“通”,譯地十分妥帖。
(三)等化譯法
等化是指當原文的表層與深層含義達到一致時,就可以將原文與譯文在形式與意義上基本對應起來,從而取得譯語對原語的均勢。其具體操作方法包括形式對等、意義動態(tài)對等、改變語氣等。
例5:他一腚墩在椅子上,聽到遙遠的咯咯吱吱聲從屁股下傳出。
Once his hind quarters were resettled in the chair, he heard a rumbling noise escape from down below.
例5中,有兩個較具代表性的東北方言詞,即“腚(屁股)”與“墩(用力猛坐下)”。在翻譯時,葛浩文兼用了“形式對等”與“意義動態(tài)對等”,將上述詞匯分別譯為“hind quarters(后腿及臀部)”、“resettle in(再次坐定)”。不僅在形式上做到了動詞、名詞雙雙對應,搭配不變;在意思的傳達上也十分精確。
例6:“姑奶奶,這前不挨村后不靠店的你讓我去哪兒找水?”
‘Out here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Where am I supposed to find it?
例6中,“前不挨村后不靠店”是句民間俗語,意指處境艱難或生活無依靠。原文中,丁鉤兒和女司機身陷人煙稀少的城郊,自然是處境尷尬、無處可討水。翻譯時,葛浩文運用 “意義對等”,套用了目的語中表達相似含義的慣用語“out here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來展現(xiàn)原文意思。王宗炎先生(1985)曾指出我們學習外語時,最習慣最容易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的母語習慣套在所學外語上。從這一點來看,葛浩文的做法不僅選句地道、表意明晰,還十分符合外語學習者常用來熟悉另一種語言的習慣。
例7:“望山跑死馬”,這話果然千真萬確。那片建筑物沐浴著血紅晚霞 看起來很近很近,走起來卻很遠很遠。
‘Head for the mountains, and kill the horse. No statement was ever truer. Bathed in the blood red sunset, the building seemed so very near, but for the man on foot it was so very far.
例7中,“望山跑死馬”是一句格言,字面意思是“眼看山就在眼前,其實距離還十分遙遠,能把一匹馬跑死?!?,其寓意是告誡人們做事應足履實地。從結果來看,葛浩文十分直接地采取了“等化”譯法——按照“望山”加“跑死馬”的字面形式對應,拼湊出毫無邏輯、甚至有些曲解(head for 意為出發(fā),而非遠眺)的譯文。在原文中,該句起鋪墊作用,是為引出下文的“建筑物看著很近,走起來很遠很遠”。反觀譯文,該句因語意不明,顯得與后文內(nèi)容脫節(jié),不利于目的語讀者理解。我們認為,該句若采用“淺化”譯法,做到表意清晰,可能更為妥當。
此外,葛浩文還將方言“鹽堿地(指女性不孕之癥)”按照字面意思,等化譯為“alkaline soil(含較多鹽分的土地)”,兩者意義大相徑庭,見此譯文,不免令人感到茫然。由此可見,作為譯者,即使所譯之內(nèi)容小到單詞,也不容小覷,因為一個單詞也足以造成兩大片文化的交織碰撞。因此,在翻譯方法論的選擇上,譯者還需三思復三思,要在正確理解原文化的基礎上做出選擇,切莫一知半解,譯出一個“謎”,誤己誤人。
四、結語
本文從“三化論”的視角出發(fā),通過實例具體分析了葛浩文版《酒國》譯本中的鄉(xiāng)土語言翻譯。發(fā)現(xiàn)在“深化、淺化、等化”的指導下,部分“鄉(xiāng)土語言”在葛浩文筆下還是很好地得到了詮釋,進入了西方讀者的視野;但也存在著小部分譯文不盡如人意。這提醒了譯者在翻譯鄉(xiāng)土語言時,首先對兩種文化要了解,其次對方法論(深化、淺化、等化)的抉擇要正確,要爭取為目的語讀者提供兼顧“可讀性”與“鄉(xiāng)土性”的譯本,為促進兩種文化的交流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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