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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視野中漢魏之際士人的身份裂變
——以王粲、仲長統的地域流動為例

2018-03-18 20:45
常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年1期
關鍵詞:山陽

楊 霞

東漢士人流動異?;钴S:光武、明、章之時,士人紛紛“抱負墳策,云會京師”[1]2545;和、安之后,“世務游宦”[1]1630,漢末皇權衰微、軍閥混戰(zhàn),士人流動更為頻繁,且因所經地域之不同呈現出迥異的文化風貌。其間,王粲、仲長統這兩位士人頗值得深究:二者籍貫相同,皆為兗州山陽郡高平縣人;年齡相仿,生卒年前后相繼,分別是177—217年、180—220年;有異才,也被時人異之;能識人,在其時也獲得了相應的聲名;兩人于亂世奔走,最終都躋身中央權力核心層。二者有如此多的相同之處,后世卻給予他們迥異的認定與評價:一為文學家,擅寫詩賦,寫就《七哀詩》《登樓賦》等篇章,乃“七子之冠冕”;一為思想家,長于政論,著有《昌言》《樂志文》《樂志詩》,被譽為漢末最深刻的思想家。兩位大人物的人生開局相似,為什么會留給世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歷史背影?余英時先生曾從中國古代士大夫文化性格發(fā)展史的角度提出了漢晉之際士人萌生了“新自覺與新思潮”的大判斷。至于這種“新自覺與新思潮”的形成過程還需要我們做進一步的思考和闡釋。本文即以王粲、仲長統為研究對象,將之放在地域文化視野中進行觀照,即以他們的地域流動為線索,重點考察漢魏之際士人在時代變革與地域變遷中的文化活動、文章寫作與身份變化,或許亦可成為余先生關于漢晉士人思想特征判斷之一佐證。

一、地域流轉:王粲、仲長統的游歷

歷史文獻對王粲與仲長統籍貫的記載都是“山陽高平人也”。

王粲出身官宦世家。史書記載其曾祖父王龔乃“山陽高平人也”[1]1819,“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2]597。王龔“以老病乞骸骨,卒于家”[1]1821。王暢“建寧元年,遷司空,數月,以水災策免。明年,卒于家”[1]1826。王謙“以疾免,卒于家”[2]597。這三代“卒于家”的記載說明:山陽高平一直是王氏故里,代有人居。

在漢代,唯有地方長官與俸祿在二千石以上的京師長官方有館舍或公府供家屬居住,其他京師與地方小吏在任職期間都不能攜帶家屬*可參考日本學者大庭休:《秦漢法制史研究》,林劍鳴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72頁;蔡萬進:《尹灣漢簡〈元延二年日記〉所反映的漢代吏休制度》,《中國史研究》,2003年第2期,第71-77頁。。粲父王謙位為長史,乃千石之官,其家人自然不能隨其左右;粲祖父王暢雖官至萬石之司空,有資格攜家屬入京,然而王粲出生于177年,而王暢已于建寧二年即169年卒于家中。

據上,山陽高平乃王氏故里;同時,王粲又沒有資格因父輩的關系在洛陽出生、成長;此外,王粲在當時即有盛名(以致蔡邕對其格外褒賞),如其在其他地域做長久停留,應該會有相關記載,而目前所見文獻并沒有這些記錄。如此,少年時的王粲應該在山陽高平長大。

對山陽仲長統的分析可從這幾個方面進行。首先,史籍中關于仲長統生平的記載簡單而明確:“少好學,博涉書記,贍于文辭。年二十余,游學青徐并冀之間?!盵1]1643其次,以仲長統在其時的聲名(“與交友者多異之”[1]1644,“尚書令荀彧聞統名,奇之,舉為尚書郎”[1]1646,東??娨u為其撰《上統〈昌言〉表》介紹其生平),若父輩有高名或偉業(yè),當不致于湮沒無聞,這對“贍于文辭”的仲長統本人來說不太現實,對注重以孝治國的東漢社會而言更無可能。史書中未有對仲長統父輩的記錄,可見仲長統并沒有官高可使其長期居住異地的父輩人物。再次,《舊唐書·經籍志》記載:“《兗州山陽先賢傳》一卷,仲長統撰”,《新唐書·藝文志》中也有“仲長統《山陽先賢傳》一卷”的記錄,可從側面說明仲長統的故鄉(xiāng)情結*關于《山陽先賢傳》是否為仲長統所撰,后世還存有異議。目前學界較認可的說法是:“按郡國傳記之書,大抵多后人以次注續(xù),不止一家?!眳⒁娨φ褡冢骸逗鬂h藝文志》卷2,《二十五史補編》:第2冊,中華書局,1956年,第2307頁。所以這部傳贊很可能出自多人之手。也就是說,仲長統應是系列作者之一。。

據以上分析,仲長統在弱冠游學之前大部分時間居住在山陽高平,或有短期外出,其影響也可忽略不計。

綜上所述,山陽高平不僅是王粲、仲長統的出生地,也應是兩人少年時代的居住地。一言以蔽之,山陽高平是王粲、仲長統人生游歷的共同起點。

東漢游學、游宦風氣盛行。王粲、仲長統稍稍長成,也開始了游歷生涯。王粲的游歷之旅可劃分為洛陽、長安、襄陽與鄴城這幾個階段。

188至190年,王粲至洛陽,獲名望。史書記載:“獻帝西遷,粲徙長安?!盵2]597漢獻帝于190年被董卓挾持遷都長安,據此可知,王粲在190年之前已經來到當時的都城洛陽。至于王粲來到洛陽的原因,尚未有明確記載。這里也不妨推測一二:除探望父親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進入太學學習。漢質帝本初元年(146年),朝廷頒令“自大將軍至六百石,皆遣子受業(yè)”[1]281。王謙身為千石長史,其子自然要進入太學。從后來蔡邕慷慨贈書和司徒王允辟為僚屬兩件事來看,王粲在當時已有非常名聲。

190至192年,王粲至長安,受邕書。190年,董卓裹挾獻帝西遷,同時“盡徙洛陽人數百萬口于長安”[1]2327,王粲在此之列,并且還是舉家遷徙,因此才會出現后期王粲離開長安、委身荊州時“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3]365的分別場景。王粲居留長安期間,“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并將其畢生所藏“載數車與粲”[2]796。192年,董卓部將李傕、郭汜攻打長安,王粲遂與王凱(族兄)、蔡睦、士孫萌等一起逃離。

192至208年,王粲至荊州,廣交游。192年,王粲來到“萬里肅清,大小咸悅而服之。關西、兗、豫學士歸者蓋有千數”[1]2421的荊州。關于王粲在荊州的具體工作,文獻未有明確記載??娿X先生推測王粲“僅以工文章,管書記”[4]。王粲在荊州襄陽生活了一十六載*襄陽,時為荊州治所,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79:“劉表為荊州刺史,徙州治襄陽?!眳⒁婎欁嬗?《讀史方輿紀要》,中華書局,2005年,第3697頁。又,《太平御覽》卷180引《襄沔記》曰“繁欽宅、王粲宅并在襄陽,井臺猶存。”參見李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0年,第878頁。,結交宋衷、裴潛、司馬芝、繁欽等名士。208年9月,曹操軍到達新野,劉琮舉州投降。王粲客寓荊州的日子宣告結束。

王粲投身曹魏集團,可以213年11月曹操進魏公、建魏國為時間節(jié)點。208年9月,劉琮舉州降曹。王粲因勸說有功,被授為丞相掾,受爵關內侯;211年遷丞相軍謀祭酒。在這幾年中,王粲大多時候追隨曹操出征各地,亦有游宴之事:209年2月,隨軍由赤壁還至襄陽;3月,隨軍由襄陽至譙;7月,隨軍自渦入淮。211年,隨曹丕游南皮,隨曹操西征馬超;212年,隨行東征孫權;213年,隨軍由譙還鄴。

213年,王粲以軍謀祭酒、關內侯領銜勸曹操進魏公。同年,漢獻帝冊封曹操為魏公,加九錫、建魏國,定國都于鄴城。魏國既建,王粲為侍中,“強識博聞,故太祖游觀出入,多得驂乘”[2]666。216年冬,王粲隨曹操征討孫吳。217年春,王粲在返回鄴城途中病逝。

關于仲長統的游歷,后世相關文獻記載不多。這里略作分析:學界多認為仲長統的游歷開始于199年*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劉躍進《秦漢文學編年史》、宋清秀等《中國學術編年》(兩漢卷)都以199年為是。參見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劉躍進:《秦漢文學編年史》,商務印書館,2006年。宋清秀等:《中國學術編年》(兩漢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青、徐、并、冀四州一直都是漢代經學重地,如平原高詡、瑯琊伏恭、北海郎顗、樂安牟融等都是一代經學大師。特別是在皇權旁落的漢末,都城幾度變遷,太學名存實亡,而各地私學猶盛。很多大儒避守一方講學著述。如188年,朝廷征荀爽、鄭玄、陳紀、韓融、李楷等為博士,皆不至。這些散落民間的大師吸引著眾多學子負笈隨行。而身處亂世,即便大儒也易流徙四方。仲長統本出身于經學昌明的兗州地域,弱冠后再游學四方,當有廣開見聞、裨補闕漏之初衷。奈何大師或遷居異地,或干脆隱沒不聞,因而仲長統的游學路徑與目的地并不清晰,更似后世的漫游。

史書明確記載了仲長統在并州上黨的停留??娨u《上統〈昌言〉表》記載:“大司農常林與(仲長)統共在上黨,為臣道統性倜儻、敢直言、不矜小節(jié)。每列郡命召,輒稱疾不就。”[2]620其時并州刺史高干治績卓越,四方游士多歸附于他。仲長統拜訪高干,高干善待之,并就世事進行咨詢。仲長統指出高干“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高干不以為然,“統遂去之”。后高干果敗,“并、冀之士皆以是異統”[1]1644。后尚書令荀彧舉為尚書郎,仲長統應命,游歷生涯告一段落。

206年,仲長統開始了仕途生涯。其時,獻帝在許,仲長統作為尚書令的屬官也隨荀彧同在皇帝身邊*關于204年曹操入鄴后尚書臺在許還是在鄴這一問題,學界有不同看法。萬繩楠先生認為自建安元年曹操為錄尚書事起,便把尚書臺拿到自己的手上。尚書臺只對曹操負責。而以荀彧為首的尚書臺閣也移到鄴城,不在許都。參見萬繩楠:《魏晉南北朝文化史》,東方出版中心,2007年。根據《后漢書·荀悅傳》記載:“(荀彧)常居中持重,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獻帝頗好文學,悅與彧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可見荀彧位高權重,且與獻帝關系親密。又,根據楊鴻年先生《漢魏制度叢考》中對尚書臺地理位置的分析可知,尚書臺設在宮(皇帝辦公處)內省(皇帝居住區(qū))外,但都在皇帝身邊。此外,從荀彧反對曹操進爵魏公一事來看,他不太可能將尚書臺完全脫離漢室。因此,本文認為荀彧作為尚書令時的尚書臺一直在許都。參見楊鴻年:《漢魏制度叢考》,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文獻中有仲長統“參丞相軍事”[1]1646的記載。仲長統本受荀彧之舉薦,同時又在荀彧領導的尚書臺工作,因此,可從荀彧的進退來觀照仲長統之去留:荀彧是曹操最為倚重的謀士,作為尚書令這一對君主負責、總攬一切政令的官員,其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許都,仲長統作為其屬官自然也留在許地。212年,曹操東征孫權,其間請荀彧至譙縣勞軍。荀彧到譙縣后便被曹操留在軍中,封其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因此,當荀彧參丞相軍事時,仲長統很有可能與之隨行,亦參曹操軍事。213年,荀彧病逝,仲長統則“復還為郎”[2]620。220年,仲長統卒。

王粲、仲長統都是山陽高平人,且年齡相仿,在人生的最后幾年時光中都進入了當時的權力核心層。王粲直接伴隨曹操左右,轉戰(zhàn)南北;仲長統受荀彧器重,而荀彧又是曹操最倚重的謀士,仲長統也一度得以參曹操軍事。那么,王粲、仲長統是否相識,他們的人生是否有交集之可能呢?

根據現有資料,這兩位山陽名人有可能相識的時間集中在兩個時段。一是兩人同在山陽高平之時,當時二人年齡尚小,門第有差,史書未載。另一時段是兩人都為權力核心工作,重合時段從208年至217年。此間,王粲伴隨曹操左右,仲長統在尚書臺工作。且根據有限的資料做一推測:212年,王粲撰《為荀彧與孫權檄》。其時,曹操東征孫權,王粲隨行。荀彧亦參謀軍事。正如上文所分析,如果此時仲長統正隨同荀彧“參丞相軍事”,那么兩位同里是極有可能相見、相識的。

二、身份裂變:文學家王粲與思想家仲長統

王粲、仲長統起自山陽高平,都存于亂世,目睹軍閥混戰(zhàn),見證思潮變遷,裹挾著共同的本籍文化,然而,卻在不斷的流動過程中,完成了各自身份的裂變:一個成為著名文人,有詩、賦、論、議近六十篇,以《七哀詩》《登樓賦》《從軍詩》為代表,獨步漢南,享譽文學史;一個成為卓越的社會批判者,著有《昌言》《樂志文》《樂志詩》,“才章足繼西京董、賈、劉、揚”[1]1646,“駭小儒之耳目”*出自吳偉樓為章太炎所作挽聯:“著書以仲長統自期,炎炎菿言,駭小儒之耳目;革命繼顧寧人而起,烈烈正氣,振大漢之天聲。”章太炎著有《菿漢昌言》,以仲長統自比。這一挽聯將章太炎與仲長統并論,反映了時人對章太炎的推崇,也反映了仲長統在后人心目中留有的剛烈氣質和大儒形象。。統治者的好惡與驅動、社會風俗與民眾心理的熏染、文學自身的發(fā)展、兩人性情的差異、個體氣質的有別乃至時人與后人對二者的接受與評價等,都是造成王粲、仲長統身份迥然有別的重要因素,而地域文化的影響同樣不可忽視。

(一)起點:山陽文化中的少年儒生

山陽高平隸屬兗州刺史部,地理位置重要。王曉毅先生經過研究得出結論:高平在漢魏時期處于洛陽至齊魯地區(qū)的交通干線上,其中相距不遠的古亢父城,是這條交通線上的著名關口[5]。同時山陽高平亦因處于齊魯文化圈*關于秦漢文化分區(qū),學界有不同劃分方法。本文依據劉躍進先生《秦漢文學地理與文人分布》一書,將秦漢文化區(qū)域劃分為三輔、河西、巴蜀、幽并、江南、荊楚、河洛、齊魯八個文化區(qū)。參見劉躍進:《秦漢文學地理與文人分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而積聚了濃厚的學術氣息。有學者[6]對該地區(qū)的學術文化進行仔細分析,指出山陽地區(qū)的學術文化主要有“正統經學及與其相關的禮律、陰陽天文算歷之學”,并描繪出《書》《詩》《易》《春秋》在該地區(qū)的傳承脈絡。其中,“《易》學在山陽地區(qū)流傳尤盛”;與經學相關的禮律之學“在山陽地區(qū)也頗有淵源”,王粲祖父王暢為官即有“嚴明”“威猛”之稱;同時,“山陽地區(qū)經學之盛,為該地算歷之學的流行創(chuàng)造了重要的條件”。這些地域學術特色在王粲、仲長統的著作中都有體現。

王粲“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作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2]599,著有《尚書問》《新撰雜陰陽書》《算術》《去伐論集》《儒吏論》《難鐘荀太平論》等篇章。從書名來看,《尚書問》《新撰雜陰陽書》《算術》與《尚書》、陰陽、算歷之學有關;《去伐論集》,今已不存,但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將其與魏晉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夏侯玄的《本無論》、王弼的《易略例》等玄學著作并稱*《文心雕龍》之《論說第十八》記載有“何晏之徒,始盛玄論。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涂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聲,太初之本無,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并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倫之英也”,指出傅嘏的《才性論》、王粲的《去伐論》、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夏侯玄的《本無論》、王弼的《易略例》上下篇、何晏的《道德論》等都是可與儒家學說爭奪地位的玄學著作。參見劉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龍注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200頁。,可據此推測王粲的《去伐論集》與易學有關;《儒吏論》稱“吏服訓雅,儒通文法,故能寬猛相濟,剛柔自克”[7]920,是對吏治的見解;《難鐘荀太平論》中“罪而弗刑,是失所也。犯而刑之,刑不可錯矣”[7]919是議論刑政之言。

山陽地區(qū)的學術特色在仲長統的《昌言》中也得到鮮明體現?!暗陆陶撸司H我病盵7]888,古代帝王所以能“親百姓,訓五品,和萬邦,蕃黎民,召天地之嘉應,降鬼神之吉靈者,實德是為,而非刑之攸致也”[7]888——這些正是正統儒家的德治主張?!啊吨芏Y》六典,冢宰貳王而理天下”[7]894,以此批評上層權力的過于集中,所謂“任一人則政專,任數人則相倚”[7]891-892;《周禮》提倡符合均平原則的井田制度也被仲長統采納,他認為因為井田制的廢除導致了“豪人貨殖”,并致使“弱力少智之子,被穿帷敗,寄死不斂,冤枉窮困,不敢自理。雖亦由網禁疏闊,蓋分田無限使之然也”[7]892。

山陽士人有深厚的儒學背景,同時也有著“以天下為己任”的治世理念與參政熱情。在桓、靈之際的兩次黨錮事件中,山陽士人更是危言深論、不隱豪強。169年,時為山陽郡東部督郵的張儉(高平人)上書控訴中常侍侯覽所為不軌,引起侯覽記恨,并指使鄉(xiāng)人朱并上書告發(fā)張儉“與同鄉(xiāng)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1]2188,引發(fā)了第二次黨錮之禍?!昂戎伊覐堅?jié)”張儉、“天下英秀王叔茂”王暢、“海內所稱劉景升”劉表更因高尚氣節(jié)而成為東漢后期“清流”運動的杰出代表[3]222-223。后來者王粲身陷亂世撰《漢末英雄記》、仲長統憤激世俗著《昌言》,雖是感于時事而作,也依稀可見山陽士人關心政治的傳統。

王粲、仲長統生長于這種儒學氛圍濃厚、政治氣息亦濃厚的處所,他們在成長后也就是帶著這樣的本土文化游歷四方。這一文化可概括為:積極入世、治世的精神,總意在有為政治;關注百姓蒼生的情懷,王粲詩文中的悲天憫人、仲長統政論中的發(fā)憤嘆息,莫不出自于此。

(二)中途:荊楚“流寓客”與幽并“狂異生”

王粲、仲長統長成后分至南北,進入到不同文化圈。

1.轉向荊楚文化的王粲

荊楚之地巫風濃郁,其人好巫,擅長占星術,崇拜天體。對天人之際的關注,使得楚人不僅在陰陽學、算術等領域成果突出(如戰(zhàn)國時楚人甘公作《天文星占》,西漢時江陵有《脈書》《引書》),在文章著述上也表現出強烈的宇宙意識和時空意識(如偉大詩人屈原的創(chuàng)作與楚辭體的生成)。西漢時期,這一地區(qū)人才稀少,文化上更是少有建樹。東漢時期,受不遠處帝鄉(xiāng)南陽文化繁榮的影響,該地域也出現了不少文章之士:襄陽所在的南郡有文章“天下第一”的胡廣,有以《楚辭章句》《魯靈光殿賦》名世的王逸、王延壽父子;同樣距離不遠的江夏郡有“天下無雙”之稱的黃香及其子黃瓊;南陽郡更有貫通五經六藝、詩文清靈簡暢的大學者張衡。

到了漢末,荊州地區(qū)在劉表的治下更是成為東漢后期的文化重鎮(zhèn)。劉表本人的思想是較為純正的儒家思想,其著作《周易章句》《新定禮》可為證。198年,劉表“起立學校,博求儒術”,以致“五載之間,道化大行……童幼猛進,武人革面,總角佩觽,委介免胄……遂訓六經,講禮物,諧八音,協律呂,修紀歷,理刑法,六路咸秩,百氏備矣”[7]921。來此避亂的名士宋忠、隗禧、禰衡、繁欽、邯鄲淳、諸葛亮、傅巽、潁容、趙岐、裴潛、司馬芝、孫嵩、和洽、劉廙、杜夔、劉巴等,“皆海內之俊杰也”[2]598。王粲與裴潛、司馬芝關系密切。裴潛曾私下對王粲、司馬芝評價劉表“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2]671,這種預判對王粲日后力勸劉琮降曹或有影響。宋忠,荊州官學的重要領軍人物,“從一些跡象來看,王粲在荊州十五年,曾和經學大師宋忠有所交往”[8]。杜夔,擅為音律,有學者對王粲與杜夔的學術交游師承之誼進行了考證*具體參見胡小林:《荊州學派王粲與杜夔交游師承考論》,《中國文化研究》,2013年第4期,第80-86頁。。這些名士對政局的判斷與自身的經學、音樂素養(yǎng)都對王粲產生了重要影響:王粲在曹操攻打荊州之時力勸劉琮投降,在入魏后為曹魏集團制定禮儀、撰寫《安世歌》等朝廷祭祀神靈之樂都應受益于此。

王粲正是處于這樣一個有良好文化底蘊、可亂中偷安的所在。他因“貌寢而體弱通侻”[2]598不為劉表所重,政治上未展其能,但“振冠南岳,濯纓清川。潛處蓬室,不干勢權”[9]186的生活使他有了撫平傷痛、梳理情緒的時間與空間。這一時期他除公文之外(包括探討時事和奉命之作如《三輔論》《荊州文學記官志》《與袁譚書》《與袁尚書》等)的詩賦作品表現為直抵人心的“愀愴之詞”[10]。一同避亂荊州的好友士孫萌、蔡睦相繼離開,王粲分別作《贈士孫文始詩》《贈蔡子篤詩》,表達“中心孔悼,涕淚漣洏”[3]357的不舍;好友文穎奉命出使益州,王粲作《贈文叔良詩》送行,勉其“探情以華,睹著知微”[3]359;友潘文則母親病逝,王粲為其寫下哀婉動人的《為潘文則思親詩》。208年,王粲歸附曹操,隨曹軍前往江陵,途經當陽時登麥城城樓作《登樓賦》,后又作《七哀詩》*關于《登樓賦》《七哀詩》作于何時,學界有不同認定。本文依據俞紹初先生的考證結果,即208年,王粲歸降曹操后,途經當陽所作。具體考證過程見《建安七子集》之《建安七子年譜》。參見俞紹初:《建安七子集》,中華書局,1989年,第425頁。?!扒G蠻非我鄉(xiāng),何為久滯淫”[3]366“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7]910,道盡了滯留荊州十余年的壓抑之感與未卜前途的忐忑之心。同時,“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7]910“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3]366幾句更是承繼楚風遺韻,感嘆時間易逝,而人在旅途憂思無盡,蘊含了深沉的生命意識。后世謝靈運從王粲的流徙觀其詩文,謂其“家本秦川,貴公子孫,遭亂流寓,自傷情多”[3]1182,可謂得其實矣。

2.置身齊魯、幽并文化中的仲長統

仲長統游歷的青、徐、并、冀四州與其故里兗州相鄰,同屬于中國北方這一大文化圈。具體而言,青、徐二州大部分地區(qū)屬于齊文化范疇,而并、冀二州位于黃河以北,處于幽并文化圈內。

自秦漢一統,齊、魯文化因地域關系走向日益融合,同時也保存著固有的風俗習慣。簡言之,魯人更為保守,齊人相對開放包容,所謂“鄒魯守經學”而“齊楚多辯知”[11]。仲長統《昌言》之“闿陳善道,指斥時弊,剴切之忱,踔厲震蕩之氣”[7]890或受齊地此風影響?魯人更重群體性,齊人則講究個體獨立,仲長統之“狂”或為天生,然在齊地或許得到強化?自漢初曹參治齊用膠西蓋公之黃老術后,齊地便成為黃老之術的發(fā)源地,而仲長統認為理亂更迭,乃“天道常然之大數”[7]890,正是老、莊的天然自然觀;他反對士人“徒自苦于茨棘之間”[7]897,對儒家提倡的安貧樂道不以為然;他篤信道家的“和神氣,懲思慮,避風濕,節(jié)飲食,適嗜欲,此壽考之方也”[7]897,還描述了“生六翮于臂,長毛羽于腹,飛無階之蒼天,度無窮之世俗”[7]902的得道者升天的場景;《樂志文》中“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7]904展現的是清靜無為的道家風度。這一切言論與思想或與他在齊地的游歷有關。

從漢末政局來看,桓、靈時期,青徐地域郡國長官大都不畏權貴。如李膺為青州刺史時,“守令畏威明,多望風棄官”[1]2191,山陽太守翟超“沒入中常侍侯覽財產”,東海相黃浮“誅殺下邳令徐宣”[1]2164。靈帝黨錮時期,青、徐二州不少郡國長官和名士深受其害,“青州六郡,其五有黨”[1]2110。建安時期,此二州更是存有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即后來為曹操所收、曹操死則發(fā)生兵變的青徐豪霸。這一力量“在曹操營壘中自成系統,原來為守相時不離青徐,后來遷官后仍多帶青徐州郡”[12]??梢哉f,青、徐二州一直有以霸力抗衡中央、自成一體的政治與軍事傳統。仲長統游歷其間,耳濡目染,自有感知,其《昌言》之《理亂篇》便對漢末政局亂象做了深刻的剖析。

相對青、徐二州而言,仲長統在并、冀一帶更有聲名,其過高干、交常林都發(fā)生在并州,且常林對仲長統狂生形象的評價也不應是一時所得。并、冀所在的幽并文化圈,戰(zhàn)國時屬于燕趙等諸侯國勢力范圍,以農耕為主的漢族與以游牧為主的少數民族錯雜其間,形成彪悍強壯的個性,多以武功相尚。如上黨陳龜“家世邊將,便習弓馬,雄于北州”[1]1692,漁陽蓋延“邊俗尚勇力,而延以氣聞”[1]686。同時,這樣一個“人民矜懻忮,好氣,任俠為奸,不事農商”[13]的偏遠難治地區(qū),在西漢出現了大儒韓嬰與董仲舒,在東漢出現了安平崔氏和范陽盧氏兩大文化家族。“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淪典籍,遂為儒家文林”[1]1732,以崔瑗、崔寔最為世人所知。安陽盧氏以盧植最為有名,曾師事馬融,“通古今學,好研精而不守章句”[1]2113。仲長統在這樣一個尚武任俠的地區(qū)游歷數載,其贊為“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1]1725的崔寔之《政論》或是他撰述《昌言》的基本范式;其“三代不足摩,圣人未可師”[7]893的不流于俗、不守章句的學術理念也在大師盧植這里得到了有力的支撐;而其文“筆致駿發(fā)騰踔”[14],氣勢“踔厲震蕩”的形成也可在此得以溯源。

與仲長統同在并州避亂者還有一眾名士。這些名士可大致分為兩派。一派是以河內常林為代表的先隱后仕者,尚有河內楊俊、王象、荀緯及太原王凌等士人。這些名士后為曹操征召入仕,后皆有政績。另一派是以巨鹿張臶為代表的堅守不仕者。這些名士的仕、隱殊途為士人們展示了前進的兩種方向。因此,游歷上黨的仲長統的思想也日趨兩端:一方面受本土文化中的“修齊治平”理念的驅使,當曹操先后平定徐、青、冀、并四州,北方歸于一統,荀彧舉薦其為尚書郎時,仲長統便一改以往“每列郡命召,輒稱疾不就”的姿態(tài),欣然應命;另一方面,新地域(包括前文提到的黃老之術的發(fā)源地齊地)、士人的新動向帶來的新思想使仲長統對“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豈羨夫入帝王之門”[7]904的無為逍遙的生活又充滿想象。

王粲由兩都至襄陽,可謂由北入南;仲長統由山陽而至上黨,周游在北方文化圈內。二者南北殊途,接觸到不同的地域文化:王粲偏安一隅,熏染荊楚之風,情感細膩豐富,文人氣質遂日漸養(yǎng)成;而仲長統游走青、徐、并、冀四州之間,延續(xù)甚至擴張了傳統士人治國平天下的豪邁之風。

(三)終點:鄴城文士與許縣論者

王粲在荊州、仲長統在并冀游歷時年齡小而時間長。兩個文化圈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對王粲、仲長統思想的變化與塑造當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而兩人在鄴、許時,年歲已長,且處于權力核心,應該說,鄴、許兩地客觀的學術地理環(huán)境對二者影響已遠不及先前荊州對王粲、并冀對仲長統的影響了。此時的人文環(huán)境更加重要。兩人最終在鄴、許完成了身份的裂變。這里的身份,不僅是王粲、仲長統在其時的政治身份,更多的是他們留于后世的歷史背影,也是后人給予他們的最具代表意義的歷史標簽。

1.政治身份:鄴城魏侍中與許都尚書郎

建安時期的權力中心有虛、實兩地:一為漢獻帝所在的許縣,一為曹操所在的鄴城。許縣地處豫州潁川郡,距離故都洛陽、帝鄉(xiāng)南陽不遠,地理位置優(yōu)越。鄴城屬冀州魏郡,為冀州治所。曹操在204年消滅袁紹殘余勢力攻克鄴城,此后直至曹丕代漢都洛陽,鄴城一直作為曹魏政權中心存在。

王粲在鄴,始為曹操丞相掾,后遷軍謀祭酒,魏建,則為侍中——長期置身曹魏集團。具體而言,其職責主要表現在顧問應對、草創(chuàng)朝儀與撰寫詩文三個方面。

顧問應對。侍中一職常選“舊儒高德,博學淵懿”[1]3593之士以充之,而王粲以“博物多識,問無不對”入選。摯虞《決疑要注》記載有“漢末喪亂,絕無玉珮。魏侍中王粲識舊珮,始復作之”[2]598-599一事。因此,曹操每游觀出入,王粲“多得驂乘”以顧問應對。

草創(chuàng)朝儀?!白詽h末剝亂,舊章乖馳,魏初則王粲、衛(wèi)覬典定眾儀?!盵15]王粲參與的典定禮儀制度包括“封爵制度、服珮制度與宮廷雅樂諸項”[6]。他的這些才能得益于山陽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與深厚的家學淵源,同時,滯留荊州時與名士宋忠、杜夔的交往也應大有裨益。

撰寫詩文。王粲在魏,其文章獲得了雅愛詩章的曹氏父子的青睞。征伐途中創(chuàng)作有《神女賦》《初征賦》《浮淮賦》《吊夷齊文》《征思賦》《從軍詩》等;居鄴創(chuàng)作有《太廟頌》《安世歌》《難鐘荀太平論》《爵論》《七釋》《阮元瑜誄》《羽獵賦》以及描摹各種植物、器物以及節(jié)氣的小文如《槐賦》《柳賦》《蕤賓鐘銘》《射鐘銘》《刀銘》《大暑賦》等。

除去有關時局的公文類文章(如《太廟頌》《安世歌》《爵論》等),這一時期王粲詩文寫作背景頗值得關注。一是奉命而作。鄴城銅雀臺新成之時曹操“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2]557,開啟鄴下命題作文的先河。此后,喜好文學的曹氏兄弟更時常要求士人撰寫文章。王粲的《浮淮賦》《寡婦賦》《羽獵賦》等奉曹丕之命所作,“七體”文(《七釋》)則是曹植的題目。二是多與諸子如徐干、陳琳、應玚、阮瑀、楊修等同題并作,曹氏兄弟更是親自撰述。如《神女賦》,陳琳、應玚、楊修亦作;《浮淮賦》,曹丕亦作;與王粲《初征賦》并作的有曹丕之《述征賦》、阮瑀之《紀征賦》、徐干之《序征賦》;《柳賦》有陳琳、應玚并作。如此這般,不一而足。

仲長統在許都,于尚書臺處理政務,“主作文書起草”[1]3597,一度參曹操軍事,后復歸尚書郎。翻檢史料,可發(fā)現,仲長統在尚書臺時經常探討時局、參加辯難,例如恢復肉刑的討論。東漢中后期已有崔寔、鄭玄、陳紀等人提議恢復西漢文帝所廢除的肉刑,到漢末荀彧為尚書令時,“時論者多欲復肉刑”[1]2266,仲長統也持相同主張。他認為在死刑和髡、笞刑之間增設肉刑,有利于懲罰“中罪”。又有關于散齋的討論。尚書令荀彧與臺郎董遇就齋日(致齋、散齋*關于致齋、散齋,《禮記·祭義第二十四》:“致齋于內,散齋于外”;又《禮記·祭統第二十五》:“散齋七日以定之,致齋三日以齋之”。參見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分別在第799、830頁。)逢“嘉慶之事”可否宴樂這一主題進行討論或辯論,今存荀彧《散齋得宴樂議》一文。唐代杜佑《通典》記載:“后漢仲長統《論散齋可宴樂》?!盵16]此論今已失傳,但從標題可見仲長統與荀彧觀點一致。此外史書還記載了關于“社所祭者何神”的辯難。漢末諸儒就句龍是社祭主神還是配神爭論不休?!败鲝獑栔匍L統以社所祭者何神也?統答所祭者土神也。侍中鄧義以為不然而難之,彧令統答焉?!盵7]885-886

《后漢書》記載:“統每論說古今及時俗行事,恒發(fā)憤嘆息,因著論,名曰《昌言》?!盵1]1646這不僅說明了仲長統發(fā)憤著書的初衷,同時也展示了當時仲長統所在的許縣的“論說”風氣。史書記載:“獻帝頗好文學,(荀)悅與(荀)彧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1]2058其中,荀悅有政論集《申鑒》,荀彧曾撰《迎駕都許議》《散齋得宴樂議》《田疇讓官議》等議論之文,孔融文章體氣高妙,也多以議論為主。由此可見仲長統所在的許都有不少善于談論之人。遭逢混亂政局,為重振漢室而展開的各項討論就更易應時而生。

與許都獻帝喜與臣子旦夕談論相類,鄴城曹氏父子也好集結文人,然多以詩文唱和為主題。曹操“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2]54。曹丕、曹植兄弟更是時常召集文人聚會。眾人往往“賦詩連篇章,極夜不知歸。君侯多壯思,文雅縱橫飛”[3]370。雖然曹丕也曾將“所著《典論》、詩賦,蓋百余篇,集諸儒于肅城門內,講論大義,侃侃無倦”[2]88,而這一切,相對于許都諸儒所論,已由嚴肅、迫切的政治性辯難轉為輕松、明快的詩賦品評了。

2.歷史標簽:文學家王粲與思想家仲長統

王粲在魏,時時奉命撰文,并且多與諸子同題并作。這種組織起來的文學活動極大地促進了其時鄴下文學的繁榮。可以說,此時的曹魏集團,既是隨曹操四處征伐的政治、軍事集團,又是可隨時詩文唱和的文學團體。特別是當游宴之時,諸子“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9]66,更是利于文章寫作者才情的迸發(fā)。同時,鄴下文人群體同題唱和,有爭奇斗艷之感,但同時也易見高下之分。曹丕就對其時諸子進行了細致分析。他認為鄴下諸子“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而王粲以辭賦見長,其《登樓》《初征》《征思》等賦,“雖張(衡)、蔡(邕)不過也”[9]82-83;曹植在王粲早逝后,為其撰寫誄文,盛贊其“文若春華,思若泉涌。發(fā)言可詠,下筆成篇”[9]186的天賦才華。南朝劉勰則直接將王粲位列建安七子之首,認為:“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17]自此奠定王粲在建安文人中的崇高地位。

與王粲以詩賦冠于鄴城諸子不同的是,仲長統以政論獲得時人贊譽。東??娨u撰《上統〈昌言〉表》,稱其“才章足繼西京董、賈、劉、揚”,將其與董仲舒、賈誼、劉向、揚雄這幾位文筆縱橫、思想深刻的大學者并稱。后世對仲長統的評價也多集中在其政治思想與哲學思想。尤在明清之際,其代表作《昌言》之《理亂篇》《損益篇》受到當時士人的高度贊譽,謂《理亂篇》“治亂安危循環(huán)反復之常理,一覽較然。筆力風裁俱稱”,“徹首徹尾俱是格言,而文脈更矯健”;而《損益篇》“定封建,限分田,復肉刑,中間辨析,整然有條,關系世道之文”*參見歸有光:《諸子匯函》,明天啟六年(1626年)序刊本?!匍L統思想家的身份不斷得到強化。

至此,可做一歸總:王粲寫過政論,卻以辭賦見長,并以文學家身份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據一席之地;仲長統也寫過詩文,卻以一部《昌言》傳世,并在思想史、哲學史上留名。兩人本身氣質有別:王粲,體弱,貌寢,通脫,有貴族氣質,乃情多之士;仲長統,性俶儻,敢直言,不矜小節(jié),默語無常,是狂異之生。這些氣質、性格的差異是造成他們身份趨異的主觀因素。從士人流動軌跡來看,王粲、仲長統原本都有建功立業(yè)的治世理想,卻在進入到不同的文化圈后,心態(tài)、思想乃至身份都發(fā)生了變化。

其一,王粲的身份裂變:文學家。王粲在荊州之時,荊州牧劉表多依靠當地大族蒯良、蒯越、蔡瑁等人之謀劃,王粲不得重用,僅掌管書記、奉命撰文而已;身處曹魏,與和洽、杜襲、衛(wèi)覬同為侍中,雖“多得驂乘,至其見敬不及洽、襲”[2]666。曹丕謀臣吳質對這些能文之士的定位或能很恰當地概括王粲等諸子在鄴下的地位,即“凡此數子,于雍容侍從,實其人也”,而一旦國家有難、邊境有虞,這些文士則“非其任也”[9]308。可見,無論在荊州還是在曹魏,王粲都游離在決策圈之外。而同時,王粲又以其文字功力獲得劉表、曹操的信賴。這種文章風流而政治落寞的仕途生涯,也使得王粲日益向真正的文人身份邁進。

其二,仲長統的身份裂變:思想家。仲長統,自上黨至許都皆為時人異之,撰寫文章以指摘時弊,且提出不少損益主張,然而又有“翱翔太清、縱意容野”之志,遂在仕途上也未有過人表現,終以《昌言》三十四篇成就其漢末最杰出的批判者地位。他延續(xù)了賈誼、晁錯、王充、王符、崔寔等人的著述傳統,以儒家積極入世的精神對時政展開了全面的批判,這正是儒家以道治世理念的體現。同時,他又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其《樂志文》體現了“俯仰人間、放浪形骸的逍遙意境”?!巴砥谥匍L統則進入了玄學的殿堂”[18]。儒、道、玄思想的交雜使得仲長統成為漢末最深刻的思想家。

三、余論:漢魏之際士人流遷與身份裂變

以上只是針對王粲與仲長統的地域流動與身份變化所做的個案考察。就漢魏之際士人群體而言,他們繼承傳統士人游學、游宦之風,卻因亂世而加速流轉,是極為尋常之事,與王粲同居鄴下的其他諸子在依附曹魏集團前也莫不是輾轉流徙:徐干曾因世亂避地海表;陳琳一度投于冀州袁紹門下;阮瑀曾于長安師從蔡邕;邯鄲淳因三輔亂而避至荊州;與仲長統同有狂生之名的禰衡“興平中,避亂荊州。建安初,來游許下”[1]2652-2653,因狂狷性格,禰衡先被曹操遣至荊州劉表處,再被劉表送至江夏太守黃祖處,最終被黃祖絞殺,年僅二十六歲;贈書王粲的大學者蔡邕,本陳留郡圉人,在經歷了為太傅胡廣弟子、為司徒橋玄掾屬、在東觀撰《漢紀》的洛陽學宦生涯之后一度“亡命江海,遠跡吳會,往來依太山羊氏,積十二年”[1]2003,最終被董卓強征至長安;亦死于長安;蔡邕之女蔡琰命運更為多舛,先嫁河東衛(wèi)仲道,夫死返回故里,不久被匈奴所擄,滯留異域十余年,后被曹操重金救贖,方才返回故土;即令漢獻帝本人,先繼位于洛陽,后受董卓所迫遷都長安,數年后東歸洛陽,月余則遷都于許,后遜位于曹丕,徙至山陽濁鹿城,終其一生。

亂世中士人的流動染上了更多的悲情色彩。同時,不斷的地域流遷、不同地域的傳統文化與現實政治(特別是所在地區(qū)或集團領袖人物的喜好)加速了士人身份變化的進程。學界關于漢魏之際士人思想與身份的研究多集中于士人個體意識的獨立與其文學意識的自覺:周明、胡旭兩位學者認為“中國古代文學的自覺時期始于東漢中后期,形成于建安時期”[19];詹福瑞先生指出“兩漢文士的興起和經生的文士化傾向,有力地推動了文學的自覺”[20];李春青先生則從“身份論”出發(fā),指出漢魏之際知識階層正處于“士大夫”與“文人”兩種身份的激烈沖突之中[21]。從此“身份沖突論”言之,仲長統為傳統儒學“士大夫”身份注入了道、玄的思想因子,由此躋身思想家行列;而王粲已然完成了由“士大夫”向“文人”身份的轉變,成為這一時期文章之士的代表人物。

回到本文的開始,漢代士人一直處于流動不居的狀態(tài),他們受通經致用、學優(yōu)則仕思想的影響,游走在京師、郡國、鄉(xiāng)里之間。在太平時代,此種流動是有序的、緩慢的,然而在亂世中,士人流徙各地,面臨更多壓力,感受不同文化的夾擊。他們在周流四方之時不斷地建構觀念,刷新思想,書寫篇章,并完成了各自身份的最后塑造,留給后人的是一個個痛苦、低徊而又清醒、深刻的全面自覺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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