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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江南說書人的鄉(xiāng)村地位

2018-04-02 13:47郝佩林
關鍵詞:彈詞說書人藝人

郝佩林,小 田

(蘇州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6)

在傳統(tǒng)社會中,說書人歷來是“人家看不起的”,據(jù)說“連家譜都不能上”。①近代以降,一部分以引領時代風尚自任的知識精英,更將說書人斥為“只知糊口,不知注重風化,自輕人格,甘入于江湖一流”的人物。②在精英眼中,說書人“思想之卑陋,文詞之惡劣,令人腦暈心嘔,只合酒肆茶寮,裸裎高踞,酒一杯,茶半壺,信口開河”,③所謂“吃空心飯的江湖朋友”。④說書人社會地位之低略見一斑。這樣的判斷幾乎成為早期蘇州評彈(以下簡稱評彈)研究者們的當然結論。⑤然而事實上,當我們將視線轉向近代江南鄉(xiāng)間,卻不難發(fā)現(xiàn),鄉(xiāng)民們對說書人尊崇有加。他們認為,在來到鄉(xiāng)村的各種藝人中,“唱戲的不叫先生,只有說書的才配叫先生”。⑥城里人嘴里的“說書先生”或許只是場面上的客套語,而鄉(xiāng)人是發(fā)自內心的,也就是說,說書藝人在近代江南鄉(xiāng)村的好名聲為其贏得了比較高的社會地位。

一、傳道授業(yè)的先生

先生者,“為人明識強記,博覽圖籍”,⑦常與師者相聯(lián)系,“古者稱師曰先生”。⑧江南鄉(xiāng)人心目中的說書先生恰如這樣的師者。

說書人大多識文斷字,具備一定的文化基礎,有些藝人甚至擁有較深的文學功底。自稱“鄉(xiāng)下人”的清末、民國彈詞藝人姚民哀,同時也是一個作家,“文學根底很深”,自編《空谷蘭》《荊釵記》和《巧姻緣》等多種長篇彈詞。⑨彈詞藝人錢雁秋(1923—1981)在民國中后期江南鄉(xiāng)村書臺上,“出口成章,引經(jīng)據(jù)典,敷陳前人筆記,往往越出范圍,穿插多于正書中”,以藉藉文名被譽為“書壇才子”。⑩來自浙江海寧的評話藝人郭少梅,本就是私塾先生,“通翰墨,懂醫(yī)術,精星相、占卜,在家鄉(xiāng)頗具名聲”。他改業(yè)說書后,擅說《三國》,清末民初數(shù)十年間活躍于鄉(xiāng)村書壇,“其考證之詳賅,地理之正確,史實之引據(jù),人物個性之分析,莫不完備”,有詩稱:“書壇才藝亦超群,獨樹旌旗創(chuàng)一軍?!痹u話名家唐耿良20世紀30年代輾轉江南鄉(xiāng)村說書時便養(yǎng)成了“秉燭夜讀至深夜……的習慣和樂趣”。事實上,許多說書人喜與文士交游,“沾溉文學緒論,則吐屬稍雅馴”,成為名副其實的先生。1946年,彈詞藝人嚴雪亭在平湖銀都書場說唱《楊乃武》時,增添了一段士子博取功名的篇子,翔實、專業(yè)、感人,原來他受到附近一所中學陳姓校長的教導和啟發(fā)。程鴻飛(1860—1924)原業(yè)余說《岳傳》,腳本甚粗陋。后至江陰后塍地方說書時與秀才陳寶銘成了朋友,并拜懇陳幫他改善腳本。陳寶銘根據(jù)《金史》《宋史》,把他的腳本“狠狠地改良了一下,所以以后程鴻飛對于書中重要人物的身世世系,弄的狠〔得很〕清楚。作戰(zhàn)時候的地形、道里,說的一點不含糊”,聲名為之大噪。

既為先生,首當授業(yè)啟智;其所授多為歷史知識。每日午后或晚上,在鄉(xiāng)村小茶館里總擠滿了胼手胝足的農民,“靜靜地聽著說書者的彈唱,尤其喜歡聽講歷史上的故事,在這娛樂之中,似乎也含著一種求知的意味”。其中評話所述,“多屬英雄義士之行事,以及歷史上興廢戰(zhàn)爭之事”。為了增加故事的可信度,說書人在演義英雄人物或戰(zhàn)爭故事時常常穿插交代故事的時代背景。民國藝人曹仁安參照《左傳》《春秋》《戰(zhàn)國策》和《史記》等史籍發(fā)展成評話《列國志》,內容自周宣王東遷至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引經(jīng)據(jù)典,所述事件的時間、地點、名稱和基本框架等均合正史明載。比如《東周列國志》,他這樣開頭:

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姬發(fā),滅掉商朝,創(chuàng)立周朝,建都鎬京。鎬京就是后來的陜西長安,歷史上稱為西周。到了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姬宣臼,為了避開犬戎的騷擾,遷都到雒邑。雒邑,在東漢改名雒陽,也就是現(xiàn)在的河南洛陽,稱為東周。從此出現(xiàn)了諸侯爭霸的局面,歷史上稱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

類似書卷氣十足的演說以“確實可靠之智識,且能于言辭中及面容上圓滿表出之,成社會教育之一助”,亦補學校教育之不足。黃志良出生于蘇州的一個小鎮(zhèn)上,20世紀三四十年代鎮(zhèn)上經(jīng)常從蘇州聘來一些說書先生演出,他回憶說,小學四、五年級時,“書場幾乎成為第二課堂,從聽書中學到了許多學校課本上讀不到的歷史文化知識”。江陰陳虞孫(1904—1994)童年時常跟小叔去聽書,那時“聽的多半是大書”,有《水滸》《岳傳》《三國》之類,激發(fā)興趣之外,“說書人在插科里引經(jīng)據(jù)典,不僅從噱頭里得到輕松的享受,而且還得到了知識”。

俗云“聽書長志”。授業(yè)之外,說書更重要的社會功能在于傳道,即教化。說書人講古論今,聲色動人,具有警戒、感化人的力量,“可以宏教育之效率”。曹仁安說書始終掌握一個原則:有書則說,無書則表。他喜歡在適當?shù)牡胤?,對書中的人物和事件加以點評,以使書情書理更為透徹。當吳王夫差殺掉伍子胥之后,曹仁安點評道:同樣一個歷史人物,齊桓公重耳和吳王夫差相比就大不相同了。齊桓公是沉湎于酒色的君主,但他把朝政托付給賢臣管仲來處理,國家照樣強盛。而吳王夫差,既要迷戀美女西施,又要殺害忠良,必然是亡國喪命。一個淫而明,一個昏而暗,夫差不如重耳也。

普遍地說,諸如《三國》《岳傳》這樣的評話,實“為中國民眾之最普遍的讀物,教忠教孝、誅奸除佞、不遺余力。一則嚴正名義,一則驅除異族,均為有益于社會民眾也”。馬克思主義政治家陳云(1905—1995,青浦練塘人)的革命思想從小便受說書先生影響不少: “什么殺贓官啦,救百姓,景陽岡武松打虎,岳飛精忠報國等,……喚起少年的正義感和反抗精神。”在助益世道人心的意義上,時人認為,聽書“自較別種娛樂高尚”。說書人的地位因此而與其他鄉(xiāng)村藝人區(qū)別開來。

近代中國鄉(xiāng)村社會,教育程度低下,差不多“每百人中只有兩三個人識字的”。以蘇州東郊唯亭山村為例,“沒有一個人受滿最低限度的四年的初等教育,沒有一個人會看報紙,沒有一個人能寫一封信。無論大小事件,凡是能用到文字的,都要去請教人家”。如此鄉(xiāng)野之民能夠在鄉(xiāng)村書場接受說書先生的傳道授業(yè),不難想見其敬慕之心。因此,江南鄉(xiāng)民們在每日辛苦勞作之后,“唯一寄托即是到茶園去”聽書。溧陽籍作家菡子在鄉(xiāng)下時,經(jīng)常聽“一個正派而有學問的老先生”講《水滸》和《三國》,數(shù)十年后回憶起民國年間的那段經(jīng)歷時,她仍然非常激動:“他清癯的臉,兩眼雖不左顧右盼,但可以感到它們光芒四射。我有時把他看作前清秀才,聽了《三國》,又把他比作活著的諸葛亮?!边@樣的仰慕其實緣于鄉(xiāng)村民眾與說書先生之間存在的知識落差。鄉(xiāng)村人之所以認定“只有說書的才配叫先生”,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們感到“說書先生真有學問”。在這里,說書人的“學問”是不是真大,是不是所有的說書人都有這樣的“大學問”,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鄉(xiāng)民的認定行為表明,說書人在鄉(xiāng)村社會擁有堪比師者的地位。

二、妙趣橫生的先生

作為先生,應該有怎樣的身手?鄉(xiāng)村人對此并不陌生。近代江南鄉(xiāng)村普遍存在的私塾和學堂先生已經(jīng)給人留下了一個刻板印象。20世紀30年代一個紹興鄉(xiāng)村中的塾師可以作為典型:

他在廟內設帳,教著幾個頑童,之乎者也的整天鬧個不休,他就藉此糊口,像雞鴨似的,手持一支帳桿棒,在眾徒頭上敲鼓,……暇時,便脫衣捉蚤,放在口里咀嚼,以作美味,其形甚為可笑。

其描述近乎戲謔,卻表露了鄉(xiāng)人對塾師教學法的不滿:這種“沉靜安詳?shù)?、粉飾的、假斯文的教學法,已經(jīng)把活潑的小孩,訓練得真?zhèn)€沉靜安詳了”;前去聽書的成年人自然不愿受這份活罪。有些名氣的江南鄉(xiāng)村書場,“常告客滿,今天去了明天還要去,男的女的去,老的少的去,聽到臺上說得起勁時,津津有味”。這說明,為鄉(xiāng)民所欽慕的說書先生自有另外一套不同于塾師的絕活。

絕活之一是口技。這是一種說書人運用口腔發(fā)音技巧來模仿聲響的技藝。一般說來,說大書(評話)的要會模仿狼嗥、獅吼、虎嘯、馬嘶,兩軍交戰(zhàn)時的互相廝殺聲,以及放炮、吹號等聲響;唱小書(彈詞)的須會模仿雞啼、犬吠、牛哞、鳥鳴、搖船的櫓聲,敲更的梆聲,以及男女不同的登樓腳步聲,等等。這些聲音的逼真模仿意在營造說書的環(huán)境氛圍,而最足以引起鄉(xiāng)人興味的口技總是盎然著鄉(xiāng)土氣息。20世紀20年代彈詞藝人王開泉來到無錫太湖之濱,在大箕山小鎮(zhèn)演唱《王婆罵雞》。王婆的雞被人偷了,她站在村口數(shù)罵偷雞人,這是鄉(xiāng)人再熟悉不過的情形。王開泉“所用的語言,都取自于生活,妙言妙語而不庸俗?!瓗缀趺砍齼删?,聽眾就一陣哄然大笑”。評話名家張震伯1929年應邀參加常熟滸浦鎮(zhèn)的會書,其殺豬口技給鄉(xiāng)民留下了深刻印象。整個殺豬過程,從豬被拖上架子上的掙扎,刀進咽喉的慘叫,放血時的呼號,一直到奄奄一息……張震伯學得層次分明、十分到位,“轟動了這鄉(xiāng)鎮(zhèn),方圓十里都來看這個熱鬧”。

另外一個讓鄉(xiāng)人產(chǎn)生興趣的絕活是鄉(xiāng)談。所謂“鄉(xiāng)談”,是說書人為刻畫書中角色所運用的各地方言,如狀摹“隨從撫憲大員之中軍官,例用山西白,以‘咱老子’開場;衙門中之師爺,盡用紹興白。僅將此類方言之一二特殊語音,加以渲染,不必十分神似,便能引人入勝”。經(jīng)過藝人加工過的鄉(xiāng)談,雖說與實際生活中的自白不完全一樣,但地方氣息濃郁,“尤富于地方色彩”的吳音讓鄉(xiāng)民備感親切。出身于蘇州評彈世家的彈詞名家趙筱卿(1880—1920)擅鄉(xiāng)談,20多年間“馳騁江浙二地”各處碼頭,譽滿城鄉(xiāng)書臺。如在《描金鳳》“龍虎門”一節(jié):

陳雄與董武昌,旅店相逢,一言不合兩下動武的一段事實,在小書中是一回全武行的重頭書。趙筱卿說來,全以鄉(xiāng)談見長。陳雄是山東人,董武昌是山西人,店主江北人,嘍啰們湖南人,還夾著一班同寓的五方雜處人。他一人說來,絲毫不亂,真令人拍案叫絕。

蘇州評彈的鄉(xiāng)談多涉及江南及周邊地區(qū)方言,通過藝人長期的藝術實踐逐漸固定下來,衍為程式。程式化的鄉(xiāng)談將江南鄉(xiāng)村的家長里短轉換成一種特殊的藝術表達,讓鄉(xiāng)人既感親切又覺新奇。

評彈有類似于戲劇的角色表演,但其道具至為簡單:評話藝人備有一塊醒木、一把折扇,彈詞藝人帶著一只三弦,雙檔加上一張琵琶,在江南各碼頭“就可以到處表演了”。民國常熟的評彈觀眾稱“何家之刀,刀如閃電;鐘家之槍,槍吐光芒。二家絕活也”,所以有詩謂:“何氏刀生閃電光,鐘家神化一條槍。書壇絕技傳名久,后繼何人擅勝場?!睆椩~藝人錢裕卿清末在江陰“影虹茶社”彈唱時,年事已高,但“用煞俏聲音,婀娜姿態(tài),在書臺上表演芳蘭丫鬟,尤令人噴茶”。20世紀三四十年代蜚聲江浙城鄉(xiāng)的彈詞響檔王斌泉,有“碼頭老虎”之譽。而其能紅遍江南鄉(xiāng)村,主要因為“其面皮老得出,起下等角色,極意描摩,不顧肉麻,務求使人發(fā)噱”。作為生活中的“下等角色”,江南鄉(xiāng)人對于王斌泉的表演尤其會心。

近代江南農夫們平時胼手胝足,難得有喘息的條件和機會。說到消閑,最普通的去處就是茶館。在松江天馬山小鎮(zhèn),“連影戲館都沒有一爿”,只有幾家茶館不時約請幾位說書人大唱其《三國》《封神榜》《紅樓夢》和《西廂記》等,鄉(xiāng)人“把吃茶聽書當作了唯一的消遣”。他們“靜悄悄地恭候著說書先生上臺,一塊醒木,一只弦子,是安慰勞苦大眾的恩物;那里的說書,才是大眾藝術”。活躍于江南鄉(xiāng)村的說書人,當然不全是響檔,其中許多人“以卑賤自居,……在都市中站不住腳,匿跡消遁到窮鄉(xiāng)僻壤”,但一旦至此,他們便被鄉(xiāng)人當作先生“恭候著”。時人指出,“說書的力量能給聽眾的視覺和聽覺上,發(fā)生一種特殊的愉快。換句話說,就是民眾終日陷入苦悶、悲慘的環(huán)境中,說書可以給他們精神上藝術的刺激,而引起他們靈魂的共鳴”。這樣的精神導師,靠的不是冬烘式的思想灌輸,而是貼近鄉(xiāng)村生活,運用各種民眾喜聞樂見、妙趣橫生的藝術技法,在“特殊的愉快”中觸抵鄉(xiāng)民的靈魂。說書人成為鄉(xiāng)人苦中作樂的貼心先生,因而在鄉(xiāng)村社會享有頗高的地位:作為“別樹一幟的高尚化平民化的東西”,說書業(yè)在江南鄉(xiāng)村“有獨占一方的威權”。這樣的威權,與其說指向說書業(yè),不如說更多地指向說書先生。

三、修行砥名的先生

先生的通常行頭是一襲長衫或長袍。說書先生的行頭尤為重要,所謂“只重衣衫不重人”,更多地說明了鄉(xiāng)民判斷說書人能否算作“先生”的重要依據(jù)?!耙律啦恢堋钡泥l(xiāng)村“漂檔”常常“無人請教”,而響檔先生“定然衣衫華麗。即使是一般先生,出來趕春節(jié)演出,也要換幾件新衣裳,剃剃頭”。在舊時常熟,擠在書場門口的婦女,“是來聽開篇的,更是來觀賞女先生的‘行頭’的。女演員都十分考究服飾化妝,一排書說15天,每天的服飾不會重樣。……男先生穿長衫。衣料相當講究,不是毛嗶嘰就是派立司。衣袖長出幾寸,連同白紡綢襯衣的袖子一齊翻折成潔白的一截”。這就是先生的派頭:“若是穿得太考究了,就要被聽客指摘。說他是太奢華了”;若是“頭發(fā)留得長了,衣衫襤褸,一望而知是個落魄的說書人”,與鄉(xiāng)人心目中的先生形象相去太遠。因此,得體的行頭讓說書人儼然為先生。在小鄉(xiāng)小鎮(zhèn),“地主老財,商家攤販,都免不了有股土氣。要說最時髦最體面的人物是誰,那就是臺上行頭筆挺,頭發(fā)梳得油光、皮鞋擦得锃亮的說書先生了”。彈詞前輩魏鈺卿(1879—1946)的“衣服也很考究……可謂纖塵莫染,有紳士之風”,花甲之年“還是保存著這種風度”?;貞浧鹈駠┠暝跓o錫鄉(xiāng)下的生活,一位聽書人充滿了對說書先生的艷羨:“有一爿茶館,常有一位評話老藝術人來這里講上一下午。單是那一身長衫,一塊醒木,一把折扇就足以 ‘勾’我的魂?!?/p>

說書人的行頭是他們自塑“先生”形象的符號之一,另一符號是其行為舉止。鄉(xiāng)人首先感受的是先生的臺風。彈詞藝人魏含英在總結臺風時說:

說書人走上書臺,步子要不快不慢,快了形容急促,會破壞從容大方的風度,慢了,死樣怪氣,會給聽眾一種萎靡不振的感覺;而且不能彎腰曲背,應該上身微微挺直,面上微露笑容,一上書臺,就會在聽眾中留下一個大方灑脫的印象,到了臺上之后,坐下來也要有分寸,不能把靠背椅坐滿,坐滿了,腹部收進太多,上身容易前沖,臺上的坐相不好看。應該坐在椅子的邊沿上,上身臨直,再用親切的目光掃視一下臺下的聽眾,然后開始說書,臺下看上去非常端正可親。

這樣的臺風給茶館書場平添了一種儀式感,也使聚集于此的“許多黃泥腿的鄉(xiāng)下人”肅然起敬。彈詞藝人黃異庵精于金石和書法,民國年間曾至江陰“一龍”書場彈唱《西廂》的情景,數(shù)十年后仍歷歷于江陰聽眾目前:“他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沉穩(wěn)飄逸,有著極高的藝術修養(yǎng)?!?/p>

舞臺舉止當然只是表象,與之相一致的是說書人在鄉(xiāng)村社會中的生活表現(xiàn)。有關晚清咸同年間評彈泰斗馬如飛的許多傳奇都在稱贊其良好的職業(yè)操守。據(jù)稱,他在吳江同里演出期間,“座上客常滿”,一日雷電交作,大雨滂沱,聽客為雨所阻,僅來了兩位,場東問馬如飛還要不要彈唱,馬謂“無人亦唱,照常開書”,且特別賣力,聽客甚為感動,以番佛三尊為酬,托場東轉致,馬拒不肯收。馬如飛的“書德”更是為人稱道。說書人膺聘各地書場,向有業(yè)規(guī):某藝人倘已決定登臺日期,由場主預付包銀,曰“帶檔”;若已“取得帶檔,約定登場日期,從不失信”,此為“書德”。據(jù)稱,馬如飛有一次因為身體不適,誤了常熟何家市東升茶園的開書,便感到非常內疚,專門前往道歉和補償。江南說書人特別熱衷于傳播馬如飛傳奇,在一定意義上表明他們欣賞同道的“書德”,并希望以此提高自己在鄉(xiāng)村社會中的地位。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說書人都是以這樣的“書德”進行自律的。

說書人雖以藝養(yǎng)家,但與一般的鄉(xiāng)村賣藝人存在很大的區(qū)別。書場設在鄉(xiāng)間茶館,有些茶館還裝飾得比較雅致,報酬分成與場東有明確的約定,書籌也有固定的價碼,因此說書人總覺得“賣藝乞討,是很丟人的事”。正常情況下,他們的收入高出鄉(xiāng)民不少,故對賺頭多少不甚措意。遇到一些偶然囊中羞澀的聽客,待開書以后蹩進書場,不泡茶,不占座,戤在側壁上或角落里,戲稱“聽戤壁書”。若是聽客不多,留有空位,場東還會主動讓孩子們就座。對于聽戤壁書者,說書人有時甚至視為知音,很有先生的胸襟。他們雖有“先生”之名,卻不以先生自居,與聽客保持著良好關系。許多說書人下臺之后,總喜歡與老聽客攀話。如在秋令,則有“這幾天熱得可以呀,真秋老虎呀”“是呀,今年不知怎樣,秋老虎這樣勢作!真熱悶人呢”等一番寒暄。

更顯說書人先生胸襟的行為是其社會責任感。常熟素有舉辦會書之風,所得款項作為慈善公益基金者時亦有之。常熟1917年最早在西徐市“鳳鳴樓”茶園舉辦5天會書,得款悉數(shù)捐給直隸災民。1935年為賑濟湖北水災而舉辦的勸募會書,是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其時,常熟名藝人姚民哀、姚民愚兄弟倆受縣“賑災勸募會”之托,負責邀請各地藝人來常義演。3天賣座計5000余人次,得款2000余元,匯交湖北災區(qū)。當然,說書人的鄉(xiāng)村聲望主要源自其所奏藝的鄉(xiāng)民生活共同體。清末、民國年間在評彈道中及江南城鄉(xiāng)社會廣為流傳著另一則馬如飛傳奇:

某年瀏河鎮(zhèn)某書場下十金之聘,相隔歲余,尚未踐約。一日馬在申,將次開書,場內有人述及瀏河鎮(zhèn)某場主已死,身后蕭條,以致孤兒寡母,嗷嗷待哺等語。馬憮然若失。當日即剪書往該鎮(zhèn)訪彼母子,并周視各書場,皆嫌地位太窄。嗣得縱橫數(shù)畝之郊原一處,建篷搭座,彈唱其間,所唱者皆平生得意之作,遠處鄉(xiāng)人紛紛駕舟麇集,人納茶資十數(shù)文。浹旬后,已得三千余金,馬為購物數(shù)楹,居其母子,余資悉數(shù)存儲典鋪,使母子取息度日。已則兩袖清風,飄然而去……

在這里,馬如飛所扮演的其實是鄉(xiāng)紳的角色,因為其外在于一方生活圈而被稱為“江湖俠士”。但像說書藝人這樣的江湖俠士與共同體中的開明紳士在許多方面頗多相像:周急繼乏之外,其道德追求,“修行砥名,聲施于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在身份符號上也有特別相似之處,“一件表示有閑的長袍象征著榮譽和特權,是一個紳士最后才能放棄的東西”,或者說,鄉(xiāng)紳也是先生。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與鄉(xiāng)黨關系密切的鄉(xiāng)紳在鄉(xiāng)村社會中的地位自不待言。近代以來,伴隨著西方文明“一期又一期的損蝕沖洗”,特別是清末廢除科舉之后,“原來應當回到地方上去發(fā)生領導作用的人”成了“回不了家的鄉(xiāng)村子弟”;與此同時,鄉(xiāng)村社會“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有無相資,疾病相扶,患難相恤,過失相規(guī),德業(yè)相勸的風氣,久已變成自私自利,爾虞我詐,凌愚欺弱,不守紀律,毫無組織的惡習”。面對澆薄的世道,江南鄉(xiāng)村人更加期待傳統(tǒng)鄉(xiāng)紳的行誼,走碼頭的說書人則以其德行、善舉贏得了鄉(xiāng)人的感恩和欽佩。在社會學家看來,這種良好評價和社會承認對說書人來說其實是一種聲望,決定了其在鄉(xiāng)村社會的先生地位。

四、結 語

說書人的社會地位問題不可籠統(tǒng)而論。基于近代江南社會的考察可見,說書人在城鄉(xiāng)社會中的境遇存在著不小的差異。在滬、蘇、錫、嘉這樣的大中城市,說書業(yè)“與其他娛樂事業(yè)平衡發(fā)展,僅是吃開口飯之一種,茍非書迷,等閑視之;唯在鄉(xiāng)鎮(zhèn)小邑,除聽書外,并無其他娛樂,說書人深入民間,頗被重視”。也就是說,在城市語境中,評彈藝人被稱為“走江湖的賣藝人”,已然被歸于社會底層之賤業(yè),幾乎“沒有”什么地位可言。但在鄉(xiāng)村社會中,說書人以其遠超鄉(xiāng)民的知識儲量、妙趣橫生的說唱風格、修行砥名的行誼,被鄉(xiāng)民尊為“先生”。說書人的不同地位決定于兩個世界——一者城市文明大世界,一者鄉(xiāng)村傳統(tǒng)小世界——的不同邏輯,而鄉(xiāng)村傳統(tǒng)小世界由底層鄉(xiāng)人所主導,在那里,地位低下的他們獲得了有如甚至超過師者和鄉(xiāng)紳等鄉(xiāng)村社會階層的“先生”地位,即所謂鄉(xiāng)村地位。這樣的地位當然不是那些視說書為“雕蟲小技”“無足稱道”的士大夫階級所能理解的。

注釋:

①周良:《說書的王周士》,周良主編:《評彈藝術》(第19集),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187頁。本文中的說書人指蘇州評彈藝人。

②小相:《書藝古今談》,《申報》1938年11月18日,第4張第13版。

③張靜廬編著:《中國小說史綱》,泰東書局1921年版,第60頁。

④易生:《記一個天才的彈詞家》,《申報》1934年10月3日,第4張13版。

⑤大多數(shù)蘇州評彈研究者們都會同意近代說書人自己的說法:“當時說書的是被人看輕的,屬于下等人?!?周玉泉:《談藝錄》,江浙滬評彈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書壇口述歷史》,古吳軒出版社2006年版,第2頁);檢討近代說書人的從藝生涯,研究者歸納出當時社會對于說書人的基本態(tài)度:“說書的確是個低賤的行業(yè)?!?萬鳴:《嚴雪亭評傳》,江蘇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15頁)注意到說書人地位的差別,俞明指出:“藝人的文化修養(yǎng)不同,技藝水準高低不等,藝人的名聲、地位、待遇也各個不同。響檔紅角收入豐厚……大多數(shù)先生只能在小碼頭流動,收入菲薄?!?俞明:《評彈人家》,古吳軒出版社2004年版,第4頁)事實上,決定社會地位的變量不僅僅是收入的多少、響檔與漂檔的差別,“身為蘇州響檔的說書人也是要到中小碼頭去的”(唐力行:《評彈與江南社會研究叢書·總序》,唐力行主編:《別夢依稀:說書人唐耿良紀念文集》,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4頁)。

⑥顧錫東:《顧錫東文集》(文論卷),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版,第276頁。

⑦[宋]曾鞏:《曾鞏集》,陳杏珍等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618頁。

⑧[清]畢沅疏證,王先謙補:《釋名疏證補》,祝敏徹、孫玉文點校,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314頁。

⑨老聽:《書壇雜話》,《藝海周刊》1939年第7期,第5頁。

⑩橫云閣主:《錢雁秋之后西廂》,《書壇周刊》1948年第22期,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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