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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云樓收藏《王文恪出山圖》始末

2018-05-07 03:49沈慧瑛
書城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云樓唐寅扇面

沈慧瑛

二○一六年十二月,明四家之一唐寅的《王文恪出山圖》(以下簡稱《出山圖》)亮相于蘇州市博物館等多家文博單位聯(lián)合舉辦的“煙云四合—清代蘇州顧氏的收藏”特展上。有關(guān)這幅畫的來龍去脈在《過云樓日記》《過云樓家書》中均有反映,是過云樓第一代主人顧文彬與無錫秦緗業(yè)交易的產(chǎn)物,其經(jīng)過頗為曲折有趣。

顧文彬(1811-1889),字蔚如,號子山,晚號艮盦,蘇州人,道光年間進(jìn)士出身,是過云樓與怡園第一代主人,清代詞家。同治十年正月,顧文彬就任寧紹臺道員后,秦澹如這個名字開始頻頻出現(xiàn)在他的日記和家書中。他們作為同在浙江為官的江蘇老鄉(xiāng),交往頗為密切,又是書畫同道,為了唐寅的《出山圖》斗智斗勇,既維護各自的利益和訴求,又不影響同僚朋友情誼,讀來令人忍俊不禁。

顧氏三代像(從左至右:顧文彬、顧承、顧鶴逸)

秦緗業(yè)(1813-1883)來自無錫著名的秦氏家族,字應(yīng)華,號澹如,能書善畫,并愛好收藏書畫。道光二十六年(1846)副貢,官浙江鹽運使,后托病而歸,不久過世。同治十年正月二十七日,顧文彬赴杭州,向浙江巡撫楊昌浚等領(lǐng)導(dǎo)報到,并與一班同僚相見,并開始到處拜客,三十日與秦澹如見面。緊接著兩人經(jīng)常碰頭,如在余姚人鄭譜香、蘇州人吳引之及秦澹如做東的飯局上相聚,又一起到梁敬叔家共賞書畫。二月十三日,顧文彬又到秦澹如處辭行赴寧波就職,從此開啟他們的書信往來與書畫交易。

同治十一年,遠(yuǎn)在蘇州的顧承寫信告訴顧文彬:“澹如新得六如為王文恪寫《出山圖》卷,是皖人攜至杭州,被澹老六十金買去,即是當(dāng)日鮑氏后人攜蘇求售,蘭坡還三百千者,今竟為澹老得之,書畫之緣,其有定數(shù)不淺。”鮑氏即鮑約亭,安徽富商,喜愛收藏。顧文彬得知消息,趁進(jìn)省城向上級及同僚拜年之際,于同治十二年正月十四日拜訪秦澹如,“觀其所藏十余種,以王叔明《西園圖》小立軸、唐六如《王文恪出山圖》卷、王孟端《惠山圖》卷為最”。唐六如即唐寅,他通過白描的手法描繪老師王鏊坐著馬車,童仆伴隨出山為官的場景,筆法靈逸,大塊石頭以墨色暈染,以小斧劈皴筆法為主,給人以剛勁、凝重之畫面感。雖然顧氏已收藏多幅唐寅的作品,但《出山圖》令其愛不釋手,他在十六日的家書中寫道:“在省數(shù)日,忙碌異常,僅于秦澹如寓中觀其收藏數(shù)件……《出山圖》即為昔年所見,的是精品?!钡珜ζ涑叻淮蟊硎具z憾:“六如《出山圖》果然精品,然長只二尺許,似尚不及《黃茅小景》也。”有意思的是,過了幾個月他又否定自己的觀點,說:“畫之精與不精,豈以大小為斷哉?”

〔明〕唐寅《王公拜相圖卷》(局部)

當(dāng)年七月二十一日,顧文彬作為浙江鄉(xiāng)試提調(diào)來到杭州,入住提調(diào)公寓,直至九月二十五日離開,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待在杭州,既參與考場事情,又進(jìn)行書畫買賣,公私兼顧。其實,顧文彬內(nèi)心非常不愿意擔(dān)任提調(diào),究其原因主要是擔(dān)心減少收入,因為看中寧紹臺道位置的人實在太多,怕上司另外派人臨時接替。當(dāng)他從秦澹如信中提及上級領(lǐng)導(dǎo)有意讓他做“秋闈提調(diào)”的消息時,立即到杭州面見楊中丞,希望考慮其他人選,但楊領(lǐng)導(dǎo)很有一套說辭,說:“汝在湖北充過兩次提調(diào),乃是熟手,必須幫我辦理?!碑?dāng)時符合條件的只有三人,但一人生病,一人有事,按照當(dāng)時的規(guī)矩,出任秋闈提調(diào)的人必須是科甲出身,且擔(dān)任實職,顧文彬不得不服從安排。值得安慰的是,他可以帶官印進(jìn)省,一切公事令府中代行,并不另派他人,換言之,上交完規(guī)定的“國稅”,多余的仍由顧文彬支配。

在杭州期間,顧文彬通過秦澹如的牽線搭橋得到不少珍品,秦澹如將嘉興張姓古董商的唐六如《湖山春曉圖》巨卷出示給顧文彬,對方開價一百六十元,高一尺三寸左右,長一丈五尺左右,可惜是絹本。過云樓只收紙本,不收絹本,因其易破損,難于保存。但這幅畫卻讓顧文彬心動了,他對顧承說:“就畫而論,所見六如,此為第一。如此巨卷,幾無隙地,其認(rèn)真可知,渾厚中仍饒明秀。石法北宗,余皆參用南宗,決非東村所能捉刀。澹如還過八十元,前途不允,只得讓與我看,則其心愛可知也。此卷雖絹本,然亦不可失,購得之后,意欲與澹如婉商,交易其《出山圖》。”這是顧文彬首次提到“看中”《出山圖》的愿望。有意思的是,顧文彬不僅看中了《出山圖》,而且對秦澹如所藏的王麓臺冊“虎視眈眈”,“至麓臺(王原祁)冊,即欲設(shè)法,亦當(dāng)在此卷后也”。至三十日,顧文彬在日記中寫道:“唐六如《春曉圖》售主也,又持黃石齋的《草書講業(yè)》冊一本,共還價一百四十元?!鳖櫝袑μ埔倪@幅《春曉圖》是否是真跡,存有疑問,顧文彬在八月初一的復(fù)信中肯定兒子的眼光:“汝以為六如瀟灑之人,未必如此認(rèn)真,所論極是。然款字甚佳,或者請人捉刀而自題耶?后有邵僧彌題詞,題明‘六如春曉圖,并非兩來船,今以百元得之,倘能與澹如交易《出山圖》固妙,否則待價而沽,決不吃虧也。”顧文彬再次提到交易《出山圖》的想法。

〔明〕唐寅《洞庭黃茅小景圖卷》

九月二十一日,顧文彬的收獲可以用“驚人”兩字描述,“共購得惲南田花卉山水合冊,張爾唯書畫冊、石溪山水冊……杜東原《南村十景》冊”等十八位名家的作品,共花費九百四十四元。剛到手的東西,還沒有捂熱,顧文彬與秦澹如就開始交換,“以舊藏王麓臺《云山》卷及新得的陳惟允軸、汪舟次字冊與秦澹翁易得王麓臺山水冊、趙仲穆馬卷”,只是秦澹如的王麓臺冊還在其外甥張雨生手中,承諾十月寄來。在當(dāng)天的日記中,顧文彬?qū)懴逻@樣的文字:“澹翁尚欲以所藏唐六如畫《王文恪出山圖》卷易余新得的杜東原冊,余許以姑俟異日?!睆囊陨线@些即可推知秦澹如沒有答應(yīng)顧文彬以唐畫換唐畫,而提出以唐卷易杜冊,也可能顧文彬一直沒有提出交換的想法,而是等待秦澹如先提出,從此兩人為這幅《出山圖》開展近一年的拉鋸戰(zhàn)。

顧文彬沒有獲得心心念念的《出山圖》,但有了意外的收獲。秦澹如介紹其外甥張雨生與顧文彬認(rèn)識,顧文彬以兩百元的價格從張雨生手上獲得唐寅的《風(fēng)木圖》,而這幅《風(fēng)木圖》也是顧文彬父子一直想要的,之前曾想托常熟的曾伯偉打聽,現(xiàn)在通過秦澹如“和會得之”。而與秦澹如交換獲得的王麓臺冊,在顧氏看來,“精妙之至,竟與煙客一樣筆墨”。

顧文彬像著了魔的孩子,一直盤算著《出山圖》,雖然先后得到唐寅的《風(fēng)木圖》《黃茅小景》,盡管《黃茅小景》“精絕,但出山卷亦足相埒,倘若能并得,則二美共矣”??墒乔劐H缛詧猿忠蕴凭頁Q杜冊,始終沒有松口。同治十三年正月,顧文彬?qū)懶鸥嬖V顧承:“秦澹如有信來,復(fù)申以杜易唐卷前議,我仍權(quán)詞答之,并告以新得《黃茅小景》,六研齋推為天下唐卷第一者。言外見得,既有此卷,則其他皆在可舍之列。伊是聰明人,或者會意,不復(fù)再申前說,亦未可知。倘若竟纏繞不休,只得以直告之,唐畫已多,杜畫甚少,故不愿交易。如唐卷肯售,竟以兩百元購之,亦我之所愿,汝意為何如?”從顧文彬的家書中,可以獲知,他非常尊重顧承的意見,但為了獲得心愛之物,也會一再表達(dá)自己的意愿,希望做兒子的理解并支持他。顧氏想著唐寅的《出山圖》,秦氏則看中杜東原的《南田十景》冊,兩人各有所愛,各有所圖。

胡芑孫、任薰《吳郡真率圖繪》(真率會七老,從左起依次為顧文彬、彭慰高、沈秉成、吳云、潘曾瑋、勒方锜、李鴻裔)

顯然,秦澹如沒有達(dá)成自己的愿望,最后作了讓步,顧文彬于三月一日致顧承的信中提到交換條件的變化:“澹如欲覓四王、惲、吳扇面,可于所藏中擇數(shù)頁攜來,以備價買唐卷作為媵物。既不肯踐以杜易唐之約,必于備價外佐他物以餌之。”其實秦澹如還看中上年九月二十一日顧氏收藏的王鑒(廉州)冊頁,三月初十顧文彬在家書中說:“前所得戴子余之廉州冊,澹如亦欲得之,前有信來,又徑提及此冊甚精,斷不能讓。我家所藏廉州冊,擇其中駟,帶一二本來,以備購買唐卷貼補之用?!鼻劐H缫驗闆]有得到杜冊,就不斷提出自己的要求,而顧文彬因為要獲得《出山圖》,也與兒子密切商量對策,作出適當(dāng)?shù)耐讌f(xié):“連接澹如兩信,唐卷既為香嚴(yán)(李鴻裔)嘆賞,聲價更增,幸尚可圖。渠所要唐絹本卷已為香嚴(yán)購去,當(dāng)以實告,作為罷論。渠所要廉州八頁,雖亦是精品,不應(yīng)舍去,然再靳而不予,未免過于不恕。我意竟將此冊予之,作價七十元,再加洋一百三十元,湊成二百元之?dāng)?shù),擇下人來寧者,令其持冊與洋,走內(nèi)河送至杭州,將唐卷易歸,所贈南田、石谷、麓臺扇面,只算白貼,不能計較矣?!鳖櫸谋蛟跁嬍詹厣嫌袀€“冤家”,即他的好友李鴻裔,此君在書畫方面出手闊綽,所以他只得忍痛割愛廉州冊,擔(dān)心不抓住這次機會,《出山圖》有朝一日“必為香嚴(yán)攫去”,就后悔莫及了。事隔四天,又將前信中的意見重述一遍,征求顧承意見,并關(guān)照抓緊時間。緊接著連續(xù)發(fā)出兩封家信,談?wù)摯耸?,決定由三孫顧麟誥將廉州冊帶到浙江。

然而秦澹如并不完全同意顧文彬的提議,除了廉州冊外,他又明確提出新要求。五月初四,他致信顧文彬:“唐卷本意在易杜卷,不得已而及絹本一卷,亦聊以解嘲,且免外人以為求售圖利耳。”進(jìn)一步提出補償扇面之事:“弟所有扇面中尚少煙客、漁山,而廉州亦無其白面,如能揀選至精者三扇及廉州冊,并貼以百番,弟必將六如卷奉上,而先來之扇,亦僅留兩惲二王也。如以整部未便拆散,而隨便充數(shù),則仍當(dāng)奉璧,竟作罷論?!毖韵轮?,所要扇面必須上檔次,否則雙方的協(xié)議就此中止。

顧文彬收到秦澹如的這封信有點小情緒,想不搭理他,但想到《出山圖》“究屬精品,不忍決然舍去,況所求扇面尚不難照辦”。他吩咐顧承:“汝擇煙客、漁山、廉州扇面各一張,要好些的。此公眼光甚好,中下駟不能將就,待其退回,徒多周折?!弊罱K秦澹如與顧文彬達(dá)成一致意見,三個扇面作價三十元,廉州冊作價七十元,共一百元,再貼補一百元。顧文彬算了一筆賬,即使加上之前送出的三個扇面,這樁生意并不算吃大虧。顧文彬認(rèn)為秦澹如只提出要廉州白面,似乎要煙客與漁山金面,而他們的藏品中“煙客金面尚多,漁山金面尚少,汝酌量擇取,無金即白亦可”。五月底,秦澹如又致信顧文彬,解釋自己想要“煙客、廉州、漁山(吳歷)三便面,以便配成六大家,亦聊以解嘲意也”。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惲壽平被稱為清六家。秦澹如在信中流露出如果雙方成交,他將以顧氏所貼經(jīng)費購買其他作品:“此間亦尚有九龍山人小卷、李太仆書畫卷、沈恒吉山水軸可觀,欲俟尊處津貼之百番以購之?!比绻櫸谋虿辉父類弁鯐r敏、王鑒、吳歷扇面,那么他們的交易只得作罷。然而顧承回復(fù)沒有合適的漁山金面,向父親請示如何操作?顧文彬有點心急了,告知最近書畫行情—“故交之物”都在上漲,沒有金面就用白面替代,但務(wù)必抓緊,他實在擔(dān)心秦澹如也跟著行情討價還價。

宋刻本《錦繡萬花谷后集四十卷》

六月初一,顧文彬終于收到顧承從蘇州寄來的扇面,立即派人將三個扇面和廉州冊帶往杭州,“與澹如交易,事之成否,未可知耳”。應(yīng)該說,他的心理還有點不踏實,擔(dān)心再出什么“幺蛾子”。但到六月四日顧文彬接到上述那封秦澹如寫于五月底的信件,表示要將顧氏所貼百元購取其他作品的話語時,他的心頓時放寬了不少,認(rèn)為秦氏“意在肯售,諒不致再有中變”。至此,顧文彬、秦澹如都向?qū)Ψ介_出條件,并彼此得到滿足,可謂皆大歡喜。

六月五日,秦澹如收到顧氏送來的廉州冊與三個扇面,心生不滿,于第二天的回信中說:自己已有金面,所求扇面皆要白面,原打算配齊六大家扇面成一冊,而金面與白面要均勻才好,且王時敏的作品“秀而欠蒼”,推測是崇禎年間的作品,而吳歷的“太荒率”,既然“尊處無白面可換,亦只得勉留,惟作價三十番,鄙意猶不值”。同時他說前兩年廉州冊到過他家,此冊“原用致佳之印木面,今忽易以紅木”,讓他大失所望,認(rèn)為“既作價換物,總求大家情愿,彼此求當(dāng)”。再三說明并非要斤斤計較,故提出三個扇面與廉州冊的作價都要作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顧文彬連忙作出解釋,以為印木與紅木相等,故易去印木,改為紅木,實是無心之為,又許諾贈送笪重光的扇面作為補償,而維持前議。六月十二日,顧文彬派人從杭州取回夢寐以求的唐寅《出山圖》,他在當(dāng)天的日記中寫道:“澹如唐卷專由省取回,以王廉州冊并煙客、廉州、石谷、南田、漁山扇面,貼以百洋易歸?!蓖焖麑懶沤o顧承,說秦澹如“尚有許多不滿意,得此一種已費千氣萬力矣。渠尚點戲,要龍友、爾唯、潤甫、江上四家扇面,我思楊、張、卞三家扇面皆我家所求而未得者,即偶得之,安能分贈。惟笪扇或不甚愛惜,倘有之,即寄來轉(zhuǎn)交,以了此公案”。

〔清〕顧沄《怡園圖》(藕香榭)

顧、秦一場書畫交易至此已成定局,不料風(fēng)波又起,原因在于顧文彬答應(yīng)贈送的是笪重光的扇面,但秦澹如收到的卻是卞文瑜的,且并非卞氏真跡。秦澹如在一封信中表示了抗議,認(rèn)為顧氏所給的二王一吳的扇面并非“至精”,廉州冊印木面也被換掉,因而責(zé)備顧文彬:“不憚其煩,而屢致徒勞往返也……已許贈江上(笪重光)一面,何忽易潤甫?”還說:“弟處九友本配不全,亦非定要江上,如冬心(金農(nóng))、新羅(華嵒)能得一面”,他也能接受。秦澹如以一個書畫家的職業(yè)素養(yǎng)評判作品的優(yōu)劣與真?zhèn)?,并向顧氏一一說明。首先他覺得卞氏作品在九友中屬于殿后,“魅力不如二王,秀逸不如程邵”;其次落款辛卯年有問題,前一個辛卯在萬歷十九年,“煙客未生”,后一個辛卯則在順治六年,卞氏已死;最后一個問題是印章“文喻”,“從文不從玉”,顯然不是文瑜之瑜。明末清初的董其昌、楊文聰、程嘉燧、張學(xué)曾、卞文瑜、邵彌、李流芳、王時敏、王鑒被稱為畫中九友,因此秦澹如對所謂的卞畫作出如此判定。他表示自己所割讓的《出山圖》在《風(fēng)木圖》之上,這是不言而喻的,而其“初意欲得杜冊”,既然無法以唐易杜,只得一再遷就,僅是出于“成人之美起見,而非圖利于其間”,而過云樓因此成為“海內(nèi)甲觀”,他功不可沒。通過雙方這次書畫交易,可以看出秦澹如的書畫鑒賞水平不同一般,又是過目不忘的聰明人。他還和顧氏強調(diào),“真?zhèn)尾豢刹幻?,是非不可不辨”,并非在至好前錙銖必較。顧文彬同樣是一位高水平的書畫鑒賞家,又頗具書畫商人的精明。面對秦澹如的“指責(zé)”,顧文彬只得“虛心”接受,立即于七月初十致信顧承,說秦澹如“將不合意之扇面送還,尚要笪江上和冬心、新羅三家中或一或二,我思此三家扇不甚值錢,盡可送一二,以了此局”。笪重光、金農(nóng)、華喦均為清代畫家,他們的作品頗受推重。

顧文彬告知顧承,秦澹如大約在七月底回?zé)o錫,倘若經(jīng)過蘇州,就將扇面送給他。顧承是個頗有主見的人,對父親的意見并不全部采納,顧文彬只好讓步:“新羅既不忍割愛,或以他件小名家任其揀取一二,即可塞責(zé)。正文已完,此特余波而已?!鳖櫸谋虍吘故窃诠賵鰵v練過的人,自個兒想要的已到手,沒必要過多計較。他在七月初七的日記中寫下這樣的話:“酌送扇面與澹翁,以酬其讓唐之功?!痹诩視袆t說“澹如相讓之意究屬可感”,可見他深知此畫的價值及秦氏轉(zhuǎn)讓的情義。

顧文彬的好友李鴻裔評價《出山圖》在《黃茅小景》之上。顧文彬?qū)Υ艘灿幸环毺氐囊娊猓骸皟蓤D同用斧擘皴,不點苔,而《黃茅小景》尚有縱橫習(xí)氣,《出山圖》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實覺此勝于彼?!薄讹L(fēng)木圖》《出山圖》《黃茅小景》同歸過云樓,顧文彬得意之極:“六如妙跡盡歸我家,甲于天下?!鳖櫸谋蛟俅侮P(guān)照顧承,他日秦氏“道出吳門,汝檢扇面中一二小精品酬之”。然而到七月底,仍未見秦澹如的人影,而顧承準(zhǔn)備到寧波探望父親,于是顧文彬叮囑:“汝出門前,倘秦澹如未來,新羅、冬心等扇面(次者)檢出一二頁交四孫,待其來訪出示之,任其取去?!睍嫲V迷者,對收進(jìn)書畫不惜代價,但拿出去時則心有不舍。顧文彬之前還要求顧承選精品送給秦氏,過了沒多久,又改為次等的新羅和冬心的作品了。從落款為九月二十六日秦澹如致顧承的一封信中,可以了解秦澹如于八月到過蘇州,并受到熱情接待,只是與顧承擦肩而過。

從同治十二年正月顧文彬得見唐寅的《出山圖》到第二年的六月正式成交,顧文彬可謂花盡心思,用盡“千氣萬力”。然而不知傳到哪一房子孫,已更換了主人,書畫于人,確是過眼煙云?!冻錾綀D》上有四個收藏印章,即“商丘陳氏書畫印”朱文印、“鮑氏約亭珍藏”朱文印、“顧子山秘篋印”朱文印、“孫邦瑞珍藏印”朱文印,秦澹如雖然一度是此畫的主人,但并沒有留下痕跡。江陰人孫邦瑞是民國著名的書畫收藏家,和吳湖帆是好友,曾請吳湖帆鑒賞,故此畫留有吳湖帆的墨寶:“辛巳中秋,孫邦瑞見示鄉(xiāng)賢名跡。吳湖帆謹(jǐn)觀?!毙了饶昙匆痪潘囊荒?,這說明一九四一年或更早些時候此畫已歸入孫家,如今孫邦瑞的藏品大多在國家公共文化機構(gòu),而唐寅的《出山圖》則成為故宮博物院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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