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

1

楊成明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騙得這么慘。

買房的打算是五年前就有了的。只是他一直狠不下心，總覺得房價漲不上去，一直持觀望態(tài)度。可等待的結(jié)果是房價越漲越高，心里越來越空。楊成明所在的城市是一個中部地區(qū)的三線城市，2008年的時候，房子的均價大概在一平米4000塊左右，那時候，楊成明一個月的工資才剛3000出頭，在他看來，4000一平米的房價已經(jīng)是頂天了，不可能再漲了，再漲就沒天理了，就算是個生龍活虎的NBA球員，打比賽還有個中場休息的時候，不是嗎？可房價就是這么的出乎意料，就是如此的沒有天理，就在楊成明等待觀望遲疑猶豫不決的這幾年里，房價就像是坐了火箭一般蹭噌噌往上竄，楊成明原本有20萬的存款，2008年的時候，買套小點兒的、位置偏僻點兒的房子綽綽有余，可到了2009年的年底，錢就不夠了，到了2011年，差得就更遠了，2013年的時候，房價差不多要翻一番直沖8000一平了，楊成明的那20萬塊錢連交套首付都不夠了。楊成明終于坐不住了，他東借西湊，還托了好幾個熟人的關系， 終于以40萬的代價買下了一個60平米的小套房。

想想都是淚。

房子是市里的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名字叫青青家園，這個名字讓楊成明覺得莫名其妙。他一下子想到了奶牛，怎么都覺得這不像是人類居住的小區(qū)，而是飼養(yǎng)奶牛的牧場，楊成明天生對牛奶過敏，一聞到牛奶味兒就惡心想吐。沖小區(qū)起的這個名字他都不想買這里的房子，可不買又不行，大的買不起，小點兒的開發(fā)商覺得掙錢少，不愿意開發(fā)，所以可供挑揀的資源顯得特別稀缺。就連青青家園的這套小房子還是托了關系才轉(zhuǎn)過來的。不過，這幾年在買房子的問題上，楊成明久拖不決也是有原因的，一是手里的錢確實不多，楊成明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每月那點兒退休金僅夠維持個溫飽，平時連場大病都不敢生?？扛改纲I房自然是沒指望，好在楊成明不抽煙不喝酒，朋友也不多，這些年還攢了一些錢，但不多。二是按照楊成明女友趙婷的話說就是，他沒有生活品位，對居住條件不重視。趙婷說，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能和父母住在一起，以后結(jié)婚了怎么辦？楊成明以前一直和父母住在一個老式的筒子樓里，這么多年了也沒覺得怎么樣，可自從相親認識了趙婷，談起了戀愛之后，楊成明不得不考慮房子的問題，特別是兩人的關系發(fā)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之后，房子便成了阻擋兩人關系進一步發(fā)展的攔路虎。沒房子的話，趙婷是斷然不會嫁給他的。楊成明今年三十五，長相平平，工作一般，家庭背景也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是名副其實的剩男。趙婷比楊成明小一歲，長得還算眉清目秀，但畢竟歲數(shù)在那兒擱著，也沒什么可挑揀的余地。并且，坊間莫名地流傳著她做過二奶的風言風語，雖說無從查證，但一個女人一旦沾染上這種傳聞，名聲自然是好不了的，稍微條件好的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自然是不會娶她的，玩玩倒是可以。可趙婷玩不起了，她得趕緊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嫁出去，給自己的下半生找個出路。這也是她選擇楊成明的主要原因。楊成明是個有些自卑的人，剛開始他并沒有想到和趙婷能成，趙婷漂亮高傲有品位，怎么會跟他呢？所以，房子的事情他也沒有放在心上，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不要房子的愛情呢。只是，楊成明的命不好，相親的對象倒是不少，這種愛情他卻一直沒遇到，后來，陰差陽錯的，他竟然又跟趙婷碰到了一塊，等兩人確定了關系之后，趙婷開出的唯一條件就是房子。楊成明動心了。既然現(xiàn)在娶老婆都得要房子，那為何不為了一個漂亮的老婆而買房子呢？楊成明這才開始堅定了買房的打算。只不過這時的房價已經(jīng)風生水起，呼啦啦漲到了七八千一平米。

他有些后悔，要是2008年第一次和趙婷相親的時候就把房子買了該多好。

沒有房子就沒有安全感。漂亮的女人更需要安全感。容貌會隨著歲月而衰老，房子卻不會，并且還能升值。所以，女人結(jié)婚一定得有房子，這樣就可以彌補人老珠黃帶來的恐懼感。這是趙婷的生活邏輯和人生體驗。楊成明無從反駁，也不愿意反駁，因為他已經(jīng)喜歡上了這個女人，他愿意為她付出一切。楊成明的父母一直發(fā)愁兒子的婚姻大事，看到兒子終于找到了女朋友，人長得還不錯，自然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將其娶進門，聽說對方要房子，老兩口竟然拿出來一張五萬塊的存折支援兒子，還腆著老臉向周遭的親朋故友借了一大圈，目的就是為了湊夠那40萬元的房款。因為楊成明買的這套房子是通過關系搞到手的，是跟一個名叫誠信地產(chǎn)的中介公司簽訂的委托買賣合同，打九折，需要一次性付清，還必須是現(xiàn)款。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卻是個騙局，就在青青家園就要交工前，誠信地產(chǎn)突然倒閉關門了，老板胡本中卷走了幾千萬的資金跑路了。更重要的是，經(jīng)過多方證實，誠信地產(chǎn)以前和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確實協(xié)商過商品房代理買賣的事情，但由于雙方條件沒談攏最后不了了之，其對外宣稱的關于青青家園的委托代理純粹子虛烏有，而那個所謂的青青家園就是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碧藍春天項目，難怪兩個名字起得都差不多，原來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給人造成一種錯覺。誠信地產(chǎn)的謊言敗露后，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還專門召開新聞發(fā)布會，以正視聽。

去他媽的青青家園，去他媽的碧藍春天，楊成明欲哭無淚。

本來那天都要和趙婷一起去民政局領證，然后，事情就拖了下來。

2

和楊成明一起到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討要說法的購房人有二十多個。得到的回復卻是：此事與興華房地產(chǎn)公司無關，你們是跟誠信地產(chǎn)簽訂的合同，房款也是交到了他們的手上，他們才是合同相對人，你們要求我們收拾這爛攤子，于理于法都無據(jù)，我們也是此事件的受害者，因為我們公司的名譽權受到了極大的損害，我們正在考慮法律維權事宜。但楊成明他們哪里肯聽，群情激奮之下，竟然砸了對方的售樓部，無意中還打傷了一位售樓小姐，于是，事情就鬧大了，興華房地產(chǎn)以此為借口不依不饒，最后派出所出面調(diào)停，要求雙方互不追究對方責任才算平息。

誠信地產(chǎn)事件爆發(fā)后，楊成明他們立馬就向公安局報了案，但對方似乎早有預謀，該轉(zhuǎn)移的財產(chǎn)早就轉(zhuǎn)移了，就剩下一些破舊的辦公家具和一群被拖欠了三個月工資的員工。公安局多方調(diào)查卻毫無進展。

楊成明當初買房是通過熟人老路介紹才和誠信地產(chǎn)搭上的線。老路大名叫路建峰，是楊成明的中學同學，他就在誠信地產(chǎn)里上班，好像還是一個部門的主管，楊成明最先得知胡本中跑路的消息便來自于老路。兩人還一起試圖到車站去堵截胡本中，可惜沒找到人。老路說，他不光幫楊成明牽線買房，還幫了一大圈親戚朋友，沒想到最后把大家全都坑了。胡本中這個王八蛋真不是人！老路還透露給楊成明一個重要消息：這孫子是個笑面虎，平時人緣極差，外面的朋友并不多，他好像在外面有個情人，這次跑路肯定是投奔這個情人去了。如果能找到胡本中，把那40萬的房款要回來，那基本就沒有太大的損失，頂多就是再重新物色一套房源而已。老路的話讓沮喪的楊成明看到了曙光，每天都往老路家里跑，商量一起去尋找胡本中的計劃。因為連續(xù)曠工，楊成明被單位領導喊去談了好幾次話，領導雖然很同情楊成明的遭遇，但還是希望他能以工作為重，楊成明說我他媽的都被騙得家破人亡了，還怎么能以工作為重？單位領導正和老婆鬧離婚，心情也不好，自然沒有好臉色，兩人話不投機大吵了一通，最后，領導放下狠話，要么好好上班，要么辭職滾蛋。一向老實膽小的楊成明突然爆發(fā)了，留了句有本事你就把我給開了，然后，摔門而去，任領導在后面氣得直罵娘。

老路的壓力也很大，楊成明每次去找老路的時候，都會看到不少人圍堵在老路家中，無一例外地，他們都是通過老路買房上當?shù)氖茯_者。他們大聲嚷著吵著鬧著哭著要老路給個說法。房源是你介紹的，我們的錢當初都是交到你手里的，合同也是通過你簽訂的，現(xiàn)在房子沒了，我們不找你找誰？你賠我們的損失！老路就反復解釋自己也是受害者，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他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但沒人聽他的話，也不相信他所說的交代。

楊成明本來對老路也是咬牙切齒的，但看到所有的人都如此對待老路，就不忍再責難于他，他已經(jīng)和眾人說出了尋找胡本中要回交房款的提議，但沒人贊成，更多的人則把楊成明和老路看成了沆瀣一氣的同伙，往哪里去找？中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在十幾億的人群中尋找一個人，比大海撈針還要難，你這分明是轉(zhuǎn)移視線，我們誰也不找，就找這個姓路的！楊成明本來對找人這件事就希望渺茫，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罷了，聽大家這么一說，心頭頓時更涼了，他本來也想像其他人那樣給老路來兩下出出氣，但拳頭舉了又舉，最終還是沒落在老路的身上，而是重重地砸在了墻壁上。

大家用各種言語強調(diào)和表達著自己的憤怒，有些人還曾經(jīng)是老路的朋友，但此時大家已經(jīng)沒有情面可講了，有幾個脾氣暴的甚至動了手，揪著老路的衣領恨不得吃了他。老路是個很注重儀表的人，在誠信地產(chǎn)做部門主管的時候，每天都是西裝筆挺，發(fā)型整潔，但此時的老路已經(jīng)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面色憔悴，頭發(fā)蓬亂，襯衣的扣子也被撕掉了，邋里邋遢的，要多落魄有多落魄。等人群折騰一天漸漸散去之后，望著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房間，老路突然痛哭失聲。

楊成明沒有走。

他掏出一盒煙，抽出來遞給老路一根，點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然后，兩個人就靠墻坐在地上吸煙，誰都沒有說話。老路平時沒什么煙癮，但今天卻像著了魔一樣，吸完一根又一根，仿佛要把下半生要抽的煙都一口氣抽完似的。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什么，天快亮的時候，楊成明實在是瞌睡得不行了，便起身離去，臨行前他拍了拍老路的肩頭，想說什么卻又無從說起。老路滿臉疲憊地說，你放心，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3

老路跳樓了。

老路說過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的，但沒想到他這個交代竟然是自殺。

楊成明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老路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楊成明有些難受，更多的是失落。

從醫(yī)院回來，趙婷問他接下來什么打算，楊成明搖搖頭，對趙婷說，這輩子我再也買不起房子了，咱們分手吧。

趙婷一愣，繼而眼淚閃爍，她認真地望著楊成明，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就算你沒有房子，我也要嫁給你。

楊成明冰涼已久的心房里被射進了一道陽光，突然有了些暖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趙婷，認真地說，沒有房子，怎么結(jié)婚呢？

咱們可以租房子住啊。趙婷善解人意地說，現(xiàn)在有那么多租房子的人，人家過得不也挺好的嗎。有愛才有家，沒有感情的話，房子就是一堆水泥磚頭。

楊成明被趙婷最后的一句話感動了。他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趙婷。別的女人結(jié)婚都有房子，像趙婷這樣的一個美人胚子，憑什么就沒有自己的婚房呢？

沒有房子的楊成明簡直有點兒無地自容了。

想了一夜，楊成明做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決定，他要去找胡本中，他一定要把被騙走的40萬房款要回來，重新給趙婷買一套房子。楊成明是個性格隨和的人，但一旦擰起來，誰勸都沒有用。

楊成明告訴趙婷，老路跳樓前，我們聊了一夜，他已經(jīng)把胡本中情人的地址告訴了我，本來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一起去找胡本中的，沒想到，唉，老路——太脆弱了。

萬一那個人沒在情人那里，怎么辦？趙婷有些擔心。

就算他本人沒在那里，我起碼可以從他情人那里打聽到一些線索。楊成明其實心里也沒底，但此時也只能從好處想。

楊成明試圖再找?guī)讉€受騙者一起去云南尋找胡本中，但沒有一個人愿意同去。楊成明只好獨自上路。趙婷到火車站給楊成明送行，說找不到就早點回來，我在家等你。

楊成明重重地點頭，心中暗暗發(fā)誓，就沖趙婷這幾句話，說啥也要把胡本中找回來。

一路無話。一天便來到了昆明。這時正是隆冬的節(jié)氣，擱老家早就北風呼嘯雪花飄飄了，昆明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到處綠意盎然陽光滿城。楊成明不是來旅游的，他沒心思看街頭的風景，胡亂扒了兩口飯，便開始了自己的尋人之路。老路臨死前的那個晚上給了楊成明一張照片，上面有胡本中，還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叫小愛，就是胡本中在昆明包養(yǎng)的情人，住在東苑小區(qū)。楊成明已經(jīng)盤算好了，先找到東苑小區(qū)，然后，再拿著小愛的照片一一比對進進出出的人。但出乎意料的是，問了不少人，都沒有找到老路說的那個東苑小區(qū)。楊成明不甘心，買來最新的昆明市地圖，一條巷子一條巷子轉(zhuǎn)，仍舊一無所獲。楊成明有些泄氣了。趙婷打電話安慰他說，也許是老路記錯了，或者是老路就隨口說說，你卻當真了，這世上也許根本就沒有小愛這個人，胡本中也并不在那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路臨死之前為何要說謊呢？楊成明實在無法理解。

楊成明這次出門總共就帶了2000塊錢，為了省著花，他一直住在云南大學附近的一個小旅館里，一天的花費不超過100塊錢。轉(zhuǎn)眼間，半個多月過去了，身上帶的錢已經(jīng)所剩無幾，楊成明對找人不再抱什么希望，準備返家。然而，火車站買票的時候，他一掏口袋傻了眼，錢包不知什么時候丟了。楊成明急得滿頭大汗，錢包里除了錢之外，身份證也在里面，沒有了這兩樣東西，怎么回家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楊成明身無分無，只好從火車站走著回去，怕趙婷擔心，楊成明編了個理由說發(fā)現(xiàn)了新線索，還要再待幾天，趙婷聽了聲音里也有了喜色，叮囑楊成明一定要注意安全，兔子急了會咬人，像胡本中這種跑路的人，什么事都會做出來，如果真找到了，一定要講究策略。

打完電話，楊成明的心頭有些苦澀，想哭哭不出來，想找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旅館的押金還夠再住兩天，可吃飯怎么辦？楊成明心里罵自己沒出息，遇到這么多破事，怎么還有臉餓呢，可饑餓感就是這么的沒皮沒臉，伸著小手像拔河一樣攛掇著楊成明的五臟六腑，楊成明餓得實在睡不著，索性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大街上溜達。

冬天的昆明晝夜溫差極大，白天像春天，晚上卻涼風透骨，楊成明的肚子早就餓扁了，身上沒了熱量，感到格外的冷。在路上漫無目地走著，看到對面走過來一對言語親昵的年輕人，好像是一對談戀愛的大學生。大學生素質(zhì)高，應該會有一點兒同情心吧。楊成明靈機一動，便厚著臉皮上前借錢，說明自己的困境，并表示可以留下聯(lián)系方式，有錢了一定還，給一塊兩塊夠買個饅頭面包的都行。男生上下打量了一番楊成明，覺得楊成明不像是在說謊，便掏出錢包，誰知錢還沒掏出來卻被身旁的女生按住了，然后，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連拉帶扯和男生一同遠去。兩人低聲的議論楊成明還是聽清了，這種騙子現(xiàn)在到處都是，別上當了！看來現(xiàn)在的大學生也不單純了，楊成明一聽，惱了，急忙上前解釋自己不是騙子，但女生一看楊成明追上來了，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這個男人肯定不是個好東西，趕緊走。于是，拉著男生撒腿就跑。楊成明氣得大聲沖他們喊，我不是騙子，我真的不是騙子。周圍過往的行人看著大喊大叫的楊成明，都像躲避神經(jīng)病一樣繞著道走，楊成明徹底無語了。

昆明的夜色繁華撩人，霓虹閃爍，高樓林立，楊成明半點兒欣賞的心情都沒有，天地之大卻沒有一處安身之所，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步履落魄而又孤寂，感覺就像凋零在地隨風翻滾的黃葉。終于，在一個燒烤攤旁，楊成明遇到了一個好心的中年人，那個人請他吃了頓燒烤。楊成明本來還想讓那個好心人留個聯(lián)系方式什么的，方便日后感謝，卻被對方婉拒了。

4

楊成明決定找個工作。

找工作的過程也頗不順利，因為沒有身份證，楊成明四處碰壁，沒有一家單位敢用他。楊成明也無法證明自己，最后，他只好委曲求全，到一家名叫優(yōu)雅護體中心里面應聘一份清潔衛(wèi)生的工作，對方負責招聘的周主管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一番楊成明，然后問他為啥要應聘清潔工，楊成明就把自己出來尋人的經(jīng)過如實相告。周主管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嘆口氣說，碰到這種事你也確實夠倒霉的，只要你不覺得在這里大材小用，那就留下吧。然后，讓楊成明填了張表格就正式上班了。工作就是清潔衛(wèi)生，每月工資1500，管吃管住，公休四天，具體時間可以自己定。按摩中心的上面有兩間職工宿舍，都是上下鋪，楊成明找了張空鋪便住下了。沒想到晚上住宿舍的職工卻很少，冷冷清清的也就一兩個，一問，原來都在外面有租住的房子，要不是為客人服務的時間太晚就回家了。優(yōu)雅護體中心說到底就是一家女性按摩中心，跟女子會所差不多，主要業(yè)務就是女性身體保健，洗浴按摩休閑娛樂之類。不過，這里面有不少男技師，楊成明有些好奇，便問里面的茶點服務員，服務員告訴他，有些顧客喜歡手勁大的技師，覺得那樣按起來更舒服。所以，咱們這里男女技師都有。

男的給女的按，不會出事吧？楊成明十分好奇。

服務員笑了，咱們是正規(guī)會所，給女性顧客按摩的那些男技師都是盲人，不會有事的。楊成明這才恍然大悟。

楊成明解決了基本的生計問題之后，心思又回到了找人上。胡本中到底在不在這里呢？據(jù)他的了解，老路不是那種滿嘴忽悠的人，不可能欺騙自己，再說，他也沒必要騙自己啊，可為什么找不到東苑小區(qū)呢？是自己下的功夫還不到嗎？倒是同住在一起的服務員小丁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會不會是東苑小區(qū)已經(jīng)被拆遷了？現(xiàn)在到處都在拆遷蓋高樓，東苑小區(qū)如果是棟老樓的話，剛好又在商業(yè)黃金路段，保不齊會被推倒重新規(guī)劃蓋上新樓。小丁的話讓楊成明的眼前一亮，找人的念頭再次強烈起來。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

楊成明雖然沒有跟趙婷說實話，卻偷偷跟父母說了實情，父母已經(jīng)托人幫他補辦了身份證，相信很快就會寄過來。楊成明突然覺得原本暗黑狹窄的未來漸次清朗起來。楊成明拿到第一個月工資之后，便利用調(diào)休的時間再次在昆明城里轉(zhuǎn)悠起來。這一次，他還真的找到了線索，他從一個居住在舊城區(qū)的阿公那里得知，昆明確實有一個東苑小區(qū)，他的兒子曾經(jīng)就住在這個小區(qū)里面，只不過已經(jīng)拆遷了。

楊成明一喜，急忙詢問阿公的兒子在哪里，是否認得一個叫作小愛的女人。阿公自然是搖頭，不過，還是很熱心地把兒子的電話告訴給了楊成明，讓他自己聯(lián)系問問。楊成明似乎看到了希望，急忙騎車前往，阿公的兒子小亮在云霞街開了一家干洗店，生意剛好不忙，弄明白了他的來意后，倒也沒隱瞞，說自己以前確實在東苑小區(qū)住過，只不過，不認識那個叫作小愛的女人，東苑小區(qū)里面有六棟樓，里面各形各色的人都有，就算是迎面遇上了也不知道誰是小愛。

看楊成明一臉失望，小亮又忙不迭提供了一條新線索，說他有個哥們兒大山原來是東苑小區(qū)里的保安，他認識的人多，也許知道誰是小愛，他現(xiàn)在就在市中心的商場做保安。

楊成明按圖索驥，還真找到了大山。大山?jīng)]有小亮那么熱情，對楊成明也是愛理不理，譜擺得比總經(jīng)理還大。楊成明一看已經(jīng)臨近中午，索性花血本請大山在附近的酒店吃了一頓。大山也不客氣，還點了瓶酒。楊成明此時有求于他，自然不敢怠慢，像孫子一樣倒酒夾菜熱情服務。等一瓶酒下去了一大半之后，大山終于開口了，他說他認識這個叫作小愛的女人，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二奶。他還指著相片里的小愛嚷道，就是她，就是這個騷貨！

大山噴著酒氣嚼著肉道，這些騷貨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整天穿金戴銀、大包小包的，一看就知道不是過日子的，會花錢卻掙不來錢，不當二奶還能干啥？騷貨，操，全是騷貨！

楊成明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說話的聲里都有了顫音，那你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兒嗎？

我哪里會知道？小區(qū)拆了兩年了，都搬走了，新樓盤都蓋起來十幾層了。

那你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嗎？

你腦瓜子被驢踢了？我怎么可能有！我又不是包養(yǎng)她的男人！

楊成明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不過，我最近見過她！

大山的一句話讓楊成明的心再次激動起來，哪里？

就在我上班的商場。她在里面逛商場，我剛好看到了。我認識她，她卻不認識我，我一眼就認出她了，騷貨！大山說罷又喝了一杯酒。

楊成明在絕望中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問，那她今天還會來嗎？

這可說不準！我在這里上班有一年了，就見過那一次。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

大山說的是實話，楊成明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樣吧，你給我留個電話，只要我看到她，就給你打電話，怎樣？大山似乎看出了楊成明的落寞，提議道。

哦，這樣最好，這樣最好！楊成明千恩萬謝，又給大山倒了一杯酒，臨走的時候還塞給大山五百塊辛苦錢。卻被大山拒絕了，他拍著胸脯向楊成明保證，我做人是有原則的，喝了酒就得辦事，錢，拿開！

接下來的日子，楊成明一邊上班一邊等待大山的消息。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月，大山那邊卻沒有絲毫消息傳來，楊成明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他安慰自己一定要耐住性子，卻還忍不住給大山打電話，大山扯著嗓門在電話那頭嚷道，你急啥，有消息了我自然會通知你，不相信我的人品還是咋地？

楊成明摸不準大山的脾氣，還不敢得罪于他，只好眼巴巴地等著。閑了的時候，就到那個商場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遇上小愛。有一次，還被大山碰到了，大山以為楊成明不相信自己，自己跑過來尋人，很是生氣，楊成明急忙撒謊說自己沒別的意思，就是來買東西的，還當場發(fā)了誓，好說歹說才算把大山安撫下來。于是，下次再去的時候，楊成明就盡量避開大山，以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然而，怕什么來什么，兩人還是碰上了。那天，楊成明在商場前前后后轉(zhuǎn)了一大圈，還特意在女性用品區(qū)逗留了好半天，以至于服務員都有點懷疑他是個變態(tài)，已經(jīng)出來大半天了，回去還要上班，楊成明只好黯然離去。就在他剛剛走出商場大門的時候，不知什么東西突然從天上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楊成明的面前。楊成明嚇了一跳，嚇到他的不是落下來的這個東西差點砸到他，而是摔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個人！楊成明本來不想多管閑事的，但周圍湊熱鬧的人群卻堵住了他離開的過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楊成明于是就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打緊，楊成明驚呆了，躺在血泊中的人他認識，竟然是那晚請他吃燒烤的中年人！

正在這時，從人群外面沖進來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子，她失魂落魄地抱起男人痛哭失聲，嘴里還嚷著些什么。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遠處，大山已經(jīng)走了過來。

楊成明不再猶豫，他挺身而出。

5

后來，楊成明才知道，跳樓的那個男子叫陳遠航，原本是外地一家企業(yè)的老總，由于投資失誤造成資金鏈斷裂，害怕債主堵門討債，便跑路到了這里。躲了半年了，沒想到還是走了絕路。

這天晚上，楊成明剛收拾完衛(wèi)生，正洗自己的衣服，周主管快步走了過來，招呼楊成明去給客人按摩，楊成明一下子懵了。他說我掃掃地收拾收拾房間還行，哪里會按摩啊？周主管解釋說，今天中心的人手不夠，有兩個男技師請假沒來，你就暫時救個急。說著，便拿過來一套技師的衣服給楊成明換上，還現(xiàn)場演示了按摩的手法和幾個好記的穴位。楊成明一時半會兒哪里記得住，最后，周主管急了，說你隨便按吧，反正客人又不懂，只要別弄疼客人就行。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鏡給楊成明戴上。戴上墨鏡楊成明什么都看不清了，問周主管這是干嗎，周主管低聲道，你現(xiàn)在是個瞎子了，放心，沒人會和殘疾人計較的。

被周主管連拉帶推地引進按摩房，楊成明才發(fā)現(xiàn)這個客戶竟然還是個女的。女的怎么按??？楊成明更加懵了，想走卻被周主管死死地拉住。周主管十分隆重地將楊成明介紹了一番，然后，沖楊成明使了個眼色便離去了。

楊成明沒有戴墨鏡的習慣，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房間里的擺設。此時，女客戶已經(jīng)側(cè)躺在了按摩床上，然后道，開始吧。

這不明擺著是趕鴨子上架嘛，此時離開不僅會得罪周主管，恐怕工作也保不住了，楊成明只好硬著頭皮上了。女客戶已經(jīng)沐浴過了，此時身上就裹了一條浴巾，她趴在按摩床上，讓楊成明給她按摩頸椎和后背。楊成明慢慢摸到按摩床邊，連看都不敢看女客戶一眼，房間里充滿了誘人的花香，楊成明幾乎都要被熏暈了。他遲疑著伸出手指慢慢接近女客戶的后背。剛接近女客戶的身體，盡管隔著浴巾，楊成明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急忙將手抽了回去，女客戶怒了，你干什么？

楊成明的腦海里此時一片空白，連話都說不全了，我——沒——沒干——什么——

那就趕緊開始吧！女客戶命令道。

楊成明咬了咬牙，雙手慢慢放在女人的后背上。周主管剛才教他的按摩手法他已經(jīng)忘光了，就記得他最后說的一句話，只要不把客戶弄疼就行。楊成明長這么大還從沒體驗過推拿按摩這種服務，不過，在電視里卻看過不少，于是，就憑感覺隨便按了起來。剛開始，他還有些放不開，但按了幾下發(fā)現(xiàn)女客戶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反而很享受地閉上了眼睛，膽子索性就大了起來，手腕上的力道不由地也加重了幾分。按了幾分鐘，女客戶命令楊成明停下，楊成明以為這個女人識破了他的伎倆，心口激動地怦怦直跳，急忙垂手側(cè)臉站在了一邊。他不敢直視女客戶的眼睛，他甚至連喘氣的勇氣都喪失了。

女客戶從按摩床上坐了起來，望著楊成明問，你是個瞎子嗎？

楊成明不敢直接女客戶的眼睛，盡管隔著鏡片，他還是慌亂地瞇上眼睛，點了點頭。

女客戶繼續(xù)問，是全瞎嗎？什么都看不見嗎？

楊成明心想，糟了，這女的肯定是看穿自己的身份了，這下徹底完蛋了。心里這樣想著，楊成明嘴上還在做著最后的抵賴，是，是全瞎，什么都看不見。

女人哦了一聲，走到楊成明的跟前，慢慢取下楊成明的墨鏡，然后，望著楊成明的臉龐仔細打量，末了，還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楊成明努力翻著白眼一絲不眨。

嗯，那我就放心了。女人說著，重新給楊成明戴上眼鏡，然后，一轉(zhuǎn)身，竟然將身上的浴袍解下來，扔在了一邊的地上。于是，女人的身體便一覽無余地展現(xiàn)在了楊成明的眼前。楊成明大氣不敢喘一聲，他想將視線移開，卻又怕女人起疑，只好把眼睛閉上了，但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不停地沖擊著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讓他又把眼睛睜開了，女人的肌膚光滑細膩，胴體溫潤飽滿，溝是溝，坎是坎，層次分明，錯落有致，就像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吸盤，楊成明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女人并沒有發(fā)覺楊成明的異常，而是重新趴在了按摩床上?；秀敝g，楊成明覺得這個女人有些面熟，好像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也許是記錯了吧。

面對這么一個赤身裸體風騷性感的尤物，楊成明的身體突然就有了反應。

女人開口了，來吧，剛才隔著浴巾感覺不舒服，現(xiàn)在重新再按按，你勁兒大點兒。

楊成明使勁按捺住身體里的躁動，暗暗吸了口氣來掩飾內(nèi)心的尷尬，然后，重新走到女人的身邊，伸出三根手指慢慢靠近女人的肩頭?？磁藳]有太大的反應，楊成明試探著將右手的五根指頭依次都放在了女人肩部的皮膚上。女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溫熱順著楊成明的指尖滲透進他全身的血液里，讓楊成明再次沸騰起來，按摩房里的空調(diào)溫度很高，熱風裹著四處彌漫的花香體香，令楊成明的頭腦有些發(fā)暈，他在心中大罵自己卑鄙無恥下流，反復告誡自己說，你這樣對得起趙婷嗎？對得起在家苦苦守候的未婚妻嗎？你大老遠來這里干什么，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嗎？你是為了找到小愛，找到胡本中，找回自己的房子——正胡思亂想著，女人突然開口了，你停一下。

楊成明被嚇了一跳，本能地縮回手，尷尬地望著女人。他就像偷東西被當場被抓到的賊，臊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女人緩緩從按摩床上坐起來，撿起旁邊搭著的浴巾裹在胸前。然后，靠近楊成明，輕輕地取下他的墨鏡。

楊成明使勁翻著白眼，內(nèi)心翻江倒海。

楊成明，是你嗎？女人問。

楊成明一愣，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你看看我是誰？女人笑吟吟地望著楊成明問。

楊成明此刻也忘了自己是個瞎子了，瞪著眼睛望著面前的女人，越看越覺得面熟，可就是想不起來。

我是李雪??！

哦，我想起來了！楊成明恍然大悟。這個女人竟然是大學同學李雪！大學畢業(yè)已經(jīng)10多年了，那時候的李雪還是個瘦小枯干的小丫頭，沒想到現(xiàn)在卻成了豐腴多姿的女人，真是變化太大了。說起來，楊成明和李雪曾經(jīng)還是彼此的初戀，只不過，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這么開放，再加上兩個人都是靦腆害羞之人，所以最終只是懵懂初開，卻終究沒有挑明關系修成正果。沒想到今天卻在這里相遇，并且還是以這種方式！好在李雪并沒有深究楊成明為何裝瞎，只是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悅里，于是，楊成明就跟著裝糊涂絕口不提此事。兩人越聊越開心，李雪便邀請楊成明一起共進晚餐。楊成明本來還有些猶豫，周主管卻一口替他答應了，楊成明盛情難卻，只好同意了。

李雪的車就停在外面，楊成明一看竟然還是輛最新款的奧迪，心想，李雪的經(jīng)濟條件還不錯。李雪問楊成明吃中餐還是西餐，楊成明說我隨便，什么都行。李雪說那好，咱們吃西餐吧，浪漫。奧迪車拐了幾個彎，然后，在一家高檔的餐廳門口停下。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左右的光景，餐廳里的客人并不多，李雪點了牛排咖喱和紅酒，和楊成明一起把酒言歡，述說青春往事，感嘆歲月蹉跎。楊成明從談話中得知，李雪的老公是做生意的，常年在外面跑，雖然掙錢不少，夫妻二人的感情卻很冷淡。楊成明便安慰李雪說男人就應該這樣，掙錢才是第一位的。李雪苦笑不已。楊成明本來就沒有多少酒量，由于高興，就多喝了幾杯，不知不覺間，就有了些醉意，眼神也有些迷離，腦海里總是不停地冒出李雪褪掉浴巾的畫面。李雪也有些喝多了，多情的眼神里慢慢地就多了一些曖昧和騷動。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然后，就有了欲望和沖動。于是，兩人攔了輛出租車，在一家賓館開了房。欲望像干柴烈火一樣熊熊燃燒，可剛到關鍵時刻，楊成明卻掉了鏈子。他突然想到了趙婷，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李雪正在興頭上，問楊成明怎么了，楊成明蹲在床邊，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苦惱地說，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

李雪急了，這和咱們之間有關系嗎？再說了，不還沒有結(jié)婚嘛。

可她在家等著我，我——我不能干對不起她的事。我不能讓她失望，我——

那你就讓我失望啊，楊成明，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上學的時候你不敢追我，現(xiàn)在我脫光了擺在你面前，你還不敢，你真是個窩囊廢，你活該找不到老婆！李雪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醉醺醺地拿起枕頭對著楊成明就是一頓猛砸。楊成明一言不發(fā)，任李雪盡情發(fā)泄。也不知過了多久，楊成明發(fā)覺房間內(nèi)沒了動靜，回頭一看，李雪不知何時竟然躺在床上睡著了。紅酒的后勁越來越大，楊成明頭腦欲裂昏昏欲睡，但他還是強撐著站起身，然后，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落在脖子里，涼絲絲的。楊成明一臉茫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正在這時，楊成明的電話突然響了，掏出來一看，竟然是趙婷的。楊成明的酒意頓時醒了。趙婷照例問了問楊成明的近況，又問了問找人的進展，還叮囑楊成明一定要照顧好身體。楊成明感動得一塌糊涂，幾乎都要落淚了，暗自慶幸幸虧剛才沒犯錯誤，不然真是天理不容豬狗不如。接著趙婷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就告訴楊成明一件不亞于晴天霹靂的事情。趙婷說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婚了，今天就是她的大喜日子。還說楊成明是個好人，一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希望楊成明盡快忘了她，她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去愛……

趙婷的聲音依舊溫婉柔和，就像往日里和他談戀愛聊家常一樣的口吻，楊成明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場夢，當時就懵了。

后來，楊成明才知道，那晚，是昆明十多年來第一次下雪。那一晚，楊成明徹夜未眠。

6

楊成明不知道遇上這種事情是該傷心還是該后悔。他真的很郁悶，簡直是郁悶成殤。其實，對于趙婷的離開，他早有預感，趙婷總是說沒有安全感，那么，楊成明呢？其實也一樣，楊成明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趙婷對于他就好比是一只落難的鳳凰，之所以停留在他這棵梧桐樹上并不是因為留戀，而是飛累了需要休息一下，隨時都可能飛走。楊成明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真誠去打動她、挽留她，讓她把這里當成永久的港灣。這一次，他不遠千里跑這么遠來尋找胡本中，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趙婷？可是，趙婷終究沒有那么多的耐心。楊成明不恨趙婷，他恨的是胡本中，要不是這個喪盡天良的家伙，他和趙婷不早就生米做成熟飯成了一家人了嗎？

趙婷自從給楊成明打了那個通報結(jié)婚的電話后，就徹底沒了音信，電話怎么都打不通。這反而堅定了楊成明找人的決心，房子沒了，老婆沒了，楊成明把所有的怨恨都聚集在了胡本中和小愛的身上。他發(fā)誓一定要把屬于自己的東西要回來。至于李雪，楊成明也后悔了那么一陣子，有天晚上還打算給李雪打個電話，但猶豫半天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轉(zhuǎn)機突然就出現(xiàn)了，楊成明竟然在一家酒店門口遇到了胡本中----那個他一直苦苦尋覓的人。那天，楊成明本來是去買手機卡的，他覺得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小愛的線索，那就要做好長期留在昆明的準備，應該換一張本地的手機卡，這樣就可以省下不少漫游費。楊成明剛從手機營業(yè)廳里出來，就看到對面的酒店里走出來一伙人，最前面的那個人他怎么看都覺得眼熟，然后，突然一驚想了起來，這不是拿錢跑路的那個胡本中嗎？雖然他跟胡本中就見過兩次，但他的長相已經(jīng)刻在了他的腦子里，印在了心里，化成灰他都不會忘。楊成明激動得都要哭了，高喊著，大步?jīng)_了過去，只是，由于當時的車流量太大，楊成明折騰了半天穿過馬路時，胡本中已經(jīng)乘坐一輛黑色轎車絕塵而去。楊成明跟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沒追上，只好無奈作罷。隨后幾天，楊成明有事沒事就往那家酒店的附近跑，試圖找到胡本中留下的蛛絲馬跡，然而，一無所獲。

這天，楊成明正在護體中心清潔衛(wèi)生，周主管走過來說有人找他，還是個女的。楊成明看周主管一臉壞笑，以為又是讓他裝瞎子去給女客戶按摩，死活不去。周主管急了，認真起來說，這次真不是按摩的，她提名道姓說找你，估計是真有事，現(xiàn)在就在大堂，你趕緊的。昆明這里我沒熟人??？莫非是李雪？如果真是李雪怎么辦，她找我干什么，莫非還要再續(xù)前緣？楊成明心情忐忑地來到大堂，一看果然有個女的站在落地窗旁，卻不是李雪。

那女的先認出來了楊成明，急忙迎上前打招呼，楊成明卻有些恍惚，想不起來這女的到底是誰。女的于是就自我介紹說自己叫小玉，她老公前段時間跳樓了，多虧楊成明出手幫忙，今天她就是專門過來表達謝意的。

楊成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那天，他幫這個名叫小玉的女人將在商場門口跳樓的陳遠航送進醫(yī)院后，便打算離去，沒想到卻被醫(yī)院的護士給攔住了，護士以為是車禍，楊成明是肇事者，所以死活不讓他走，楊成明無奈，只好陪著小玉在醫(yī)院里待了一下午，直到醫(yī)院弄清了事情的經(jīng)過才離去。那天，陳遠航終究還是沒有被搶救過來，畢竟是二十多層的高樓，他既然選擇了這個地方，就已做好了與這個世界徹底告別的決心。死亡對于有些人來說，并無多大的恐懼，反而是一個解脫。小玉就是根據(jù)楊成明留在醫(yī)院的住址找過來的。

小玉非要請楊成明吃頓飯以表謝意，楊成明推辭不過只好答應，于是，就約在晚上7點半，那時候楊成明剛好下班。吃飯的地點也是楊成明選的，就在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兩菜一湯，總共加起來不超過60塊錢。小玉有些過意不去，楊成明說心意領了，咱們先吃著，不夠的話再加菜就是了。兩個人吃著聊著，不覺間話就多了起來。小玉說，她和陳遠航都是外地人，原來的生活和諧美滿，兩年前突然就變了。陳遠航似乎對未來早有預知，在企業(yè)破產(chǎn)的前一年就逼著和她離婚了。那時候，她還以為陳遠航有了外心，恨得咬牙切齒，后來才明白陳遠航這完全是為了她好。小玉還說，她和陳遠航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知道他這么做完全是為了她，她死活都不會離婚的。生活苦點兒算什么，當年陳遠航創(chuàng)業(yè)伊始，連吃飯租房都成問題，她不照樣不離不棄一直跟隨著嘛。不就是欠了外債嗎，大不了一輩子不買車不買房還賬就是了，我就不信生活再苦還能苦成什么樣子，可他偏偏就是想不開。說到動情處，小玉竟然抽泣起來。楊成明急忙好言安慰，抽紙巾遞給她擦眼淚。勸了好半天，小玉這才不哭了。兩個人接著又聊，就說到了楊成明。楊成明就把自己買房受騙然后順著線索跑到昆明來找人的情況也說了說。小玉感嘆楊成明也不容易。楊成明說，是啊，人活一世，沒有幾個是容易的。

小玉租住的地方離楊成明沒多遠，后來，兩個人隔三岔五又見了幾次面，這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熟人。楊成明屬狗，小玉屬馬，兩人剛好差7歲，小玉說以后我就叫你楊哥吧。楊成明滿口答應了。小玉原來是一個小學老師，追隨陳遠航跑到這里后，只顧著找人勸人了。每天都是心急火燎的，一直沒心情工作?，F(xiàn)在，陳遠航不在了，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為了生計，就在附近一家幼教中心找了份兼職。楊成明還在為找人的事奔波，可惜關于小愛和胡本中的兩條線索突然就斷了，再無音訊。

小玉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看楊成明愁眉不展，便幫他分析，楊成明依稀記得老路曾經(jīng)提過，胡本中這個人還吸毒。小玉于是就建議楊成明去酒吧KTV里轉(zhuǎn)轉(zhuǎn)，因為癮君子們都喜歡扎堆，酒吧這些娛樂場所便是他們的最好去處。楊成明覺得小玉說得有道理，就鎖定了目標挨個尋找。

當初為了尋找跑路的陳遠航，小玉跑遍了大半個昆明，相比楊成明來說，對昆明還算是熟悉。剛好兩人都不用上夜班，小玉就自告奮勇給楊成明當向?qū)АＳ谑?，每個夜幕降臨的晚上，在昆明的一些酒吧、KTV里，都能看到楊成明和小玉的身影。這都是些高消費場所，兩人自然是只看看轉(zhuǎn)悠轉(zhuǎn)悠，連里面的水都不敢喝一口。據(jù)小玉以前打探來的消息，藏污納垢的酒吧也就那么幾家，因此，搜尋范圍就進一步縮小了。不過，那幾個敢藏污納垢的酒吧，警惕性自然也很高，有一次小玉被當成了小偷差點還挨了頓打，幸虧楊成明眼疾手快，橫腰擋了上去，小玉才躲過一劫，不過，保安那一拳卻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了楊成明的身上，疼了好幾天。

7

楊成明的父母已經(jīng)知道趙婷另嫁他人的消息，怕兒子想不開，打電話過來寬慰。楊成明一直擔心老兩口承受不住打擊，沒敢輕易提這事，沒想到現(xiàn)在還反過來安慰自己，他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對不起二老。心中暗暗發(fā)誓，等把房子找回來后，一定要讓他們好好享享福。

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春節(jié)了?；丶艺諛郁[心，楊成明決定就留在昆明過年。長這么大楊成明還是第一次獨自在他鄉(xiāng)過年，雖說不上悲涼但總覺得不是滋味。好在小玉家中沒什么牽掛，也留了下來，于是，兩人就搭伙過了一個年。除夕晚上，就在小玉租住的小公寓里，兩人一起做了一桌子菜，小玉說不喜歡紅酒那個滋膩味，楊成明于是就開了瓶白酒。小玉其實也沒什么酒量，一小杯白酒下肚，清秀的面頰便燒得通紅，兩只烏黑的眼睛里也溢出了淚光。小玉說這酒真辣，楊成明說不能喝就別喝了。小雨卻執(zhí)意要喝，說辣才覺得夠味，才能把心底里的那股寒氣給驅(qū)走，說著又分別給兩人各倒上了一杯。兩人吃著喝著聊著，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11點多，外面開始有人陸陸續(xù)續(xù)放鞭炮了。楊成明就問小玉以后有什么打算？小玉說我也不知道。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楊成明又問。小玉搖搖頭，反問楊成明，你呢，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楊成明也有些茫然，嘆口氣道，也不知道找人這事能不能有個結(jié)果，胡本中會不會已經(jīng)離開昆明了呢？

也許會，也許不會吧。小玉的話有些模棱兩可，因為當初她也是跑了好幾個城市才找到陳遠航。

兩個人突然就沉默了下來。這時，電視里已經(jīng)開始新年倒計時了，10，9，8……

楊成明率先打破沉悶，舉杯振奮道，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來，干一杯，祝咱們都心想事成！小玉笑了笑，舉起杯子和楊成明碰到了一起。

昆明的冬天不冷，春天似乎也比其他地方來得早一些。春節(jié)的幾天假期，楊成明帶著小玉在昆明的西山、萬溪沖、翠湖暢快地游玩了一番。小玉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很多，消瘦的臉頰漸漸紅潤起來，眉目里也多了幾分光彩。楊成明這才注意到，小玉其實是個漂亮的女人，典型的小家碧玉，皮膚白皙細膩，身體勻稱飽滿，雖然婚史已有六七年，也經(jīng)歷了一些生活上的變故滄桑，但年齡畢竟在那兒擺著，今年也才剛?cè)额^，況且一直沒要過孩子，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而楊成明不論從裝扮還是長相上看，都顯得老成，跟小玉站在一起，明顯是大叔級別。望著小玉在陽光下明媚的笑容，楊成明的心突然就那么一動。但也就是動了那么一下，很快過去了。楊成明就想到了趙婷，也不知道她嫁的老公是誰，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一想到趙婷，楊成明就覺得心里憋悶，于是就對著空曠的山谷大聲吼了幾嗓子。小玉望著楊成明，想說什么卻沒說，也沖著山谷哇哇大喊。

新年剛過完沒幾天，楊成明接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楊成明是個孝子，急忙收拾行裝直奔火車站，楊成明的新身份證年前已經(jīng)補辦好了，坐車出門已經(jīng)不成問題。小玉一直將楊成明送到火車站，還拿了一張銀行卡給楊成明應急，卻被楊成明謝絕了。楊成明從小玉眼里看出了什么，認真地說，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楊成明的母親心臟一直不好，這次是半夜犯病，幸虧老爺子發(fā)現(xiàn)得及時，否則就沒命了。楊成明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度過了危險期。家里依舊是老樣子，只是父母的白發(fā)又增添了不少。楊成明說了說找房子的經(jīng)過，安慰父母說昆明那邊的生活很好，氣候也養(yǎng)人，比家里強多了，另外，還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兩人彼此照顧也都有那方面的意思，正往那方面發(fā)展。一席話說下來喜得二老眉開眼笑，母親的病似乎好了一大半，反復叮囑楊成明一定要加把勁，既然都有那方面的意思，千萬別抹不開，實在不行就來點兒卑鄙的，找機會先把生米做成熟飯，爭取房子找回來的同時，把媳婦也娶進屋里。楊成明拉著母親的手不置可否地嘿嘿傻笑。楊成明也得到了一些關于趙婷的消息，說她嫁給了一個有錢的老頭，那老頭的歲數(shù)都可以當她爺爺了。楊成明心里有些苦澀，再次撥打趙婷的電話，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電話已經(jīng)停機了。

回到家的第五個晚上，楊成明剛做好飯正準備往醫(yī)院送，突然收到了小玉的短信，只有幾個字，人已找到，速來。楊成明一驚。正打算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情況，小玉的短信又來了：不用急，照顧老人家要緊，等你忙完了過來，這幾天我會一直盯著他的。楊成明一下子慌了神，沒了去醫(yī)院陪母親吃飯的心思，他當即便打點好行裝，辭別老爺子出門而去。臨行前他把身上的錢大部分都留給了一直幫忙的表姐，自己就留了一張機票的錢。楊成明看過太多警匪片，知道跟蹤臥底這樣的事情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會出人命的。為了趕時間，楊成明這次破天荒坐了次飛機。凌晨時分，楊成明順利抵達昆明，出現(xiàn)在小玉所說的那家酒吧里。楊成明剛走進酒吧，便被服務員拉到了一邊，楊成明正納悶服務員是怎么識破自己身份的，卻聽到服務員低聲說，是我。楊成明這才看清服務員的臉，竟然是小玉，她穿著服務員的套裙，手里還拿著一個托盤，要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小玉看到楊成明這么快便來了，有些欣喜，她告訴楊成明，胡本中和幾個人正在5號包房里打麻將，一直沒出來。楊成明頓時熱血上涌，沒和小玉商量，便扔下手里的包，直接沖進了包房里。

胡本中果然就在里面。

楊成明的突然闖入讓包房里的幾個人也嚇了一跳。楊成明太激動了，激動得語無倫次，激動得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半天也沒把事情說清楚。此時，酒吧的保安和服務員也都聽到了動靜，紛紛涌了過來，以為楊成明是找茬砸場子的，就伸胳膊挽袖子打算對楊成明動粗。小玉一看急了，沖上前當著眾人的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遍，還說自己已經(jīng)報警了，警察馬上就會趕過來。胡本中本來挺囂張的，一聽到警察兩個字，頓時急了。領著眾人就往外走。房子的事情還沒說個一二三，楊成明哪里肯輕易放走他？死活不讓他們出門，嚷著等警察來了討個說法。胡本中的臉色有些難看，招呼幾個打手便沖了上去，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楊成明的身上、脖子上、臉上，楊成明疼得一陣陣發(fā)暈，兩只手卻始終拉著門就是不讓胡本中出去。最后，一個打手急了，照著楊成明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腳，楊成明終于支撐不住，身子直接飛了出去，砸在了對面包房的玻璃墻壁上。

8

三天之后，楊成明才緩過勁來，小玉告訴他，那晚，他被踹昏過去之后，胡本中便在警察到來前倉皇逃走了。而小玉也因為這件事丟了酒吧里的兼職工作。楊成明沒有感謝小玉的幫忙，甚至連安慰的話都沒有，他知道，他的房子徹底泡湯了，他此生也再無能力購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產(chǎn)了，他真的成了一貧如洗的窮光蛋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不能自拔，過年的時候他還說要重新?lián)Q一份工作的，可經(jīng)歷此事之后再也沒有提起，他依舊在護體中心里上班，話卻少了很多，連周主管跟他開玩笑他都是愛答不理，樂觀的笑容也看不到了，整天都是沉默寡言，他也不再去小玉那里吃飯。有時候小玉過來看他，他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沒個熱乎勁兒。小玉知道楊成明的心結(jié)，也不和他計較，委托酒吧認識的人繼續(xù)打聽胡本中的下落。

只是，胡本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驚弓之鳥，狡兔三窟，胡本中那么奸詐的一個人，怎么還會出現(xiàn)呢？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得到。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xù)了將近三個月。這天下午，小玉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楊成明的電話，楊成明的聲音里充滿了慌亂和急促，甚至還有那么一絲驚喜，讓小玉為之一振，急忙問楊成明怎么了。楊成明說我找到小愛了。小玉遲疑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忙問楊成明現(xiàn)在在哪兒，然后，便按圖索驥找了過去。

在福興小區(qū)708戶的房間里，小玉看到了楊成明以及一個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大肚子孕婦。楊成明一看小玉來了，仿佛看到了希望，小玉也從楊成明的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暗想看來楊成明已經(jīng)恢復過來了。她簡單問了問才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小愛到商場里買東西，剛好被大山看到了，于是，急忙通報給了楊成明，楊成明一路尾隨就找到了這里。只不過小愛也不知道胡本中去了哪里，并且她現(xiàn)在是個孕婦，楊成明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兩人正說著，小愛插話進來道，你們是要找胡本中嗎，找到了一定要告訴我，我也正找這個王八蛋呢，都倆月沒打生活費了，讓我們娘倆怎么活？

你有他的電話嗎？小玉問。

打不通，停機了。小愛喋喋不休道，這個王八蛋，當初說得好好的，生了兒子給我一百萬，現(xiàn)在倒好，馬上當?shù)耍麉s沒影了，男人都他媽的沒一個好東西，全是負心漢王八蛋！

楊成明和小玉面面相覷，一時也商量不出個頭緒來。

眼見著夜色降臨，已經(jīng)是晚上了。楊成明讓小玉先回去，自己則在小愛家門口徹夜蹲守。連著蹲了一星期，楊成明累得人困馬乏，依舊不敢絲毫大意，連小愛出去吃個飯買包衛(wèi)生用品他都要跟著。小玉提出和楊成明換班看人，楊成明卻不讓，說萬一胡本中回來了你一個女人怎么能對付得了。小玉說我對付不了可以報警啊，再說了，你就能對付得了嗎？楊成明突然就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小玉一看嚇壞了，問楊成明想干什么。楊成明笑笑，說，咱不干那違法的事兒，但可以防身。有錢人都惜命，我就不信胡本中不怕。兩人正說著，房間內(nèi)突然傳來小愛的叫喊聲，推門進去一看，小愛正躺在臥室的床上呻吟，虛汗喘喘，再仔細一看，小愛的睡褲上沾滿了血液，羊水把床單都浸濕了。不好，小愛要生了。小玉急忙讓楊成明打120，然后，握住小愛的手耐心安慰。小愛疼得幾乎都要虛脫了，問小玉說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小玉說這是正常現(xiàn)象，恭喜你，你馬上就要做媽媽了。楊成明還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站在一邊干著急卻使不上勁兒。

120很快便來了，楊成明和小玉幫著醫(yī)護人員將小愛抬上車，小愛死死抓住小玉的手就是不放。小玉于是也跟著去了醫(yī)院。醫(yī)院接生是要先交費的，小愛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楊成明一咬牙，替她交了。忙活了大半天，臨近晚上的時候，小愛終于生了，是個男孩，7斤半，母子平安。楊成明和小玉都長長松了口氣，這才想起來中午飯還沒吃呢，兩人便在醫(yī)院門口的小飯館里隨便吃了一口。小玉問楊成明今天墊了多少錢，楊成明伸出三個手指頭比了比，小玉開玩笑說，萬一胡本中不回來了，你這次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楊成明苦笑道，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卻見死不救吧。小玉望著楊成明說，楊哥，你真是個好人。

兩人吃罷飯，突然想到小愛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于是，就買了些稀飯包子帶回去。沒想到小愛的嘴巴特別刁，死活不吃，說現(xiàn)在就想吃炒雞蛋，楊成明無奈，只好又到外面買了份炒雞蛋。小愛吃得挺香，楊成明卻在旁邊打上盹了。楊成明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過安生覺了，小玉有些于心不忍，便讓他回去，自己留下來照顧小愛，再說，一個大男人在這里也不方便。楊成明推辭半天，還是被小玉推到了門外。

已經(jīng)請假好幾天了，老這么耽誤也不是個事兒，第二天，楊成明索性辭掉了工作，和小玉換替著在醫(yī)院里照顧小愛。病房里的人以為楊成明是小愛的老公，都夸贊小愛有福氣，小愛也不辯解，倒是很受用的樣子，還不時用眼睛瞄一瞄旁邊的小玉，小玉一臉的風淡云清，看楊成明越解釋越亂，暗笑。

住到第七天的時候，楊成明下樓吃飯的空當，小愛突然不見了。楊成明剛開始沒在意，以為小愛抱著孩子出去放風了，可一直等到小玉過來，小愛還是沒回來。小玉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急忙找值班護士詢問，護士說小愛母子被人接走了。楊成明一聽急了，急忙跑下樓去追。外面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小愛的影子。楊成明氣得直用頭撞醫(yī)院的墻。小玉怎么拉都拉不住，一下子哭了，她抱住楊成明，哭訴說，楊哥，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楊成明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抱著小玉放聲大哭。

9

楊成明接到了趙婷的電話。趙婷詢問楊成明最近過得怎么樣，楊成明說還好。趙婷又問楊成明房子找回來了嗎，楊成明說找不回來了。趙婷哦了一聲，安慰楊成明說我早就知道找不回來了，既然這樣，就先回來吧。楊成明說我會回去的。趙婷沉默了一下，說，我離婚了。楊成明嗯了一聲。趙婷又說，對于女人來說，安全感不是房子和車，也不是有多少存款，而是找到一個值得托付的男人。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才發(fā)現(xiàn)，你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楊成明沒有說話。

趙婷在電話那頭低聲啜泣起來，說她希望楊成明原諒她、接納她，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楊成明還肯要她就成。趙婷還透露給楊成明一個消息，這次婚她也沒白結(jié)，起碼一套150平米的房子已經(jīng)到手了，如果將來結(jié)婚了，就算是把楊成明的父母接到一起住也沒問題。楊成明始終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趙婷了解楊成明的性格，說你不用著急表態(tài)，先考慮考慮，我這邊還得請律師起訴財產(chǎn)分割的事情，比較忙，過兩天再給你打電話。

楊成明接電話的時候，小玉就站在一邊，大致也聽了個差不多?？礂畛擅鹘油觌娫挸聊徽Z，小玉說，是不是你那個前女友回心轉(zhuǎn)意啦，恭喜你呀，楊哥。

楊成明沒有接他的話茬兒，反問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小玉說，我沒什么打算，得過且過唄。

楊成明說，我是說真的。

小玉說，我說的就是真的啊。

楊成明說，那你就打算這樣了？

小玉說，我不這樣還能哪樣？楊哥，你不用擔心我，只要你過好就行了，我一個大活人還能被凍死餓死不成？

楊成明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玉說，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楊哥，你是個好人，我知道，這些年你太累了，該有自己的幸福了。你放心回吧，我一個人會好好的。

楊成明想說如果我給你幸福你要不要，但話到嘴邊他又給咽了回去，他覺得，他給不了她幸福。

正在這時，楊成明的電話又響了，是家里打來的，老爺子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消息，據(jù)當?shù)鼐阶C實，楊成明等十幾名購房人的房款并非是被胡本中卷走，而是被老路挪用了！老路的兒子得了白血病，至今還在治療中。楊成明聽得目瞪口呆。

楊成明收拾好行裝啟程了。小玉一直將她送到進站口。道別的時候，楊成明伸開雙臂，和小玉擁抱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向站臺里面走去。他突然就想到了一年前初來昆明的情景，那時候，他和現(xiàn)在一樣焦慮和不安，內(nèi)心卻充滿了斗志和對幸福的渴望，可是，現(xiàn)在，他卻感覺到特別的失落，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他有些迷茫地回頭看去，小玉依舊站在那里，微笑著揮手和他告別。楊成明想轉(zhuǎn)身回去和小玉說些什么，卻被后面涌上來的人群沖散了。

責任編輯：井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