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兵 謝建輝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 貴州 興義 562400)
原始社會時期,由于生產(chǎn)力落后,人們的思維水平處于低層次階段,認識和改造大自然的能力很弱,對風、雨、雷、電等自然現(xiàn)象的發(fā)生無法理解,因此認為大自然非常神秘?!白匀唤绲淖兓?,尤其是那些最能激起人的依賴感的現(xiàn)象中的變化,乃是使人覺得自然是一個有人性的、有意志的實體而虔誠地加以崇拜的主要原因?!盵1](P459)天體的變化莫測,使原始人類相信它有超自然的力量。上天因而成為人們崇拜的對象。在天體崇拜的種種形式中,對上天的景仰始終處于核心地位,雷神、雨神等與天象有關(guān)的神靈是天神崇拜的衍生信仰。人類對天的稱呼沿用至今,如“蒼天”、“天公”、“上帝”等。早在夏朝,王以“行天之罰”之名征伐各部落。封建帝王自稱“天子”,宣揚“君權(quán)神授”,舉行封禪大典。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則以“替天行道”為名高舉義旗。這些都是歷史時期上天在人類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地位的表現(xiàn)。千百年以來,天神崇拜是歷史沿襲的中國傳統(tǒng)信仰,在古代社會,天神崇拜在官方和民間均可見其蹤跡,在當代社會,天神崇拜則主要表現(xiàn)為民間信仰。古人祭祀天神,有較固定的祭祀場所。秦始皇、漢武帝等封建帝王的祭天之處,在泰山或者都城內(nèi)外設(shè)固定的祭天場所。古代政府一般在治城內(nèi)外設(shè)固定的祭天場所。鄉(xiāng)村聚落一般以居住范圍內(nèi)的大山作為祭天之處。一般老百姓則在家中設(shè)天神之神位。祭天禮儀有禋祀、實柴、槱燎等方式,主要藉由燎煙作為溝通天神的手法顯示出祭祀者對天神有冥冥在上的想法?!吨芏Y·春官·大宗伯》中記載:“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盵2](P275)祭天之地多設(shè)壇?!抖Y記·祭法》說,“焚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盵3](P1194)現(xiàn)今泰山就是封建最高統(tǒng)治者原來的封禪之地,北京市遺存的天壇就是皇帝祭天之所。
由于社會生產(chǎn)力的極端落后,科學知識的高度缺乏,認知能力的極為低下,布依族原始先民對風云雷電、日月的運行、四季的交替和自然災(zāi)害等不能正確認知,認為上天具有一種神氣的力量在主宰著人類。人類的一切都有天來決定。隨著人們對上天神秘感的不斷增加,就產(chǎn)生了對天的崇拜。“對‘天’的崇拜是人為地綜合各種神靈的屬性而創(chuàng)造出的人格神……可能布依族先民認為:天旱時雖然都有太陽、雷、雨的作用,但都出自天上,一定都受著天神’的控制?!盵4](P20-21)布依族的天神崇拜是萬物有靈思想的體現(xiàn)。
布依族歷史以來的生活世界里,就存在著天神(xiexmbenl)的信仰文化觀念。布依族天神信仰是一種原始自然崇拜,具有自身民族特色,一直以布依族民間信仰的形式出現(xiàn)在布依族的神靈世界中。由于受中原文化和巴蜀、荊楚等外來移民漢文化的影響,才認為天上有一個最高神“玉皇大帝”,但是布依族對天神崇拜一直到解放前還存在于布依族地區(qū),其對天神的形象把握并沒有清楚的形象,是籠統(tǒng)的、模糊的。
布依族對作為自然的上天的神靈之崇拜,是原始自然崇拜的遺存。此時的天神是粗獷而模糊的自然神靈形象。作為原始的自然性質(zhì)的布依族天神,是個體的神靈,沒有眾多的屬下,沒有超然于布依族其他自然神的神職,其佑護布依族人民的本領(lǐng)較為有限,主要滿足布依族對生存和發(fā)展的基本需要的追求,其神異本領(lǐng)遠不及后來的“天帝”、“玉皇大帝”。
1、布依族村寨的共祀天神
布依族村寨祭祀天神有固定的地方,從古及今,有時候與祭祀山神在一起祭祀。布依族“三月三”等節(jié)日祭祀山神,也有祭祀天神的含義。這是布依族在神靈祭祀的儀式涵化。村寨集體祭祀天神時,由布摩主持,一般與山神一起祭祀。《摩經(jīng)·祭山經(jīng)》記載了用“豬、牛、羊、大公雞、酒、香、紙、燭、花糯米飯”等祭品供“山神”,同時也祭供“天神”。這種祭祀禮儀,歷史淵源久遠流長。[5](P41)
貴州安龍縣布依族每年在三月三、六月六祭祀境內(nèi)的龍頭大山?,F(xiàn)存有《祭龍頭山疏奏文》和摩經(jīng)《金祖邦經(jīng)》。到龍頭大山祭祀大山,是仿效封建帝王在泰山封禪的模式。[6](P179)興義布依族在五月初或者六月六殺豬、羊祭祀天神,老摩或者寨老主持集體性的祭祀天神儀式后,每戶分會豬、羊肉各一塊,煮熟之后擺在自家院壩中的桌子上,焚香燒紙,撐傘祭祀天神。布依族祭祀天神,實際上包含了對日、月、星辰等神靈的祭祀。布依族雞骨卦等卜卦中提及了天神信仰。天神是不能得罪的,人們生病了或者遇到災(zāi)難了,就要敬奉天神以求禳解。
云南羅平縣的布依族在五月底一個虎日或者兔日祭祀天神,殺牛祭祀,包素味粽子。祭祀天神的目的是祈求天神保佑,還接糧棉靈魂回家。[7](P117)布依族的自然崇拜大部分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有關(guān),其中又主要與祈求糧食作物的生長有關(guān)。云南河口布依族正月初二早上天未亮就祭祀天神。在祭祀天神同時祭祀家神等神靈,殺雞祭祀。[8](P23)
貴州望謨縣的布依族祭祀天神以求上天普降甘露,保證豐收。祭祀天神的時候,用的祭品是一頭白色水牯牛、雞、鴨、魚和花糯米飯等。全村青壯年男子為參加祭祀的主體,婦女和兒童不能參加。宰殺白水牛前的一兩天,要用米漿或者稀飯喂養(yǎng)。祭祀前把牛牽到祭祀的地方,用紅布纏繞牛角,用棕繩把牛腳系好,再用一根木棍在牛角上架套。殺牛前用土酒洗凈屠刀,念摩經(jīng),大意為:白牛白牛為民請命,求得蒼天開眼普降甘霖,以求眾生。待所有法事就緒,屠宰手令8個中年男子從四個不同方向同時發(fā)力,將牛的四只腳同時收攏,牛倒地。屠宰手側(cè)身壓住牛頭,準確地一刀殺死牛。用樹枝墊著牛身,開始剝皮剖解。牛頭不剝皮,砍下后用火燒除毛,放到大鍋煮熟后置于神壇。這是法事才剛開始。神壇上還擺著雞、鴨、魚、糍粑和一碗清水。糍粑上畫有一些精美圖案。雞、鴨的頭和尾部留下一些毛,神壇上掛著玉帝的神像。祭祀結(jié)束后,寨中各家留下一人參與就餐,屠宰手還能得到兩斤牛肉和牛睪丸。[9](P199)
2、布依族家庭的天神祭祀
布依族老百姓家中神龕設(shè)“天地國親師”位。從神位的排列順序看,天神在布依族家庭祭祀活動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這與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天神為最大之神的觀念是吻合的。天或者上帝(此處“上帝”不是基督教、天主教中的上帝——耶穌,而是指中國傳統(tǒng)信仰文化中具有然崇拜意義上的“上天”。下同)實際上就是昊天大帝。逢年過節(jié)及紅白喜事辦理的時候,布依族家庭要對天神、地神、祖先神等神靈進行一起祭祀,不單獨祭祀天神。
云南河口縣的布依族年三十煮年庚飯、長菜祭祀家神。正月初一上午吃素,并素祭家神。初二早上天未亮之前要“打牙祭”即祭祀家神。用一只冠又大又紅的雄雞,拿在手中拜家神、門神和天神,口中念念有詞,念后殺雞。正月十五,上午吃素,素祭神,下午吃葷,葷祭神。[8](P23)
云南河口縣橋頭鄉(xiāng)老汪山村布依族正月初一上午素祭天神等神靈;初二早上天未亮之前,殺大公雞祭祀天神、門神、家神等神靈;正月十五上午素祭、下午葷祭天神等諸神。[10](P140-141)
摩教是布依族的民族傳統(tǒng)宗教,其經(jīng)典《古謝經(jīng)》等摩經(jīng)中記載了天神(tщ2 θian1),這是布依族天神信仰的歷史痕跡。
布依族“殯王”喪葬活動中,孝家在門口院中立起一根楠竹,以作幡竿。竿上掛紙幡。紙幡上寫幡文。在掛紙幡前由布摩念誦《寫幡文經(jīng)》。[11](P84)摩經(jīng)《古謝經(jīng)》中記載了“栽棵魂竿讓你魂上天”的情況。[12](P40)魂竿即幡竿,是死者靈魂升天的媒介,據(jù)說人的靈魂可以順著魂竿升天。
貴州鎮(zhèn)寧縣布依族“殯王”時使用的摩經(jīng)《詩摩》之“送反煞”一節(jié)中,說到“天神接上天,上十二層天?!盵13](P141)布依族老人去世之后,由布摩主持“殯王”,是可以升天去當神仙的。而天神在布依族老人死后升天的過程中,扮演的是一個接引者的角色。這些都反映了布依族天神觀念。
《摩經(jīng)·祭山經(jīng)》中多次出現(xiàn)“天王”一詞,并且說,“天管天龍脈,那神為大官,那神是天王?!盵14](P34-43)此處布依族在祭祀神山、山神的時候,提及的“天王”即天神,其地位在山神及土地、樹神等神靈之上。
楚地尚巫風氣在有關(guān)歷史典籍中有明確記載。主要聚居于貴州西南部、南部、中部及西北部和云南東部等地區(qū)的布依族在居住區(qū)域上處于古楚地的區(qū)域范圍。病不吃藥而求神的情況在古代很普遍。近代以來則有所改變。
布依族蛋卜、雞骨卜等巫術(shù)中反映了天神信仰。布依族巫術(shù)中的祭祀天神,多數(shù)是為了驅(qū)鬼、祛災(zāi),也有祈福祭天的情況。在過去,布依人遇到災(zāi)難時,請布摩或者迷納占卦,如果是天神在作怪,則要單獨祭祀天神。一般病情,可以自行到彼處焚香祈禱。如果病情很嚴重,必須請布摩或迷納主持,殺豬、雞或者牛、羊祭祀天神,才能使病人痊愈。
在布依族民間故事、古歌等民間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布依族天神信仰的痕跡。
《當萬和蓉蓮》、《力嘎?lián)翁臁泛汀稙槭裁凑堼垺返炔家雷迕耖g故事中出現(xiàn)了“天帝”的稱呼。[15](P515-516)此“天帝”乃掌管天上和凡間的天神,應(yīng)是布依族介于原始天神崇拜和“天王”“玉皇大帝”等之間的一個過渡性的天神稱呼,是還沒有中原漢文化深刻影響前出現(xiàn)的一個較為模糊的人格化天神。
冊亨一帶的布依族民間故事《漢王與祖王》中說,天神屬下仙女與彭主結(jié)婚生下了漢王。布依族古歌《安王與祖王》中說,天神居住在天庭凌霄殿,其中還有王母。這里的天神雖然沒明確地說是“天帝”,但因為其下屬“王母”、“仙女”等名號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不是布依族自然性質(zhì)的天神,而是人格化的神靈了。
布依族民間故事多處反映天神崇拜,首先是說“天神”,后來稱呼為“玉皇大帝”。流傳于貴陽花溪一帶的布依族民間故事《半邊山——花溪的傳說之三》[16](P32-34)講到布依族的一個祖先——堯到玉皇大帝那里作客,找到其一件寶物九節(jié)鞭,這根九節(jié)鞭實則是玉帝的趕山鞭,是驅(qū)趕大山的神器。堯略揮神鞭,則大山移動。后來,玉帝派仙女收回趕山神鞭之后,堯再也不能趕山了。這說明了說明問題呢?還是玉皇大帝厲害,因為他是最高天神啊。
流傳于貴州興義市下午屯一帶的布依族民間故事《牛王節(jié)》也講述了作為最高天神的玉皇大帝主宰布依族生產(chǎn)和生活的神職。[17](P68-69)
布依族對玉皇大帝的崇拜,是布依族天神崇拜的發(fā)展。玉皇大帝是中國道教信仰的最高天神。布依族由對天神的原始的形象不確定性向天神形象的人格化確定的方向發(fā)展,是接受中原漢文化的表現(xiàn)。此時的玉皇大帝,是布依族最高天神,其手下有王母、太白金星和仙女等神靈,神靈數(shù)目大大超過了“天帝”時期,說明這個時候的布依族天神崇拜在漢文化的影響下,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與漢族的玉皇崇拜契合了。但在其天神信仰受到其他文化尤其是漢文化影響下發(fā)生了改變,但這種改變并不是完全的同化,而是局部范圍內(nèi)的吸納,在民間故事、民間藝術(shù)、布依族宗教信仰中雖然有人格化的天神出現(xiàn),但在布依族自身重要的祭祀活動,如三月三、六月六等節(jié)日里祭祀的天神,并非祭祀布依族人格化的天神(天帝或者玉皇大帝),而是布依族自身的原始的自然性質(zhì)的天神。對于人格化的天神的信仰,布依族保留在民間口頭敘事及有關(guān)民間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中。在重要的祭祀場合,布依族仍然保存著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天神信仰,這種天神信仰形式在一些布依族聚居地區(qū)今天繼續(xù)存在。
“天帝”被布依族視為天地之間的最高神,其神通廣大,掌握凡間百姓的生存大權(quán),手下有各府神仙和大力神、神將等神靈,但在布依族民間故事等民間文藝作品中,其屬下神靈數(shù)目并不是很多,且沒有明確區(qū)分各府神仙的具體名號,是屬于籠統(tǒng)性的稱呼。布依族“天帝”信仰狀況反映了布依族天神人格化的初級階段的一些情況。
對于“天帝”的祭祀,在布依族古歌《力嘎?lián)翁臁分姓f是“殺牛祭祀”,還要舉行三天三夜的慶?;顒印!赌?jīng)·祭山經(jīng)》稱天上有“天王”,布依族將它與山神一起祭祀。布依族將祖先崇拜與天神結(jié)合的觀念,可能產(chǎn)生于階級社會萌芽初期。其受命于“天神”的“燕王鳥神”,“燕鳥神”又尊稱為“王”,當為“部落聯(lián)盟長的縮影”,也說明原始社會氏族宗教正喪失它原有的自發(fā)性,逐漸向階級社會人為性宗教過渡和演變。[5](P41)
布依族認為天神是生活在村寨的龍脈上,它是隱形的。人們在動土、建房的時候不能動了天神所居之龍脈之地,否則寨子和動土之人家都會遭受災(zāi)難?!扒拜呂纯窗素詴?,只憑眼看就去建房。建房不看書,建房不合時,建房犯天神,房子要按傳統(tǒng)建,不然娶老婆犯地宿神,如同踩舊板子不嚴縫。”[14](P54)建房要看八卦書,要請陰陽先生擇算動土建房的吉日,否則很容易沖犯天神而帶來災(zāi)害。
清鎮(zhèn)布依族在建造房屋“立柱”環(huán)節(jié)中,要祭祀天神、土地神、龍神,在木匠的祭詞中可以看出來。立柱是建房中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立柱前,在堂屋中間設(shè)“魯班桌”——石匠用大桌放在正中,木匠用小桌擺在大桌的左邊。石、木二匠的工具擺在各自的桌子上。主任把準備好的豬頭、豬腳、豬尾和裝上糧食的斗、升子及主人的一套新衣服擺在大桌上,大桌后面綁上丈桿。小桌上,擺放主人準備好的一把傘、一床草席、一只公雞、一塊3井以上的豬肉及一桌酒菜。然后將草席打開,圍住小桌綁好,用木匠的五尺桿把傘綁在小桌后面正中,打開傘遮住桌上的祭品。主人和石、木二匠焚香跪拜“祀先”后,木匠就用公雞冠上的血滴在酒碗內(nèi)及工具上,將雞殺死,提起雞從堂屋左邊走到右邊,然后用木匠的削鏟將帶血雞毛釘在左排列的二柱上,同時念祭詞:
吾是天上太白星,魯班差我來檢身;左手提個籠雞子,右手提起虎現(xiàn)身;籠子雞來虎現(xiàn)身,宰了你的頭,隱了我的身;雞血落地,邪魔妖怪化為灰塵。
木匠用腳在地上畫“免”字。接著,木匠提起嗓子說:“弟子手拿一把錘,此錘不是一般錘,魯班賜我是金錘。錘一聲,驚動天,天神土地得知聞;響二聲,驚動地,地門龍神得知聞;響三聲,驚動人,親朋好友得知聞。驚動親戚全站齊,弟子金錘大聲吼,親朋好友請努力。一發(fā)天長地久,二發(fā)地久天長,三發(fā)榮華富貴,四發(fā)兒孫滿堂,五發(fā)五子登科,六發(fā)六州狀元郎,七發(fā)七個兒子中黃榜,八發(fā)金玉滿堂,九發(fā)千年富貴,十發(fā)滿堂文章?!彪S后,一錘打在柱子上,大喊一聲“起”!幫忙的人就把柱子豎起,先豎堂屋的兩列,把榫頭打歸位后,再準備上梁。[18](P43-44)
另外,布依族在搬遷新居前要請布摩安家神,把天神與土地神等神靈同時安置在神龕上,且要進行祭祀。
布依族天神信仰是具有一定民族特點的民俗文化事象,對布依族生產(chǎn)、生活影響較大。
在布依族心目中,天神的地位是非常神圣而崇高的。天神的地位是天意安排的,布依族無法左右。但另一方面,布依族又認為天是由布依族的祖先八萬創(chuàng)造的。這似乎令人費解。但從信仰文化心理的邏輯上看,又是可以說得過去的。這是布依族為了顯示對天神的親近的一個神話創(chuàng)造。我們知道,布依族對祖先是非常恭敬的。他們不但有全寨統(tǒng)一的寨神——共同的祖先,而且各家族、家庭均有自己的祖先。他們對于寨神和自家祖先都非常崇敬,逢年過節(jié)以及紅白喜事等事宜時都要向祖先報告,以獲得其支持與保護。既然祖先創(chuàng)造了天,布依族沒有理由不對其創(chuàng)造的天恭敬??傊@是布依族對天神信仰自以為合理的解釋。布依族古歌《十二個太陽》說:
如果不崇敬天神,它就會用干旱等方式懲罰百姓。布依族古歌《十二個太陽》講述了布依族遭受干旱,王姜為了百姓的幸福而毅然不顧個人安危與天神戰(zhàn)斗的情況。干旱三年,造成“田地干成灰”、“曬干潭中水”,“栽秧不生長”、“栽種不成糧”,導(dǎo)致莊稼顆粒無收,百姓“干活沒得吃”。于是人們推選力大不窮的王姜去“殺太陽”。王姜“與天神搏斗”,終于射殺了十一個太陽和十一個月亮。[19](P5-66)這里的天明顯不是布依族造的天,而是獨立性的神靈,是布依族原始祖先的勁敵。王姜在布依族另一古歌《兄妹結(jié)婚》中又能“造人煙”,是布依族的血緣祖先。
布依族摩經(jīng)文學《造萬物》中,布靈創(chuàng)造了天地萬物。布靈是活了九萬年的布依族老祖宗。[20](P3-57)天神是生活在上天的。在布依族的信仰文化觀念中,天與天神、天王等是可以劃等號的。
鄰近貴州的廣西一帶,把雷神視為天神的情況很早就存在了。南宋周去非《嶺外代答》卷十中說:“廣右敬事雷神,謂之天神。其祭曰祭天?!灾幸荒究菟?,野外一片地草木萎死,悉曰天神降也,許祭天以禳之。茍雷震其地,則又甚也。其祭之也,六畜必具,多至百牲。祭之必三年。初年薄祭,中年稍豐,末年盛祭。每祭則養(yǎng)牲三年而后克盛祭。其祭也極謹,雖同里巷亦有懼心。一或不祭,而家偶有疾病官司,則鄰里親戚眾尤之,以為天神實為之災(zāi)?!盵21](P269)當干旱之事,祭祀天神與祭祀雷神在祭祀意義上是相同的。
布依族祭祀山神時,把天神等與山神、土地神等神靈一起祭祀?!赌?jīng)·祭山經(jīng)》中多次出現(xiàn)“天王”。該經(jīng)還提及了山神、蛇神、雷神、土地神等神靈。[14](P34-43)此處的“天王”即天神。
布依族祭祀天神,既有集體祭祀,也有家庭式的個別祭祀以及祈福、辟邪、禳災(zāi)式的臨時祭祀等三種情況。
布依村寨集體祭祀天神時,由布摩主持,一般與山神一起祭祀?!赌?jīng)·祭山經(jīng)》記載了用“豬、牛、羊、大公雞、酒、香、紙、燭、花糯米飯”等祭品供“山神”,同時也祭供“天神”。這種禮儀,淵源久遠。[5](P41)
布依家庭祭祀天神,是在大年三十、農(nóng)歷正月初一時在自家神龕上祭祀,不單獨祭祀,與土地神、祖先神等一起祭祀。這是將祖先神與天神、土地神扯上聯(lián)系的表現(xiàn)。呂大吉先生指出,部落聯(lián)盟首領(lǐng)首先把自己的祖先和天神聯(lián)系起來,他們的祖先從而也就有了天神的性能,具有支配自然和社會的兩種超自然力。所以他們便把祭天和祭祖結(jié)合起來。特權(quán)家族(王族)的祖先和天神的結(jié)合,反映了自然神的自然屬性與祖先神的社會屬性互相融合,這也說明原始社會氏族宗教正在喪失它原有的自發(fā)性,逐漸向階級社會的人為性宗教過渡和演變。[22](P126)
布依人遇到災(zāi)難、疾病等異常情況時,要單獨舉行臨時性的天神祭祀儀式,或者自行到彼處焚香祈禱,或者請布摩或迷納主持,祭祀天神,還有就是雞骨卜,如卦占是得罪了天神,則殺豬、牛、羊等祭祀消災(zāi)。布依族喪葬活動中,孝家在屋旁樹一根竹竿,象征死者靈魂依此升天。這些都反映了布依族天神崇拜。
布依族祭祀天神,與天神的一個溝通方式是點“通天燈”,是布依族對天神單獨進行祭祀的遺存。春節(jié)里,布依族人民在家中神龕祭祀天、地等神靈后,再到寨中固定的地方燃點“通天燈”。也有在其他時間祭祀的情況。
課題組于2011年11月到黔西南州興義市則戎鄉(xiāng)安章村納具布依村寨進行田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村寨中距查氏宗祠50余米的地方,于地上豎一高約10米的水泥桿,其上、下各懸掛一燈,黑色的小木盒子將燈罩住,尼龍繩索將兩燈連接。筆者不明所以,于是當?shù)厝罕?。當?shù)厝罕娬f,寨里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每天晚上要祭祀天神,燃點“通天燈”,由村中老人組織,參加者以老年人居多,很少有年輕人參與。天燈原來由木桿支持,由于容易腐朽,現(xiàn)已改為水泥桿了。筆者看到地上有較新的鞭炮、香灰。群眾解釋說,平時也有村民來祭拜天神。村民在平時遇到家庭成員生病等家事不順等情況之時,多來此處祭祀天神,燃點“天燈”,以求得天神的保護。同年12月,課題組到興義市萬峰林街道辦事處魚龍布依村寨,也見到了布依族燃點“通天燈”的痕跡。在該村祭祀山神的祭壇處也有類似于安章村納具布依村寨的“天燈”及其燃燈形式。
在古代,對上天的祭祀處于國家祭祀的最高地位。國家祭祀是由最高統(tǒng)治者進行的祭祀。《周禮·春官·肆師》記載,“立大祀,用玉帛牲牷?!编嵭ⅲ骸班嵥巨r(nóng)云:‘大祀,天地?!盵23](P1465)在中國封建社會,對于上天的祭祀規(guī)格和禮儀是最高的,尤其是在漢武帝之后,把皇權(quán)與上天之間的關(guān)系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皇帝是“天子”,因此對于上天的祭祀就達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政治高度。《唐會要》記載,國家在正月、四月、十一月都要祭祀昊天上帝。這說明,對于上天的敬奉、祭祀是歷史以來、代代沿襲的國家規(guī)制。國家祭祀與民間信仰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關(guān)系,同為一個信仰的不同層面。由于政治權(quán)利控制和文化影響,國家祭祀對民間信仰的影響是必然的,只不過在祭祀目的和信仰意愿的表達上存在層次上的差異而已。
旱時求雨,祭祀天神與雷神一起。由于“天”代表的是一種粗象的天象,所以對之信仰,具體到對風云雷電等神靈的祭祀上了。這在封建社會作為一種規(guī)制被明確下來。明清貴州地方史籍記載了這種情況。這是與全國其他地方的情況差不多。郭子章《黔記》中說:“凡各布政司、府、州、縣,春、秋仲月上旬擇日同壇祭。設(shè)三神位:風云雷雨居中,山川居左,城隍居右。風云雷雨帛四,山川帛二,城隍帛一,俱白色。”并有祭文“昭告于風云雷雨之神,某府州縣境內(nèi)山川之神,某府州縣城隍之神。曰:惟神妙用神機,生育萬物。奠我民居,足我民食。上命今當仲春(秋)謹具牲醴。庶品用申常祭。尚享!”[24](P281)把風云雷電與山川、城隍一起祭祀,且將其擺在中間位置,從祭祀待遇上看,明顯是對風云雷電諸神的崇敬。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觀念,在宗教地位上,天為大,地次之。風云雷電明顯代表的就是天神,是天地之間自然神靈中的最高神。布依族祭祀天神等與與天體有關(guān)的自然神靈,主要是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這是稻作民族的普遍信仰目的。
在布依族遭受災(zāi)難、疾病時祭祀天神,一般以巫術(shù)的方式開展,同樣具有祈福祛難除疾的現(xiàn)實功利性。
布依族早期天神信仰是粗象的,沒有具體的天神形象。這是原始社會自然崇拜的遺存表現(xiàn)。如布依族對山神、土地神、祖先神的崇拜,是有具體形象的,即使對鬼的崇拜,也有名字稱呼。而布依族對天神的形象,早期既沒有具體的名稱,又沒有具體的形象,這在其信仰體系中獨具特色。西方對最高天神以宙斯稱之,中國中原文化中自古以來對于最高天神以東王公或玉皇大帝稱之,明顯是受到了道教的影響。無論是西方還是中國中原文化,都把天神人格化、具體化了。尤其是中國漢族對上天賦予核心家庭式的內(nèi)涵,東王公有配偶名西王母,玉皇大帝有妻曰王母娘娘,且玉皇、王母還有子女兒孫。這是古代中國以封建倫常對天神的神格定位。在唐宋明清的文學作品中,對于天神的表述很多,無一例外都要給天神打上濃重的封建主義烙印,這也是中原文化的天神崇拜特點之一。但為何布依族的天神崇拜卻很少受到中國漢族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呢?在這里要說明一下。貴州于明初正式建省,由于長期處于西南荒服之地,中原漢族文化對布依族的影響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難以發(fā)揮較大作用,這種情勢可能一直維持到貴州正式建省前后。即使在宋元時期,中央集權(quán)勢力已經(jīng)滲透黔中地區(qū),盡管布依族、苗族等諸多少數(shù)民族已經(jīng)“漸被華風”,但并沒有使其獨具特色的民族生態(tài)文化完全被中原漢族文化所消融化解而蹤跡不存。盡管在布依族地區(qū),官方、民間均建立了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供奉玉皇大帝等神靈的玉皇閣,但并沒有對布依族原始的天神信仰產(chǎn)生多少影響。布依族天神信仰一直保留著自身對上天的粗象信仰形式,因而具有較為鮮明的生態(tài)民族文化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