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睿光 居偉忠

摘 要：本文梳理了關于藝術象征的概念，指出象征具有兩極性、開放性、群體性、傳承性、情景性的特點，闡述了藝術象征與藝術設計的關系，界定了藝術象征在藝術設計的主要應用范圍——藝術設計中與文化、歷史、紀念、交流、傳播相關的部分。最終論述了提高藝術設計文化內(nèi)涵教育的藝術象征方法，包括“提高對藝術象征的特點和規(guī)律的認識，建立象征原理模型，建立對象征的批評話語框架”“擴展知識面，并且重點觀察、收集各領域中具有強烈識別度、傳承性的形象，并研究其背后的歷史、觀念、內(nèi)涵”。

關鍵詞：象征;設計藝術;符號;表意

1 藝術象征是什么

1.1 藝術象征的概念界定

三國時期的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章》中提到的“觸類可為其象，含義可為其征”，王弼的“象征”非常接近西方的象征（symbol）概念。[1]國內(nèi)外各種工具書中關于“象征”的概念里最核心的部分是一致的，它分為兩端，一端是“象”，即“具體事物”（或具體形象，如視覺對象或聲音等），另一端是“征”，即某種物象在人類意識中的特殊表征——“抽象概念或思想情感”（或“另一事物”“某種較為普遍的意義”“特殊意義”）?？傊笳骶褪且环N思維和表達、交流的方式，這種思維方式是人類通過感官獲取具體事物后在意識中產(chǎn)生超越該具體事物的外延意義的特殊意義表征（聯(lián)想），進而觸發(fā)主體的情感和行為。只要是應用了象征思維去進行人類藝術領域的創(chuàng)造，都可以稱作藝術象征。在本文中，藝術象征的范疇主要是視覺藝術——依賴視覺對象進行意義和情感表達的領域。

1.2 藝術象征的特點

藝術象征存在五大特點：

（1）兩極性：任何象征，必然存在著兩極，一極為“象”，即一個可供感知的對象，另一極為“征”，即主體感知對象后會觸發(fā)的特殊意義表征。之所以說是特殊的意義表征，是因為這種意義并非對象的外延（即類型意義、詞典意義），而是對象的內(nèi)涵（象征意義）。格爾茲認為象征意義是觀念、思想、判斷、渴望、信仰以及象征符號表達出來的心情、情緒、激情情感。[2]特納認為符號所指是一組思維形象、概念、想法。[3]或不能被直接感知到的信仰、觀念、價值、情感和精神氣質(zhì)。[4]由上觀之，藝術象征主要的“象”來自圖像、物象，所表征的意義指向則存在多重性、模糊性，正如榮格所言的“模糊、未知和遮蔽的東西”，[5]具體意義要視情景而定。

（2）開放性：某一對象的象征意義是可以不斷累積的，而且表現(xiàn)同一種象征意義的對象也可以不斷改變，兩極都具有開放性，但這種開放性是有限度的開放。某種對象A可以代表a1，也可以代表a2、a3等，而且在不同的文化區(qū)域，同一對象可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上面的a1、a2、a3可能是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產(chǎn)生的象征意義。比如竹子，詞典給出的都是它的類型意義（泛指禾本科竹屬植物……）。這指明的是其在一個類型結構中的位置和特征，但是竹子的象征意義可以是氣節(jié)、謙虛、堅韌、奮進、虛懷、質(zhì)樸、卓爾、善群等，這些意義都是在歷史中經(jīng)過人們的觀察、想象、創(chuàng)作、傳播累積而成的。說明竹子的象征意義是一種集體的文化行為，最初可能有些詩人或作家觀察到竹子的形態(tài)與某種精神存在相似性并把其觀念表現(xiàn)在其作品中，作品在傳播的過程中獲得眾人的認可并形成共識，一種象征意義就固定下來了。在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上述模式可以循環(huán)，使得竹子的象征意義變得越來越豐富，說明某種對象的象征意義并非固定的，而是開放的。但是這種開放一般而言有個基本的規(guī)律，那就是相似性。竹子之所以能象征氣節(jié)，是因為竹子的形態(tài)上有竹節(jié);之所以能象征謙虛，是因為其內(nèi)部形態(tài)的虛空;之所以能象征堅韌，是因為其力學性能給人的感知……反過來說，一種象征意義所對應的對象也是可以改變的，西方的凱旋門出現(xiàn)了很多的形式，但是其主要的象征意義就是勝利和炫耀。凱旋門不論怎么變也有個限度，它得讓人看一眼還認為它是凱旋門，而不是別的東西。

（3）群體性：正如上文所述關于竹子的象征意義的生成，某一對象能代表某一象征意義，一定是在一定群體內(nèi)大范圍傳播的結果，地域文化的獨特性就在于該地域群體的意識中，意義（“征”）與感知素材（“往往象”）獨特的連接方式。關于竹子的上述象征意義就存在一定的文化邊界，受到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和朝鮮，大體上也存在這種對竹子的觀念。但歐美不是竹子的原產(chǎn)地，竹子對西方人而言沒有這么多的文化含義，他們可能喜歡竹子本身純粹的美，但是并不會因為竹子的內(nèi)涵而產(chǎn)生中國人這種“不可居無竹”的情感。在不同的人群中，與“龍”這個感知素材相連接的可能是“吉祥、喜慶、威嚴、幸運”，也可能是“黑暗、罪惡、血腥、兇猛”，人們對此產(chǎn)生的認知是在瞬間完成的。2012年的龍年郵票就在海外媒體引發(fā)了一場小風波，美聯(lián)社的標題是“中國龍年郵票誘發(fā)批評和恐懼”，該社認為“這枚龍年郵票由于張牙舞爪的造型而（在西方）招致異乎尋常的批評”，而中國的民眾卻通宵排隊購買該紀念郵票。但事實上，西方的“dragon”與中國的“龍”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是相似的形象使得西方人產(chǎn)生相似的意義認知和情感反應。英國國旗中白邊紅色正十字象征英格蘭主保圣人喬治，他將基督教傳到英格蘭，圣喬治最著名的事跡來自“屠龍”——圣人往往就是通過對抗邪惡被塑造出來的，這種宗教故事在普通民眾中廣為傳播，他們對“龍”的負面印象根深蒂固。

（4）傳承性：盡管象征的對象與意義兩端都存在一定的開放性，但是象征一旦形成就具有頑強的生命力，不會輕易消失，即使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某些傳統(tǒng)的象征符號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但是其基本的表現(xiàn)形式和所涉及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不會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其傳承性遠遠大于變異性。象征作為一種特定的信息傳遞方式，其形成、發(fā)展往往歷經(jīng)悠久的歷史文化背景。某些特定的對象之所以“攜帶”上特定的信息，除了本身具有的獨特魅力外，還在于它們的特定內(nèi)涵與所在社會人們的價值取向和心理需要相吻合，獲得人們的普遍認同，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這使凱旋門不論怎么變，人們還會認為它是凱旋門，是這個概念的圖式——一些關鍵的抽象特征，正如一個圓圈，不論其是由連續(xù)的線條還是短線或黑點組成的，人們都認為它是圓圈。日本有些建筑師在現(xiàn)代建筑中融入日本傳統(tǒng)使人一看就感覺這是個很現(xiàn)代，但也“很日本”的建筑。其原因就在于，建筑中保留了日本傳統(tǒng)建筑的某種“圖式”，這是建筑中民族身份的象征，是世界各地建筑師的執(zhí)著追求。

（5）情景性：象征人類學家盡管把文化視作一個象征的體系，但作為象征符號本身并不客觀的“攜帶”意義，意義總是發(fā)生于人類的意識中，象征符號僅僅是一個“激發(fā)體”。因此，在特定的時間、空間、人群組合而成的情景中，象征意義才能被激發(fā)。利奇認為：“符號并非孤立出現(xiàn)，某個符號總是體現(xiàn)為一組對比性符號的成分，這組對比性符號，在特殊的文化背景之中，行使其功能?！盵6]在同樣的時間、空間中，不同文化背景（甚至同一文化背景的不同個體）的人群通過視覺捕獲某一對象，在其意識中激發(fā)的意義是不同的。比如，中外客人同時在一個傳統(tǒng)中式的園林中看到很多蝙蝠的圖像。在中國人的意識中，蝙蝠可能指向的是“?！?，但是西方人的意識中指向的可能是關于邪惡的聯(lián)想，由此產(chǎn)生的情感也就迥異了。

2 藝術象征與藝術設計的關系

藝術設計是人類文化創(chuàng)造的重要領域，本文所指的藝術設計不僅包括教育部學科目錄中的藝術設計學、視覺傳達設計、環(huán)境設計、產(chǎn)品設計、服裝與服飾設計、公共藝術、工藝美術、數(shù)字媒體藝術等專業(yè)，還包括其他設計類專業(yè)中與藝術相關的部分，如工業(yè)設計、建筑學、城鄉(xiāng)規(guī)劃、風景園林、園藝、戲劇影視美術設計、展示設計、動畫設計等。這些領域的創(chuàng)造幾乎都包含了功能與藝術，只是側重點不同。盡管并非所有的領域都需要應用象征思維，但是作為一種基本的人類思維方式，不論是設計者有意識地運用，還是觀者的體驗，這個思維都時刻發(fā)生著。因此，本文依照藝術象征與藝術設計的直接與間接關系、作品被創(chuàng)造及被體驗的不同階段分析藝術象征與藝術設計的關系。可以直接應用藝術象征方法進行創(chuàng)造的領域主要存在于藝術設計中與文化、歷史、紀念、交流、傳播相關的部分。簡言之，就是需要用具體形象表現(xiàn)抽象概念及思想情感的場合。比如，建筑及景觀設計，并非所有的建筑和景觀都需要表現(xiàn)文化，但是一旦對建筑和景觀的形象寄予表現(xiàn)某種文化特性（如地方的精神、身份、歷史）的期望時，就需要調(diào)動藝術象征方法。很多建筑和景觀在競標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往往不是功能設計（因為這是基本要求），而是其形象的文化特性。產(chǎn)品的設計也是如此，那些功能性的產(chǎn)品，如電腦、打印機、手機、日用品等一般而言追求簡約美學，但是要創(chuàng)造文化性的產(chǎn)品（如工藝美術品、紀念品等），或者需要提升普通產(chǎn)品中的文化性、藝術性，就需要調(diào)用藝術象征方法。在視覺傳達設計領域，藝術象征方法無處不在。因為這個領域本身就是通過視覺對象進行意義表達的，標志、品牌形象、廣告、海報、紀念郵票、鈔票等都需要應用有限的資源表現(xiàn)豐富的“畫外之音”。

綜上所述，但凡需要在作品中表現(xiàn)抽象概念及思想情感，就需要運用藝術象征方法。上述每一個藝術設計領域在涉及意義的表達時都存在這種需求，而且往往真正決定作品高度的就是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概念及思想情感與美學的高度統(tǒng)一。另外，不論設計者是否預期在作品中表現(xiàn)意義，觀者總是會調(diào)用象征思維進行解讀。了解這種思維特點，反過來也會對作品的創(chuàng)造形成一定的指導作用。

要提升藝術設計作品中的文化內(nèi)涵，首先要提升設計者本身的文化內(nèi)涵。因此，藝術象征的系統(tǒng)化教育有助于個體提升認知的水平和知識的積累。

3 提高藝術設計文化內(nèi)涵教育的藝術象征方法

提高藝術設計文化內(nèi)涵教育要從認識論和方法論兩方面對藝術象征加以研究。象征是藝術領域非常普遍的思維模式，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應用象征思維，但是如何提升象征思維的質(zhì)量，為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提供更加有力的支撐是教育領域必須思考的問題。只有在認識論方面有了相對清晰的模型，才能建立相對科學的方法論。

方法1：提高對藝術象征的特點和規(guī)律的認識，建立象征原理模型，建立對象征的批評話語框架。

正如前文所述關于藝術象征的概念與特點，象征有“兩極性”，一極是可供感知的“象”，另一極是可能由“象”激發(fā)的“征”。在藝術設計中應用的“象”，幾乎都是應用相似性原理“再現(xiàn)”某一現(xiàn)象。因為在人類的意識中，每種現(xiàn)象都對應著一些觀念或情感。因此，通過“再現(xiàn)”理論上就可以激發(fā)某種思想或情感的“表征”。象征具有主體性和開放性，要避免機械化的認識論。某種對象具有象征諸多意義的潛質(zhì)，而不是對象身上固有的品質(zhì)。只有當主體有象征的意圖，在合適的情景及合適的群體中，象征意義才會發(fā)生。比如，黑色具有象征死亡、悼念、悲傷、黑暗、高級、深沉、無私等品質(zhì)的潛力，但只有當黑色被有意圖地與其他的符號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圖式才能表示特定的含義。反之，某種概念也存在著諸多的象征對象，如何選擇合適的對象同樣需要篩選。比如，表示“和平”這個概念的對象可能包括鴿子、橄欖枝、握手、綠色，甚至玫瑰花環(huán)等。2018年推出的中國首枚“友誼勛章”，授予“為我國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和促進中外交流合作、維護世界和平作出杰出貢獻的外國人，為國家最高榮譽”，在這個友誼勛章的章體部分，同時使用了和平鴿、橄欖枝、握手、地球、蓮花等符號，傳遞出很強烈的國際、和平、高潔等概念，而且在這種國際化的場合也一定要使用國際化的象征對象。勛章的章鏈部分又充滿了各種中國符號和象征，如中國結、牡丹花、萬年青、玉璧、蘭草等，這些符號同時象征了主體的身份和期望。

方法2：擴展知識面，并且重點觀察、收集各領域中具有強烈識別度、傳承性的形象，并研究其背后的歷史、觀念、內(nèi)涵。

各個領域產(chǎn)生的形象復雜且散亂，能夠被作為設計“詞匯”的那些現(xiàn)象一定是具有群體性和傳承性特征的。它們要經(jīng)過歷史的洗禮，具有一定的大眾識別度。比如，數(shù)學領域中的莫比烏斯環(huán)，由于其沒有開始與結尾，循環(huán)往復且無止無休，人們對此產(chǎn)生了一種循環(huán)、永恒、動態(tài)的觀念，這種形象已經(jīng)被廣泛地應用于建筑、公共藝術、工藝美術、視覺傳達設計。為大眾所熟知的循環(huán)回收標志就是應用了莫比烏斯環(huán)的象征意義，人們還應用了其可以代表“永恒”的概念進行婚戒設計，利用其“開放、動態(tài)”的概念進行建筑設計。

還有諸多的數(shù)學圖形和幾何形體代表著特殊的意義。其他領域同樣存在內(nèi)涵豐富的形象，地理現(xiàn)象、生物形象、歷史建筑、傳統(tǒng)工藝等。比如，在象征文化身份領域，能代表地域特征的形象可能包括傳統(tǒng)建筑、傳統(tǒng)藝術、地理現(xiàn)象等?？ㄋ枃也┪镳^的原型則來自地理現(xiàn)象，盧浮宮玻璃金字塔、美國華盛頓紀念碑、我國的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蘇州博物館等建筑的原型都來自歷史建筑。它們代表了一種對文化根源的認同，能夠利用此種形象進行重構設計的前提是要研究這種“象”和“征”的對稱關系規(guī)律，總結出基本的原理，再以此原理進行篩選和研究，從各個學科領域提煉出典型形象并深入研究其內(nèi)涵，匯編成書，將有助于提高藝術設計文化內(nèi)涵的基礎教育。

象征思維是一種模糊思維，它為形象與意義（精神體驗）建立了某種聯(lián)系，盡管存在諸多的不確定性，但是某種程度上可以分析和驗證的，它為感性與理性的結合提供了一個平臺。形象和意義建立起來的粘連關系并不是那么簡單和固定的，它和歷史及傳播有關，因此需要加強關于象征的起源與歷史研究。每一個形象的背后都可能涉及相當豐富的歷史信息，每個形象可能代表的意義根據(jù)地域、歷史時期甚至個人經(jīng)歷都可能存在差異。象征哲學提供了一種基本的認識論和方法論框架，可以改善藝術設計教育領域中關于創(chuàng)意思維的方法與評價的問題。長期以來，藝術設計領域的教學偏向于感性直覺，比較依賴于個人的經(jīng)驗與天賦。象征思維可以為藝術設計的創(chuàng)作提供一種系統(tǒng)分析的方法，從而系統(tǒng)地提高藝術設計文化內(nèi)涵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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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譚睿光（1977—），男，廣東人，碩士，講師，從事設計藝術符號學研究。

居偉忠（1955—），男，江蘇人，碩士，教授，從事象征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