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菊華
摘 要: 俄羅斯自彼得一世改革以來,西方化的腳步不斷邁進,慢慢進入資產階級社會,但底層百姓卻仍然保持著傳統(tǒng)信仰,保存著統(tǒng)治階層中已慢慢失去的傳統(tǒng)文化,并用自己的方式不斷傳承下去。高爾基在《童年》中利用外祖母這樣的底層人物,用講故事的形式向讀者介紹了一些傳統(tǒng)文化,使文章貼近自然真實之余,讓讀者感受到俄羅斯文化中積極向善的一股清流。
關鍵詞: 《童年》 外祖母 傳統(tǒng)文化
在高爾基《童年》第八章內容中,寫到外祖母給房客們講有關戰(zhàn)士伊萬和隱士米隆的故事。大意是戈爾將派伊萬去殺死米隆,伊萬允許米隆臨死前向上帝祈禱。聰明的米隆利用伊萬話語中的漏洞,不停地祈禱。伊萬則永遠等待,直到死亡。故事使用韻文體來講,壓同一個韻“ang”,語言“生動明快,節(jié)奏分明,鏗鏘有力,通順流暢”。
這故事引起房客“好事兒”巨大反響,他情緒非常激動。同時給予故事最高的評價:“這實在太美”,應該“記錄下來”。不僅這樣說,“好事兒”還淚如泉涌,稱這是“地地道道的俄羅斯”的,還說“不能人云亦云照著別人的葫蘆畫自己的瓢”。對于“好事兒”的反常行為,外祖母非常不以為然,并說這樣的故事她知道很多,隨便記錄,但“好事兒”卻說只要這個。周邊其他房客也對“好事兒”的舉止莫名其妙。認為“好事兒”奇怪,“好使性子”。外祖母對其他任何人都溫和慈善,關愛照顧,唯獨對“好事兒”心存芥蒂,并告誡“我”不要和他接近。為什么“好事兒”會引起大家如此反感?
一、異類與隔膜:揭示“好事兒”所代表的知識分子階層背景
首先看“好事兒”的身份職業(yè)。文中介紹:這個房客身材瘦削,背有點駝,白皙的臉上留了兩撇小黑胡子,一對慈祥的眼睛從眼鏡里望著人。很少說話,很不引人注目。每當請他吃飯或喝茶的時候,他總是回答:好事兒?!昂檬聝骸边@個綽號就此得來。他很窮,襯衫領子又皺又臟,長褲上到處斑斑點點,還打了很多補丁,兩只光腳上穿的是一雙破鞋。他的房間里堆滿和塞滿裝著什么東西的箱子和“我”不認識的民用字母印的厚書本。到處盛著各種顏色液體的瓶子、銅塊、鉛塊和鉛條?!昂檬聝骸眲t對著一張圖紙擺弄這些物品。
對于這個人物,彼得伯伯稱他為藥劑師和巫師,外祖父則叫他魔法師、共濟會員。從以上介紹來看,“好事兒”應該是一個貧窮的從事物理或化學研究的知識分子。屬于官方界定的三類人之外,既不屬于貴族,又不是中產階級,當然也不是農奴一類。這類人對于統(tǒng)治階層而言是危險人物,事實證明,19世紀后半期的“民粹主義”運動并沒有得到百姓的支持甚至認可,他們反而會幫助政府揭發(fā)這類人物。長期以來,俄羅斯人頑固地把不符合他們傳統(tǒng)的東西都排斥在外,或稱為“異教徒”,俄羅斯的科學發(fā)展之路非常緩慢,在莫斯科公國時期各個學校的課程中幾乎沒有科技類的課程。從這點也可以看出知識分子對于民眾的隔膜。
從“好事兒”所使用的詞典來看,民用字母是彼得一世時期彼得大帝親自改良過的字母,用以代替?zhèn)鹘y(tǒng)的斯拉夫字母,然而一個世紀過去了,外祖父在教授阿廖沙認字的時候,采用的依然是斯拉夫字母,由此可見官方的改革對于底層百姓的隔膜,也可以看出百姓對于知識分子這個階層的陌生和抵觸。書中人們對“好事兒”普遍存在誤解在這里也可以得到解答。
《童年》中所述發(fā)生于1870年—1877年即阿廖沙3歲到10歲期間,19世紀后半期,隨著高等教育的擴張,科學和學術在俄國發(fā)展起來。物理和化學早在亞歷山大一世和尼古拉一世時期就已經(jīng)得到了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一些化學家。照理,物理化學對于大家來說不陌生,然而基于以上原因,知識分子和底層百姓的天然隔膜,致使彼此之間不融合。
二、仁愛與道德:分析外祖母的故事內涵
“好事兒”為什么會對外祖母的故事如此興奮,外祖母的故事到底存有怎樣的秘密?從伊萬和米龍的故事來講,里面有傳統(tǒng)基督教人道主義的內涵,伊萬雖然被戈爾將派去執(zhí)行任務,但面對米龍卻有著自己的價值判斷,并不盲目執(zhí)行殺人的命令。當米龍說出要為全人類祈禱并且需要漫長的時間的時候,伊萬豪氣萬丈地說:等上一百年也不算長。人道主義是東正教教義中最為核心的內容。在整本《童年》當中,作者大段大段引用外祖母講的故事就有四五個,原文引用有四個,除了伊萬和米龍的故事外,還有自作聰明的書記官葉夫斯季格捏伊的故事,約納和后母打官司的故事,圣母勸人向善的故事。從阿廖沙的記憶來講,似乎從見外祖母第一面起,外祖母就是一個善于講故事的人,“她常常嗅一下鼻咽后,就開始給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強盜,有虔誠、圣潔的人,還講各種各樣妖魔鬼怪”。這點在書中被反復提到?!巴庾婺改畹囊恍┰娞貏e好聽,譬如,有一首詩是講圣母巡查人世上的苦難的,圣母訓誡女強盜延加雷切娃不要毆打和搶劫俄羅斯人。有些詩講神人阿歷克謝的、講戰(zhàn)士伊萬的。還有聰明的瓦希莉莎、山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的童話。外婆知道的童話、故事、傳說和詩多得數(shù)不清”。這些作品大多契合宗教教義——愛、仁慈、道德。
照理,19世紀上半期俄羅斯的文化有了井噴式的發(fā)展,普希金、屠格涅夫、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師已經(jīng)在俄羅斯文壇嶄露頭角,引起廣泛關注,掀起俄羅斯文壇巨浪,這些作品中也不乏對俄羅斯反人道體制如農奴制等的揭露,但19世紀上半期的俄羅斯文化仍然主要是貴族文化。他們追隨西方的發(fā)展,受過西方見識豐富的教育,吸收法語和法國文學。由此看來,這些上層文學在“好事兒”看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符合俄羅斯傳統(tǒng)的文學作品。也就是“好事兒”所說的:不能人云亦云,照著葫蘆畫瓢。
三、傳統(tǒng)與本土:探究俄羅斯東正教信仰與文化的傳承
外祖母的故事中所包含的俄羅斯傳統(tǒng)文化究竟是如何傳承下來的?除了和外祖母自身有關外,前面我們講到外祖母楚瓦什人的身份,作為俄羅斯少數(shù)民族,他們仍然保留有對自己民族的語言和文化的傳承,他們到18世紀中期才開始信奉東正教,顯然外祖母吸收了東正教中有著實質內容的部分,不僅僅是形式上的信奉。此外,我們要追溯到18世紀的俄羅斯文化狀況。
18世紀,俄羅斯從西方引進的啟蒙主義文化發(fā)生顯著作用,它代表著世俗主義的勝利,與以教堂為中心的莫斯科公國的文明截然不同。18世紀俄羅斯文化與莫斯科公國的過去徹底決裂,彼得大帝的激進行為在文化領域造成極大的革命性,使它跨越了經(jīng)院主義、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階段,從狹隘的、神權的和半中世紀的文明走向理性時代。但僅僅就上層貴族來說,俄羅斯帝國依然有東正教,在一定意義上與國家有聯(lián)系并享有較高的地位,但是它并沒有在俄羅斯人的生活和文化中占據(jù)中心地位,而只是孤立地相當受忽視的文化領域。至少就政府和受過教育的人來說是如此。俄羅斯近代文化屬于貴族文化,這種特色一直保留到19世紀。這種文化是受過教育的貴族精英的文化,有沙龍,懂法語。這種文化更多地關注優(yōu)雅的文學風格和適當?shù)亩Y儀。18世紀的文化革命如果說精英階層中的主要文化趨勢是越來越世俗化的話,那么農民階層的文化就完全滲透了宗教、靈魂和神秘還有傳統(tǒng)。當然農民并不完全隔絕,比如,民間傳說中就包括講述當時那些戰(zhàn)爭和其他事件的故事。那么外祖母講的故事應該屬于這一類,體現(xiàn)俄羅斯最傳統(tǒng)的民間文化。也是“好事兒”口中真正屬于俄羅斯的東西。
由此上溯到莫斯科公國時期,最廣為傳播的文學仍然是傳統(tǒng)的通俗形式:圣徒生平、奇跡故事、壯士歌和紀念各種歷史事件的民歌和故事。再追溯到封建割據(jù)時期,雖然口頭的通俗的文學依舊豐富與形式多樣,但沒有能產生可與基輔的《壯士歌》的藝術水平相媲美的故事。繼續(xù)追蹤到基輔羅斯時期,基輔羅斯的世俗文學琳瑯滿目,最著名的有家喻戶曉的《伊戈爾遠征記》,是用詩體或韻文的形式寫成的,敘述了1185年羅斯人對波洛伏齊人發(fā)起的一次不成功的戰(zhàn)役。其語言宏偉,逼真地再現(xiàn)了戰(zhàn)斗中的鏗鏘聲和大草原的沙沙聲。它的給人印象深刻的想象力、抒情的旋律、對自然的富有生氣和擬人化的處理及蘊涵在它的敘述中的生動、力量和激情等,都是值得稱道的。
我以為外祖母的故事應該是可以上溯到基輔羅斯時代的民間文學。當然斯拉夫語言在彼得一世時期有了根本性的變革,根據(jù)記載,彼得一世改革之前,俄語的使用還處于過渡階段,口語化的表達方式已經(jīng)在文學中取代了陳舊、死板的教會斯拉夫文體。18世紀這一趨勢繼續(xù)發(fā)展,經(jīng)過18世紀的發(fā)展,俄羅斯語言學的基本問題得到解決,現(xiàn)代俄語的書面語開始出現(xiàn),現(xiàn)代俄語取代了教會斯拉夫化的俄語,流暢、實際、自然,這個過程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
可以判斷,外祖母以流暢自然的現(xiàn)代俄語講述符合東正教教義的民間傳說故事,不為西方文化所影響,講述真正屬于俄羅斯本民族的故事,既是與時俱進的、鮮活的、實際的,又是有著勸人向善的本質所在,能夠深入人心,這正是“好事兒”之所以激動的原因。不管是西化還是啟蒙,抑或俄羅斯知識分子自覺向下的運動,在俄羅斯民間始終還是有一股清流。
參考文獻:
[1]尼古拉.梁贊諾夫斯基.俄羅斯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9.
[2]高爾基.童年[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