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月

(浙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2)

今年是五四運動[注]關于“五四運動”的界定，學界公認有兩個： 一個是從《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到1919年的新文化運動。比如文學革命、 思想啟蒙、 “打倒孔家店”等都是其重要的內(nèi)容。有關這個運動的根本訴求，有學者將其定性為“爭人權”。另一個“五四”，指的是1919年圍繞著反對巴黎和會損害中國山東權益行徑而爆發(fā)的北京學生抗議浪潮，及其隨后在全國范圍內(nèi)一度為響應這一浪潮而發(fā)生的罷課、 罷工、 罷市等情況。故又有人稱其為學生愛國運動、 革命運動的，或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等。與前邊的“爭人權”相對應，有學者將其政治訴求定性為“爭國權”，似乎也不錯。這兩個運動在時間上相互銜接、 在空間上基本一致、 在內(nèi)容上有一定的內(nèi)在綿延性。在我看來，這兩個運動無論有怎樣的不同與區(qū)別，它們的目的其實就是救國！所不同的是： 新文化運動發(fā)起時，其立意在通過救人來救國； 而1919年學生運動及其后續(xù)種種相關運動，則轉(zhuǎn)為先救國而后救人。概要地說，新文化運動主要是著眼于在思想上除舊布新，對西方一切先進的思想取“拿來主義”； 五四運動則更看重行動，主張“外爭國權，內(nèi)懲國賊”，要想方設法尋找救國的最佳途徑以謀“根本的改造”。本文“五四運動”取后者，前者統(tǒng)稱為“新文化運動”。百年。在近百年的學術長河里，有關五四運動的研究逐漸形成了具有代表性的三種研究思路和研究體系。第一種是以毛澤東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為代表的“革命敘事體系”； 這一體系是構(gòu)成新民主主義革命敘事的重要基石之一，引領著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蓬勃發(fā)展，鼓勵了無數(shù)青年踴躍參加革命。第二種是以美籍華裔學者周策縱教授為代表的所謂“客觀中立敘事體系”，其代表作為《五四運動： 現(xiàn)代中國的思想革命》。這一體系宣示價值立場中立，敘事力求客觀平實，資料豐富扎實，重在論述和解讀各政派及其代表人物的思想和行為。第三種體系的代表性人物是劉永明，其代表性著作是《民主黨人與五四運動》。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張德旺教授指出，上世紀30年代以來，以“客觀中立敘事體系”為標識的周策縱教授： 1937年發(fā)表有關論文，1960年在美國出版英文版《五四運動史》，1963年出版《五四運動資料集》等，其把五四研究推進到一個新的、 具像的求實階段，進而使《五四運動史》成為各國學術界公認的五四研究權威著作，把五四研究提高到一個嶄新的學術水平。這一切，實際上對大陸馬克思主義革命敘事學派構(gòu)成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筆者的認識是，周策縱教授的方法、 材料、 貢獻及其對待學術問題的立場態(tài)度，具有值得學習的價值和十分重要的地位； 但也要看到近百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40年來，我們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界在五四運動史研究中的重要進展； 那種只看到別人的進步而忽略了自己的發(fā)展的觀點，其實也是不客觀的。

下面，筆者以改革開放以來若干中共創(chuàng)建史論著為文本，系統(tǒng)分析并闡釋40年來我們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中的五四運動、 五四精神及其變化發(fā)展； 并進一步從其側(cè)面探索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進步和發(fā)展。

1 建黨60周年前后： 撥亂反正與恢復繼承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開始。這一時期，研究剛剛起步、 成果也不是很多，除了以李新、 陳鐵健研究員為主編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 偉大的開端1919-1923》(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外，還有在其出版之前就有的以張靜如、 王朝美、 王德京、 黃福通等教授為著者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立》(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 剩余的多是與中共創(chuàng)建有關的資料書，如《“一大”前后》《一大回憶錄》《中共“一大”資料匯編》等。

有關五四運動的研究中，張靜如等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立》一書，除了“導論”和“結(jié)束語”外，正文一共四章。其在“第二章 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中談到了“(一)十月革命給中國送來馬克思主義、 (二)五四運動促進馬克思主義的傳播、 (三)與改良主義的第一次交鋒、 (四)反對封建復古主義的斗爭、 (五)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隊伍的形成”等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按照現(xiàn)在廣義的五四運動概念來看，基本上都屬于廣義五四的范圍。若按具體問題來看，有些屬于新文化運動、 有些屬于馬克思主義傳播、 有些則屬于狹義的五四運動。在這本書里，張教授認為，“正是在馬克思主義初步傳播所提供的思想準備的基礎上，中國人民聽到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后，就爆發(fā)了五四愛國運動”[1]69-70； “在五四運動的發(fā)展過程中，馬克思主義起著一定的直接指導作用。運動爆發(fā)后，李大釗不但積極設法營救被捕學生，參與教職員聯(lián)合會的活動，同北京學聯(lián)保持密切聯(lián)系，而且還在關鍵時刻向?qū)W生指出運動發(fā)展的遠大目標”； “五四運動結(jié)束了中國舊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革命，使中國近代革命進入了第二階段，即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五四運動在當時的重大作用，則是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廣泛傳播”[1]71。這些說法和建國后何干之的《中國現(xiàn)代革命史》、 胡華的《中國革命史講義》等有關說法，基本精神大概一致。存在的問題在于，陷于篇幅和資料等所限，這本書并沒有充分展開有關內(nèi)容論述，僅僅是大致的、 框架和線索式的、 定性式的對相關問題作了一個描述。

此一時期，代表著這個階段對五四運動研究較有成就的，則是以李新、 陳鐵健研究員為主編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 偉大的開端》一書。這本書一共三章，分別是“第一章 五四運動、 第二章 中國共產(chǎn)黨的建立、 第三章 中國工人運動的第一次高潮”。從整體篇幅上看，“五四運動”這一章所占篇幅還比較大。按各部分所占頁數(shù)與書的總頁數(shù)來看，第一章共313頁，占總頁數(shù)的42.5%，第二章共186頁，占總頁數(shù)的25.3%，第三章共234頁，點總頁數(shù)的31.8%。更重要的在于，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中最重的社會歷史背景——“五四運動”部分，一共八節(jié)，分別講述了“五四運動的醞釀、 五四運動在北京的爆發(fā)、 六三運動、 愛國熱潮席卷全國、 從罷免曹、 張、 陸到拒簽‘和約’、 五四愛國運動的延續(xù)、 改造社會的探索、 走十月革命的路”等具體問題?？梢哉f到此為止，沒有比這本書更詳細地論述五四運動的著作了。對比周策縱的《五四運動史》，這本書雖然沒用“五四運動是一場思想的啟蒙？傳統(tǒng)的大災難？反帝反封建運動”“五四運動的領導者是誰” “五四運動的中心在哪里”“五四運動的真正本質(zhì)是什么”“五四運動的成就與不足”[注]詳見周策縱著、 陳永明等譯的《五四運動史》(岳麓書社1999年8月版)第476-510頁正文或目錄。等的問語來闡發(fā)自己研究的結(jié)論，但字里行間、 話里話外所表達的基本觀點，都足以回應周先生在其書中所提的有關問題。比如，在談到參加拒簽合約的人員問題上，該書指出：“參加這個運動的人員極其廣泛。不僅有城市里的工人、 學生、 店員、 教師、 商人，還有鄉(xiāng)村里的農(nóng)民。就連親英美派的直系軍閥吳佩孚等也表示反對在和約上簽字?！盵2]146在回顧總結(jié)拒簽和約的歷史意義問題上，又指出：“近百年來，懼洋媚外的中國反動統(tǒng)治者在與帝國主義者辦理交涉時，總是‘始爭終讓，幾成慣例’。這次巴黎和約，是世界上幾個最強大的帝國主義國家制定的，中國代表竟然敢于拒絕在這個和約上簽字，這在中國近代外交史上的確是空前的。這是五四愛國運動所取得的又一個勝利成果?！盵2]153-154

2 建黨70周年前后： 一脈相承又與時俱進

1990年前后，適逢建黨70周年，經(jīng)過十多年的學術積累，國內(nèi)出版了一批中共創(chuàng)建史專著，如曹仲彬的《中國特色的建黨道路初探》(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 莊有為等的《開天辟地的大事變——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 黃崢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新華出版社，1990年)、 葉永烈的《紅色的起點》(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 吳家林和謝蔭明的《北京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活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 馬連儒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 邵維正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解放軍出版社，1991年)、 周尚文主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 張洪祥等主編的《五四運動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年)等。期間，由鄭惠、 張靜如等主編的《中共一大代表叢書》，首次為參加中共一大的13位國內(nèi)代表撰寫了專題性傳記，也陸續(xù)出版。

在這些著作中，曹仲彬的《中國特色的建黨道路初探》一書，全方位地研究了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名稱和性質(zhì)、 創(chuàng)建和爭議以及黨的“一大”(開幕閉幕日期、 出席人數(shù)及爭論問題、 中央局等)、 共產(chǎn)國際與黨的創(chuàng)建等，但沒有涉及到五四運動有關方面。莊有為等編著的《開天辟地的大事變》、 馬連儒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錄》盡管有著一定的學術性和可讀性，但限于篇幅和材料局限，特別是葉永烈著的《紅色的起點》，材料也可能十分的詳實，但因缺乏明確的出處、 旁證及注釋，從整體上看有點類似于歷史問題的故事類圖書，暫不按學術性中共創(chuàng)建史類著作對待。

有關五四運動的研究中，吳家林、 謝蔭明的《北京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活動》一書，取的盡管談的是地方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史，但它的地方是“北京”，而北京又是五四運動的中心。因此，它以另類的方式凸顯了其在中共創(chuàng)建史中的影響和魅力。在該書中，它有關“北京地方”五四運動的論述，其實就把當年“全國”五四運動的主體部分很詳細地描述了一遍。特別是在一些具體問題研究上，比如，在敘述五四運動引發(fā)蔡元培辭職時指出，蔡元培的“這封信，反映了蔡元培對五四愛國運動的矛盾心情： 一方面認為學生的愛國熱情，他同情和支持； 另一方面又認為學生的主要職責是念書，痛打政府官員、 火燒官邸是越軌行動。對于學生越軌行動，蔡元培認為他是校長，應該負責，因此‘引咎辭職’。同時他又同情學生，必須營救學生”[3]54-55； 這種分析方法，把人物放在那個具體的歷史場景中來敘述，既真實又能讓人理解。又如在論述五四愛國運動取得勝利的基本條件時，認為“在五四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還沒有誕生，但一大批具有初步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在各地積極活動，實際上組織和領導了這場反帝斗爭”[3]57-58，這其實就正面回答了誰才是五四運動真正領導者的問題。

邵維正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在中共創(chuàng)建史中具有重要的影響力。之所以有影響，首先在于邵老師是一個部隊院校的黨史工作者，幾十年如一日地做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成果豐碩、 影響全軍。但最重要的更在于，他在大量收集文獻資料、 訪問中共一大“幸存者”的基礎上，從代表行蹤、 可資借助的間接資料、 當時文字記載等多個方面，研究確定了中共一大的開幕時間是1921年7月23日，不但被官方所認可，而且還被海內(nèi)外所普遍接受，成為了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的著名學者。在該書中，有關五四運動的論述數(shù)量不多，論述也比較簡單。但具體詳實、 生動形象的描述，把火燒趙家樓過程中的不少場景都認真細致地還原了出來。他指出，當游行示威的學生回到趙家樓圍住曹宅時，曹宅內(nèi)“遲遲沒有反應”，有學生已“火冒三丈”，有學生“已經(jīng)抱定了犧牲的決心，準備殺頭坐牢，甚至事先寫好了遺書，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高師學生匡互生砸開了圍墻上的窗洞，帶頭跳了進去，接著又跳進了五位同學，守衛(wèi)在院內(nèi)的十幾名武裝衛(wèi)兵，被學生的突然行動所震驚和感動，退出了上膛的子彈。進去的學生急忙從里面打開了大門，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同學就一擁而入。沖入大廳的學生見到懸掛在墻上的日本天皇像和名貴的東洋貨，怒火萬丈，連撕帶砸動起手來”[4]44，痛打了章宗祥、 又火燒了趙家樓。“五四運動在中國近代革命史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它以辛亥革命所不曾有的姿態(tài)，徹底地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使中國民主革命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4]51這樣的表述，相對于前邊著作對同一事件的描述就生動具體形象了很多。

3 建黨80周年前后： 深入發(fā)展與漸入佳境

1997年，由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翻譯的《聯(lián)共(布)、 共產(chǎn)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0—1925)》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出版。至此，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注]該書是蘇聯(lián)解體后解密的有關中國革命檔案的一部分，共收錄205份檔案文件，其中98%為首次公布，主要包括1920年至1925年間列寧、 斯大林、 托洛茨基、 布哈林、 契切林、 加拉罕、 越飛、 維經(jīng)斯基、 鮑羅廷、 孫中山、 陳獨秀、 瞿秋白等人的文電，以及俄共(布)中央政治局、 俄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 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 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團關于中國問題的會議記錄。這些文件都是珍貴的史料，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此后許多新觀點新見解都得益于這批檔案資料。此后，中共創(chuàng)建史方面的大型詳實權威論著，就連有輸出。主要的有七本： 第一本是沙健孫主編的 《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湖南教育出版社，1996年)； 第二本是黃修榮研究員的《橫空出世——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 第三本是馬連儒的《風云際會： 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 第四本是曹仲彬教授的《開天辟地大事變——為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80周年作》(吉林大學出版社，2001年)； 第五本是劉宋斌、 姚金果研究員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 第六本是倪興祥編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大事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第七本是日本人石川禎浩所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史》(袁廣泉譯、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

馬連儒的《風云際會： 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錄》是其1991年版《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錄》的修訂版，整體格調(diào)與前邊有類似情形，不再具體敘述。倪興祥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大事記》是大事記題材的實錄，不屬于十分嚴格的創(chuàng)建史論著，也不再具體敘述。日本人石川禎浩的《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史》，除了有些問題(如日本社會主義思潮對中國的影響)因為資料方面的優(yōu)越(材料涉及廣泛，既包括中日俄美西等國，也包括日本內(nèi)務省、 外務省資料及俄國檔案館資料等)而具有一定價值外[注]有關該書的書評性文章，可參閱： 田子渝:《史料頗豐的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百年潮》2006年第6期； 曾成貴:《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的他山之石》，《江漢論壇》2006年第5期； 石超:《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的匠心之作》，《南方論壇》2016年第12期。，單純就中共“創(chuàng)建”問題本身而言，其所謂的創(chuàng)新性及科學性有待商榷。據(jù)曹仲彬教授生前給筆者講述： 有一年曹先生看到了這本書，感覺材料及問題很多，就把自己的書《中國特色的建黨道路初探》和《開天辟地大事變——為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80周年作》一起寄給了石川禎浩。大概兩月之后，曹先生收到了一封從日本寄來的書信，石川禎浩在信中坦承： 如果之前要是看到曹先生的這些論著的話，就不會寫該書了。[注]此話系曹先生拿著書信當面給我所講。關于本書中的錯愕和漏洞之處，也可參閱： 金立人《就中共創(chuàng)建史若干問題答石川禎浩》，《上海黨史與黨建》2005年4月號。曹仲彬的《開天辟地大事變——為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80周年作》在內(nèi)容上，對《中國特色的建黨道路初探》有重大補充和完善，但整體內(nèi)容仍少涉及五四運動，也不作詳談。

本文重點說以下兩本： 黃修榮研究員的《橫空出世——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一書，以較大篇幅論述了“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的歷史背景”。其中在第一章第四節(jié)中用“震撼神州的五四怒潮”描繪了這一愛國運動。比如，巴黎和會外交失敗消息傳入中國后的問題，書云：“5月1日，上海英文報《大陸報》最先透露了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人們聞之心中怦然一驚，但有些人心中仍存在一絲僥幸，畢竟《大陸報》尚未有直接、 可靠之證據(jù)；” 然而，5月2日，林長民在《晨報》發(fā)表《外交警報警告國人》一文，“仿佛在油鍋中濺入了幾滴水珠，立即炸開了鍋，人們紛紛行動起來，準備斗爭”[5]174-176。“5月3日晚上，本應是周末休息的時候，但北大校園卻沸騰起來了。學生們已經(jīng)無心再去讀書，也無心再去娛樂，而是懷著一顆赤誠的心，滿腔怒火地奔向北河沿法科禮堂，討論如何拯救自己的祖國?！盵5]176在5月3日晚北大法科禮堂的會上，“發(fā)言的學生有丁肇青、 謝紹敏、 張國燾、 許德珩以及各校學生代表夏秀峰等很多人。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膺，當場將中指咬破，裂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字，揭之于眾，這就更激勵了全體學生的情緒……”[5]178這個和前書同樣的地方相比，資料的廣泛及深度，就躍然紙上了。在五四局勢的統(tǒng)治層方面心態(tài)情緒行動等分析問題上，黃指出，面對著更加激烈的行為，北京當局深感局面不可收拾，唯恐“后患將不堪設想”； 在這種形勢下，“反動派不得不考慮釋放學生了”。作者引用一篇《民國日報》的報道說，警察總監(jiān)吳炳湘曾面告徐世昌，要求“必須將學生釋放。若是總統(tǒng)一定不放，北京的秩序如果紊亂，我可不負責任，并且我即刻辭職，請總統(tǒng)另選賢能”。“隨著又把學生如何籌劃，商界如何憤激，一般公民如何激烈，在野政客如何不平，一樣一樣地說個不停?！薄靶焓啦爡潜孢@樣說，也意識到如果真要是將學生懲辦，恐怕還會出別的亂子。此時也顧不得曹、 章的面子了，立刻答應放人。”[5]193既寫了學生們的義憤填膺，又寫了統(tǒng)治層方面的混亂一團，五四運動的最終“合力”結(jié)果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出來。

劉宋斌、 姚金果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是繼上書之后，另一本同一時期的權威著作。該書用三章的篇幅“京滬怒濤： 五四運動在北京和上海、 星火燎原： 五四運動在全國各地、 百家爭鳴： 五四時期新思潮在中國的傳播”全面地描述了五四運動的方方面面。比如，在談到5月4日下午天安門聚會的參加人員時，文中寫道：“在這次集會中，北京學生鄧中夏、 黃日葵、 范鴻劼、 高君宇、 譚鳴謙(平山)、 羅璈階(章龍)、 張國燾、 劉仁靜等起了核心領導作用。廣大的革命的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是集會群眾的主體。北京大學學生許德珩、 楊晦、 朱自清、 江紹源、 孫伏園、 周炳琳、 楊振聲、 成舍我、 何思源等都是當時十分活躍的人物。北大新潮社成員、 后來成為資產(chǎn)階級右翼知識分子的羅家倫、 傅斯年以及段錫朋、 周先憲(邦式)等也參加了大會，并起過積極作用。”[6]232在評價陳獨秀散發(fā)傳單《北京市民宣言》時，如是稱：“這是一份有歷史意義的文獻。陳獨秀散發(fā)這樣一份傳單，表明他經(jīng)過五四運動的洗禮，已經(jīng)認識到進行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運動，不僅僅滿足于罷免曹、 章、 陸三個賣國賊，而要采取法律容許范圍以外的手段，即發(fā)動群眾進行自下而上的斗爭，以圖從根本上改造社會，建立一種新的社會生活秩序。因此，這為當時的愛國斗爭進一步指明了方向。”[6]270對五四運動巨大意義的敘述，也較之前各書都更清晰和明白； 對各種人物及社團對運動本身的影響評價，也比較到位。書云：“五四運動期間，涌現(xiàn)出一批追求民族獨立、 爭取人民民主的先進知識分子，陳獨秀、 李大釗等在理論上和實踐中指導和推動運動的發(fā)展，成為五四運動中著名的領袖人物。五四運動爆發(fā)前，北京及一些城市便出現(xiàn)了不少社團，如救國會、 國民計、 新潮社、 平民教育講演團、 少年中國學會、 新民學會等等。這些社團研究新思潮，探討救國救民的道路，其中具有先進思想和組織能力的社團成員成了五四運動的骨干。天安門前的集會和游行示威雖然帶有自發(fā)性，但是整個行動比較有組織，并且能夠把愛國運動堅持下去，就是因為有這些骨干和社團的緣故。”[6]318這些分析和評價，相對平和客觀中性，給各種各樣的歷史人物以適當?shù)臍v史塑像，而不是戴著后天的有色眼鏡看人。

4 建黨90周年到五四百年： 碩果累累與更加深化

建黨90周年前后到目前，又有一批史料、 研究論著出版。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編的《中共一大代表早期文稿選編(1917.11-1923.7)(上、 下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收錄了中共一大13位代表在1917年十月革命至1923年中共三大召開前后所撰寫的各種文稿，約150萬字。其中，李漢俊、 劉仁靜、 包惠僧、 陳公博、 周佛海的文稿都是首次輯錄出版，為研究中共一大代表建黨時期思想提供了豐富的史料。[7]50此一時期，中共創(chuàng)建史方面的論著，主要有四個系列： 第一系列是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組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和《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圖史》(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年)； 第二個系列是為紀念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5周年，由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主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立之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 齊衛(wèi)平修訂再版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與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和蘇智良主編 《中共建黨與上海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 第三個系列是邵維正主編的《日出東方： 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紀實》(人民出版社，2011年)、 張軍鋒著的《開端： 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述實》(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以及張珊珍主編的《建黨偉業(yè)》(人民日報出版社，2011年)、 柳筱萍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的前前后后》(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年)等，其中后兩者近于通俗性讀物； 第四個系列是由浙江嘉興“本書課題組”主編的《中共一大嘉興南湖會議研究》(中共黨史出版社，2018年)。

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組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研究》及《中共一大代表早期文稿選編(1917.11-1923.7)(上、 下冊)》，前者是論文集，其中關于五四運動的文章有兩篇： 邵維正的《五四運動為中共創(chuàng)建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和田子渝的《我國對唯物史觀的最初傳播》； 后者誠如題目所述系中共一大代表的早期文稿選編。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對幾十年來中共創(chuàng)建史的研究作了梳理，意義很大。上海黨研室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立之路》、 齊衛(wèi)平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與上海》和蘇智良主編的 《中共建黨與上海社會》等，則從當年上海的社會環(huán)境、 歷史實際等有關方面出發(fā)，更深入地談了一些具體問題。由“本書課題組”所著的《中共一大嘉興南湖會議研究》是這一時期的重頭制作。據(jù)課題組介紹： 為迎接建黨100周年，2013年2月，嘉興市委部署開展中共一大嘉興南湖會議研究。該課題研究始終緊扣史料收集和考證兩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通過廣泛收集原始資料和梳理已有研究成果，最終認定1921年8月3日是嘉興南湖會議召開的日期，也即中共一大閉幕的日期。據(jù)李忠杰所說，“嘉興方面對南湖會議的研究，是以組織的力量，對南湖會議進行的一次最系統(tǒng)、 最全面、 最深入、 最細致的研究”； “通過大量縝密的考證和研究，得出結(jié)論，認為南湖會議是1921年8月3日召開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成果，它查清了黨的一大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史實”，“代表了目前對南湖會議研究的最新、 最高水平”； 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中共創(chuàng)建史研究的空白，具有重要的學術和史料價值以及政治意義。但重要的問題是，到目前為止，這些中共創(chuàng)建史類的新書對五四運動的研究或關注，似乎都成了過去。

5 結(jié) 語

黨的歷史,具有極為深刻豐富的內(nèi)容,即使在創(chuàng)建時期,也是如此。“研究者的著述,只能反映他所處的歷史階段的認識高度,并且會因自己的獨立思考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盵8]93以上描述也僅僅是從中共創(chuàng)建史論著中所提到的五四及其精神而說的。其實，僅僅以五四運動為主體的權威研究專著，仍有不少： 比如彭明的《五四運動史》(1984年)、 李新主編、 鄧野撰《中華民國史(第二卷)五四運動》(1987年)、 課題組著 《胡繩論“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2001年)、 董德福、 史云波的《回首五四——百年思潮和人物》(2008年)等。這些著作，以五四運動史為主體，開展了全方位、 精細化研究，他們的研究肯定比中共創(chuàng)建中的五四運動及五四精神更充分更詳實。這都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界在五四敘事體系下的重大發(fā)展。他們的不斷糾偏求實，重建歷史真實，已經(jīng)很好地回應了周策縱論述中所提出來的那些觀點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