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佳俊
改革開放以來,為有效克服群團組織行政化、官僚化等問題,激活組織作為黨和政府與群眾之間的橋梁、紐帶,以及基層政權重要社會支柱的角色與功能,研究者基于外部制度適配性、組織雙重定位內在張力等認知,為群團組織的改革提供了較多的建議,建議大致集中在兩個維度之上:一是整體立足于國家法團主義向社會法團主義轉向的研究范式,重點強調恢復、強化組織獨立的社會團體屬性以實現(xiàn)群團組織的轉型;[1]二是在保證黨政主導的前提下,強調通過創(chuàng)新組織代表和維護群眾利益的制度安排,[2]增加群團組織的社團屬性以主動適應內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以實現(xiàn)組織社團功能的活化。[3](PP136-155)然而,上述兩類建議在實際操作中卻表現(xiàn)出或多或少的不適用性。以向樞紐型社會組織轉型為具體表現(xiàn)形式的前一類建議,在實踐中難以真正有效發(fā)揮組織角色的實質性功能;而在實踐中依托于群團干部直選、[4]以在勞動關系中呈現(xiàn)獨立化的工會干部職業(yè)化[5]等制度設計缺乏較強的可操作性。這不禁使人疑問,何以研究性對策與群團組織改革實踐之間會形成較大的不適用性?
通過對已有文獻的整理發(fā)現(xiàn),其原因大致呈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較多研究者忽略了中國的國家社會關系形態(tài)與法團主義理論范式在政治邏輯、階層結構、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有著天然的差異,[6]與此同時,群團組織自成立之初便在實踐中將自我身份認同固定在準黨政組織而非社會組織,[7]因而,立足于法團主義理論基礎之上,簡單強調群團組織向社會組織或“樞紐型”社會組織轉型的路徑,與組織實際發(fā)展有著本質的差別;另一方面,通過增強制度供給以彌補組織維護群眾利益缺陷的認知雖具有洞察力,但是在追求制度創(chuàng)新的同時,研究者忽視了自黨的革命時期便已存在的群團組織,其有效運行必然構筑于相應的制度設計或制度安排,并且在創(chuàng)建初始結構時所使用各類制度資源對組織發(fā)展具有持續(xù)性影響,[8]故而,尋求制度創(chuàng)新或優(yōu)化必然需要兼顧組織的歷史經驗以及發(fā)展邏輯,[9]這樣才能實現(xiàn)“對癥下藥”。
因此,面對當今群團組織的改革,我們可能需要更多地去關注群團組織的歷史起源及其發(fā)展經驗,特別是需要重點關注、考察作為在黨的革命時期,被賦予重要戰(zhàn)略地位的群團組織體系,是如何實現(xiàn)在黨聯(lián)系、動員群眾、整合社會等方面的功能發(fā)揮,進一步發(fā)現(xiàn)歷史上曾經使用并且有效的治理技術與制度安排,并選擇性回歸到相應的治理技術與制度安排之上,可能對于當今群團組織改革的路徑選擇具有特殊的意義。
革命時期的中國共產黨依靠群眾運動的開展,在擴大黨的影響力和組織規(guī)模的同時,逐步建立了黨在根據(jù)地的政權組織體系,并奠定了黨奪取政權的群眾基礎。這一過程中最大的特點之一,便是黨通過群眾組織這一樞紐,動員群眾、組織群眾,不斷發(fā)展和壯大黨的力量,并形成了一套獨特的“黨群”組織制度體系和運行機制。
中國共產黨成立伊始,便將自身定義為“無產階級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大眾組織起來為無產階級之利益而奮斗的政黨”,并以組成一個“做革命運動且大的群眾黨”作為組織的首要任務。而實現(xiàn)黨的群眾化的關鍵便是使黨的一切運動都深入到廣大的群眾里面去,開展群眾運動以及在黨的內部建立適應于革命的組織和訓練。[10](P13)因此,自黨的一大開始,中共便逐漸發(fā)布工人運動、農民運動、青年運動以及婦女運動等決議案,并在黨內相繼增設職工運動委員會、農民運動委員會、婦女運動委員會等,作為黨內指導群眾運動的工作部門[注]根據(jù)中共組織史資料記載,中共在第三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工作機構(1923-1925)中設立職工運動委員會、工會運動委員會;在第四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工作機構(1925-1927)中將工會運動委員會部分職能合并于職工運動委員會,并增設農民運動委員會、婦女運動委員會。。與此同時,由于黨初建力量較弱以及外部環(huán)境不利于黨的行動和發(fā)展等原因,中國共產黨充分運用黨建立或指導群眾團體的組織形式聯(lián)合和團結群眾,作為黨開展群眾運動的有效組織載體,以實現(xiàn)對群眾的組織和引導。
這一時期,中共開始密切關注無黨群眾以及無組織群眾的工作,并通過一切無黨的普通群眾組織,諸如救濟會等,吸引各類同情中共組織的群眾,以實現(xiàn)在工農、知識分子、婦女群體中擴大和鞏固黨的影響。1926年7月,中共中央在組織問題議決案中明確指出,“對于無黨群眾及無組織的群眾之工作,也是本黨在組織上的責任之一。在各種工作形式下造成許多同情于本黨的組織和群眾,是目前最需要的工作。如救濟會工作已有相當?shù)某尚?,惜各地黨的機關未能加以充分注意。此后如濟難會,游藝或體育之團體及教育文化性質之團體都應加以注意與活動”。[10](P84)
可以說,黨正是通過群眾團體的組織形式深入群眾運動,并動員和組織群眾,在擴大黨的影響力和組織基礎的同時,逐漸形成了黨的“群眾化”的發(fā)展目標。1926年7月,中共中央在組織問題議決案中明確強調,正是“經過各種運動,我們得以接近于民眾,得到民眾組織的發(fā)達和黨自身的發(fā)展,同時,黨領導下的群眾團體作為黨指揮群眾運動的樞紐,是成功指揮廣大群眾運動,實現(xiàn)黨的政策的關鍵”。[10](P84)同時,隨著各群眾團體的建立和發(fā)展,中共的群眾基礎進一步得到強化。1927年5月,中共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決議案》和《組織問題議決案》中分別指出:“在黨的領導下,四年短期之內,二百八十余萬工人與九百余萬農民,已經組織起來”,并發(fā)展到了五萬黨員的數(shù)量,中國共產黨已正式成為群眾的黨。[10](PP117-124)由此,群眾團體則成為黨開展群眾運動的組織樞紐,依靠群眾組織則成為黨動員群眾的重要手段甚至首要任務。
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后,中共逐漸認識到必須依靠工農武裝割據(jù)、農村包圍城市的方法才能保障黨的生存和發(fā)展。有鑒于此,黨逐漸通過武裝力量長期占據(jù)農村根據(jù)地,進而建立黨的政權體系,形成了一套特有的根據(jù)地制度,[11]其核心便是通過建立堅強的黨政與軍隊統(tǒng)一的軸心體系,實現(xiàn)對社會的有效整合,以彌補大革命時期缺乏中心支柱的教訓。為了強化軸心組織體系的建設,中共在實踐中注重兩大行動戰(zhàn)略:一是鞏固和提升黨整合社會的能力;二是建設和改造政權,建立和完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權。兩者的核心問題便在于在強化黨的核心領導的同時,如何吸引與組織廣大群眾聚攏在黨的周圍以及如何團結根據(jù)地內所有各抗日階層的人民來積極參加政權管理。[12](PP112-118)前者體現(xiàn)為黨對工農群眾的有效組織與動員,后者則體現(xiàn)團結和聯(lián)合黨之外的各類組織,從而在黨領導革命的進程中,形成黨在動員群眾、整合社會過程中的強大外圍組織體系,實現(xiàn)對黨對社會的向心力整合。[13]在這一過程中,黨進一步發(fā)展了群眾組織,將其建設成為政權建設的社會支柱,以實現(xiàn)上述目的。
這一時期,黨通過調整群眾團體組織形式,采用多元化的發(fā)展路徑,在確保群眾團體獨立性的同時,最大限度地發(fā)揮群眾團體整合社會力量的作用。隨著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權改造的要求,中國共產黨積極調整了群眾團體的組織形式,自下而上建立形式更為多樣的群眾團體組織。1936年5月,在共產黨的號召和影響下,中共在上海建立了全國各界救國聯(lián)合會、全國學生救國聯(lián)合會。11月,中共中央作出《關于青年工作的決定》,提出“建立青年抗日群眾組織,以吸收廣大青年參加抗日救國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據(jù)此,1937年1月,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宣布結束工作。6月,中華全國總工會、中華全國鐵路總工會等亦結束工作。在此前后,共產黨領導的工人、農民、青年、婦女、學生、文化界等抗日救國聯(lián)合會組織開始迅速建立起來。[14](P27)由此,在政權改造提出“三三制”的同時,通過多樣化的組織形式以吸納各類地方性群眾組織進入政權范圍,組織真正有廣大群眾的、公開合法的、獨立的群眾團體,這樣通過群眾自己的組織去掌握和控制,才能表現(xiàn)出高度的紀律性,統(tǒng)一思想和行動,以強化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權建設。
在此基礎之上,黨通過群眾團體開展群眾運動以及構建政權的社會支柱,極大程度地實現(xiàn)了黨對政權內部和外部群眾以及社會的有效整合,即,在保持黨領導的核心原則之下,通過各種組織形式實現(xiàn)黨對社會的向心力整合,借以實現(xiàn)黨組織自我壯大和力量強化的目的。從而,中共也逐漸形成以黨組織為核心,群團組織為外圍的“軸心-外圍”組織體系,[15]由于政權社會邊界的動態(tài)化,使得軸心與外圍的組織體系具有從中心向外輻射的動態(tài)性和延展性,從而使政權有效實現(xiàn)了對社會力量的有機整合。
毫無疑問,作為“軸心與外圍”組織體系的黨與群團組織,自黨的革命時期開始便保持著高度密切的組織關系,這一關系又在實踐中以堅持“黨的領導,依章程獨立運行”作為黨與群團組織運行的基本原則,即要求在實現(xiàn)黨對群團政治上領導的同時,保持黨和群團組織在組織體系上的獨立自主,從而發(fā)揮黨對社會力量最大程度的動員與整合,提升黨與政權的合法性基礎。這必然要求黨在制度設計和實踐中設立群團組織有效的運行機制,以維持組織關系的正常運轉和實現(xiàn)組織功能的有效發(fā)揮。
革命時期,根據(jù)當時特殊的歷史條件和發(fā)展要求,黨逐步確立了黨群間有效銜接的兩個機制:一是通過“黨團”[注]即“黨組”。實現(xiàn)黨對群團組織政治上的領導;二是通過“群眾代表制”在實現(xiàn)群眾團體組織上獨立的同時,保持了黨與群眾利益與行動的有機統(tǒng)一。
1.“黨團”:黨與群團之間的銜接
為了進一步有效擴大黨的規(guī)模和力量,吸收工人和貧農一般的革命分子入黨,并且在無黨的群眾中去鼓動和宣傳,中共四大在《對于組織問題之議決案》中同步要求了“吾黨在國民黨及其他有政治性質的重要團體中,應組織黨團,從中支配該黨和該團體的活動,此種團體應與S.Y.[注]S.Y.即Socialist Youth League,社會主義青年團的英文簡稱。同志合組之,按其性質隸屬于各級執(zhí)行委員會”。[10](P51)這是首次確立了在群團組織之中設立“黨團”的制度,以實現(xiàn)黨與當時非黨社團等組織的聯(lián)系,并在隨后黨的發(fā)展中逐步明確并強化。1927年,中共五大通過的《組織問題議決案》中進一步指出了為在工會、農會、國民黨及其他團體中集中各方面的指導,“必須組織黨團,嚴秘服從黨的指導”,[10](P125)并在《中國共產黨章程》中單獨開辟“黨團”一章。自此,黨團正式成為中國共產黨組織體系的一部分,在非黨組織中設立黨團正式成為黨指導、聯(lián)系非黨團體,特別是各類重要的群眾團體的核心制度原則。建立根據(jù)地后,黨為了保證在工會及其他群眾團體中的領導地位,進一步明確和頒布了《蘇區(qū)黨團組織與工作條例》,在制度設計上,基本確立了黨團的組織、黨團的日常工作以及黨與黨團關系這三個方面的基本規(guī)范和要求,實現(xiàn)了黨團在實際中的基本運轉。
首先,在組織上,明確了從中央到區(qū)的工會、互濟會及其他群眾團體的委員會中,有黨員三人以上,必須組成黨團,但只限于相應團體組織的執(zhí)行機關,組織中的技術工作和事務人員的黨、團員則不應參加黨團。[10](P465)其次,在日常工作內容上,除規(guī)定了黨團會議的時間以外,便是規(guī)范了黨團會議討論的內容:在明確黨團所討論問題與團體會議所討論的問題不應重復的同時,規(guī)定了必須經由黨團討論的系列問題。再次,在工作方式上,黨團以說服和政治工作作為自身的工作作風,強制讓黨外人員完全服從黨的各項決議并不可取。同時在日常的工作中,黨團的工作必須以民主集中制作為基本原則,堅持下級服從上級,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工作原則。在黨團沒有有效說服其他群體中的大多數(shù)時,必須堅持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原則,貫徹和執(zhí)行多數(shù)人的決議。[10](P608)最后,明確了同級黨委對于黨團的絕對領導關系,黨團必須絕對負責執(zhí)行同級黨委員會的決定,并在討論問題涉及到團體或黨組織發(fā)展時,可以彼此互派代表出席會議。[10](P467)
由此,中國共產黨基本形成了通過黨團銜接黨與群眾團體的常規(guī)性制度,在操作和運行上,黨團組織的設立和發(fā)展,集中展現(xiàn)了黨與群團組織大致三方面特點:一是黨與群團組織并不是直接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黨的任何決議需要通過黨團以群眾團體的會員或委員資格去提出,把黨的主張與決議變成群眾團體自己的決議;二是黨團的主要作用與目的是在非黨的群眾中強化黨的影響,有效實現(xiàn)黨的相關政策和方針的貫徹和落實于非黨的群眾之中,這一影響的主要實現(xiàn)方式是由相近的黨員同志包圍團體組織負責人,通過說服等方式影響,使得其他社會團體的負責人在無形之中執(zhí)行黨的政策和決議;三是黨團的設置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而有所不同,黨通過領導黨團,實現(xiàn)對群團組織行動的引導,但這一領導方式也具有靈活性,并不機械化。在工作中并不是指給予黨團領導具體的操作程序等,諸如機械地決定黨團所關注和反映的一切小問題。
2.群眾代表制:黨、群團、群眾之間的橋梁
雖然黨通過在非黨的群眾組織之間設立并領導黨團,實現(xiàn)了黨與群團組織之間的有機聯(lián)結,但是僅僅依靠“黨團”這一形式,只能基本實現(xiàn)黨在非黨的群眾團體中的影響以及對其政策的認同,并不能整合與統(tǒng)一不同群體的力量和行動,亦無法強化不同類別的群眾對黨的認同和凝聚。而深入到群眾中去開展以保障群眾利益為核心的群眾運動,以及建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將各類群眾組織于不同群眾團體和聯(lián)合非黨群眾組織團體時,必須遵循自愿原則,要使不同群眾自愿加入到黨的群眾團體中,則必須在政治上遵循黨的領導的基礎上,保證群眾團體在組織上的獨立性,以使得群眾認識到這是他們自己的團體。在實踐中,黨通過群眾代表制的設立,在進一步實現(xiàn)將黨的方針、政策等傳播到群眾中去的同時,自下而上地將群眾的利益、觀點、力量進行有效整合,保持了黨、群眾團體、群眾三者之間的利益與行動的一致性,自下而上地實現(xiàn)了三個主體之間的有機銜接,代表制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則統(tǒng)一在各群體代表會議的組織和運行之中。
以女工代表會議為例,1931年8月,江蘇省婦委婦女工作大綱中對于代表會議的論述中有如下一段話:
“它的組織是經常的,每月委員會或主席團(代表會中產生出來負經常責任的,任期半年)開一次會議,成為黨直接工作的方式。在會議上提出女工的要求綱領,在每次斗爭中起領導作用,討論罷工時的策略。代表的產生,以每一工廠中的車間為單位,人數(shù)至少要每車間選出一個。這個代表,她要代表及影響這一車間的女工。代表會閉幕后她要傳播會議上所決定的東西。主席團的成份,可以吸收黨外女工干部會員、無組織的女工或黃色工會會員(但要少數(shù))、工人的老婆、手工藝的女工等。在這中間縣區(qū)婦委應領導黨員起黨團的作用,領導她們參加黨所領導的經濟的政治的斗爭,進行黨的思想的宣傳,但也不要妨礙無黨群眾的工作。這項工作,在工業(yè)中心區(qū)域,最近各縣各區(qū)委應估計實際情形,督促婦委完成這一工作”。
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女工代表會是黨、工會與群眾中的一種橋梁、中間物,經過它,將黨及工會的影響傳播到廣大的群眾中去。尤其是在這秘密環(huán)境之下,憑借它黨可以半公開地去進行工作,發(fā)動女工斗爭,吸收全新的力量,作教育鍛煉群眾的基礎。而群眾代表制的制度設計,在實踐中亦表現(xiàn)出了三方面的特征:一是不同于黨團由黨自上而下的設立標準,代表制更多地表現(xiàn)出自下而上的組織原則,通過群眾選出相應的代表或建立相應的群眾團體組織后,開展相應的群眾工作。同時,這個群眾的代表會議中的黨員必須組織黨團,[10](P466)因而它與黨團制度并不是相分離的,兩者在實際操作上是互相融合的;二是代表會的制度設計更多體現(xiàn)了尊重群眾團體的獨立性,由于各類群眾團體所擁有的綱領、章程、決議、行動等都是經過群眾代表大會民主討論決定,群眾團體的領導人以及代表則是經過會員或代表選舉產生,因而在實踐上,這就充分使得群團組織的群眾性得以形成和發(fā)揮;三是代表制的主要功能和目的在于有效整合不同群眾的利益與訴求,并通過這一形式,傳播黨的威信,深入下層群眾,有效吸納與聯(lián)合不同群眾,從而擴大黨的影響力與實力。
革命時期,以“政治上受黨領導,組織上獨立運行”為原則的群團組織,為保持組織的獨立性,凸顯群眾屬性,在組織制度和結構設計上都落實和遵循組織自愿原則,即使不同群眾或非黨群眾組織自愿加入到黨的群眾團體中,以使得群眾認識到這是他們自己的團體。換句話說,這就使得群團組織在組織運行和業(yè)務活動中與黨政組織保持既相互配合又獨立自主的關系[注]這一組織關系的形成,也是根據(jù)在實踐中黨與群團組織發(fā)展過程中兩者關系不斷的調整試錯有關。在革命早期,黨與群團組織的關系大致經歷了黨群合一、黨團完全分立的兩種組織關系的成長,但是在實踐過程中,這兩類組織關系被證明完全不符合黨組織的發(fā)展和政權建設的要求。一方面,1930年,在李立三的全國總暴動冒險計劃的開展中,黨建立了中共中央總行動委員會(簡稱總行委)。在總行委下,團中央領導機關改組為中央總行委青年秘書處,并且各級黨、團組織合并為行委將團的組織取消了,團沒有獨立的指導機關,團的下層組織——支部小組,也與黨支部小組合并,團沒有獨立的指導系統(tǒng),沒有團的生活,也不能確實執(zhí)行青年工作,這使得黨的工作和組織受到極大程度的影響;另一方面,在實踐過程中,也存在黨與群眾運動之間彼此完全分立的情況。這一情況的直接影響便是在使得群眾運動無以為繼,毫無發(fā)展的同時,黨組織與之同步力量削弱,即失去了黨在群眾運動中的作為和地位,進一步削弱了革命的力量。。這一關系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與黨組織的關系。正如上面所描述的,在黨通過黨團和代表制構建起黨與群眾、群團組織之間彼此銜接的制度通道的同時,也明確了黨與群團組織之間的基本關系。作為根據(jù)地政權建設的重要社會支柱,民主集中制是根據(jù)地內,包括群眾組織行動的基本原則。這要求群眾團體的綱領、章程、決議、行動等都是經過群眾代表大會民主討論決定,群眾團體的領導人以及代表則是經過會員選舉產生。同時,與黨的組織分開,以期在組織形式上和實際運行過程中更好地體現(xiàn)組織的獨立性和群眾性。在此基礎之上,中共再積極落實通過自己的黨團與支部去實現(xiàn)黨在政治上的領導,并通過說服和教育的方式,努力使黨的主張與決議變成群眾團體自己的決議,從而更好地實現(xiàn)黨的發(fā)展。[16](PP142-145)
二是與政府職能部門的關系。不同于黨通過黨團的形式在革命時期引導群團組織,群團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則完全屬于彼此獨立,相互尊重。一方面,在制度設計上,政府被要求尊重群團組織的獨立性,在給予組織以必要幫助的同時,要求組織執(zhí)行政府的法令,但是政府僅在群眾團體違反政府法令以及不及時向政府部門登記時,可以對群團組織進行干涉和處分。1942年《中共中央關于統(tǒng)一抗日根據(jù)地黨的領導及調整各組織間關系的決定》中,明確表示政府除了在民眾團體違犯政府法令以及依法向政府部門登記,獲得合法身份這兩方面對于民眾團體具有管制外,一律不得干涉組織的日常運行。[10](P608)另一方面,各群團組織應積極號召、動員、組織群眾,在擁護黨政軍組織體系的同時,協(xié)助抗戰(zhàn)動員工作。但是群團組織在性質和職能上又與政府部門具有明晰的界定和區(qū)分,群團組織不是政府部門,且沒有類似于政府部門的行政執(zhí)法權,以實施對群眾的逮捕、審判等行為。
總的來說,群團組織與黨政的基本關系是,“黨在政治上處于領導地位,政府則主要負責政權行政、司法、立法三大體系之間的有效運行,群團組織則是群眾利益代表和維護,實現(xiàn)群眾自治的重要組織載體”,三者之間各有差別但又相互聯(lián)系,各組織體系之間缺一不可,但彼此又保持了明確的界限。這可以概括為“在組織系統(tǒng)上是各自獨立,而在政治任務上又是互相配合的關系”,這也是革命時期,群團組織與其他組織之間關系的基本特征。
而之所以可以在實踐上形成既相互獨立、又密切配合的組織關系,主要依托于群團組織建立了與黨、政、軍各組織系統(tǒng)不同的獨立的要求綱領、領導系統(tǒng)、工作范圍以及工作作風等。不同的群團組織,諸如工會、婦救會、青年團等都有自己的組織章程,明確了組織任務和組織體系。這樣通過制定各種群眾的要求綱領、培養(yǎng)群眾團體的干部、建立群眾團體的領導系統(tǒng)、劃分群眾團體的工作范圍、建立與健全群眾團體的各級領導機關等實現(xiàn)了群團組織在組織上與其他組織的區(qū)別,形成了一個自身的獨立系統(tǒng)。其中最為關鍵的便是組織的經費使用上并不完全依賴于黨政組織。限制于根據(jù)地政權的財政能力等因素,黨政對于群團組織的物質等資源支持以滿足最低需要為原則,群團組織的運行經費靠自給為主。革命時期,政府對于群團組織的支持主要限于津貼以及在物質上分配辦公房屋、印刷機器等場地配套設施,以滿足群團工作的日?;拘枨?[17](P64)其他群團組織體系的經費主要通過自給的方式,經濟的開支由組織自己負責,不必由政府審核通過,而政府所提供的基金,也要以實現(xiàn)“要由群眾團體舉辦多項對群眾有利的社會事業(yè),大規(guī)模的進行提高群眾政治文化水平的教育”的目的,[12](P112)但經費的使用必須經過群團組織一定的會議處理和審查。
除了上述制度設計以外,作為組織與群眾聯(lián)接者的“群眾干部”也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可以說是黨在群團組織體系發(fā)展與維系過程中的核心要素。1926年12月,鄧穎超在全國婦女運動的報告中就曾指出:“婦女運動之發(fā)展與否,當視本黨婦女人才之多少為斷”。[18](P509)但不同于傳統(tǒng)革命時期中共以“委任制”作為控制黨、政、軍等各類組織主要方式,“委任制”在實踐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并不適用于各群團組織的發(fā)展。一方面,由群眾外派人去包辦群眾工作,無法有效建立起黨的群眾工作和黨在群眾中的基礎,“黨還不是工人群眾自己的”的意識長期處在群眾之中;另一方面,由委任制所委派的黨員干部往往可能與生產無關與群眾無聯(lián)系,在工作作風上存在上級包辦下級等官僚作風等各種負面作用,[10](P410)因而,中共對委任制加以限制,并開始注重從群眾中發(fā)現(xiàn)骨干積極分子,培養(yǎng)群眾干部,且在挑選群眾團體真正負責干部的時候“精雕細刻”,[19](P140)從而通過群眾干部去領導群眾。
鑒于“任何一個運動,一個斗爭,都必然有許多積極分子在那里領導著,而且每一個運動每一斗爭都會創(chuàng)造出革命的積極分子來”的認知,中國共產黨十分重視從各種運動、各種民主民生斗爭及反敵偽的斗爭中,去發(fā)現(xiàn)和教育、培養(yǎng)那些積極分子作為黨的干部,[20](PP31-32)而發(fā)現(xiàn)群眾積極分子的方式,則是通過委派黨的骨干去運動中有效挖掘。
以婦女運動為例,在婦聯(lián)組織的形成過程中,中共逐漸意識到從婦女運動中培養(yǎng)婦女干部的重要性,通過培養(yǎng)以及選拔婦女群眾中的積極分子,使其成為黨與婦聯(lián)群眾聯(lián)系的“橋梁”,從而密切黨與群眾的聯(lián)系。1929年1月,《中共福建省委通告第十五號——婦女運動問題》一文中指出,“目前對婦女運動的方針……3.原有女同志盡可能的派她到工農婦女群眾中去作工,若不可能,則可組織夜校類似團體,盡量造成和她們接觸的機會,促進她們階級覺悟,發(fā)動他們日常斗爭,選擇她們中間積極先進的分子介紹給黨團;……5.根據(jù)她們的工作能力,分配給她們以相當?shù)墓ぷ?,從工作中切實的訓練他們,相當有機會時,吸收她們參加黨部工作,尤其要不忘記了提拔她們中間積極的無產階級的分子到干部隊伍中來”。[21](P45)12月,《中央通告第五十八號——關于女工農婦運動的工作路線》中進一步明確,“婦女干部必須由婦女運動中,特別是斗爭中,才能創(chuàng)造出來。黨必須利用一切機會與可能去發(fā)動婦女運動工作,吸引積極分子入黨,在工作過程中,特別注意女干部之引進與培養(yǎng)”。[21](P31)
而在黨的骨干發(fā)現(xiàn)群眾運動中的積極分子以后,黨對積極分子還有一個培養(yǎng)、教育的過程,從而使群眾中的積極分子成為群眾干部領導群眾,成為黨與群眾聯(lián)系的“橋梁”。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隨著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中共通過不斷調整階級關系與組織形式,在擴充婦聯(lián)組織干部階級來源的同時,進一步通過選拔、培養(yǎng)等為一體的干部養(yǎng)成系統(tǒng),強化了干部“橋梁”角色。例如在婦女干部的選拔培養(yǎng)上,彭德懷在《在晉冀魯豫四區(qū)黨委婦委聯(lián)席會議閉幕時的講演(1943年4月22日)》中再次強調了要“幫助干部提高能力,培養(yǎng)威信,成為當?shù)貗D女的領袖,再通過她們密切黨與群眾的聯(lián)系,使之成為黨與婦女群眾聯(lián)系起來的橋梁”。[22](P682)
總的來說,革命時期群團組織運行呈現(xiàn)出兩類特征。一是形成了黨政與群團組織“相伴而生、互為依托”的“共生”關系。中共武裝奪取政權的過程,同樣也是組織和動員群眾、整合社會力量的組織網絡體系不斷拓展的過程。這種拓展一方面使得武裝斗爭和黨組織建設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來源,其組織規(guī)模和影響力得以不斷擴張,進而實現(xiàn)中共從邊緣到核心,從弱小到強大的組織發(fā)展;另一方面也使得“軸心-外圍”的組織結構體系作為黨領導和整合社會的重要組織保障,穩(wěn)定地形成了黨政軍群的組織結構與制度體系。二是使中共政權在革命長期的實踐過程中積累了通過群眾團體開展群眾運動的有效經驗和方法。在動員群眾方面,以群眾切身利益作為切入口,采用說服教育的方式動員群眾,并成立各種形式的群眾團體開展群眾運動;在整合社會方面,以黨團和民主集中制為核心,組建各類群眾團體聯(lián)合會或代表大會,形成利益一致性,實現(xiàn)社會力量的整合。從而群眾團體成為中共政權建設以及改造舊有政權的重要組織手段和制度設計,直接影響了中共新政權的建設路徑和方法并影響至今。
據(jù)此,這也充分表明,當今群團組織改革必然需要適當考慮組織發(fā)展的歷史過程,并在改革路徑的選擇中重點關注以及選擇性回歸歷史中曾經使用并且有效的治理技術。首先,要充分認識到在既有條件下,組織改革首先所體現(xiàn)的是黨和國家意圖,因此,群團改革必然要求國家將興趣重點放在實現(xiàn)組織社會屬性的功能之上,并采取支持、保護群團組織保持和發(fā)展這一功能的諸種制度安排。其次,在具體的制度設計上,面對社會結構的快速變遷,黨在保持對群團組織絕對領導的同時,必須根據(jù)不同的環(huán)境要求,不同的發(fā)展需要,適當改變黨的領導的狀態(tài)和方式。這需要我們重新審視并有效實現(xiàn)革命時期保持黨與群團組織有序發(fā)展的“黨團”與“代表制”的回歸與活化,特別是需要通過制度化手段清晰組織角色定位,要從制度上厘清與相關政府部門的界限,并通過轉變績效考核體系,規(guī)范經費供給等,保證組織在黨政間的獨立地位,并重新恢復群團干部的群眾屬性,從而使得組織作為群眾自己組織的特性逐漸回歸。需要說明的是,所謂的回歸不是指重新設立,而是指從組織體系和制度設計上重新激活這一機制的實際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