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琦
(合肥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安徽 合肥 230013)
翻譯是思想交流與文化交流的工具。翻譯除了具有對文字的意義進行轉換的功能之外,還承擔著移植和闡釋文化的重要作用。在文學翻譯的過程中如何對待和處理外來文化,向目的語讀者忠實再現(xiàn)源語文本的內(nèi)容,無論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是一個重要的課題。自1987年《現(xiàn)代外語》刊登了劉英凱的論文《歸化——翻譯的歧路》至今,翻譯的“異化"和“歸化"策略研究一直是現(xiàn)代翻譯界討論的熱點之一。然而,綜覽國內(nèi)外與“異化"和“歸化"翻譯策略相關的研究和討論,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中外學術界對此翻譯策略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宏觀的文化學討論層面上,即從文化學、哲學和社會學視角來闡述并討論“異化"和“歸化"策略。[1]誠然,源語文本和譯語文本間存在著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從文化學的角度來探討翻譯的“異化"和“歸化"策略能幫助我們在翻譯過程中最大限度地維護源語文本的語言和文化內(nèi)涵。但與此同時,我們也絕不應忽略從文本本身的語言和文化角度來討論翻譯的“異化"和“歸化"策略。當前翻譯界將太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對翻譯理論的文化學宏觀討論上,而承載著語言和文化本身的翻譯文本則常常被學界遺忘,這使許多與此相關的文章讀來有一種理論脫離實際的感覺。為了能使理論結合實際并指導實踐,具體分析和討論翻譯案例往往更能幫助我們制定合適的翻譯策略。在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中,詩歌應該是最為精致的一種文學形式,它通過高度密集的比喻和詞句傳遞某種強烈的情感和意識,并在某種規(guī)范的形式下使文字的音韻變得自然流暢。詩歌翻譯的難度要高于一般的文學作品。因此,本文將以中外名家詩歌翻譯為例來參與翻譯策略的討論。
“異化”和“歸化”是翻譯活動中處理文化差異兩大重要的翻譯原則和方法,最早由美國學者韋努蒂在1995年提出。這一術語來源于德國學者施萊爾馬赫在1813年宣讀的一篇論文。不過,較之其他文學形式的翻譯,詩歌的翻譯被認為是最為困難的。詩人徐志摩曾這樣描述譯詩的困難:“翻譯難不過譯詩,因為詩的難處不單是它的形式,也不單是它的神韻,你得把神韻化進形式去,像顏色化入水,又得把形式表現(xiàn)神韻,像玲瓏的香水瓶子盛香水。”[2]由此可見,詩歌翻譯難就難在譯者不僅要傳達原作的意義而且還要再現(xiàn)原作的形式和意境,因為在各種文學體裁中,詩歌是最講究形式結構的,尤其是現(xiàn)代詩歌。就某些現(xiàn)代詩歌而言,其意境與形式的關聯(lián)已經(jīng)遠遠超過其詞義、句意的關聯(lián),形式不只是意義的載體,其本身就傳達著信息。有時,一首詩歌的獨特布局和裁剪都成為詩人表現(xiàn)情感、傳輸信息的有效手段。在一些情形中,對于詩歌來說,沒有了形式,就不成其為詩歌。鑒于形式之于詩歌的重要性,詩歌翻譯中,“形似”甚至比“神似”更為重要。對譯者來說,文化要素和文化意象在翻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無論采用“異化”還是“歸化”的策略,從源語文本向目的語文本轉化內(nèi)容和文化的直接橋梁都是語言。通過以下幾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到,為保持源語文字的美感和異國情調(diào),翻譯家們分別選擇了不同的翻澤策略。
英國詩人羅伯特·彭斯《我的愛就像一朵紅紅的玫瑰》第二段和第三段的翻譯對比:
原文:
As fair art thou, my bonnie lass,
So deep in luve am I;
And I will love thee still,my dear,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my Dear,
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
will love thee still,my Dear
While the sands o' life shall run.(Robert burns)
翻譯1:
你是那么美,漂亮的姑娘,
我愛你那么深切;
我要愛你下去,親愛的,
到太陽把巖石燒裂
我要愛你下去,親愛的,
只要是生命不絕。(袁可嘉)
翻譯2:
我的好姑娘,多么美麗的人兒!
請看我,多么真摯的愛情!
親愛的,我永遠愛你,
縱使大海干枯水流盡
縱使大海干枯水流盡,
太陽把巖石燒作灰塵,
親愛的,我永遠愛你。(王佐良)
如果我們將“Tila' the seas gang dry"和“And the rocks melt wi'the sun"這兩個詩句合二為一,并采用一種歸化的方式翻譯,那么也許沒有什么句子會比中國成語“??菔癄€”更能精準地一言概之了。然而,無論是王佐良還是袁可嘉,都沒有在他們的翻譯中使用此成語。兩位譯者都傾向于在譯文中保留原詩的雛形,因為這樣能使讀者更好地領會到原詩的風貌。在目的語語法規(guī)則允許的狀況下,袁可嘉和王佐良在翻譯中均對源語文本進行了逐字逐句地傳達。假如兩位譯者采用歸化的方法來傳達原詩中的英語表達,那么中國讀者也許會在一篇外語詩歌的翻譯中看見一個熟悉的本國成語,這樣無疑會使詩歌失去美感。在對這兩個詩句的翻譯中,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不僅能在目的語文本中保存原詩完整的韻律結構,也能有效地防止使用成語給人帶來的一種“陳詞濫調(diào)"的感覺。
異化翻譯法由施萊爾馬赫于1813年提出,指的是“讓作者安居不動,把讀者領向作者”的翻譯策略;作為同化翻譯法的對立概念,異化翻譯法偏離目的語的民族主義中心,挑戰(zhàn)其固有的文化價值觀,突出原文的語言和文化差異,使讀者透過目的語領會原文的文化異質性。韋努蒂在1995年出版的《譯者的隱形——翻譯史論》中明確提出,英美文學翻譯以“通順”為唯一準則,譯文生成后看不出譯者產(chǎn)生作用的痕跡,使讀者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們閱讀的是用英語寫成的原文,而不是經(jīng)過譯者由原文翻譯而成的譯文。而提倡異化翻譯法的核心就是要開創(chuàng)一種抵制目的語主流文化價值觀的翻譯理論與實踐,從而彰顯外語文本的語言和文化差異。[3]
奈達認為,翻譯應當在目的語中重現(xiàn)和源語最為接近的對等信息。內(nèi)容和風格并不可分,因為內(nèi)容需要通過特定的風格才能呈現(xiàn)和表達。一般來說,目的語讀者總是希望源語文本的異域風情能在譯文中得到表現(xiàn),其中包括對原文內(nèi)容、風格以及特殊文化成分的重現(xiàn)。翻譯肩負著文化交流和傳播的任務,譯文如果不能傳達源語文化就不能算作是“忠實于原作"[4]。在充分了解文化差異的基礎上,要進行適當?shù)奈幕D換,以適應詩歌受眾國的風俗習慣,符合受眾國消費者的心理特征。
受到譯者主動性的影響,異化翻譯不等同于忠實翻譯,偏離目的語的文化價值觀未必就等同于貼近原文的文化傳播。譯者在翻譯時拋棄現(xiàn)有的習慣用法,創(chuàng)造匹配原文的表達方法,這樣的做法有兩種結果。第一,如果譯者在異化翻譯中“妄用忠實”(abusive fidelity),過度創(chuàng)新,譯文呈現(xiàn)出豐富的文化異質性,卻偏離了原文,恰似歌倫錠渡重洋,自以為找到了印度人,沒料想實為印第安人,雖然千辛萬苦,卻有悖初衷,以龐德翻譯《論語》為例,他把“學而時習(繁體為“習”)之,不亦說乎”譯作“Study with the seasons winging past,is not this pleasant”,通過拆開繁體字“習”,得出“一雙翅膀飛走”的意象,創(chuàng)意上足,卻與原文謬文千里。第二,如果譯者在異化翻譯中從翻譯對象出發(fā),適當發(fā)揮審美創(chuàng)造性,保留卻不改與原文的文化異質性,至少能夠保證把讀者帶往作者的方向,遠眺原作風貌。
有關詩歌與翻譯話題的論述與分歧,大約是文學史迄今最具悖論性質的命題之一:“詩歌是歷經(jīng)翻譯后幸存下來的東西"“詩歌是無法通過翻譯傳遞的"……[5]這樣的論斷統(tǒng)統(tǒng)都在中外作家的口中出現(xiàn)過,它們分別涉及詩歌的言說核心和語言個性,每個發(fā)言者在各自的語境下,根據(jù)自身的體驗,強調(diào)著不同的部分。分歧來源于發(fā)言的角度與層面,但真理的去處卻往往只指向一條路。即使再感慨詩歌不可譯、不可跨越語言的作者,內(nèi)心深處多少也會盼望,有說別樣語言的讀者來閱讀自己的作品,渴望把自己認為最有價值的部分,拿出來與世界分享。而“文學翻譯"“詩歌翻譯"這類工作,正是為了達成我們的這種渴望而存在的。
在詩歌的學習過程中,有一種修習比語言更重要,那就是洞悉所有偉大作品深處所存在的那種“靈魂的共性"。只有當詩人領悟、獲取了這種共性,語言技藝上的修習才可能獲得真正的用途,否則不過是一種語言層面的生理游戲而已。如果我們從文化傳遞的角度(而非單純的字面翻譯)來看待翻譯的異化策略,翻譯本身便不再是從一種文本到另一種文本的“譯碼"過程,而是一種傳播和交流語言文化的行為。文本傳遞的是來自它所作為母語的世界的信息,并且不能脫離周圍的環(huán)境而存在翻譯首先必須是一種跨文化傳播。因此,譯者不僅需要具備雙語傳遞的能力,還要具備悉知兩種文化的素質。譯者需要盡可能多地將源語文本的內(nèi)容展現(xiàn)在另一個新文本中。[6]文化要素(特別是一些文化意象)在翻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閱讀譯本的過程中,讀者會在腦海里對源語文本形成一定的意象,而這種意象或多或少會受到他們對本國文化認知的影響。當文字文本將這些意象傳遞給讀者時,它們會在讀者的腦海中映射出不同的文化含義。然而有時因為文化的不同,文本投射在目的語讀者心中的意象會和源語讀者心中的認知產(chǎn)生出入。極具文化隱含和暗示的意象會對目的語文本的讀者造成一定的困惑,影響他們對源語文本的理解和欣賞。考慮到審美和文化背景的不同,譯者需要花些心思考慮如何才能更好地將源于文本中那些不易理解的文化意象傳遞給目的語讀者。
下面讓我們來比較一下唐詩《游子吟》幾個版本的翻譯,這也許能從文化的角度來幫助我們討論如何掌握“異化"策略的“尺度"。
原文: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翻譯1:
In tender mother' s hands the thread,
Made clothes to garb her parting son.
Before he left,how hard she spun,
How diligently wove;in dread,
Ere he return long years might run.
Such life-long mother's love how may,
One simple little heart repay?(Fletcher)
翻譯2:
The thread in the hands of a fond-hearted mother,
Cakes clothes for the body of her wayward boy,
Carefully she sews and thoroughly she mends,
Dreading the delays that will keep him late from home.
But how much love has the inch-long grass,
For three spring months of the light of the sun?(Bynner)
唐代詩人孟郊在《游子吟》里,通過對數(shù)個具體的意象的生動表現(xiàn)道出了一位母親對即將遠行的兒子的愛。詩中所描寫的意象對大多數(shù)中國讀者來說,應該不算陌生。雖然這些意象只是簡樸的幾個字,但它們卻包含了很深的感情,足以引起中國讀者內(nèi)心的共鳴。在翻譯這首詩時,兩位譯者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呈現(xiàn)出兩個不同的版本。
以譯詩的最后兩句為例。從字面來理解,這兩句詩講述了小草如何能夠報答春日陽光的溫暖。從深處講,則引申出孩子永遠無法報答母親無私的慈愛。對于“寸草心”的翻譯,兩位譯者分別翻譯成“one simple little heart”和“the inch-long grass”,其中Bynner通過字面意思保留了源語文本中的意象。但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讀者也許會對這一為中國讀者所熟悉的意象產(chǎn)生疑惑。在對“三春暉”的翻譯中,Fletcher將之翻譯成“l(fā)ifelongmother's love”,而Bynner則依然采用異化策略將之翻譯成“three spring months of the light of the sun”。顯然,對于缺少相關文化背景的目的語讀者而言,他們不一定能很好地理解Bynner的翻譯。在這種情況下,Bynner的異化翻譯文本也許不及Fletcher的歸化翻譯文本能更好地傳遞源語文本中的文化精髓。
有時,翻譯會將一種文化的文化含義以文化意象的方式帶入另一種文化。這時就需要譯者從文化的角度來考慮以怎樣的方式才能將源語文本里的文化要素盡可能合適地傳遞給目的語文本的讀者。[7]
對《春怨》的翻譯是另一個例子。
原文: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翻譯1:
Drive the orioles away
All their music from the trees
When she dreamed that she went to Liao-his
To join him there,they wakened her.(Bynner)
翻譯2:
Drive orioles off the tree
From dreaming of my dear
For their songs awake me
Far off on the frontier.(許淵沖)
在許淵沖的翻譯中,“遼西”被翻譯成了“frontier”,這樣即使不用注解,英語讀者都會明白“遼西”所指的是詩中女主人公的丈夫所在前線的地理位置。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遼西”很容易讓他們立刻聯(lián)想到駐守邊疆的官兵們的艱苦生活??紤]到英語讀者對中國地理的生疏,許淵沖在這里省略了對“遼西”的字面翻譯。盡管Bynner的翻譯保留了這一地理位置的中文名字,但在此處采用異化的策略來處理地名似乎顯得并不怎么必要在文學作品的異化翻譯中,譯者通常需要根據(jù)讀者的大概知識背景對原文中的隱含信息作適當?shù)恼{(diào)整。當作品被翻譯給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讀者群時,譯者需要注意并考慮源語讀者和目的語讀者之間的文化共通點。然后,譯者需要思考如何才能幫助目的語讀者理解那些在源話中未被表達的,同時也無法為目的語讀者所能推斷的內(nèi)容和信息。因此,在采取異化翻譯策略時,只有注意調(diào)整兩種語言間的文化背景差異才能使譯文變得流暢和清晰。
正如Bassnett認為的,譯者必須以這樣一種方式來處理源語文本:目的語文本和源語文本是相對應的。在采用翻譯的異化策略時,譯者不僅要考慮源語文本在語言和文化上將會對目的語讀者產(chǎn)生的影響,也要從語言和文化的角度來傳達譯文,使其能夠為讀者所接受。無疑,在異化翻譯中,清晰的語言和能被接受的文化要素應當作為兩大準則被譯者牢記。
根據(jù)上述對中外名家詩歌翻譯案例的分析和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在詩歌翻譯中采取異化策略更有助于在語言和文化兩個層面上維護源語文本的內(nèi)容,保留源語文本的語言美感和文化異域感,保存原詩韻律結構的完整性,并能更好地傳遞源語文本的文化精髓,滿足目的語讀者對異域風情的期待,以及加強譯文的可讀性。在采取翻譯的異化策略時,譯者不僅需要從語言和文化的角度來考慮源語文本將會對目的語讀者產(chǎn)生的影響,也要從語言和文化的角度來準確傳達譯文,使其能夠為讀者所接受。無疑,在異化翻譯中,清晰的語言和能被接受的文化要素應當作為兩大準則被譯者實施。由于翻譯會將異域文化的若干涵義以文化意象的方式帶入另一種文化,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時要考慮到目的語國家讀者在審美和文化背景上的不同,要盡可能以恰當?shù)恼Z言和表達方式將源語文本里的文化要素和異域文化意象傳遞給讀者,要以讀者對異域文化的理解為出發(fā)點,掌握好異化翻譯的“度”。只有注意調(diào)整兩種語言間的文化背景差異才能使譯文變得更加流暢和清晰。
翻譯不是兩種不同語言間簡單的信息傳遞,而是不同國家和民族間意識形態(tài)的轉換、交流和融合。翻譯的作用在于加強不同文化間的交流,增加彼此的理解和共識。在文學翻譯的異化翻譯中,譯者要衡量并掌握讀者的理解力和把握力,在以異化方式對目的語文化進行擴展和充實的同時,一定要把握好翻譯異化的程度,以便使譯文能為目的語讀者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