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君
(皖西學院外國語學院, 安徽 六安 237012)
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 1845—1935),劍橋大學教授,是在近代“東學西漸”中受到孫中山先生、季羨林先生、鄭振鐸先生所推崇的一位偉大的英國漢學家。翟理斯于1845年出生于英國牛津的一個文人世家,從小便深受英國古典式教育熏陶,文學功底深厚。其父約翰·艾倫·賈爾斯是一位嚴謹?shù)哪翈?,也是一位聲名遠播的作家。翟里斯自小就在父親的督促下,刻苦求學,廣泛涉獵,養(yǎng)成了傳統(tǒng)式英國作風。1867年,翟理斯通過了英國外交部中國司的考試,作為英國駐華使館的一名翻譯學生,遠渡重洋,只身來到中國。之后,他歷任天津、汕頭、寧波、上海等多地英國領事館翻譯及領事等職,至1893年才辭職返英,前后在中國居住長達25年。1897年,翟理斯全票當選為劍橋大學第二任漢學教授,直至1932年辭去其漢學教授之職,其間35年潛心漢語言的研究和漢文化的傳播。1935年于劍橋家中病逝。
縱觀其一生,可用“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八字以概之。他幼年體弱多病,少年背井離鄉(xiāng),中年喪妻,二子夭折,仕途不順,卻最終在漢學領域大放異彩。生活的重重打擊從沒有讓這個內(nèi)心倔強的人放棄對文學的執(zhí)念??梢哉f是生活練就了他不屈的性格,而也正是他棱角分明的個性成就了他一代漢學大師的光輝道路,并在那個時代留下鮮明的烙印,昭顯于后世。到底是時代成就英雄,還是英雄造就時代,本文將就此展開論證。
翟理斯的少年時期生活頗多坎坷,屢受挫折。他于1845年出生在牛津的一個條件優(yōu)渥的書香世家,可幼年時幾場大病使得他的身體較為孱弱,不得不經(jīng)常被關在屋子里,羨慕地看著門外健康奔跑的其他小孩,這也造就了他渴望遠行、渴望突破的個性。九歲那年,其父約翰·艾倫·賈爾斯(John Allen Giles)牧師因政教立場不同,且拒絕屈服,被牛津主教刻意陷害,鋃鐺入獄,不得不花費巨資,才死里逃生。這樣一來,原本衣食無憂的家庭頓入困境,小翟理斯被迫從貴族學校輟學,隨家搬遷,并轉(zhuǎn)入一所當?shù)毓珜W就讀。這一巨大的家庭變故,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挑戰(zhàn)權(quán)威、好斗不羈的種子。
由于家庭的困頓,畢業(yè)后的翟理斯并沒有去他向往已久的牛津大學深造,而是破釜沉舟地決定去印度或者中國從事外交工作,謀一份公職的同時也為自己開拓一份事業(yè)。1867年,翟理斯參加了英國外交部中國司的考試并通過,他長達二十五年的外交生涯就此拉開了序幕[1]。當時的印度和中國是世界上極度落后貧窮的地區(qū),他的這一抉擇,再次反映出他反叛不羈、標新立異的性格特征。
翟理斯的家庭背景及幼年所受到的系統(tǒng)教育,是他一生醉心文學創(chuàng)作,并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重大貢獻的又一大根源。
翟理斯的父親約翰·艾倫·賈爾斯(John Allen Giles)是一位英國歷史學家,也是牛津科珀斯克里斯蒂學院的研究員。賈爾斯本人是一位著名的盎格魯-撒克遜語言和歷史研究的學者,他修訂了《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1849)和比德(Saint Bede, 673—735,英國歷史學家及神學家)編篡的《英國教會歷史》(1848)。1847—1848年,他撰寫了《班普頓史》(2卷)(History of Bampton),1852年又發(fā)表了《威特尼歷史和一些鄰近的教區(qū)》(History of Witney and some neighbouring parishes)。1850年在班普頓時,他出版了以《舊約全書》的年代和真實性為考證的的《希伯來記錄》(Hebrew Records ),1854年出版了以《新約全書》的年代、作者和真實性為考證的《基督教記錄》(Christian Records)[2]。1853年,他開始創(chuàng)作一部名為《賈爾斯博士少年圖書館》的系列作品,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一直持續(xù)到1860年,其中包括大量的學校書籍,關于英語、蘇格蘭、愛爾蘭、法國和印度歷史的入門知識,內(nèi)容涉及地理、天文學、算術(shù)等等。這套書籍的編篡與他二子二女的出生有著莫大的關系,其對子女教育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賈爾斯老先生的家庭教育十分嚴格且系統(tǒng),自小就督促小翟理斯兄妹們學習背誦拉丁文、希臘文,并大量閱讀古希臘羅馬文學、歷史及神話書籍,并刻苦練習寫作??梢?,正是這種近乎于苛刻的傳統(tǒng)英式教育,造就了小翟理斯十分嚴謹?shù)膫鹘y(tǒng)作風,也為翟理斯日后在漢學研究上,尤其是中文文學史、字典編纂、典籍翻譯等方面的斐然成就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而正是因為有這么一位著作等身、成就斐然的父親,翟理斯的心中不免也懷有一個純粹的文學夢。成為像父親那樣專心治學并傳播文明的人,是少年翟理斯心中的人生理想。
縱觀翟理斯起起伏伏的一生,其個人獨特的性格特點在人生的多個轉(zhuǎn)折點留下了鮮明的印記,不論是一開始決定遠渡重洋來到中國,還是最后仕途受挫、抑抑返鄉(xiāng),都與其性格中反叛、好斗的因子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而他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熱愛和文化傳播的癡迷更是陪伴其一生。這些鮮明的性格特征也必然會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中留下清晰的痕跡。
翟翁一生漢學著作無數(shù),而最能反映其反叛精神的事例莫過于其在接觸漢學之初就做了幾件開天辟地、挑戰(zhàn)世俗之舉,而這樣的舉動甚至連一些浸淫漢學幾十年的老學究都莫能為之。1872年,是翟理斯來到中國的第五個年頭,而正是這個學習漢語不足五年的年輕人,自編自撰了其人生的第一步漢學著作《漢言無師自明》(Chinese without a Teacher),這是一本專門為初學漢語的外國人編撰的漢語語言教材,“嚴格地按照英語的元音和輔音來標注漢語”[3],也就是使用簡單的英語給漢語注音。也許在早在那個時候翟理斯心中已經(jīng)立下了傳播漢學,為漢家文化代言的志向。可就在他之前,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已經(jīng)于1867年開始發(fā)表一套權(quán)威性的漢語教學體系,作者以拉丁字母為漢字注音,創(chuàng)造了一套漢語拼讀方法,影響深遠。而一個初來乍到者,剛剛立穩(wěn)腳跟就敢于和上司威妥瑪叫板,挑戰(zhàn)威妥瑪創(chuàng)立的威氏拼音法,并于后期對它進行改良,形成了“威妥瑪-翟理斯拼音法”(Wade-Giles System),被廣泛地應用于人名和地名的注音。次年,也就是1873年,他的第一部譯著——《兩首中國詩》問世,書中對兩首凝結(jié)了中國古代文明精華的長詩《三字經(jīng)》和《千字文》進行了翻譯,其翻譯之初衷只不過是有人指出要把這兩首詩譯成英文韻詩是不可能的,而翟理斯卻偏偏要證明他能做到這一“不可能”的事。由于他鮮明的個性以及其文化傳播的目的性,在譯文中不免出現(xiàn)眾多“誤讀”“誤譯”的地方,但譯者的主體性也在此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4]。對他這一膽大妄為、不懼世俗的翻譯行為,有評論指出“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傻瓜則勇往直前”??赡苓@一行為在當年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行為,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智者早已寂寂于歷史的長河,而當年的傻瓜卻被譽為“19世紀英國漢學三大星座”之一而閃耀于人間。
翟理斯筆下的文學作品眾多,被謂之曰“著作等身”,包括翻譯類、工具書類、語言教材類和雜論類,奠定了其成為英國著名漢學家的基礎。其中創(chuàng)下了歷史上的多個“第一”,可謂是其標新立異精神的精彩展現(xiàn)。其一,第一部英文《中國文學史》。他所著的中國文學史,不同于以往中國文學研究,第一次以文學“史”的形式,把中國歷史分為前后八個時期,不再重復對個人作家、作品進行鑒賞和研究,卻從全局的角度上綜述了幾千年的中國文學歷史概貌。這一創(chuàng)新也是他本人一直引以為自豪的。在這部文學史中,翟理斯從現(xiàn)代文學史的角度出發(fā),對所有文學體裁一視同仁。在他眼中,不論是名垂千史的鴻篇巨制還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野史稗聞,從本質(zhì)上并沒有多大差別,書中將民間文學、法醫(yī)學、天文學、園藝、飲食等都歸入文學的范疇,打造了一個別開生面的中國文學動態(tài)畫面。其二,第一部英文的中國人物傳記詞典——《古今姓氏族譜》,這同樣也是一部極富創(chuàng)新精神的鴻篇巨制。作者籌備數(shù)年之久后于1897年正式出版。全書共1022頁,是一本當之無愧的中國古今杰出人物傳記辭典。全書內(nèi)容豐富、收錄全面,囊括了中國杰出的軍事家、政治家、文學家、歷史學家等共2579條人物傳記。此書榮膺法蘭西學院漢學界最高獎項“儒蓮獎”。其三,第一部英文的中國繪畫史。 翟理斯于1905年編譯出版的《中國繪畫史導論》,這是一部對中國藝術(shù)史的開拓性研究。這本著作介紹了自遠古時期至明朝末年的眾多中國藝術(shù)家、書法家、畫家的著作,并配有生動有趣的人物及作品介紹,包括閻立本、趙大年、吳道遠、王羲之、王世貞等等。其偉大意義在于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向西方讀者介紹中國書法和繪畫藝術(shù)。書中對中國書法文字和藝術(shù)知識的介紹引起了西方讀者對中國繪畫和書法藝術(shù)的極大興趣和重視。在書中翟理斯明確表明:中國書寫的悠久歷史是西方的書寫歷史無法比擬的[5]。其四,第一部英文的中國笑話集。1925年,出版《中國笑話選》(Quips from a Chinese Jest-book),共翻譯了清代《笑林廣記》中的笑話242則。當時西方人普遍對中國帶有誤解和偏見,認為中華民族是一個殘忍的民族,沒有宗教沒有藝術(shù),更沒有幽默的能力。而在中國生活日久的翟理斯日漸醉心于古中國的文化魅力,已無法容忍這一偏見,為了消除西方人對中國的偏見,他覺得很有必要向西方介紹中國的幽默和淳樸善良樂天的民風[6]。他在序言中指出,“本書的宗旨在于展示中國人智慧與幽默的一面……除此之外,這些笑話還能真實地反映中國社會生活,反映中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行為、語言和思想”。雖然在編譯時,翟理斯不可避免地從當時英國社會的審美立場出發(fā),刪除了他所認為的一些不雅的笑話,并根據(jù)英國讀者接受程度對文字進行了改編,但此書在全面展示中國民風、民俗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翟理斯是19世紀英國最偉大的漢學家之一,曾被譽為英國漢學三大星座之一,其偉大成就與其性格上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癡迷與熱愛有緊密關系。翟理斯22歲時便只身來到中國,48歲時因病辭職反英,52歲時全票當選為劍橋大學第二任漢學教授,此后余生皆潛心漢學的研究與教學直至生命的盡頭,享年90歲??梢哉f終其一生,翟理斯都在為向西方傳播中國語言、文化、文學和藝術(shù)而努力。他筆耕不輟、著作等身,研究范圍遍及中國文學、民俗、社會、宗教、歷史、醫(yī)藥、哲學、繪畫等多個領域,影響深遠。他的翻譯成就是他成為一代漢學名家的重要基石,代表譯著《聊齋志異》,至今仍是英語世界最全且影響最大的一個版本。他歷時20年所編篡的鴻篇巨制《華英字典》,內(nèi)容豐富,釋義繁多,是具有里程碑性質(zhì)的經(jīng)典之作。其他作品如《莊子》、《洗冤錄》、《佛國記》、《古文選珍》等無一不在向世人展示其勤于著述、醉心文學的一顆赤子之心。
正是因為對文學創(chuàng)作抱有最純粹的熱愛,他看到了隱藏于重重困境、重重丑惡之下中華民族的勤勞、善良與睿智;正因為對文學最初心的癡迷,他挑戰(zhàn)當時的漢學界,無視宗教人士的反對,用備受翻譯界人士詬病的“誤譯”與“歸化”來翻譯他心中的那個美麗的古文明。所有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想真實地還原文學最原始的趣味與感官,達到更深層次的忠實。
翟理斯一生,仕途平平,但在漢學研究領域卻大放異彩,兩次獲得有漢學諾貝爾獎之稱的法蘭西學院儒蓮獎(1897,1911),一次獲得皇家亞洲學會金獎(1922),以及中華民國政府嘉禾獎(1922),并在離任回國后擔任了劍橋大學第二任漢學教授(1895),對東學西漸有很大的貢獻。在他同時代的著名漢學家中,有專注于經(jīng)典譯介的理雅各(1815—1897),有潛心于中國語言和傳統(tǒng)文化研究的衛(wèi)三畏(1812—1884),致力于中文拼音研究的威妥瑪(1818—1895)等等,無一不有各自的專注點。而與他們相比,翟理斯的漢學研究可以說是涉獵廣泛、包羅萬象。他對中國文化、歷史、風俗、宗教、哲學、藝術(shù)乃至政治等方方面面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與同時期的其他漢學家最大的區(qū)別在于,他并沒有將任何的宗教目的或政治目的帶入到他的研究中來,終其一生只在于最大程度地傳播中華文明,甚至是為中華文化正名。翟理斯以其廣泛的研究、人性化的譯筆、獨特的視角,為西方國家正確了解中華文明做出了重大貢獻,對加速中國文化的西傳起到了重大作用,推動了時代的發(fā)展,而這一切成就都與其純粹而倔強的性格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