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代群
(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貴州 貴陽550025)
鄧云特先生在《中國救荒史》開篇即言:“我國災荒之多,世罕匹有”[1]。元朝是自然災害頻發(fā)的時期,據(jù)《中國古代災害史研究》載:“元朝災害橫行,大旱,蝗災、疫病不斷,幾乎年年發(fā)生饑荒。持續(xù)大旱導致麥苗枯死,‘人相食’饑民達到100 萬”[2]??梢娫鐣膭邮幣c不安,災害亦成為元代詩人的書寫主題。而元代詩人王冕,作為詩壇名家,其災害詩是元末明初自然災害的實錄。壽勤澤先生點?!吨颀S集》統(tǒng)計,其災害詩有30余首,分為旱災,雨雪災、霜凍災與虎患等詩歌類型,王冕詩歌中有關自然災害的抒寫,既反映了我國災害頻發(fā)的歷史現(xiàn)實,也體現(xiàn)了元朝社會因災害而產(chǎn)生的歷史悲劇。
劉勰指出:“文變?nèi)竞跏狼椋d廢系乎時序”[3]。國家不幸詩家幸。文人身處社會動蕩中,往往會激發(fā)出具有生命力的優(yōu)秀作品。元朝詩人王冕在科考落第后歸隱村野,寫下了大量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詩歌。有炎熱如沙炙烤的酷熱天氣;有行走途中惡劣的雨雪天氣;有嚴寒難耐的霜凍;有虎患成群的危險。王冕詩歌不止于簡單敘述,而是在游歷途中的親眼所見,每首詩歌都是他對社會現(xiàn)實的控訴,對官府壓榨老百姓的反感,對老百姓深切的同情。
首先,王詩反映了旱熱,“今年丙子旱太苦,江南萬里皆焦土”[4]。(《結(jié)交行送武之文》)“南州六月旱土赤,炎官火傘行虛空。田疇圻裂河海涸,萬物如在紅爐中”[4]。(《喜雨歌為宋太守賦》)足以窺之干旱之久,旱熱程度之重。王冕深懷“秉忠義之心,致君當唐虞”[4]之志游歷于社會底層,他的所見所感自與別人不同,如《南風熱》:
炎風來何狂?似欲吹山倒。
狼藉樹底云,散漫屋上草,
赤日熾大爐,泥沙熱如炒。
東皋與西隴,禾苗盡枯槁[4]。
以旱熱展開敘述。炎風來襲,“似欲吹山倒”運用夸張手法突出風之大,“赤日熾大爐,泥沙熱如炒”形成鮮明對比,可見旱熱之重,乃至于田壟上禾苗已經(jīng)枯槁,百姓生命已然受到威脅。處在又熱又旱的情況下,最后作者發(fā)出祈禱希望有充沛的甘霖來洗滌這又熱又旱的煩惱。整首詩直白無鋪陳,詩意淺顯,思想清晰,感情真摯動人。
其次,元朝的統(tǒng)治是建立在殘酷的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的基礎上的,百姓自然成為眾矢之的。如《漆樹行》將元朝社會弊端展露無遺:“東園漆樹三丈長,綠葉花潤枝昂藏。蟲蟻不食鳥不啄,皮膚破碎成痍瘡。野人摩撫重太息,受辱匪因臨道旁。九天降氣疏澀液,大家小家來取將。陶盆紙籠攢待滿,手中白刃磨秋霜。況兼時令值肅殺,茍無正性安敢當?所愿天下盡光澤,豈辭一身多損傷?君不見西郊樗櫟百尺強,薜荔裹縛螻蟻房,此物安可升廟廊?”[4]王冕處于現(xiàn)實滿目瘡痍之中,自是通過詩歌《望雨》流露所見所聞:
狂風吹春無寸雨,天地漫漫盡黃土。
病日韜光赤如血,千花萬花愁不語。
耕??仕酪安菘?,農(nóng)夫悲啼淚如珠。
蠶胎在紙秧在谷,未知何以供官輸。
道旁流民盡游鬼,十日不食一粒米。
唇焦口燥聲啾啾,抱甕沿門求剩水。
孰云綺席羅奇珍,龍涎入鼎煙如云。
笙歌滿耳珠翠擁,醉飽哪識人間貧。
江北豺虎毒,又見江南狼虎簇。
饑狐日食餓死尸,老烏夜叫逃亡屋。
峨冠腐儒空讀書,騎馬小兒真茍圖。
安得銀河傾?澤我枯槁蘇,坐令四海常晏如[4]。
詩歌背景刻畫字字如針:狂風無雨、漫天黃土、耕??仕?、野草干涸、農(nóng)夫啼淚、流民遍野,詩人將詩歌鋪陳展開:“十日不食一粒米。唇焦口燥聲啾啾?!北砻骱禐囊呀?jīng)嚴重威脅到生產(chǎn)生活需要,百姓只得抱甕沿門去求剩水,這是上片描寫的旱災情況;下片卻寫到統(tǒng)治者的驕奢生活,龍涎入鼎、笙歌盈耳,只管自己能夠酒足飯飽哪管人間清貧,連動物都已饑餓難耐,感嘆朝廷腐儒只知道空讀書,宮廷之人只知道玩樂,最后發(fā)出慨嘆要是有銀河傾下,那么干旱的大地才能得到復蘇,四海之內(nèi)也能安定平靜。全詩上下片形成鮮明的對比,形象地說明旱災的嚴重,朝廷的不作為。作者最后所表達的望雨期待,是對渾濁的社會僅存的一絲向往,一絲期許。
雨雪災作為常見的自然災害,雨雪強烈時可對老百姓生活帶來十分嚴重的沖擊,如《悲苦行》:
昨夜忽驚雷破山,北來暴雨如飛湍。
此時江南正六月,酸風入骨生苦寒。
東村西村無火色,癡云著地如墨黑。
瞆翁瞽嫗相喚忙,屋漏床床眠不得[4]。
驚雷響起、暴雨飛湍、天地墨黑、濃云密布、屋漏床濕,與唐代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5]。有相似之處?!肚镆褂辍份d:
謫仙倦作夜郎行,杜陵苦為茅屋賦。
只今村落屋已無,豈但屋漏無干處?[4]
對村落屋漏的描寫,與杜詩有異曲同工之妙,其表現(xiàn)出老百姓生活之艱難與困頓。
“王冕天性喜愛自由,游覽成了他放懷騁目、吸收藝術(shù)養(yǎng)分的一種方式。他先后游覽了杭州、蘇州、南京、九江,遍歷太湖、洞庭、太行、天都、瀟湘、潛岳等地,飽覽山川奇景。三十九歲時,他從大運河乘舟北上,經(jīng)鎮(zhèn)江、揚州、徐州、兗州、濟州,到達大都,并曾往來于居庸關、古北口之間,觀察邊塞險要的形勢。數(shù)千里北游,使他開闊了眼界,看到了中華大地上許多以前未曾見到的人事與景觀,他寫下了大量的記游、寫景、述事、抒懷的詩篇”[4]。他在北游途中的所見所聞所感均述諸詩歌中;如《己丑二月三日大風雨雪.一》:“狂風推云若山倒,積雪滿路行人稀……”[4]。開篇即營造出狂風山倒、積雪滿路的環(huán)境,由路上行人之稀可見積雪之厚。在《己丑二月三日大風雨雪.二》:“今年二月氣候別,十日大雪寒于冬。民人正坐凍餒苦……”[4]。也記錄到嚴寒天氣,大雪降下,甚至比冬天還冷,持續(xù)的大雪使得百姓遭受著冷凍饑餒之苦。《冀州道中》載:
我行冀州路,默想古帝都。
城郭類村塢,雨雪苦載涂。
叢薄聚凍禽,狐貍嘯枯株。
寒云著我巾,寒風裂我襦。
盱衡一吐氣,凍凌滿髭須。
程程望煙火,道傍少人居。
小米無得買,濁醪無得酤[4]……
作者在冀州道中的歷程皆是一片痛徹之感,冀州道中雨雪載途,鳥獸及狐貍都在受凍,作者也遭受著寒風的摧殘,而一路上寥無煙火,鮮有人居,王冕以悲劇見證者的眼光來抒寫人間的悲涼,社會的黑暗,筆調(diào)沉重,感情真摯。
詩人王冕在詩歌中對霜凍災害也有實錄,他在《歷棗強縣》言:
我生值數(shù)奇,長年但奔走。
風霜苦侵凌,焉得不白首?
前日東阿城,齷齪渾雞狗。
今朝棗強縣,蹐跼隨人后。
凄涼有誰知?辛苦只自受。
解凍燎枯槁,屏寒貰黃酒……[4]。
這是作者途經(jīng)棗強縣時所歷經(jīng)的風霜天氣,“辛苦只自受”表明詩人曾遭受風雪欺凌。由詩及人,可知王冕在早年的游歷生活中遭受了不少苦難,《毛詩序》:“情動于中形于言”[6]。豐富的社會經(jīng)歷讓王冕將飽滿的情緒述于詩中,真摯而不失典雅。又如他在《苦寒作》中言:
昨日風寒枯木折,今日五更霜似雪。
河伯泉仙驚怪言,凍殺深潭三足鱉。
南海一平行太輿,五尺之冰千古無。
珊瑚樹死日色薄,老翁破凍叉僵魚。
鳳凰不出鸜鵒語,禿鹙飛啼血如雨。
駝馬交馳入不己,兜鍪不憚饑寒苦[4]。
可見霜凍的天氣狀況是非常惡劣的,其五尺之冰,破凍叉魚,而一個“僵”字突出凍之深,霜之強。其霜凍之災多出現(xiàn)在王冕游歷途中,具有很強的紀實性與深刻性。
“虎是山林中的兇猛動物,被稱為百獸之王?;⒒际侵富θ祟惣捌渖姝h(huán)境的侵害”[7]。王詩中出現(xiàn)“虎”字長達23處,猛獸的出現(xiàn)對老百姓的生活產(chǎn)生了巨大的威脅,如“人民正凋瘵,豺虎恣縱橫”[4]。(《春晚客懷.其七》)猛虎常隨左右將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細路多行虎,荒村不見人”[4]。(《晚眺二首.其二》)可見虎多為患?!按髢喝ゲ尚剑渡須w虎腹”[4]。(《傷亭戶》)“開門不敢大聲語,門外磨牙多猛虎”[4]。(《悲苦行》)足以窺見猛虎為患,已給百姓生活帶來了巨大的麻煩,甚至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敖辈蚧⒍?,又見江南狼虎簇”[4]。(《望雨》)“吾生政坐溝壑嘆,況有狼虎白日行”[4]。(《喜雨歌贈姚煉師》)可知虎患成群,且出沒在白日,既體現(xiàn)了元朝社會之動亂,致猛虎這般兇猛的野獸都出來覓食;又體現(xiàn)了猛虎出行,給百姓生活帶來非常巨大的沖擊,如《猛虎行》:
去年江北多飛蟊,今日江南多猛虎。
白日咆哮作隊行,人家不敢開門戶。
長林大谷風颼颼,四郊食盡耕田牛。
殘膏剩骨委丘壑,髑髏嘯雨無人收。
老烏銜腸上枯樹,仰天烏烏為誰訴?
逋逃茫茫不見歸,歸來又苦無家住。
老翁老婦相對哭,布被多年不成幅。
天明起火無粒粟,那更打門苛政酷。
折?敗肘無全民,我欲具陳難具陳。
縱使移家向廛市,破獍猰貐暄成群[4]。
此詩言“猛虎”吃人,猛虎出行,百姓連門戶都不敢打開,而風鳴颼颼、殘膏剩骨,皆是滿目瘡痍之景,百姓家里更是雪上加霜,面對朝廷的苛捐雜稅,百姓是欲哭無淚難具陳。全詩感情真摯,將一種無奈之感述諸詩中,讀來令人心痛不已。
對于“災異(災害)”觀念,宋人云:“古今言災異最近理者無若(董)仲舒,仲舒之學純于經(jīng)而切于理”[8]。表明董仲舒的“災異”思想具有很強的代表性。董仲舒云:“其大略之類,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9]。在他看來,災害包括“災”與“異”,且“異”比“災”嚴重,這是宋人所持的“災異”觀念。到了元朝,“人與天地,參為三極,災祥之興,各以類至”[10],如至正四年(1342)出現(xiàn)的大旱、蝗災及黃河決口等伴隨著災異的出現(xiàn),大臣王思誠上疏:“蓋不雨者陽之亢,水涌者,陰之盛也。嘗聞一婦銜冤,三年大旱。往歲伯顏專擅威福,仇殺不辜。郯王之獄,燕鐵木兒宗黨死者,不可勝數(shù),非直一婦之冤而已,豈不感傷和氣邪!宜雪其罪。敕有司行禱百神,陳牲幣,祭河泊,發(fā)卒塞其缺,被災之家,死者給葬具,庶幾可以召陰陽之和,消水旱之變,此應天以實不以文也”[10]。元代儒家認為殺戮、冤獄、用人不當、鋪張浪費都可導致災異的出現(xiàn),而詩人王冕秉持儒家仁愛之心,自是把“災異”作為詩歌創(chuàng)作主題,一是記錄當時的社會現(xiàn)狀,二是表達對老百姓深切的同情,三是對元朝社會的控訴。面對旱災,王冕有“置諸懷袖揚仁風,快與蒼生除熱惱”[4]的儒者風范;面對悲風來襲、暴雨驚雷,王冕有“安得壯士挽天河?一洗煩郁清九區(qū),坐令爾輩皆安居”[4]的宏愿與祈福;面對社會現(xiàn)狀,王冕有“要為蒼生說辛苦”[4]的正義與使命。
元朝苛捐雜稅沉重,導致民不聊生,生活困頓。如《有感》詩云:“老儒有識何以為?空指云山論文獻。君不聞一從趙高作丞相,吾道凋零如襪線”[4]??吹搅酥R分子在元朝統(tǒng)治者的控制下未能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躊躇,以及生活在壓迫下的被動和茍且?!都街莸乐小吩娫疲骸翱v有好兒孫,無異犬與豬,至今成老翁,不識一字書”[4]。通過幼年與老年的比較可知是何等殘忍,竟不識一字書,可見元朝統(tǒng)治者對人們精神文化的摧殘與控制是何等嚴重。尤其在《江南婦》中:“弊衣零落面如土……燕趙女兒顏如玉”[4]。通過江南婦與燕趙兒女的對比可知諷刺意味多么濃烈,從側(cè)面可知朝廷統(tǒng)治者是何等殘忍。王冕對“災異”觀念的認識則是將筆端觸及底層與上層,底層則是深切關懷百姓生活,為百姓抒懷與發(fā)聲;上層則是鞭笞時代的黑暗與統(tǒng)治者的控制,力圖通過揭露統(tǒng)治者暴行給予時代一個公平與百姓一個穩(wěn)定的生活。
王冕憑借自己對社會的敏銳觸角并將其反映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其詩歌創(chuàng)作使用多重藝術(shù)手法,以儒家兼濟天下的仁愛之心為百姓代言,同時還具有補史與證史的功用。
王冕災害詩中運用多種藝術(shù)特征,首先是鋪陳手法的運用。詩人通常將災害的發(fā)生、過程及結(jié)果娓娓道來。如《望雨》中,首句至“坐令四海常晏如”。詩人將無雨的情況鋪陳展開敘述,通過狂風無雨、漫漫黃土、耕牛渴死、野草干枯、農(nóng)夫啼淚、流民遍野、唇焦口燥等來體現(xiàn)旱災的嚴重,接著點睛之筆就是對雨的期盼與渴望?!赌巷L熱》也是典型之例,此首五言古體詩直言赤日如爐般炙烤,通過禾苗枯槁的場面可窺旱災之嚴重。
其次是語言質(zhì)樸自然。不避俗字、俗詞、不苛求韻律。語言“直而不絞,質(zhì)而不俚,豪而不誕,奇而不怪”[4],作者的“忠君愛國之情,去惡拔邪之志,懇懇悃悃見于詞意之表”[4]。王詩語言直而不俚,豪氣不荒誕、新奇不怪誕,《有感》:“寒至十月交,雨雪已載涂?!闭Z言簡單平淡,賦予感染力。王冕災害詩具有真實性及紀實性功用,清人朱彭在《竹齋集序》里指出王冕詩“感時紀事”“陶寫磊落抑塞之氣”。他所敘述的都源自于他的生活經(jīng)歷,他絕不僅限于描摹災情,而是與關懷百姓,批判統(tǒng)治者階級深切結(jié)合起來。在元朝社會矛盾及其復雜的時代,王冕內(nèi)心的情感訴求都發(fā)泄在詩歌上,都注入自己的情感寄托,希望惡劣的情況能夠轉(zhuǎn)瞬為安,給予百姓一個安定的生活。
第三是比喻、對比、夸張手法的運用。比喻:《苦寒作》中以霜比作雪突出氣候之惡劣,《喜雨歌贈姚煉師》中“米珠薪桂水如汞”將水比作汞,可見旱災當頭,雨水的彌足珍貴。對比:《望雨》中通過流民遍野,唇焦口燥、抱甕求水與朝廷龍涎入鼎、笙歌日耳、紙醉金迷作了強烈對比;《痛哭行》:“京邦大官飫酒肉,村落饑民無粒粟”[4]。對朝廷與百姓生活作了對比,可見百姓生活之慘狀??鋸垼骸锻辍分袑⑥r(nóng)夫啼淚如珠,《喜雨歌為宋太守賦》中將萬物如在爐中炙烤等。
第四是以七言古體為主,五言古體為輔。王冕詩歌雄快豪宕,七古尤為獨絕,形式極為自由。王詩中的災害詩多為篇幅較長的七言古體,因災害的敘述有發(fā)生時間、地點、人物、過程、結(jié)果等環(huán)節(jié),故七言古體的運用使得災害詩歌的特色表現(xiàn)自如。
王冕師從韓性,“會稽韓性聞而異之,錄為弟子,遂稱通儒”[4]。遂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與感染。懷揣“赤心思報國,白首愿封侯”[4]的家國情懷,在江南農(nóng)村時他了解到百姓生活凋敝,饑不果腹,實乃凄凄慘慘?!熬┌畲蠊亠劸迫猓迓漯嚸駸o粒粟”[4]。(《痛哭行》)“瞶翁瞽嫗相喚忙,屋漏床濕眠不得。開門不敢大聲語,門外磨牙多猛虎”[4]。(《悲苦行》)“江南民,誠可憐,疫癘更烽火然”[4]。(《江南民》)“江南婦,何辛苦!田家淡泊時將暮,弊衣零落面如土”[4]。(《江南婦》)在元朝統(tǒng)治者的控制下,王冕看到百姓遭受壓迫,大旱當前,如此景象比比皆是,而王冕也只能借己之力為百姓訴說,訴說時代的黑暗,訴說統(tǒng)治者的控制,訴說民生的艱苦。
王冕創(chuàng)作災害詩的內(nèi)容主要是控訴統(tǒng)治者的驕奢淫逸,同情百姓生活,表達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思想。創(chuàng)作災害詩的成因立足于底層百姓,從民生角度出發(fā)關切百姓,同情百姓,王冕無權(quán)勢可揮灑,只得借助筆端之墨痛斥時代不公及表達自己的政治理想與追求。
學界對王冕生卒年的考證眾說紛紜,清代吳榮光,民國時期的張惟驤、張鳴珂、包賚、丁則良、李絮非,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的姜克涵、李譸晉、洪瑞、嵇若昕、連冕等人都曾對其有過專門的研究考證,1989 年王文生主編的《中國文學史》、1991 年鄧紹基主編的《元代文學史》、1993年諸暨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的《諸暨縣志》、2004 年陳高華編著的《元代畫家史料匯編》、2010 年王韶華著的《元代題畫詩研究》、2011 年壽勤澤點校的《竹齋集》等著作均認為王冕卒年至正十九年(1359),盡管生年不可考[11]。即對王冕在元末明初的這一段歷史進行考察,“至正四年,旱蝗,大饑疫……當是時,元政不綱,盜賊四起”[11]??芍敃r元朝朝政不綱,普天之下,旱災、蝗災、饑荒與疫病等出現(xiàn),禍亂四起,民不聊生。與王詩中出現(xiàn)的相似,《江南民》載:“江南民,誠可憐,疫癘更兼烽火然”[4]。疫病兼戰(zhàn)爭將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断灿旮栀浺拵煛罚骸敖衲甏蠛抵当?,赤土不止一萬里。米珠薪桂水如汞,天下蒼生半游鬼”[4]。旱災伴隨著饑荒出現(xiàn),給百姓生活帶來致命的打擊,可為史料提供佐證?!疤鞖v二年,關中大旱,饑民相食,特拜陜西行臺中丞。既聞命,即散其家之所有與鄉(xiāng)里貧乏者,登車就道,遇餓者則賑之,死者則葬之。道經(jīng)華山,禱雨于岳祠,泣拜不能起,天忽陰翳,一雨二日。及到官,復禱于社壇,大雨如注,水三尺乃止,禾黍自生,秦人大喜”[10]?!爸琳四昵锲咴?,蟲螟生,民患之,秉直禱于八蠟祠,蟲皆自死,歲大饑,人相食,死者過半,秉直出俸米,倡富民分粟,餒者食之,病者與藥,死者與棺以葬。天不雨,禾且槁,秉直詣城北太行之蒼峪神祠,具詞祈祝,有青蛇蜿蜒而出,觀者異之,辭神而還,行及數(shù)里,雷雨大至。秩滿,以親老,去官侍養(yǎng)”[10]。張養(yǎng)浩與劉秉直的禱雨歷程充滿神話性質(zhì),與王冕《喜雨歌贈姚煉師》《喜雨歌為宋太守賦》有異曲同工之處,為詩歌提供了佐證。
綜上,王冕是一位推重仁愛的詩人,其詩作以災害主題來痛斥時代的不公,表達了對統(tǒng)治階級強烈的批判,對老百姓深切的同情。著名詩人宋濂高度評價王冕的詩作:“當風日佳時,操觚賦詩,千百言不休,皆鵬騫海怒,讀者毛發(fā)為聳”[4]。朱彭說:“詩,至元之季,世得二人焉,一曰席帽山人王逢,一日煮石山農(nóng)王冕。是二人者,其姓氏同;其潭時不偶、邈跡山野、卒至播遷滄落以死,亦無不同。至其為詩,則又各行性靈,感時紀事,以陶寫其幕落抑搴之氣,而不為元時習尚所囿,皆豪杰之士也”[11]。王冕的詩藝達到了元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高峰,其詩歌創(chuàng)作感情真摯,情感使然,令人動容,達到了內(nèi)容與形式的高度統(tǒng)一,具有非凡的審美價值與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