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雯
摘要:在謀求民族文化自信的今天,重溫林澗教授于2004-2008年間開發(fā)的“美國華人文學跨國研究”的理論與實踐很有當代意義。林澗對美國后現(xiàn)代文學有其獨到的見解和理論,早期代表作為英語專著《柏拉圖流派的情愛小說:菲爾丁、福克納與后現(xiàn)代小說家》(1997)。上世紀90年代,面對美國文學界因華裔文學奠基性作家湯亭亭的作品而產(chǎn)生的大規(guī)模的爭議,她從美國主流文學的傳統(tǒng)和后現(xiàn)代小說的視野切入,突破美國“族裔研究”和“女性研究”的局限去解讀湯亭亭。2004至2008年間,林澗受聘來上海啟動復旦大學“世界華人文學研究中心”,期間她不僅出版了英語專著《語言的鐵幕:湯亭亭與美國東方主義》(2007),而且通過國際會議、主編文集與完成課題等方式提出了美國華人文學跨國研究的學科方向。她提出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古典與當代、文學與政治、中國與美國等一系列具有前瞻性的研究命題,如今仍是具有挑戰(zhàn)性和啟發(fā)性的研究方向。
關鍵詞:林澗;美國華裔文學;跨國研究;后現(xiàn)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9.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9)2-0039-08
一、“燕來曲”:林澗的“美華文學”研究軌跡
燕來曲
幼食魯國五谷全,
春秋燕歸梁柱間。
今日胡地勤銜泥,
意向高堂舊巢添。①
這是美國華裔文學批評家林澗(Jennie Wang)教授置于她所主編的《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2007年)的卷首的詩,彼時的她受聘于復旦大學世界華人文學研究中心,而這首以歸燕反哺為喻,用典文姬歸漢的詩流露出欲報效母國的心志。
林澗出生于上個世紀50年代的上海,父親是商界精英,母親是上海灘豪門家的千金小姐。從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這樣的出身既帶給她優(yōu)渥的童年,也帶給她充滿變數(shù)和挑戰(zhàn)的少年與青年階段。②她于1979年赴美自費留學,據(jù)她在訪談中的回憶,出國的目的是學習在國內(nèi)沒有學過的現(xiàn)代派文學。出國后林澗本科就讀于舊金山州立大學英語系(1983年畢業(yè)),她一頭鉆進美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寶庫中,尤喜文筆細膩、文化意識濃厚的作家亨利·詹姆斯。她關于意識流文學的畢業(yè)論文令斯坦福大學英語系錄取她為碩士,她在9個月里就以研究貝克特的小說的論文拿到了學位(1984年)。在斯坦福大學期間,林澗轉向了后現(xiàn)代文學,一則因為她遇到了《荒誕派戲劇》的作者馬丁·伊斯林(Martin Esslin)并受其影響,二則更是她本科階段研究方向的自然延續(xù),因為“其實后期的現(xiàn)代派作家的作品也意味著后現(xiàn)代的開始”。③由于對后現(xiàn)代派文學的興趣,林澗選擇去后現(xiàn)代文學與理論都很強勁的紐約州立水牛城大學攻讀博士,后現(xiàn)代派作家約翰·巴思(John Barth)、雷蒙·費德曼(Raymond Federman)和安東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都在那里教過書。據(jù)林澗后來回想,她在水牛城生活的5年是她一生中最平安快樂、最有收獲的日子,她尤其感懷于那里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批判能力,推翻舊學說和開創(chuàng)新領域的學風。
在完成博士論文,后來作為專著出版的《柏拉圖流派的情愛小說:菲爾丁、??思{與后現(xiàn)代小說家》(Novelistic Love: A Postmodern Investigation of‘Love Storiesin the English and American Novel: Fielding, Faulkner and the Postmodernists, 1997)后,林澗曾在哈佛大學教授一年寫作課,但這不是初出茅廬的文學博士的理想職業(yè),因此,當北愛荷華州立大學請她教授研究生的美國現(xiàn)代文學時,她毫不猶豫地去往那個人情淳樸、自然和諧的地方,并且一呆就是十年,成為北愛荷華大學美國文學終生教授。正是在這里,她從傳統(tǒng)的美國文學研究轉向跨國的美國華人文學研究。上世紀90年代的美國,政治比較開明,多元文化全盛,由于經(jīng)典改組、通識教育和多元文化教學的需要,英語系鼓勵她去教授亞裔文學,她開始教授亞裔與華裔文學。在世紀之交的前后十幾年里,林澗一直以跨國和雙語的方式工作、研究與生活。
90年代末在北愛荷華州立大學期間,當時的英美文學和世界文學的教科書里出現(xiàn)了亞裔作家的作品,其中收錄得最多、教授得最多、學術界興趣最大的是湯亭亭的著作。但是,怎樣講解和闡釋湯亭亭的作品?在教學過程中,怎樣幫助學生解讀文本?怎樣才能達到預期的、客觀的教學效果?這些是當時學界面臨的困惑、挑戰(zhàn)和難題。盡管這一時期薩義德出版于1979年的《東方主義》已經(jīng)帶來了新的視野,但是當時學界對于東方與華人的解讀路徑一般還是從西方人所知道的(東方落后與東方是父權制的)文化背景出發(fā),再加上一些多元文化的理論框架,因而闡釋往往還是流于基督教式的救贖話語與暗含文化優(yōu)越的同情,看不見華人文學中值得欣賞和學習的東西。林澗曾經(jīng)回憶過這樣一個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場景:
記得我最初應邀參加學術界討論多元文化的教學時,就有一位教授提出,教《無名女》這樣的故事,到頭來學生學到的只是華人文化的猥瑣與落后;難道這是我們?yōu)榱俗鹬厣贁?shù)族裔的文化,開展多元文化教學,希望達到的教學效果嗎?④
這個場景激發(fā)出她的教學與科研靈感,那就是尋找積極的因素,挖掘華人文學和文化中先進的、值得學習的光榮傳統(tǒng)。這一文化建設的體悟與美國黑人文學批評家貝爾·胡克斯(bell hooks)的重要觀點不謀而合。胡克斯亦強調:黑人文化身份建設的困境在于它已經(jīng)深度陷入了受害者敘事、創(chuàng)傷敘事的黑暗語言中,而缺乏明亮的、快樂的、正面的、有力的語言;而如果社會對黑人的愛止步于對他們的苦難的同情,那么這種愛依舊是不平等的權力的凝視,是強迫黑人自貶自輕的話語機制。⑤
在此研究方向的指引下,林澗寫出英文專著《語言的鐵幕:湯亭亭與美國的東方主義》(the Iron Curtain of Langugae: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American Orientalism, 2007)。這本書的書稿她從美國帶到中國,斷斷續(xù)續(xù)地寫了10年,最終2007年由國內(nèi)的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綜合了她多年來研究湯亭亭與美國華人文學的心得,予以湯亭亭一個新的文學史定位,更通過文本細讀指出湯亭亭對中國古典文學與文化的借用,以及這種借用所通向的話語解構力量。
2004年至2008年,林澗執(zhí)教于復旦大學中文系,進入國內(nèi)學術界發(fā)展世界華人文學的工作中。新千年伊始,國內(nèi)文學研究界對世界華人文學充滿了興趣與熱情,重點關注美國的華人文學;湯亭亭、譚恩美、黃哲倫、趙健秀、哈金、黃玉雪、劉裔昌、黎錦揚、任碧蓮、伍慧明、李建孫、徐忠雄、梁志英……一大批美國華裔作家進入我們的視線,而圍繞著他們展開的東方主義、女性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和性別研究的文章頻頻見于學術期刊。復旦大學中文系成立了“世界華人文學研究中心”,既是“華人文學研究中心”,那就自然不以語言為界,而是跨國家、跨文化與跨語種的研究方向。在中心主持工作期間,林澗于2005年6月1日至3日召開了“問譜系:中美文化視野下的美華文學國際研討會”,美國華裔文學與華文文學的專家們在共同的主題與學術興趣下聚會,來自美國、加拿大、中國和其他國家的專家學者50多人出席。會議論文后來結集出版,書名依舊是《問譜系:中美文化視野下的美華文學研究》(2006年),而且這本書進入了國際學術界的MLA、CSA書目系統(tǒng)和美國多個大學的圖書館,持續(xù)發(fā)生著影響。此外,林澗還主持編寫了《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該文以“美國夢”為主題,展現(xiàn)了從19世紀中葉開始華人勞工和移民在美國嘔心瀝血的經(jīng)歷?!度A人的美國夢》收集了從19世紀到當代的華人文學作品,特別鉤沉了一些被埋沒的,珍貴的文史資料,如沈已堯的《“中國人發(fā)現(xiàn)美洲說”的探討》、廣東近代詩人張維屏的《金山篇》、生平不詳?shù)年P宇的《漂洋過?!泛陀涗浫A裔參軍故事的湯翼海的《第二代》。林澗在“序言”中說道,文選借鑒了《希斯美國文學選集》的編輯精神: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保爾·勞特(Paul Lauter)主編的《希斯美國文學選集》(Heath)已經(jīng)普及使用,希斯文集重在經(jīng)典重組,吸納了大量以前被埋沒的,屬于多元文化特色的文學作品;正是在希斯文集中,華文文學(以英譯的形式)首次進入美國主流的文學史,那是歷史上因美國的“排華”法案而囚禁在天使島上的華人題寫在牢獄墻上的詩——《木屋題詩》。⑥
從湯亭亭的研究,到“問譜系”會議,再到華文文集的編選標準,我們不難看出林澗對美國華人文學研究的獨特視野:她以東方主義批評為方向,以文本細讀和文史互現(xiàn)為路徑,把美國文學和文化同中國文學和文化之間的關系到底如何視為首要議題;最根本的,站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她看到的是“中國話語”在全球化時代與多元文化主義之后的依舊缺失——而當時的華人文學研究正欣喜于“離散”與“雜糅”帶來的能動性,因而不大看到這一點。譬如,她反對以手到擒來的西方理論,如女性主義、離散理論和后殖民理論等去附會華人的文學作品,她尤其批判以西方女性主義話語去闡釋所謂的“中國”婦女的地位,那樣既脫離了中國的現(xiàn)實,又脫離了華人的文化精神。之所以有其提前于時代的批評視野,這和林澗的文學訓練與跨國經(jīng)驗有關,包括她對后現(xiàn)代派小說技巧與理念的熟稔。
二、后現(xiàn)代的語言創(chuàng)新:林澗的“湯亭亭研究”
這些年學界對于“后現(xiàn)代”似乎隔膜起來,常把它與玄虛的理論和虛無的歷史掛鉤,這其中自有一定的道理與本土理論推進的必然,但是,確切地講,“后現(xiàn)代”不是那么簡單。有句話說得好:有些人的“后現(xiàn)代”是另外一些人眼中的“現(xiàn)代派”,意思是不同學科與不同流派所使用的“后現(xiàn)代”一詞本身就指向不一,而“后現(xiàn)代主義”(postmodernism)與“后現(xiàn)代性”(postmodernity)這兩個概念的混淆更是問題的關鍵,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后現(xiàn)代主義”恰恰是要治療“后現(xiàn)代性”的問題的。林澗踏上華人文學研究的起點是文學意義上的后現(xiàn)代主義,它是現(xiàn)代主義與先鋒派文學的繼續(xù)發(fā)展,是在哲學上的語言轉向發(fā)生后,文學創(chuàng)作施展語言創(chuàng)新的重要領地。
這里略提幾句林澗的《柏拉圖流派的情愛小說》。該書的主題不是“愛情”,而是文學中的愛情背后的政治架構——它的生產(chǎn)、分配與再現(xiàn)模式及其歷史轉型。這本書在英美小說中提煉出一種柏拉圖流派的“情愛故事”(love stories)傳統(tǒng),但這個傳統(tǒng)并非是指男人和女性之間的愛情傳統(tǒng),而是一種以愛情來傳遞政治的文學修辭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始自柏拉圖的《會飲篇》中關于愛的頌詞,存在于18世紀的英國小說中,后又進入20世紀的美國現(xiàn)代派與后現(xiàn)代派小說。追溯這一傳統(tǒng)的目的是解構“情愛故事”的迷思(myth),重建小說背后的嚴肅的歷史性。林澗在書的“序言”中說:“我想提出,小說里的愛,既不是現(xiàn)實中的愛也不是理想中的愛;它是一種語言,一種修辭,一種寫作方式。偉大的小說家都是文字引誘者,他們把好的思想灌輸進情愛故事中,小說中的愛的場面生殖出、投射出關乎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雹吡譂菊f,在柏拉圖傳統(tǒng)下,“情愛故事”往往是作者的觀點的戲劇化呈現(xiàn)——他在呈現(xiàn)他的歷史視野、哲學思辨、文化批評或政治意識。愛的話語構成文本愉悅,可以有效發(fā)揮出巴赫金所說的“內(nèi)部說服性話語”的功能(internal persuasive discourse),它還可與一個既定的“社會-語言等級秩序”中的公共話語交談,獲得一種言論上的自由,小說家利用這個自由說出那本不可說的東西,讓在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被排斥掉的艱難主體進入話語圈?!皭廴说恼Z言打開了意識形態(tài)爭辯的空間?!雹?/p>
從林澗對柏拉圖傳統(tǒng)的闡釋與論證中我們可以看到她日后湯亭亭研究的切入點:“柏拉圖”是形而上的象征;柏拉圖派的情愛小說是以投合讀者的情愛話語傳遞嚴肅的、形而上的意識形態(tài)思辨,與之相似,湯亭亭也是一種柏拉圖派的文人,她以文學藝術為手段,迂回地解構美國的東方主義與種族主義的迷思。她的文字沿著東方主義的中國話語的邊沿行走,經(jīng)常以一個天真的、思考著的女孩的口吻說話,然后在關鍵處拋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疑問,將讀者引向螺旋上升的思索,從而才有可能喚出被遮蔽的歷史與話語,實現(xiàn)新的公共闡釋及語言的創(chuàng)新。在林澗看來,1980年6月22日的《華盛頓郵報》的封面上,湯亭亭、畢加索和達爾文這三位人物的小照并排放在一起意味深長,雖然對于那張報紙來說把他們排在一起只是那一期的內(nèi)容決定的排版偶然,因為,“如果說達爾文帶給西方關于‘人的起源的觀念革命,畢加索帶給西方關于‘人的自我的觀念革命,那么湯亭亭帶給西方關于‘人的他者的觀念革命?!雹釣槭裁唇o予湯亭亭那么高的評價?林澗想強調,改變文化誤讀是非常困難的工程,文化誤讀不是單純的誤讀,而是通過文化霸權建立起來的誤讀,而湯亭亭在西方文壇為華人文學打開了局面,同時也打開了華人跟西方主流文化進行對話和爭辯的空間。她的《女勇士》讓花木蘭成為全世界兒童都知道的楷模;她的《西行大圣美猴王》讓孫悟空在西方取了經(jīng),得了道,進入第五代華裔的文化身份建設中;她的《華人》譜下了華人在美國一百多年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⑩
林澗用新的語言闡釋湯亭亭?!罢Z言的鐵幕”指向“China”這個符號在美國主流敘事和民族敘事中所承受的東方主義式的編碼和解碼——巨大的思想籠罩和話語控制機制,以這個比喻為題,意在指出湯亭亭把那些本不可說的內(nèi)容用文學的手法進行一番掩飾與換裝,在既定的語言的界限內(nèi)播撒新的語言的種子,它好像幕布后突然發(fā)出的一陣朗笑,輕快地揚起東方主義的鐵幕的一角。把湯亭亭的作品從族裔文學批評的窠臼與陳辭中提拔出來很重要,林澗說:“純粹從文化批評、社會學、人類學的度角來研究湯亭亭的作品,或者局限在族裔研究的立場上抗議或批評文化誤讀,在我看來,雖然是必要的,但也還是不夠的,不足以使對湯亭亭創(chuàng)作本身感興趣的讀者們信服,也不足以展示湯亭亭的文才?!眥11}
《語言的鐵幕》一共由五章組成,其中第一、二章是理論鋪墊,后三章是對湯亭亭三部代表作《女勇士》《華人:金山勇士》和《西行大圣美猴王》的具體的文本分析。在第一章的最后,林澗將華裔文學批評突破“性別”和“文體歸類”(gender/genre)的二重束縛的希望投射在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理論和意識的引入上,因為她相信后現(xiàn)代小說是孕育反對文化霸權的話語的極好的途徑。發(fā)軔于1960年代的美國后現(xiàn)代小說,是美國的文化土壤上綻放的激進之花,是越南戰(zhàn)爭、古巴導彈危機、水門事件和民權運動滋養(yǎng)出的新的歷史意識和對語言的感受力的迸發(fā)。《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第五屠宰場》和《公眾的怒火》都曾有效地質疑并撕裂了官方的戰(zhàn)爭敘事。林澗借用后現(xiàn)代小說家和理論家雷蒙德·弗里曼(Raymond Fredman)的話說,“通過挑戰(zhàn)現(xiàn)實的‘非現(xiàn)實性,后現(xiàn)代小說家更接近今日世界的真相?!眥12}
林澗不僅把湯亭亭放到當代紛繁蕪雜的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圖景中,邀請讀者以解讀品欽、巴特勒、霍克思和納博科夫等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大師的方式去解讀湯亭亭,而且還放入跨越中西的文學傳統(tǒng),使得湯亭亭從中國文化中揀選出來的花木蘭、蔡文姬和屈原三位人物立體地呈現(xiàn)于跨界的文學領域,與源自柏拉圖和蘇格拉底的西方浪漫主義文學和思辨?zhèn)鹘y(tǒng)產(chǎn)生對話,與近現(xiàn)代的笛福、龐德和??思{等作家的作品產(chǎn)生有趣的對比與互現(xiàn)。如果說湯亭亭的作品是她從跨國的背景出發(fā)所做的對東方主義的封閉話語的“去魅”的藝術,那么林澗的批評則是對依然綁架湯亭亭的文本價值的東方主義世俗力量的再一次的“去魅”;事實上,似乎必須經(jīng)過作品與批評的兩重“去魅”才能多少實現(xiàn)文學作品對于強大現(xiàn)實的解構與重塑的意圖。
三、“東方主義”之后:林澗的“美華文學跨國研究的理論和方向”
但是后現(xiàn)代小說與華裔文學研究的結合卻并非如此簡單。盡管湯亭亭的作品為世界女性文學提供了令人欽佩、堅強勇敢的女性模式,西方女性主義批評家們卻根本無意向華人婦女學習她們的光榮傳統(tǒng),只是抱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把華人婦女看作是需要她們來開導和拯救的對象。林澗回憶說:
這種現(xiàn)象,學術界其他族裔的學者都有相同的經(jīng)歷和反映。開始時我不知道它的歷史和宗教來歷,還認為是種族優(yōu)越論在作怪。后來研究了薩義德的《東方主義》理論,才頓開茅塞。原來這種自我禁錮,不開明的立場是基督教文化的傳統(tǒng)策略,學術界既成的一種思維方式,一種話語霸權,以及知識面前不平等的權力關系在作怪。東方主義的理論使我認識到批評的政治,闡釋的政治,學習批評理論的重要性。于是我開始獨立思考華裔文學研究自身根本的目的,可取的方向和理論。{13}
薩義德在《東方主義》的開篇中給出了“東方主義”的定義,即英文“orientalism”的三層意涵:一是指學科“東方學”,二是指東方和西方對立的思維方式,三是指殖民時代確立下來的對東方的權力話語機制。{14}林澗所理解的“東方主義”無疑也是如此的無處不在無所不包,因為她說“語言的鐵幕”體現(xiàn)為冷戰(zhàn)的語言、殖民的語言、科學的語言、學術的語言、圣經(jīng)式的語言、教科書里的語言、媒體報道里的語言、兩性對立的語言、自貶自虐的語言……{15}但是,對“東方主義”的深刻至形而上的認識,只完成東西之間文化關系的議題的一半,另一半是以什么樣的路徑去倒空舊的能指,建構新的話語。綜合來看,林澗從建構性出發(fā),在十年前對美華文學發(fā)展的思考主要有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也是比較直接的問題意識,是中國的華裔文學研究切不可盲目追隨西方的理論,尤其要注意那些流行的、進步的西方理論背后的基督教文化傳統(tǒng),它并不適合中國。一個顯例就是所謂的“趙湯之爭”。林澗曾著文痛批這一提法,因為并沒有事實上的趙健秀與湯亭亭之間的筆戰(zhàn)——既無筆戰(zhàn)的過程,也無筆戰(zhàn)的理由,是趙健秀有意無意地把基督教兩性對立的思路帶進華裔文學批評中并制造出話題與問題。對此,林澗感慨:“這種兩性性別區(qū)分、對立的觀點看待宇宙天地間萬物的同異,分析一切社會文化中的所謂弊端和問題的所謂‘理論,實際上是最廉價的學問,它是西方基督教傳統(tǒng)的翻版?!眥16}她的這一感慨如果脫離當時的環(huán)境背景去看,似乎有些急切,但是,當時西方女性主義和性別研究風行,國內(nèi)的美華文學研究也對“趙湯之爭”所帶來的兩性分野的闡釋頗有興趣。林澗認為這種批評態(tài)勢最終會造成文學批評的沒落與頹廢,所以她獨到地指出這里暗含的學科發(fā)展的危險?!芭灾髁x批評在西方社會是一種進步的力量,但是批評的政治并不是只分保守或進步、左派或右派、男性或女性,它是多元的;而種族、性別和宗教無疑是當代美國社會最突出的社會矛盾,是幾乎不可調和的矛盾……正因為如此,華裔研究以性別區(qū)分作家,甚至作品,盲目追隨以西歐為中心、基督教傳統(tǒng)為背景的女性主義理論,自我分化,兩性對立,在我看來是不明智的,是一種誤導。華人社會有其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兩性關系,因此婦女的地位也是不同的。”{17}
第二個層面緊跟第一層面而來,即下一步中國特色的美華文學研究應該往哪里發(fā)展。林澗當時提出“美華文學的跨國研究”的思路,強調從古老中創(chuàng)新,在傳統(tǒng)中找尋,研究美國文學中的中國因素。這個思路依然可以在林澗早期的后現(xiàn)代文學理論中找到出處。在《柏拉圖流派的情愛小說》里,林澗特別研究過后現(xiàn)代與現(xiàn)代主義的區(qū)別:最主要的現(xiàn)代主義技法都是通過感官體驗,尤其是被壓抑的性去揭示潛意識的存在;而后現(xiàn)代風格訴諸于智識而不是本能,它的種種嘗試是為了喚出形而上的思辨而不是隨意聯(lián)想,它憑借的是隱喻性的想象而不是象征性的抽象?!叭绻f《尤利西斯》中布魯姆·莫莉的床是性感的、情色的、自然主義的,是現(xiàn)世的中心,那么《芬尼根守靈夜》中安娜·利維婭·普魯拉貝爾的床是崇高的、在地的(local)、不知疲倦的、形而上的,古老的知識和凱爾特的起源在增殖著這張床,讓它成為永恒的中心。”{18}后現(xiàn)代所要求的智識、隱喻與形而上的思辨都來自于個人經(jīng)長期文化學習后獲得的知識,以及知識帶來的判斷力和鑒賞力。從文學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理論角度看,現(xiàn)代主義的話語方式已然疲軟,意識、身體和本能等審美資源幾乎被描述殆盡,在信息空前的多而雜而易得的時代里,作家與理論家反而更依賴“信息”去創(chuàng)作與闡釋,不然他們何以高明于同樣可以大量而快速的閱讀的讀者呢?只是,這里的“信息”并非是傳播學意義上的信息,而是來自歷史文本深處的智慧與知識。后現(xiàn)代主義發(fā)現(xiàn),與傳統(tǒng)切斷關系的主體是沒有資源,沒有力量的,從多元文化主義中的代表性作家到《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J.K.羅琳,無不是從傳統(tǒng)文學中尋找創(chuàng)作的“工具箱”。為此,林澗強調研究美國文學中的中國因素是我們的當務之急,以及當代美國華裔文學工作者,需要研究中國文學與文化。
但另一方面,林澗又強調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結合并不是中國古典文學的改寫,其實質是“借用”,即“作家與批評家們汲取文化遺產(chǎn)中的某一種傳統(tǒng)、某一絲民族精神,用來充實自我,抵制西方經(jīng)典的霸權,解殖以白人文化為中心的文學批評?!眥19}后現(xiàn)代的藝術家相信,傳統(tǒng)是可以重新創(chuàng)造的,但是在重新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決不能沒有改變。我們說傳統(tǒng)是文化之源,并不是要機械照搬古書傳統(tǒng)或瘋狂炒作國學。在如何正確處理文化資源關系,建設自身思想與理論的問題上,我國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一直以來都立足于十六字方針: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去其糟粕、取其精華。這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與辯證法的體現(xiàn),它基于人的進步總在否定之否定中實現(xiàn)的客觀規(guī)律。林澗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對傳統(tǒng)是“借用”的態(tài)度——借用的是“精神”和故事,目的是為了作用于當下的中美文化關系,這個“借用”的說法即確定了華人文學研究與專門的中國文學研究的不同?!爸袊膶W有幾千年的歷史,自有漢學工作者去研究。我們做的是跨國研究,是研究和美國文學有關的中國文學與中國文化,而在美國文學史上,這方面的研究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即便不是空白,實在做得太少?!眥20}
在一份課題結項報告中,林澗具體指出“中美文學和文化的跨國研究”可包括的子課題:
追溯美華文學的文化傳統(tǒng);中國古典文學、民間文學和文化在美國文學和文化語境中的演變、轉型和富有競爭力的創(chuàng)新;中國戲劇和女性傳統(tǒng)在西方的影響;新歷史主義與后現(xiàn)代創(chuàng)作的互動關系;美國的東方主義和華裔文學的譯介功能;經(jīng)典重組和經(jīng)典文學比較研究;中美外交關系和華人移民史;華人文化和社區(qū)的發(fā)展;與主流文化的溝通,對話和交融。{21}
這些命題迄今為止國內(nèi)都還沒有展開研究,但是它們都是具有挑戰(zhàn)性和啟發(fā)性的研究方向。
第三個層面是進入認識論的求索:什么是中國的?什么是美國的?兩者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什么是中國的?什么是美國的?”這不僅僅是海外華裔子孫的中國認同的問題。林澗指出,解讀美國的華裔文學作品,挑戰(zhàn)性最強的難題莫過于識辨“什么是中國的?什么是美國的?”它是一個難題,因為它牽涉到不只一種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的知識?!安涣私馊A人文化的讀者固然容易誤讀、誤解華人文化;微妙的是,具有華人文化背景和知識的學者也不見得能識辨其中的界限。往往似曾相識,而不敢相認?!眥22}
湯亭亭在《女勇士》的開頭就提出這個問題,而且是作為全書的主旋律:“我們?nèi)A裔子孫究竟怎么能知道什么是中國的?什么是美國的?什么是(華人的)傳統(tǒng)?什么是電影(里的虛構)?”林澗特別看重這個問題,認為它的提出是令讀者反思的?!氨砻嫔?,這是一個幼稚的問題;實際上,這是一個認識論的問題:美國的讀者,英語世界的讀者,他們怎樣認知中國、中國文化、中國傳統(tǒng)與中國人?甚至可以說,這也是一個政治性的問題,因為它在冷戰(zhàn)剛開始解凍的時候,就對美國的中國話語提出了質疑。30年來,這個問題廣為引用,已經(jīng)成為華人和中國文化傳統(tǒng)在世界舞臺上再現(xiàn)的關鍵問題?!眥23}
如果說,中國文學和美國文學是不同國別、不同語言、不同民族的文學,華裔文學是屬于美國的還是中國的?大約十年前,國內(nèi)研究華裔文學的學者吸收了國外的后殖民理論,也開始宣稱華裔文學和文化中的中國文化不是中國的,是美國的;當時這個說法似乎是新見,是正解,是可以糾偏狹隘的“大中華文化心理”的。對此現(xiàn)象,林澗的跨國研究理論是這樣說的:
這種說法假如就停留在此,也還是不夠到位的。美國的華人文學可以說是美國文學的一部分,何況這是當代華人作家在美國平權運動的推動下,在美國文學史上力爭到的一席之地;中國學者還可以通過華裔文學來研究美國文學和文化的另一面。但是,這不等于說,它是美國的就‘不是中國的,不是‘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和文化沒有關系。{24}
林澗指出,膚淺的身份政治并不能理解到“跨國”概念的真正意蘊,他們會以為是“中國的”就不是“美國的”,是“美國的”就不是“中國的”;但事實上,“我們至少可以說,美國的“華人”文學是美國的,來自中國;美國的華人文化是美國文化的一種,是美國多元文化的一種,但它也是“中國文化”的一種,是中國民間文化和地方文化的一種延展。”{25}比如,從天使島牢獄里墻上的詩文到當代《星島日報》上刊登的灣區(qū)的民間創(chuàng)作,它們寫的是美國的現(xiàn)實,帶有異質文化,質地粗糙,但是,這種創(chuàng)作形式來自中國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表達的是中國的古典情操與民族精神,與中國文化的精髓有一脈相承的關系。
總而言之,在進入新世紀后,“東方主義”理論普及,而我們關于中西文化關系的研究自然不能止步于對“想象中國”(“imagining China”)的堅持或懷疑。林澗一直認為,解構東方學的神話是當前東西方文學和文化研究中最關鍵、最重要的理論和主題,因為這些神話的陰影始終籠罩著華人的形象,美國的大眾意識,也始終統(tǒng)治著美國媒體和外交的辭令和話語,影響著不明歷史真相的公眾與論。甚至在新一代的移民、作家和學者中形成一種可悲的自我否定、自我厭惡的文化現(xiàn)象。也許,在這個時代里,林澗的問題意識有時候會給人以激進之感,挑戰(zhàn)了新世紀以來的華人移民的自洽心理,破壞了他們撫慰自身存在的小資情調——要知道那種情調比無產(chǎn)階級革命精神更“政治正確”。新時代的移民很多是以自費留學和技術移民的方式進入美國,他們背后是越來越被歐美視為經(jīng)濟威脅的“中國”,他們從現(xiàn)象上看不同于以往那些華人移民,當原子式的個人已然成為主流文化,像林澗這樣的華裔文化工作者所提出的議題往往無人回應。但是,無數(shù)先例也證明,那些站在庸俗的大眾民意的反面的人,往往站在歷史的正面。還是引用一下林澗在訪談中說過話:“在研究亞裔文學的過程中,從理論、實踐和作品中,我學到了以前在學校里沒有學到的知識,那就是華人在美國的經(jīng)歷和生存,地位是怎樣的、歷史是怎樣的、華人作家創(chuàng)作在美國文學中意味著什么,美國社會是怎樣看待華人的。不管你怎樣認同自己,客觀世界和歷史條件對你的認同不是個人能夠左右的?!眥26}
四、后續(xù):作為美華文學作家的林澗
2015年末,林澗的英文回憶錄《我的教育:一位好學生的回憶》(the Education of Jennie Wang:Memoir of a Good Student)出版;2018年初,她的中文回憶錄《一號汽車:舊上海的故事》完成并出版。至此,學者林澗也是作家林澗。在《我的教育》的前言“Deja Vu!”(“似曾相識燕歸來”)里,林澗明言自己本無寫回憶錄的興趣,此書完全是為學生而寫,即她的寫作懷有深沉的教育和影響學生(及讀者)的文本意圖。在《一號汽車》的首頁,她寫下“卷首語”:不是懷舊,非干鄉(xiāng)愁。文明傳承,天長地久;在“前言”里她表達了寫書的原因——不是為了光宗耀祖,也不是對“老上海”情有獨鐘,而是要完成她的文化與歷史傳承的使命,去追溯一種民族的精神,找回在現(xiàn)代化過程中被遺棄的、看不見的東西。
總結與評論林澗的“非虛構寫作”比研究她的學術更困難,尤其是《一號汽車》,因為它們對評論者的歷史觀、價值觀和道德觀提出要求。也許,筆者可以說它們是后現(xiàn)代的回憶錄,因為用了后現(xiàn)代的文本拼貼的手法,給出了后現(xiàn)代的政治與文化闡釋;作者是“尋根問祖”的后人,更是解構豪門神話與拜金主義迷思的哲人,她的回憶是她說與讀者的話語——她不僅在說,更是在催促著讀者思考、思辨、完成那個形而上的提升與轉變。
① 林澗:《有關美國的華文文學》,林澗主編《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之“導言”,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② 關于她離開中國之前的生活以及她的家族故事,林澗近年來出版的兩部中文和英文回憶錄里有詳細的回憶與說明。
Jennie Wang, the Education of Jennie Wang: Memoir of a Good Student, California: Bilingual Academy, 2015.
林澗:《一號汽車:舊上海的故事》,美國加州:雙語學院出版社2018年版。
③{26} 林澗的原話。梁蓉,宋鵬:“林澗教授訪談錄”(2004-4-13),《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美華文學新趨向研究”終期成果》(2008年6月)。
④{11}{13}{17}{19}{20}{21}{22}{23}{24}{25} 林澗:《美華文學跨國研究的理論和方向》,《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美華文學新趨向研究”終期成果》(2008年6月),第7頁;第5頁;第5頁;第6頁;第10頁;第9頁;第11頁;第7頁;第7-8頁;第9頁;第9頁。
這里所說的《無名女》是湯亭亭的《女勇士》的第一章,是“我”小的時候媽媽跟我說過的一個故事:“我”爸爸在中國有一個妹妹,因為在丈夫去美國淘金的時候懷上了別人的孩子而羞愧害怕地投井自殺,然后整個家族都有意地遺忘了她,讓她死無任何名分。父權、對私情的嚴懲和投井的女人,這些元素在話語表層契合了西方人對中國的東方主義想象,因此這個片段長期以來也是在這樣的框架下被理解,但林澗在《語言的鐵幕》里以文本細讀的方法指出上述解讀的不合理處和這個故事本身的“美國性”——它的描寫實際上與美國小說《紅字》互文,它是華人母親在警告女兒,性開放與種族主義疊加的社會對于華人女孩可能存在的危險。
參見Jennie Wang, The Iron Curtain of Language: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American Orientalism, Shanghai: Fuda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114-116.
⑤ hooks, bell. Black Looks: Race and Representation, London: Pluto Press, 1992, p.2.
⑥ 林澗:《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導言”,第2頁。
⑦⑧{18} Jennie Wang, Novelistic Love in the Platonic Tradition: Fielding, Faulkner and the Postmodernists,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1997, xvi; xvi; p.5.
⑨{12}{15} Jennie Wang, The Iron Curtain of Language: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American Orientalism, Shanghai: Fuda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9; p.46; p.2.
⑩ 此處關于林澗的“文化誤讀”的理論與她對湯亭亭的文學史地位的總結,參見相關論文:
林澗:《何為趙湯之爭?趙湯不爭;趙湯休爭!》,《北大-復旦比較文學學學術論壇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林澗:《華裔作家在美國文壇的地位及歸類》,《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
{14} Edward W. Said, Orientalism, London and Henley: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8, “Introduction”, pp.2,3.
{16} 林澗:《何為趙湯之爭?趙湯不爭;趙湯休爭》,《北大-復旦比較文學學學術論壇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81頁。
參考文獻
1. 梁蓉,宋鵬:“林澗教授訪談錄”(2004-4-13),《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美華文學新趨向研究”終期成果》(2008年6月)。
2. 林澗:《何為趙湯之爭?趙湯不爭;趙湯休爭!》,《北大-復旦比較文學學學術論壇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3. 林澗:《華裔作家在美國文壇的地位及歸類》,《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
4. 林澗:《美華文學跨國研究的理論和方向》,《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美華文學新趨向研究”終期成果》(2008年6月)。
5. 林澗:《一號汽車:舊上海的故事》,美國加州:雙語學院出版社2018年版。
6. 林澗主編:《華人的美國夢:美國華文文學選讀》,南開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7. Edward W. Said, Orientalism, London and Henley: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78.
8. hooks,bell. Black Looks: Race and Representation, London: Pluto Press, 1992.
9. Jennie Wang, Novelistic Love in the Platonic Tradition: Fielding, Faulkner and the Postmodernists, New York: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1997.
10. Jennie Wang, the Education of Jennie Wang: Memoir of a Good Student, California: Bilingual Academy, 2015.
11. Jennie Wang, The Iron Curtain of Language: Maxine Hong Kingston and American Orientalism, Shanghai: Fudan University Press, 2007.
(責任編輯:黃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