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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書

2019-06-14 09:08閔凡利
延安文學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半仙小春二哥

閔凡利,山東滕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當代》《中國作家》等。

在人世,只要是人,都有影子。

沒有影子的只有兩個,一個是神,一個是鬼。

——摘自中篇小說《收買影子的人》

上篇:捧魂

空調(diào)嗡嗡地響,我一頭大汗,正給文友談著文學,正說的前兩天看的波蘭作家布魯諾·舒爾茨的《鳥》。我說《鳥》這個短篇寫得真棒,怪不得余華推薦這個作品呢。你們大家都看看。

那幾個文友是我們善州近年來涌現(xiàn)出的文壇新銳。國內(nèi)作家的書基本不看,看的都是國外作家的,什么博爾科斯卡夫卡、馬爾克斯福克納、卡爾維諾魯爾福、科塔薩爾伍爾夫、普魯斯特海明威、辛格門羅格拉斯,等等等等……

正說得兩嘴角子都是白沫,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大哥的。

大哥一般不給我打電話,上一次打電話還是去年這時候。我忙按下接聽鍵。

大哥說:老四,咱娘有話給你說。

之后,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四兒,娘的藥沒有了。

娘有高血壓,心臟還有點不好,是冠心病。身邊常年不斷藥。一是降血脂的血脂康;一個是小葫蘆瓶形狀的速效救心丸。前段時間回家,我給娘買了兩瓶速效救心丸。我問:娘,是不是血脂康沒有了?

娘說是。

我說我知道了,這次我給你買八盒子。

娘說:不要這么多,四盒就行。四兒,你什么時間回來???

我問娘:有事嗎?

娘說:有事。你最好今天回來吧。

我的頭最近有點懵懵的,腦仁子有時還有些疼,該讓娘給我看看了。我對娘說:好,我下午就回去。

我們兄妹四個,我是老小。父親八十五了,母親八十四了。身體都還很硬朗。特別是母親,眼不花耳不聾的。我們弟兄五個都很孝順,都想讓二老到自己家去住。父母說什么也不去,問為什么,母親說:人老了,臟;再說了,人老了,年輕人做一些事看不慣。單住呢,眼不見心不煩。

父母住在村外的菜園里。那個菜園很大,有三畝地大。大哥是村里的副村長,那是他承包的一塊地,就在菜地中間蓋了四間房子。四周用樹枝叉了個籬笆墻。

我還沒到父母的院門口,母親喂養(yǎng)的兩只狗——大黃和二黑呼地從院子里跑過來。圍著我,不停地搖尾巴,舔我的褲腳。我彎腰用手拍了拍大黃、二黑。兩個家伙等我拍完腦瓜了跟著我往院子里跑,先進堂屋里報信。我聽屋里傳出娘的聲音,娘在和狗說話。

娘說:大黃、二黑,我知是四兒回來了,你們出去吧。

我在院子里大聲說:娘,大,我回來了。

在我們魯南農(nóng)村,一般都叫父親為爹、爺、大。只有吃公家飯的才管父親叫爸爸。我們家管父親叫大。

大正在看電視。娘正在用高粱亭子砌鍋蓋。娘一手拿著穿著細尼龍線的針,一手拿著一根高粱亭子,正在一根一根地往上面訂。娘看到我,說:大黃、二黑一跑出去,一不咬,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大說:你娘剛才正念咕你呢,山東人就是隨邪,一念咕就來。

我把買的八盒血脂康掏給娘。娘接了過去說:是藥三分毒,按這個藥的要求,一天要吃三粒,你說,那得多少錢?我呢,一天只吃一粒。

我說:藥該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然,療效達不到,就不起作用!

娘說:沒事的。自從我吃了這個藥之后,好多了,也不頭痛了。前兩天,我去咱村醫(yī)療室了,打了三天吊針。

我一驚:你又怎么了,你怎么有病不給我說?

大說:不是病。你娘打吊針沖血管。

沖血管就是給血脂高的病人打鹽水稀釋血液的粘稠度。我們村的醫(yī)療室經(jīng)常給那些高血壓的病人這么做。

我曾經(jīng)問過大醫(yī)院的大夫,他們說這個說法不可取,不值得提倡。我問娘:沖血管管用嗎?

娘說:行,頭幾天,我的頭有點昏昏的,沖完血管,唉,你別說,還真好了!

我說:你肯定有好幾天沒吃藥了吧?

娘說:有一個星期了吧。

我說: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沒藥給我打電話!大哥也真是的,他給我打電話說一聲??!

娘說:你幾個哥都沒在家。你大哥最近去微山干了幾天活,給他兒打下手,一天100塊,昨天剛回來。

我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這時,門口傳來大黃二黑的咆吠聲。娘說:你聽這叫聲,肯定是你大哥!

我說:都說狗不咬自家人。大黃和二黑,連大哥都咬!

娘說:不怨狗咬他,你大哥不喜歡狗,看見狗就踢。他不對狗好,狗能對他好?

大哥叼著煙進屋了,看到我就說:我在家門口看到咱娘門前停著車,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娘問大哥:東西你都買了嗎?

大哥說:都買了。

娘問:給你幫大叔、瘦子哥說了嗎?

大哥說說了。

幫大叔、瘦子哥是我的本家,只要我們這幾家誰家的親戚有紅白事,都會隨著主家一起去行來往。

我問娘:到誰家行來往?

娘說:去你姐家。

我姐家?我姐姐她公爹老了?

娘點了點頭。

姐姐的公爹有食道癌,兩年多了,剛開始,在濟南動的手術(shù),說是看好了,三個月前又復發(fā)了。這個病,不復發(fā)好說,活個三年五年沒問題,只要一復發(fā),神仙也沒辦法了。

一個月前,我回家,剛進門,娘對我說:四兒,給你說個事。你去田臣醫(yī)院看看你大伯。我問哪個大伯?母親說:小龍的老爺。

小龍是我的外甥。

我說:大伯我前段時間不是看過了嗎?當時大伯在縣人民醫(yī)院住院,我專門去看了他,花了四百多。

娘說:你姐打電話來,說小龍的爺爺有一個星期沒吃東西了。這個病,最后就是餓死。娘嘆了一聲:再去看看吧,也沒幾天活頭了。

我說好。之后我去田臣醫(yī)院看了小龍的爺爺。我去那天,他精神很好??吹轿襾砗芗樱f我單位這么忙,又來看他,他很過意不去。并告訴我,他這個病,走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就勸他,我說人吃五谷雜糧,哪個沒有頭疼腦熱的?打幾天吊針,在醫(yī)院里養(yǎng)養(yǎng),就會好了。大伯告訴我,他這個病,好不了。我知道大伯以前干過農(nóng)村的赤腳醫(yī)生,識文認字的,大伯對自己的病情那是小蔥拌豆腐。我清楚睜著兩眼說瞎話地干勸,也可能適得其反,干脆就轉(zhuǎn)移話題,說起了我的工作。聽我說起工作,大伯交代了一番。說在單位上要給領(lǐng)導保持好關(guān)系,不然,工作不好開展。我就光點頭。當時我姐夫在,給我使眼色。我知道,我得告辭了,就和姐夫到了醫(yī)院的門廳。姐夫說:大夫昨天說了,讓我們回家。

我問你打算怎么辦?

姐夫說:你大伯的意思是想回家。再說了,他的這個病,我們從一開始都沒瞞他。瞞也瞞不了,他以前干過醫(yī)生,檢查報告化驗單什么的一下來,他都要看。病到什么地步了,他比我們清楚,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開了。這幾天,主要就給他打點營養(yǎng)藥,我看了,也沒幾天挨頭了。

我問:家里送老的衣服都置辦了嗎?

姐夫說:這些東西早就買好了,不然,一咽氣,那不抓慌?

我勸了一下姐夫,然后說:有什么事給我說,之后就回了。

娘說:小龍的爺爺死了,前兩天死的。后天出殯。有你哥在家,也沒打攪你,怕你分心。

我說這個該給我說的,這是至親,我要不去,不好看。

娘說:你大哥去就行了,家有長子,歸位大臣。娘一邊收拾針線和高粱亭子,一邊問大哥,我給你說的那個事,你給你妹妹說了嗎?

大哥說說了。

娘不放心:你再給你妹妹打個電話,我給她說說。

我掏出手機說:我打吧。

娘說:不要你,讓你哥打。

大哥掛通了姐姐的電話。姐姐家很吵。娘說:小妮,我讓你哥給你說的那個法子,你給小龍爸爸說了嗎?

大哥的手機話筒聲音很響,看樣是故意調(diào)的,姐姐的那個啞嗓子傳了過來:說了,小龍爸爸已給俺本家的幾個嬸子說了。我讓小龍爸爸再給你說說。

看樣姐姐在姐夫身邊,姐夫正給幾個人說著事,姐夫有點不耐煩地問姐姐誰的電話?什么事。姐姐說:俺娘的,問你咱哥給你說的那個事。

姐夫說你沒看我正忙著嗎?

姐姐說,你給俺娘說聲,她專門打電話問這事呢。

姐夫看樣把電話接了過來說,嬸子,那個事我給俺家的幾個嬸子說了,起棺的時候,就讓她們按你說地做。

娘說:小龍爸爸,豆子啊,一定要查一百個。你給他們說,丟一個,就用?頭刨一下,丟一個刨一下!

姐夫說:嬸子,你放心,我都給安排了,豆子我讓小龍媽媽查出了一百個,并且,我用鍋都炒熟了。

娘一聽臉上笑開了花:還是你想得周到,這樣辦好,丟下的豆子就永遠也發(fā)不了芽了!

姐夫問:嬸子,還有什么交代的嗎?娘說,沒了沒了。之后就掛了手機。

放下手機娘就對我夸姐夫:還是小龍的爸爸聰明,我咋沒想到把豆子炒熟呢?

我問娘是什么事?是不是你的那些嬤嬤經(jīng)?

娘說:咋是嬤嬤經(jīng)?這都是真的!你不信問問你大!

我說:大,是什么事?

大看不慣娘的做法。一輩子嫌娘做事太封建。就說:這個呢,是咱們這兒的一個習俗,就是起棺的炮一響,喪主家的內(nèi)眷拿著小鋤頭,跟在棺材后,丟一個豆粒用鋤頭刨一下。連著丟一百個豆粒刨一百下,這個叫刨根。

娘接過話來:小龍的爺爺這個病,非得這么刨不行。這樣刨了,就把病根刨去了。以后他們家的人,就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病了!

我聽了心里好笑。娘這個人,一輩子燒香撥火,特封建。就說:娘,這不是迷信嗎?

娘說:這咋是迷信呢?你老老爺出殯的時候,就是這樣做的!

我問大:真的?

大說:你老老爺和小龍爺爺一樣的病,那個時候叫噎死病,現(xiàn)在來說就是食道癌。當時出殯時,也是“刨的根”。那時拿?頭刨根的是你幫大叔和你瘦大哥他們兩人的娘。

娘接過話說:你看,你老老爺死了有五十多年了,咱們這一支的不是沒有患這種病的?我看刨根就是管用。

知道娘是老迷信,為了不惹她生氣,我們都由著她。大為此常常有意見,常說娘,你迷信行,可你也不能這么迷信??!

可娘振振有詞:我這是迷信?我一點都不迷信!這些事都是真的!你別以為你看不見的,就認為沒有。這個世界大著呢?你才能看多遠?

大說:這就是一種風俗,人活著圖啥?不就是圖個平安,順昌?

娘看大這么說,有點不樂意:四兒,別聽你大這個老東西的!他是白蓮教!世上有很多的事,都是有靈性的。接著就問大:還記得咱老爺死時,嘴是咋回事嗎?

大說:咋不記得?咱老爺死的時候,剛咽氣的時候,我就把他的嘴用塊膏藥給糊上了。

我不解:用膏藥糊嘴干什么?

娘說:干什么?讓你大說!

大給我解釋:你老老爺是食道癌這樣的病,為了怕他的病毒從嘴里跑出來,所以就把嘴用膏藥捂住了。這樣,就不會傳染人了!

娘不贊同大的說法:你大說保不對。四兒,人死了,特別是像這種得噎病的人,死后,嘴里肯有蛾子飛出來。這個蛾子專找自己的家人。誰要是被這個蛾子招著了,誰就不好。

我說人死了,嘴里不會有蛾子吧?

娘說:這個事是真的,就是咱們村前邊配樓村里,有個姓王的人在外邊做生意。有一天,他和一個朋友喝酒。喝著喝著,飛來一只蛾子,一頭扎進他的酒碗里。姓王的那個朋友見多識廣,他見姓王的想端那碗酒喝,就制止了,然后從一旁拿過一個盤子把有蛾子的那個碗蓋住了。過了一會,拿開盤子,就見酒碗里都是血。朋友就對姓王的說:你快點收拾東西回家吧,你家里出大事了!姓王的就問是什么事?那個朋友說:你家里死人了。姓王的就問朋友怎么知道的?朋友說:剛才一頭扎進你碗里的蛾子,就是你家里死去親人的魂魄,他是來給你報信,催你回家的!

我問大:真的有這回事?

大說:配樓的人都這么說。我以前趕集的時候問過配樓王姓的人,他們說,老輩的人都這么傳說,看來,這事是真的!

娘就說:你看,我沒騙人吧!你沒聽有句俗語:凈出幺蛾子。就是說的這個事!

我說:我只見過蠶繭的蛾子,還沒見過從死人嘴里飛出的蛾子呢!

娘說:這個蛾子,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到的。有的人能看到,有的人看不到!

大比娘有文化,就說:我琢磨著,這個幺蛾子就是尸氣,也叫瘴氣。咱這兒的人都叫“殃”。你笨腦子想想,人一死了,最后吸進肚子里的那口氣就窩在了肺里,再加上腸胃里的腐敗之氣,不能從腸子里出來,就從死者嘴里排出了。你想了,這個氣體里有多少病毒什么的細菌,所以說,過去只要是孬病死的人,都用膏藥把嘴給糊上,怕的就是被死人的“殃”打著。

娘不同意大的說法:什么“殃”不“殃”的,就是蛾子。你忘了前幾天,瘦子來咱家拉的那個呱,說得有名有姓的,就是歡城的一個盜墓的,姓什么的,你看我這記性。瘦子就是我的一個本家哥,在鄉(xiāng)下收老舊玩意,私下里也搗鼓一些出土的東西。說白了,是一個小文物販子。

大在一旁提醒:姓黃。

娘說:對對對,姓黃,瘦子說是他的一個朋友。說是有次挖一個老墓時,把棺頭挖出來了。那是個六六天桐的楠木棺材。多少年了,漆還錚亮。姓黃的想要開館,就見一個白蛾子飛了過來,落在了棺頭上。姓黃的沒經(jīng)驗,就用手去轟那個白蛾子,手剛觸到白蛾子,就骨折了。這不,手殘疾了。

我不信:這有點太唯心了吧?

娘說:我就知道你不信。你讓你大給你說說,是不是真的。

大在一旁補充:這個事是你瘦子哥親口說的,是夏天的事。我和你娘在門口涼快,你瘦子哥騎著摩托車從西邊過來,給我招呼。我問干什么去?你瘦子哥停了車子,說是去看朋友了。之后就在我們跟前拉了這個呱。

我說:也許那姓黃的用手攆蛾子時,用力過猛,手指頭打在棺頭上,把手弄骨折了。

娘說:陰陽不說話。你偷陰人的東西,他會饒了你?他不把那個姓黃的整死,只把手給弄殘疾,這就算姓黃的燒高香了!

說到香,娘像想起啥事似的,說:你看你二哥,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個月的香要用完了,咋還不給我送來?

娘正念咕著,門外二黑叫了一聲不叫了,娘眼里現(xiàn)出驚喜:二孩來了。

我起身向外一看,二哥挎著一個苑子來了。

娘看二哥來了,忙起身去迎,邊迎邊說:二孩,你不是去棗莊干活了?什么時間回來的?

二哥說:我今早上回的。本來還得要幾天剎工的,一想,你的香快沒了,就回了。

娘問:你專為弄香回的?

二哥說嗯。

在我們家里,二哥最老實,最迷信,最聽娘的。所以娘燒的香了箔了什么的都是二哥給操辦。

娘問:二孩,你買的還是上次買的那家的嗎?上次買的那家的香好。

二哥說是的娘。

娘仔細看了看二哥說:二孩,看你的臉色怎么不好看???

二哥說:我這幾天就覺得不好受,娘,你抽空給我捧捧魂。

“捧魂”是我們這兒的一個習俗。就是小孩嚇著了或者不乖什么的,找一個神嫲嫲給捧魂。我們村捧魂最好的是幫大叔的娘我叫俏奶奶的,十里八村的都來找她看病。有時常見棗莊、滕縣等地的人開著小車來找俏奶奶給捧魂。小時候,我膽小,容易被嚇著。娘常帶著我去找俏奶奶給捧魂。俏奶奶捧魂很簡單,就是點著一炷香,他觀香燃燒的形狀給人看病。俏奶奶給人看嚇著什么也不要,她說,給人捧魂是行善積德的事。收人東西那樣手長的人是不適合給人看病的。俏奶奶把給人捧魂說成看病。有時我們村很多打了多天針病還不好的,醫(yī)療室的大夫就說,別再打了,去俏奶奶那兒看看吧。到了俏奶奶那兒,她給捧捧魂,喝碗在香火上供的供茶,過個一兩天就好了。我記得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那時俏奶奶還沒死,我就問她為什么。俏奶奶告訴我:人的病啊,分陰病和陽病。吃五谷雜糧什么的得的病,是陽病,得需要咱們醫(yī)院的大夫看。打打針,吃吃藥,就會好了;還有一些是受邪氣陰風有的病呢,歸陰病。那個呢,就是她要看的。她給燒燒香,捧捧魂,把人身上的陰氣驅(qū)趕一下,人就會好了。

娘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我,然后看了看桌子上她供奉的菩薩。那是個滴水觀音,是我上中學時買的,娘說,這是觀音奶奶,怎么能當玩意呢!娘于是就把觀音給披了紅,讓俏奶奶給開了光,供奉起來,成了我們家的保家仙。

捧魂最好的時間是上午十點到十二點,這個時間是陽氣最旺的時候。娘說:四兒下次來不知道什么時間,我就先給你捧捧魂。娘說著,從苑子里拿出一包香,抽出一把子,用一旁的燭火燃著,插到大桌上的香爐里。

看娘要給我捧魂,當著大哥二哥的面,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對娘說:我沒被嚇著,不需要捧魂。

娘說:我一看你的臉色,就知你早就被嚇著了。你從小就膽小,我記得小時候,你找你俏奶奶的時候最多。

我對娘說:我大了,早就不害怕了。

娘說:你是我的兒,你的脾性娘知道得清楚,你再大,也容易被嚇著。像你這樣的,在單位工作,有時領(lǐng)導放個屁,都能把你嚇著。

我知道娘說的是實話。像我這種在單位上的小人物,處處都得提防,說不定就會被誰從暗處踢一腳打一拳的,說不被嚇著,那是睜著兩眼說瞎話。

娘說:你和你大哥二哥不一樣。你大哥家里有地,只要一碗水端平給兄弟爺們辦事,他的腰桿就硬氣,別人就怎么不著他;你二哥有手藝,壘墻砌磚他是一把好刀,只要他好好地干,對得起自己拿的工錢,工頭就會敬著你二哥。你二哥也不會被嚇著。你和他們不一樣。

我沒想到娘會這么分析,并且分析得這么精準到位。娘說:你呢,在外邊工作,都是碰班子的,人呢,都是張王李趙,各人心里啊,想到的都是自己。有一點好處啊,都爭破頭。

我給娘笑了,說:娘,不是這樣的。

娘說:不是這樣的?娘指了指在門口想往屋里來的大黃、二黑說:大黃和二黑是娘倆吧?因為一塊骨頭,娘倆還打架呢!你覺得人比狗強?有時,人還不如狗呢!

娘說得有道理。我知道我再說什么,娘準會還得反駁,干脆閉了嘴,不再說了。

娘知道我沒話說了,看了看香。香一燃燒,香灰就像盛開的花瓣,向四周弧彎下去,娘對我說:四兒,跪下,給咱的保家仙磕三個響頭。

我按娘說的,對著大桌上的滴水觀音磕了三個頭。

二哥這時慢慢到了大桌前,把頭伸了老長,看了看香,對娘小聲說:四弟的香不錯,是蓮花香。

所謂蓮花香,就是香燒出的香灰呈蓮花盛開的姿勢。二哥常讓娘捧魂,對香形知道不少。

娘點了點頭。指著那炷香中心的一根有點黑的說:四啊,看你的香,就知你嚇著不是在遠處,而是在你單位。并且,嚇你的這個人給你還很近,還是你的上級。娘對二哥說:二孩,你看看你四弟的香!

二哥仔細地看看,不住地點頭,說:四弟,你被這個人嚇得不輕呢!你看看中心你的主香,都黑了。

娘說:四兒,別覺得娘是迷信,你過得怎么樣,只要在娘這兒,給你點上一炷香,娘就能看到你嚇沒嚇著,你的三魂六魄還剩多少??茨愕倪@炷香,你最少給跑了一魂。娘又看看香,說:你在西北也嚇了一回,這次是嚇走一魄。這次嚇得遠。離家最少也得有三百里。你在單位丟的一魂是人嚇得。你在西北方丟的那一魄是東西嚇得!

我在心里對娘暗暗佩服。先說說我在單位的事:我和領(lǐng)導關(guān)系不是多融洽,領(lǐng)導多次想找我的把柄治我。我的業(yè)務是很棒的,他根本找不著我一點的毛刺。于是,就在我的作品里找問題。我的作品都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他在我以前寫的一個中篇小說里找出幾句比較過激的話,說我的作品反黨反社會主義,說我的寫作方向有問題,說我是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就把我舉報給了市委宣傳部。宣傳部的領(lǐng)導就找我談話,讓我解釋為什么那么寫的意圖和目的。后來市紀委的人也參與進來了。最后省作協(xié)知道這事了,出面進行了協(xié)調(diào),這事才不了了之。這是前不久的事,我沒給家里人說,怕是娘知道了,擔心。

娘說的在西北邊三百里外嚇的那次,是在濟南,濟南在我們善縣的西北。那次我開著車去濟南開會,在經(jīng)四路的一個路口,差一點和一個強行拐彎的出租車碰到一塊。多虧我踩剎車。那個出租車司機也是個老猴了,經(jīng)驗多,當即把車剎住了,我們兩車只還相距一手指頭的距離。那一次,我嚇出一身的冷汗??蓾夏浅鲎廛囁緳C好像沒事人似的,下車看了看,然后給我擺擺手,連個道歉的話都沒說,走了。那一次,可把我氣壞了,事后想想還后怕。

娘在看著香,娘看香的神情很專注。大哥說:老四,咱娘是半仙之體,咱娘雖然不跟著咱,有時咱娘在家里觀香,就能把咱的情況知道得差不多。

我給大哥點了點頭。

大哥說:老四,咱娘天天在家給咱燒香保佑著咱呢。

二哥也說:老四,你知道你雖然每次都被嚇掉魂,最后為什么都么事沒有嗎?那都是咱娘給保佑的!

娘沒有說啥,只是看著香。香這時燃一半了,著出的香灰都是灰白色的,沒有一點黑了,娘說:四兒,你跪下吧!

我知道,娘要給我捧魂了。我就跪下了。

娘在我前面顫巍巍地跪下,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時,我看到娘的額頭紅紅的,沾著銅錢似的的一塊塵土。娘起身有些難,二哥和大哥忙一邊一個,把娘扶了起來。

娘邊起邊說:哎呀,老了,一跪倒就起不來了。

大在一邊說:你別忘了,你今年八十四了!

娘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我知道娘念咕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七十三、八十四,這是老年人的兩個殉頭。孔子是七十三死的,孟子是八十四死的,兩個圣人在這個年齡上都沒有翻過這道坎。我們這兒的老人一到過這個年齡的時候,都忌諱說自己七十三了。如果你到我們村,要問老人:大爺,你多大了?他會這樣回答:唉,又到殉頭了,七十四了。或者說七十二了。那這個老人實際年齡就是七十三。

我說:娘,你的身體這么壯,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沒問題!

娘知道我說這話是寬她的心,就笑了,說:人活多大都是有定數(shù)的。老天都給你定好了。我這一輩子,有你們幾個孩子,我活得值!

娘對我說:四兒,磕個響頭吧!

我梆地磕了個響頭。

娘異常肅穆,顫巍巍地走到桌前,伸出雙手,捧住了繞繞升起的煙霧,雙手合住,端著,來到我跟前。把合著的雙手放在我頭上,張開,用嘴往我頭上長長地吹了一口氣。接著用雙手從上到下?lián)崦业念^發(fā)。在她眼中,她手捧的煙霧就是嚇丟的魂魄,她用她的手把這些丟失的魂魄按進我的頭顱里去。之后,娘又去香上捧來一把煙霧,這次也是如此,放在我頭頂,攤開手,用嘴吹那煙霧。邊吹邊說:四兒魂來吆!

二哥在一旁接著娘的話說:來了。

如此九次,娘捧一把香煙,放我頭上吹一下,在我頭上按摸幾下。喊一句四兒魂來吆!二哥就在一旁接魂:來了。

九次下來,娘氣喘吁吁。娘端起桌上的一個茶杯,茶杯里有二哥倒的白開水。那是供給菩薩的供茶。娘雙手端著那個杯子,在燃燒的香頭上燒了好一會,之后端過來,對我說:四兒,喝了吧。

這是供茶。本是神仙享用的,娘把這杯供茶給我喝,是乞求菩薩永遠保佑我的。

我接過喝了。

這次娘給我捧魂,二哥也許感覺出了什么,他說:老四,這次娘給你捧了九道。喊魂來了九次。

捧魂一般的都是七次。娘這次給我捧九次。我不知娘這么做有什么用意。

遠處傳來機器的轟鳴聲。我知道,這是和諧社區(qū)工地施工的聲音,來的時候,我看到那些樓房的主體都已起來了。我問大哥:咱們這個社區(qū),什么時候能上房?

大哥說:我今天剛到鎮(zhèn)里開會,主要就是說這個事的。鎮(zhèn)里想趕在明年五一上房,這不,這些工地都在趕進度呢!

我說:大哥,咱們是幾個村合在一塊啊?

大哥說:咱一個辦事處的都合到這一個社區(qū)里來。這個社區(qū)是咱們鎮(zhèn)最大的,有一萬多口人呢!

我說:咱這一個辦事處有八個村吧?那七個村,合過來之后,他們的空村子咋辦呢?

大哥說:都用推土機推平,種地!

我說:那幾個村子,都要從此沒有了?

大哥說:誰說不是呢!所以說,當時咱們這個社區(qū)起名子時,這幾個村都想用他們村的名字。鎮(zhèn)里就出面協(xié)調(diào)。協(xié)調(diào)也不行,后來鎮(zhèn)里就決定:這八個村,誰的村名都不用,就叫和諧社區(qū)。

我說:光我知道叫和諧社區(qū)的,咱們縣就有好幾個。

大哥笑了笑:沒辦法啊,只能叫這個名字,這樣各村都沒意見!

娘說:我呀,還不知,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二哥說:能,這還有幾天?

大哥說:你這是說什么話呢!咋不能呢?整天凈胡思亂想!

我說:娘,你一定能。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很快的!

娘說:人啊,一過了八十,就像熟透的瓜,說不準什么時間就落蒂了。有時,一覺就睡過去了。

大在一旁說:當著小孩的面,別說那些喪氣話。小孩聽了,又是個心事。

娘說:這不是什么喪氣話。人這一輩子,有生,就有死。我給你們說,我死了,你們要是孝順,就都不要哭??抻惺裁从媚??哭得再厲害,還不如娘沒死的時候多來看看,多給買點好吃的。死了再多花錢,給別人顯擺自己是孝順孩子,那樣是標準的憨蛋!

大說:我沒事就給你娘說這事,我們都活到八十多了,說起來,是喜喪。死了,你們都不要哭。你們要是哭,就是不孝順!發(fā)喪也不要多花錢,到時候,火化了,到咱老陵上扒個坑埋上就是。什么大出殯了,那都是演戲給別人看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說:大,這些都不是你想的,現(xiàn)在的日子這么好,你們的身體又都這么壯,沒事的!

娘說:要是不往樓上搬,我敢說,再活幾年我能活。四兒啊,要是過了年往樓上搬,我敢說,我沒幾天活頭了!

大哥說:娘,你怎么這么說呢!這個話,只能在咱家說,你要出去說,這不是對咱們建設和諧社區(qū)有意見嗎?擱過去,要上綱上線,那可是了不得的罪行!

我說大哥:你不要聽到刮風就說下雨,娘說說的,沒事!

娘說:咋了,還不讓我說話了,我難道說錯了?我們就是農(nóng)民,天天跟土打交道,離開了土,搬到了樓上住,就像魚離開了水嗎,不接土氣了,不粘土星了,那人,還能好了?

大說:你娘說得有道理。我們是農(nóng)民,農(nóng)民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離開土,身上沒有土氣了。

大哥還想說什么,我趕緊給他使眼色,大哥明白我的意思,把想說的話憋在了嘴里。二哥說:娘,不會讓你搬家的。你別忘了,俺哥是村里的官,村里的人誰不知道你?你不想搬,他們絕對不會讓你搬的!

娘哼了聲:你大哥不是村里的官好說,你大哥現(xiàn)在是村里的副村長,就他那個積極勁,我這個當老娘的,他能讓我拽他的后腿?他非得第一個讓我搬家不行!

我明白娘話里的意思。大哥看著我,笑了笑。我知道他的這個笑,是無奈的、尷尬的,大哥轉(zhuǎn)移了話題:娘,你也給我捧捧魂吧!

娘說:你跟你四弟不一樣,你明天上午來,我給你捧!

大哥說:我明天上午還得到我妹妹家去吊唁呢!

娘說:你看我,把這事都忘了,那你就后天上午來。你反正在家里,說來就來了,不像你四弟,回一趟不容易!

二哥說:大哥,咱們那就后天上午來。

大哥說:那也行,我現(xiàn)在再去給幫大叔和瘦子哥說說,明天一早,好跟著我去行來往。

娘像想起什么似的說:你明天要回來早了,趕在十二點前回來,我就能給你捧!

大哥說:那好吧,主要看明天回來的早晚。老四,你再陪咱娘咱大拉會呱,我先去安排了!說著大哥就走了。

我又陪著娘拉了會東家長西家短,不遠處機器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娘說:我天天被這機器鬧得睡不著覺。

大說:快好了,再過半年多工程就完了,咱們就素凈了。

娘說:再過半年多,就要往這些小康樓上搬了。娘說著,眼里的淚慢慢地渾濁了她的眼睛。我忙遞給娘一張紙巾,娘接過擦了淚。

大說:你這個人啊,咱們馬上就去過共產(chǎn)主義生活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自來水管大喇叭!

娘生氣,大聲訓斥大:老東西,要去你去,我反正不去!

我不知娘為啥這么不知來由地發(fā)火,忙勸:娘,到新社區(qū)里,住樓房,有什么不好呢?又干凈又衛(wèi)生,還又方便!

娘說:四兒,我去那兒住了,誰給你們捧魂啊!

我說娘啊,還是你啊!

娘搖了搖頭。

我說娘,怎么了?你不想給我們捧了?

娘說:我就是給你們捧,也不靈了!

我一臉不解。二哥也一臉大問號。

娘嘆了聲:一到樓上住,就不接土氣了。不接土氣,我就給你們捧不了魂了!

我的心一顫。

大到菜園里給我弄了一些他種的青菜,二哥忙著給我裝到車上,邊裝邊說:老四,咱大種的這些菜,都是用的土雜肥,是養(yǎng)人的,綠色的,沒用化肥沒用農(nóng)藥,城里人根本吃不著的!

我說是啊,現(xiàn)在城里人吃的那些超市里賣的東西,哪個不是被污染過的?

裝好青菜,看看天,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我知道,該回了。

我回過頭來到屋里,想要給娘說聲要回城,看到娘跪著,虔心地磕頭,我說:娘,我要回去了。

娘說:四兒,你稍等一會。

我問:娘,你有什么事?。?/p>

娘說:我給你在供護身土。

護身土和護身佛有相似的功效,就是保佑人平安的老娘土。大哥二哥以前出門打工,娘就給他們供過護身土。以前聽娘說過,護身土必須要自己家里的土、地里的土,床前的土,還有自己家院墻上的土、鍋心的土。這五種土各一份,合在一起,然后要在香前供。之后戴在人身上,才起保佑的效果。

娘把頭磕得梆梆響。磕了九個,額頭上沁出了血,我忙上前扶起娘。

娘起身,在菩薩前拿起一個供奉的紅荷包,對我說:四兒,給菩薩磕個頭吧。

我跪倒給菩薩磕了個頭。

娘把那個紅荷包戴到我脖子上,說:這個護身土啊,在娘身上暖了八十多天了,你上次來就想給你,可你急慌著走,再說呢,上次娘才給你暖了不到四十天呢!

我說娘,對不起,這段時間太忙了。

娘說:知道你忙,所以我和你大都沒怪你。端誰的碗,屬誰管,娘知道。

我眼里的淚要不聽話地流出來,我忍著,不想讓娘看我這么大了還流眼淚。

我說:娘,我得回了。

娘對我擺手:走吧,走吧!天快黑了。

我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剛出走兩步,聽到屋里撲騰一聲,轉(zhuǎn)身看時,娘又在菩薩前跪下了。我們兄弟每次離家,娘都會求菩薩保佑我們。我知道,娘又在給菩薩磕頭,求她保佑我!

看著娘那跪下的背影,我的淚再也止不住了,嘩地流了下來……

下篇:安魂

從家里回來的第二天,我就直接跟著大哥去了姐家吊唁。姐姐的公爹死了。

我和大哥先去靈堂行了大禮。按我們的這個親戚,是該行七叩禮的。禮數(shù)最高的是九叩禮。那是孝子、女婿和孝子的仁兄弟之類的直系家人行的。作為我們家這種姻親關(guān)系,也就行七叩禮。就是作一個揖,跪下磕三個頭,然后到前面擺放亡者照片的靈桌前傳遞香燭酒杯。傳過后回來再跪下磕三個頭,起來作個揖后到靈堂里去哭。

大哥去之前,大再三交代:按親戚關(guān)系,該行七叩禮??稍蹅儍杉业年P(guān)系不一般。小龍的爺爺和我就跟一個娘的一樣。大孩啊,應該行九叩禮!

大哥說:咱們兩家好,那是咱們兩家之間的事,要是行了九叩禮,雖說禮多人不怪,可俺妹妹家,人家的本家要笑話咱不懂禮。

大點了點頭。娘就說:禮數(shù)不能壞,該行七叩禮就行七叩禮,這樣吧,你就行勤七扣吧。

七叩禮分勤七叩和懶七叩。所謂勤和懶的區(qū)別也就在多磕幾個頭上。要是勤七叩,作一個揖,跪下磕一個頭,起來就要作一個揖。磕三個頭,起身三次,作三個揖;而懶七叩呢,就是跪下不要動,連磕三個頭。

大哥帶著我跪下行了勤七叩。在行禮方面,大哥那是一夜吃二畝地的豆葉——老油子了。行得大方得體、莊嚴肅穆,在兩旁看得人都嘖嘖稱贊。之后我和大哥到靈堂哭了??捱^后去外柜處上了禮金。作為孝子,姐夫今天是喪主,他抽空出來給我們說了幾句話,意思是:從他父親死了這幾天,他就感覺腦子空了。

我說忙的?

他說一呢,爹說走就走了,晃得;二呢,是忙的。

我說,今天過去就好了。大伯一入土,什么都就緒了,你也就不這么緊張了。這幾年來,大伯有這個病,把你難為得不輕。

大哥說就是,一是錢,化療放療的沒少花錢;二是人得伺候。大伯走了,都是解脫。再說,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該走了,是喜喪!

姐夫嘆了聲,說忙完這個事,我得到嬸子那里,讓她給我捧捧魂。我總感覺,爹一走,我的魂也像不在我身上似的!

姐夫所說的嬸子就是我娘,他的岳母。

大哥說:別胡說,你嬸子那是迷信。你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這幾天,你是操心累的。

我和大哥等發(fā)送完,就回了。

因前天回過家了,我沒再跟大哥回去,直接回了城,最近單位里破事多,再加上一些征文什么的,還有幾個外地的文友要過來玩,我得要好好地忙一忙。

接連幾天,我把自己困在辦公室里,沒黑沒白地寫。我這人腦子不靈光。說到底,能進創(chuàng)作室工作,是走的后門。我是很有社會背景的,我的社會關(guān)系多。畢業(yè)那年,分配工作的時候,我去找我們縣的縣長。我們家和縣長家有老關(guān)系。以前縣長的爹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在我們村落過難,當時在我們家躲過。后來又有運動,都是我老爺出來給老縣長的爹說話。后來平反了,老縣長又去做了老縣長。再后來,老縣長退了,他的兒子又做了縣長。老縣長就交代兒子,咱們欠老閔家的,只要他們有什么事找你,只要不違反政策,你一定要給辦!兒子就給他爹點頭,說爹,你放心吧,咱們欠老閔家的恩情,兒子記著呢!

當然,這些都是老縣長給我說的。我大學畢業(yè)后,當時還興分配,我來到我們縣,去找縣長。縣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學什么專業(yè)?我說是學中文的。問我有什么愛好?我說以前寫過詩歌。我把在上學期間發(fā)表的一些詩歌小說的剪貼本遞給縣長??h長認真看了會,邊看邊點頭。之后問我,你想去什么單位?我說工商稅務部門吧??h長搖搖頭。我說公檢司法吧??h長又搖搖頭說:你去那些單位,就把你這個人才糟蹋了。再說了,去那些地方的,有幾個是好孩子?我說,那我去哪里好呢?縣長想了想,說:你不要走行政這條路,你不是吃這碗飯的。再說了,把你放到行政這個位置上,我在好說,能慢慢地讓你進步;我一張調(diào)令就走了,你就崴在那兒了。你還是走專業(yè)這條路吧,這條路穩(wěn),是靠本事吃飯,并且跟當大夫的一樣,越老越受社會的尊重。我問那是哪個部門?縣長說:你去咱們文化局的文學創(chuàng)作室,搞文學創(chuàng)作吧。那兒沒人找沒人問,寫東西又有名又有利,并且時間還自由。

我就聽了縣長的話,去了創(chuàng)作室??h長第二年就調(diào)到市里了,干了兩年,又調(diào)省上一個廳里去了。有次我去省里參加作代會,專門去見了縣長。縣長現(xiàn)在在一個廳里干副廳長,看到我,很高興。我給他匯報了我這些年來的成績。他告訴我,我的很多信息他都知道了,有一些是他父親給他說的,有一些,是文化上的人去找他辦事給他匯報的。他說:現(xiàn)在想來,沒讓你走行政這條路是對的。你真正從了政,也就葬送了一個好作家。并且,你的性格,也不適合吃當官的這碗飯。我笑笑。心想,你別安慰我了,我那個時候要是當了官,現(xiàn)在說什么也是個科級干部了。當了科局長,房子、票子什么的不都有了?就連小三小四我說不定都養(yǎng)好幾個了!哎呀,沒有走行政這條路,我虧死??!

副廳長說:現(xiàn)在當官越來越是個高危職業(yè)了。別看著有些人現(xiàn)在這么耀武揚威的,有他們哭爹的那一天!接著問我現(xiàn)在是什么職稱了,我說是副高。他連說三個好好好。這個職稱,你拿的工資就是副縣級一樣的待遇了。之后又給說了一些什么是幸福的話題。有的我贊同,比如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一輩子能從事自己想干的工作。比如我,喜歡寫作,后來就從事了寫作。還有一些我是不贊同的,說當官的不好了,說當官難當。這不是睜著兩眼說瞎話嗎?我認為,現(xiàn)在什么最好干,就是當官。就是個憨子傻子都能當。你看,開會有秘書,下面一幫子人伺候著,發(fā)言有秘書班子寫,他只要認字會念就行!我們單位的領(lǐng)導,不是把“赤裸裸”都念成“赤果果”,人家每次年度考核不都是優(yōu)秀嗎?

說實在的,我雖然喜歡創(chuàng)作,其實我也不是這個料。搞創(chuàng)作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天賦!想成為一個大作家需要的是什么,是天賦加勤奮。我感覺,我勤奮足足,天賦了了。雖然我也出了一本一本的書,那都是東拼西湊的,然后自費出的。要用我老婆的話說,是拿著自己的皮錘搗自己的眼窩,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說到底,目的只有一個,是為評職稱。職稱一高,相應工資就高。這是真金白銀。

書出了一本又一本。當然,我清楚,那些都是文字垃圾。但如今這個社會,還有幾個人在看書嗎?大家看到的都是表面??戳宋页隽艘槐居忠槐荆桶盐易鸱Q為作家。再說了,現(xiàn)在這個社會,大家都奔錢了,誰還寫東西?我知道這個作家里面有貶義。有一次遇到兩女人對罵。一女人說:誰要不講理,就讓誰當作家!另一個女人馬上接過來:你就是作家,你們一家人都是作家!

我知道我當作家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我這么愛好呢?誰讓我還在這個位置呢?看到外面人們都掙錢,我也有些蠢蠢欲動。但心動歸心動,我一直沒有行動,還是踏踏實實寫我的作品,所以,這些年來,我呢,硬把自己在我們這個小縣城寫出了個小名聲。

我正在奮筆疾書寫著領(lǐng)導剛安排給我的一個材料。手機響了,一看電話,是發(fā)小郝春的。郝春是我的鄰居,現(xiàn)在縣法院工作。我們雖然在都在城里,一般聯(lián)系得很少,上一次聯(lián)系還是好久以前了。

看著郝春的號碼,我想了想,按響了接聽鍵。

郝春有著很好聽的男中音:四哥,你在忙什么呢?

我們兄弟姊妹五個,我排行老四。

我說:郝春啊,好久可沒聯(lián)系了,我在給領(lǐng)導寫材料呢!

郝春開門見山:四哥,你什么時候回老家?。?/p>

我說:我前兩天剛回去。

郝春嗷了一聲,之后問:叔、嬸身體好吧?

我說:多謝你掛牽,身體都很好。

郝春哦了聲,欲言又止,像有什么話說,又不好意思開口。我問:春,你有什么事嗎?

郝春說:最近這段時間,老覺得神情恍惚,吃了一些藥不管用。

我說:到我們這個年紀了,這是很正常的??!你沒聽老俗語:人過四十血氣衰。我們都是到屬驢年齡的人,家庭、工作事多,神情恍惚這也是很正常的。

郝春說:前幾天我跟著他們?nèi)|邊山里了,去了甘泉寺。寺里有個和尚給我看了香,說我嚇著了。

我說:你沒找和尚給你看?

郝春說:和尚給我看了,說我嚇得不輕,把頭魂嚇掉了。

我說你是法院里的法官,都是別人一聽你的宣判嚇掉頭魂。你還有嚇掉頭魂的事?

哎呀,四哥,法官也是人??!我覺得,是那次判決那個殺人犯時嚇的。

我不解:判決怎么會嚇到你啊?你是法官,你掌握著法律,那是公平和正義!

哎,你不知,判決時,那個犯人突然把頭伸了過來,兩眼圓瞪著我,說:我是冤枉的!你這樣判決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就是這句話,你就被嚇著了?

你不知道啊,當時他的眼瞪得是多么圓,眼珠子好像金魚一樣,要沖出來似的。

哦,一個大男人,還怕這個?看來,這個案子有冤情。

法院判決的案子,怎么會有呢?沒有的!

我笑了笑,問:春,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也沒什么事,想問你,你什么時候回家,我想和你一塊回。

我更不解,回家的路他又不是不知道,就問:咋想起來和我一塊回了?

郝春說出原因:我想回家,找嬸子,給我,捧捧魂。

我心里暗笑,說:你去就是啊,你嬸以前不是沒給你捧過,怎么,害羞?

郝春哈哈一笑:怎么會害羞呢,我是想,回家有個伴。

我想了想,前段時間館長讓我打電話找過郝春給辦過事,他什么沒說就給辦了,雖沒達到預期效果,但結(jié)局還不錯。這個事,我一直心存感激。讓我陪他回趟老家,要不陪,就有點不夠意思了。就問:你想什么時間回去呢?

你什么時間有空呢?

就明天吧!

郝春說:好。

第二天剛到上班時間,郝春就到了我辦公室。館長知道郝法官找我回老家,就很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請假。館長告訴我:好好陪好郝法官,這就是你的工作。

我說好。

我們就開著郝春的車回村了。

大在門口的菜地里鋤著草,看我從車上下來,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問,四孩,你,你,你怎么又回來了?

平時我一個月回家一次,有時還要久。這不到一個星期回家兩次,大心里能不有疑問嗎?

郝春買了一箱子純奶和糕點,在我身后說:叔,你好!

大說:是小春啊,你怎么也回來了?

郝春說:我來看看你和嬸子。

大知道郝春來,肯定是找娘的。在大的心目中,娘給人捧魂,是在給人看病,娘就是個“先生”。就說:你嬸子在家呢。然后安排我:四孩,你帶著小春家去吧。

推開家的門,大黑和二黃兩條狗沖了出來,張嘴吠了一聲,看是我,忙把要叫喚的第二聲咽了下去。

娘看到我家來,不像大那樣愕然,只是說:四兒,你回了。小春,你也回了?

郝春上前說:嬸,我來看你了。

娘沒顯出驚喜。娘在我們村被稱為“先生”。她清楚,郝春不年不節(jié)的和我回家,一定是找她有事的。

郝春把帶來的純奶和糕點放到娘屋里,之后坐下了。娘看了看郝春,說:小春,我看你眉頭發(fā)烏,好像丟魂的樣,給你捧捧魂吧!

郝春說:嬸,我這段時間就覺得不如適,一直想來找你給看看,可一直沒抽出空。

娘一邊上香一邊說:我前兩天給你四哥捧了魂。我看你嚇的,比你四哥嚇得厲害,你的眉頭都發(fā)烏了。

香點著了,娘看了看郝春,問:你們弟兄自從村里搬走之后,我可是好久都沒見了,都還好吧?

郝春忙點頭:嬸,都好。

娘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香。娘給人捧魂主要是看香形,通過香燃燒的形狀傳遞出的信息告訴你在哪里嚇著的,嚇得怎么樣,然后再給你捧魂,安魂。把你嚇丟的魂魄都喚回到你身上。

香慢慢燃成了佛手的形狀,我在一旁看著香,發(fā)現(xiàn)娘的眉頭皺了起來。娘說偏東北的那根香,那根香的下端黑著。娘說:小春,你這個魂是在東北處嚇得,這個香離你不遠,也就是十來里路。娘又看了看那根黑香,我發(fā)現(xiàn)那根黑香往上有著長長的絲狀的一根細線。娘說:小春,你的這個魂是因為一個長頭發(fā)嚇得,嚇得還不輕!

在我們魯南,一說長頭發(fā),那是暗指女人。我看了一眼郝春,發(fā)現(xiàn)他的臉紅了。他看了我一眼,把頭低下了。

這些小細節(jié)娘沒注意,娘光看著香了,娘說:小春,你嚇得不光在這一個地方,還有幾次嚇的,你看這香,這幾次嚇得也有大有小。有的是你上面的人,有的是在你下面的人。還有的是跟你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的人。

郝春聽了光點頭。

娘看香燃一半了,對郝春說:小春,你跪下吧,嬸子給你捧魂!

郝春很聽話地跪下了。

娘也跪下磕了個頭,娘的腿有關(guān)節(jié)炎,我上前把她扶起來。

娘先作了一個揖,之后,伸出雙手,去燃燒的香頭上方用手兜住了香煙,捧在手里,側(cè)轉(zhuǎn)身,把捧著的雙手放在郝春的頭頂,彎下頭,用嘴輕輕吹了一下緩緩張開的雙手,手中的香煙,在娘的吹拂下,彌漫了郝春一身,娘用手從頭到背給郝春按撫著,拍打著,仿佛要把那縷縷的香煙拍進郝春的身體里去。娘曾經(jīng)對我說,那縷縷的香煙,就是我們散丟下的魂魄。捧魂,其實就是把我們嚇丟的魂魄重新再裝進身體里去,這樣,我們的心就不慌了,腦子就不空了。

娘如是再三,一邊捧著一邊喊著:小春,魂來吆!

我接著娘的話,和著:來了。

小春,魂來吆!

來了!

給我捧時一樣,娘連著捧了九次。捧完后,娘看著郝春的香根說:小春啊,你的魂嚇得太厲害了。我就是給你捧,就是把魂魄都給你捧上去,也只能給你管一時,管不長久??!

郝春問:嬸,那是因為什么?。?/p>

娘看著香說:小春,你沒保家仙啊。

“保家仙”就是保護自己家里平安的仙人。一般是自己家里供奉的仙師和牌位。娘說:小春,你看你的香根,什么也沒有。

郝春上前看看,燃過的他的那把子香,的確燃完就完了,沒有留下什么。

娘說:小春,如果是有保家仙的,燃過的香根那兒就有厚厚的基根,你看你的,什么也沒有。你看你的香灰掉的,到處都是。

郝春問:嬸,還有什么法子嗎?

娘說:法子說簡單很簡單,你供個保家仙就是。

郝春臉露難色。我知道他的內(nèi)心是怎么想的,那就是,他在自己家里供一個保家仙,他一個公務員,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再說了,他媳婦那個人我認識,是個白蓮教,什么也不信,就信錢。

我說:娘,小春要是家里有老人,在家里供奉個保家仙什么的好說,可他爸媽早就去世了,家里什么人也沒有,就是每年的清明十月一的,都不來燒紙,現(xiàn)在要是在家里猛然供奉個牌位什么的,別人知道了,怎么說?

郝春忙點頭:對對對,嬸,還有什么補救的法子嗎?

娘皺了一會眉頭,又看了看爐里的香灰,長嘆一聲:哎,小春,那只有這個法了。

小春臉上現(xiàn)出驚喜:什么法?

娘說:這個法子也很簡單,就是你找到自己家的祖墳,到祖墳上磕頭燒紙,求自己的先人保佑你!

小春臉上露出難色:哎呀,我現(xiàn)在光知道我爸和我娘在龍山公墓埋著,像我爺爺了,我都不知埋在什么地方了。

我心里說:你連自己的爺爺?shù)膲灦疾恢?,真是一個不孝的。

娘的臉色不好看,在我們家,這種事是絕對不允許出現(xiàn)的。我每次回家來,我大和我娘都交代我,在外面交人一定要注意:有兩種人你不能跟交朋友,一是不孝敬父母的,二是弟兄姐妹不和睦的。你想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孝敬;自己的一母同胞兄弟都不能原諒,這樣的人他和你交往是抱著什么心來的?他們抱的是求利的心。這樣的兩種人你給他們交往,也不能交心。如果要是交了心,你就等著完蛋吧。

娘說:小春,不是嬸說你,你啊,怎么說你好???孩子,人啊,可以沒錢沒地位,但你不能沒先人!不要認為先人死了就沒用了,你看著先人不在了,漚成土了,其實不是。有時候,先人在土里看著我們活著的人呢!咱們活著的人做了好事,他高興;做了缺德的事,他比誰都生氣呢!

我說:娘,別那樣說,迷信!

娘說:咋是迷信呢?這是一個大直賬,是一個大正理。你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對你好。你心換我心,四兩換半斤。你對先人好,先人就會保佑你;你不理先人,先人也會不理你!

郝春點了點頭:嬸,你說得對。無論怎么說,這些年,我沒家來上墳燒紙,是我不對。

娘說:你這知道錯也不晚。你今天既然來了,一會就去你家陵上去。給你老爺奶奶燒刀紙。她們可有好多年沒收到你香火錢了。

郝春說:好,我一會就去。

這時大從園里回家了。郝春看到大,像想起什么似的問:叔,我問你個事。

大放下鋤頭問:小春,什么事啊?

郝春問:你知道我爺爺埋在什么地方嗎?

大想了想,用手指了指東南方向說:我記得是在石莊子地,在南半部,具體在哪兒,我也記不準了。

郝春說:我爺爺死了有五十多年了吧?

大說:那可不,我記得那是1958年。你爺爺是餓死的,死的時候很年輕,五十多歲吧。你爸爸那時候也就是二十五六。你看,這都多少年了,嗯,我看,有快六十年了!

我聽了嘆了一聲:唉,一九五八年,那個日子,真是一個民族的傷疤啊。

大說:其實那一年是個大豐收年。可東西,都糟蹋了。地里種的芋頭,只稍微刨了幾下,收了兩塊,其余的,就都丟地里,爛地里了。

娘出來了,說:那場災啊,都是人自己作的。老俗語,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p>

大說:那個時候,人死了,用席一卷,在地里扒個坑,埋上就是了。這么多年了,中間咱們這里又有過幾次運動,經(jīng)過了幾次平墳,所以說啊,你爺爺?shù)膲灠?,我只能記住個大體位置。

郝春哎了一聲。

娘說:最好找著墳,不然啊,不靈驗。

大問:你真的想找你爺爺?shù)膲灒?/p>

郝春點了點頭。

大說:我給你說個人,他一定能幫你找到。

郝春臉上露出喜色:誰啊,叔?

大用手一指南邊說:咱前面莊上的,李半仙!

娘說:對對對,小春啊,你去找李半仙吧,他可神了,一定能幫你找到!

李半仙七十多了,是我們這兒有名的陰陽先生。李半仙主要是看過路陰陽。我和郝春到他家的時候,他正帶著老花鏡在看《玉匣記》。看我們進門了,就用手指了一下,說:請坐。

我和郝春坐下了。郝春說明來意:想請先生幫我個忙,幫我找找我爺爺?shù)膲灐?/p>

李半仙皺了皺眉頭,問郝春:你知道你爺爺埋的大致方位嗎?

郝春說:我只知道,埋在我們村石莊子地的南半部,具體是哪兒,不清楚了。

李半仙捻著胡須,點了點頭,說:好,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我一定能為你找到的。

這是七月的天,在李半仙家坐了一會,我們就一身大汗了。李半仙把手里的芭蕉葉扇子遞給了郝春,然后問了一些閑話。郝春離家久了,回答不上來。我一一替他答了。李半仙看了看外面的天,說:找祖墳,最好的時間是早春、深秋和冬天,那時候,地里的莊稼沒長起來,一眼看好遠,一眼就能找出來,現(xiàn)在啊,你看棒子都長過人了,是最不好找的時候了。

郝春說是,不然也不來找你了。

李半仙捋著胡須說:實話告訴你倆,你們來找我,還真是找對了。要是找別人,他們一定給你找不到。不是我諒他們,他們沒這本事!

我說是是是,不然就不來找你了!在咱們滕南,說起你表叔,那可是大名鼎鼎,誰不知你是半仙之體??!

李半仙讓我兩人說的臉上洋溢著潮潮的紅氣。我說:咱們有老親,按稱謂得叫你表叔。

李半仙說:是啊是啊。我和你大都是表兄弟。表侄子,你們找到我了,你表叔絕對不會給你們使奸的。他說,你們稍等,我在給他們一個結(jié)婚的擇個日子,我把日子給他們選好,咱們就去你家的那個陵地!

我和郝春在李半仙家又等了兩支煙的功夫,這之間,李半仙把日子擇出來了。李半仙邊擇邊說,選日子啊,一定要避開大破之日。

我說什么是大破之日呢,表叔?

李半仙說:大破之日是最兇的日子。一年也就是四天,是二立二至。

我問:二立二至是么日子???表叔?

李半仙說:二立啊就是立春、立秋;二至啊就是夏至和冬至。這四個日子啊,看日子是不能選的。當然了,還有初一和十五這樣的日子也是不能選的。初一是敬祖的日子。十五啊,是月中日。

郝春點了點頭,說,表叔,你這么一說,我們明白了。

李半仙說:現(xiàn)在的人啊,除了鄉(xiāng)下的人,還在按農(nóng)歷辦事,像你們城里的人,都按公家的日子辦事,還有誰看農(nóng)歷呢!

李半仙說的公家的日子就是公歷的節(jié)日,如三八、五一、五四、十一、元旦等日子。現(xiàn)在城里的很多年輕人,你讓他們說說二十四節(jié)氣,都背不上來呢。不說別人了,就說我吧,都背不全呢。

我說:城里也有按農(nóng)歷辦事的,當然了,那是很少一部分人。再說了,現(xiàn)在大家辦事講究個方便,我們單位放假,一般都是公家的日子放假,選公家的日子辦什么事,方便,不影響上班。這兩年,清明、端午、中秋節(jié)作為法定節(jié)日開始放假了,以前啊,哪有啊!

李半仙說:是啊,是啊……

和李半仙來到石莊子地是午飯后了。大領(lǐng)著李半仙,手里領(lǐng)著香燭和祭奠的果碟、紙錢。我和郝春一人拿一件工具,郝春拿著鋤頭,我扛著鐵锨。我們四個人鉆進玉米地。

大和李半仙熟悉。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說著當時埋郝春爺爺?shù)氖?,說當時是用葦席子卷了埋的,坑挖得并不深,也不是多大,那個時候人人都餓得沒啥吃,哪還有挖大坑的力氣??!

李半仙問:當時有什么隨葬的嗎?

大想了想說:我記得當時隨葬了一個大碗。是粗瓷的黑碗。

郝春說:我大沒死的時候告訴過我,埋我爺爺?shù)臅r候,還把他最喜歡的一些書隨葬了。

大說:對了,你爺爺當時是我們這兒的老先生,成天價手不離書的。

李半仙點了點頭。之后就注意看玉米地里的草。他看的草都是一些大草。像柳草啊,狗尾巴草,牤牛墩之類的。

大說,這個地南北長180米,咱們是從北邊進來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130步,我覺得,當時埋郝春爺爺?shù)牡胤揭泊蠹s在這個地方了。

李半仙聽了點了點頭,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對父親說:表弟,你不要動。我去看看。他從大站著的地方向前走了十來米,從地上拔起了一棵草,看了看草根。點了下頭。然后又往東走十來米,停下,拔起一棵草,看了看根。之后,他就又往東走了十米,拔下了一棵草,看了一下草根,點了一下頭;接著又往北走十來米,拔起了一棵草,看了一下草根,之后,他捋著胡須笑了。

說起來,李半仙在玉米地里走了個正方形。而拔草的地方是正方形的四個角上。之后,他往這個正方形的中間走了幾步,用腳踮著腳下對跟著的我和郝春說:就是這兒了!

我和郝春都問:真的?

李半仙把手心的草又看了一眼,肯定地說:我說這兒就是這兒!你們刨吧!

大在一旁說:你李表叔不會給你們開玩笑的,刨吧!

我們倆就在李半仙指定的地方刨起來?,F(xiàn)在的田地,都是拖拉機耕種,耕種的也就是上面的一層熟土。這層熟土也就一鐵锨深,三十厘米左右。再往下,就是生土。生土是不長東西的。

郝春用鋤頭先刨,之后,我用鐵锨把土翻出來,刨了兩大鋤頭深,下面還是熟土,李半仙就捻著胡須笑了,說:準是這兒了,你們只管往下刨就是了。

郝春再刨就小心翼翼了,又往下刨了兩鋤頭深,開始見到一些漚爛的葦眉子了,大看到了,說:這一定是葦席子漚爛的,你們小心點,快到尸骨了。

正說著,一條大腿的骨頭露了出來。大很驚喜地說:小心點,小心點!之后,在一旁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粗瓷,郝春小心地用手去摳,等完全摳出來,是一個黑碗,大接過碗,仔細看了,說:準是你爺爺用的碗!大說:小時候,我常去你們家玩,你爺爺就用這個碗吃飯。

尸骨都出來了,郝春仔細地把骨頭都收到一個帶來的用白布縫制的袋子里。在拾頭顱時,發(fā)現(xiàn)頭顱骨下面有一層油紙包裹的像磚頭一樣的東西,郝春慢慢地把油紙打開,原來是一套老書。那套書由于埋在地下時間久遠,已成碎屑了,都碎成泥了。只是面上的那兩個字還有些痕跡,是《論語》。過了一會,那兩個字就沒有了。

尸骨都裝好了,李半仙給郝春提了個建議:既然把你爺爺?shù)氖钦业搅耍绻龠@樣埋下去,有點太潦草、太說不過去了。不如多花個幾百塊錢,買個小水晶方子,把你爺爺?shù)氖茄b殮了,砌個墓,再埋,也算你盡了孝心。你這樣做,也是給自己積了陰德。

郝春說好。

大讓我給大哥打電話,讓他給我家族的那個在家干建筑的吳哥說,他有工人,也有水泥、磚頭、沙子等材料,包工包料包給他,干完付錢就是。吳哥接電話了,說行,問清我在哪兒,就騎著電動車來了,看了地方,那個責任田可巧是他家的,問清要挖多大的坑,說:我去喊人來挖坑砌墓!

李半仙認識一個專賣棺材的,郝春給打了個電話,沒多大會,小水晶方子送來了。說是水晶方子,其實就是玻璃棺材。長有一米,高有半米,寬也就四十公分。說起來,就是袖珍型棺材,如今魯南農(nóng)村完全時興火化了,有很多的人為了表示對逝去親人的懷念,就專門給亡者買一水晶棺材,把火化的骨灰盒放到棺材里,以示孝心。

郝春把爺爺?shù)倪z骨放入水晶棺材,把那油紙包裹的已成泥的書和粗瓷黑碗也放了進去。

這時,吳哥帶著四個工人來了,沒用多大會就把土坑挖好了。墓坑也很好砌,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空,墓坑就砌好了。

之后就由我和吳哥,還有大和李半仙,一起把水晶棺下到墓坑,然后蓋上了墓板,墓板呢說起來兩塊也就夠了,用的是短水泥板,可墓板用單不用雙,只好多用了一塊。

墳堆好了。不大,也就是大土堆,作個記號。郝春行了大禮,之后又燒了紙。

李半仙跟著忙了半天,要回家,郝春過意不去,就專門請我父親、吳哥還有李半仙在一塊吃飯。當然,郝春請李半仙吃飯,他是有話要問。

果然,酒喝到一半時,郝春就沉不住氣了,夸李半仙:表叔,怪不得大家都夸你是半仙,一點不假呢!

大在一旁說:我說讓你們找你李表叔,怎么樣?

我一邊給李半仙敬酒一邊說:李表叔真是神眼啊,到了地里,拔了幾棵草,一看,就知道了郝春的爺爺在哪兒埋著呢!

李半仙忙擺手:我不是神仙,其實,這個看陰陽啊,都有竅門。

我說沒有看出你用什么竅門啊?

郝春說:就是啊,你到地里,拔了顆草一看,就知道我爺爺在哪兒了。哎呀,真的是太神了。怪不得說,高手在民間,一點不假啊!

李半仙臉上有著潮紅,忙擺手:可不能這么說,其實啊,我給你們一說這個竅門,你們也會找了。

我說:表叔,你就是給我說,我們也不明白。

郝春說:就是!表叔這樣神的先生,今天我要是不親眼見,我真的不相信有這么神的先生。說著用手一指我父親說:上午表叔讓我去找你,我還對你半信半疑呢!今天,通過你找我爺爺尸骨這個事,我是徹底服了你了!來,我給你老人家敬一個酒!

說著郝春把酒給李半仙端了起來。李半仙接過喝了。今天喝的酒是我們本地產(chǎn)的今緣春酒,七年陳的,好酒,喝了幾杯,再被大家一夸,李半仙就有點飄飄然了。剛開始時,他是光謙虛,什么也不說。到后來,他磕了老底。

李半仙說:爺們,你們不是干這行的,我給你們說了也沒事,你們也搶不了我的生意。你們都看著我神,是嗎?我拔了幾棵草,一看,就知道你爺爺在哪里埋著呢。其實啊,那個訣竅就在草根上。

在草根上?我說:表叔,那草根上有什么訣竅?

我是看哪邊的草根長得長。李半仙說:我在那個地方拔了四棵根系旺的大草,看它們的根往哪里扎,我在南邊拔得那棵草,看它北邊的根長;我在西邊拔得發(fā)現(xiàn)東邊的根長;我在北邊拔得發(fā)現(xiàn)南邊的根長;我在東邊拔得發(fā)現(xiàn)西邊拔得長,我就知道,這個老墓啊,就一定在這個四方形的中心。

大問:那是為什么???

李半仙說:表弟,他們小孩是農(nóng)業(yè)不知道,因為他們不種地,你是個種地的,你難道連這個也不懂嗎?

大忙搖頭: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半仙問父親:我問你,是生土地長莊稼還是熟土長莊稼?

吳哥在一旁快言快語:當然是熟土地。不然,我們每年耕地干什么。

李半仙說:這就對了。明白了嗎?

大又搖頭:不明白。

李半仙說:你呀,咋這么笨?。∧阆肓?,咱們的地,都二三十公分深,這個草的根扎到二三十公分深的時候就不往下扎了。因為什么?因為下面是生土,沒營養(yǎng)了。草的根往哪里扎?哪里是熟土往哪里扎?。?/p>

吳哥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們埋一個人。一般都要挖一米多的坑。這一米多深的坑里都是熟土,所以,一到夏天,別的地方的草就把根伸到熟土坑里來,對不?

李半仙給吳哥舉了一下大拇指,以示他的話是正確的。

大很高興,看我和郝春還在云霧里,就給我們解釋開了:其實啊,你李表叔的法子說神秘很神秘,說不神秘我一說你們就明白,就是這個草根啊,一到夏天啊,他就喜歡往有水有肥的熟土中扎,因為埋著尸骨的地方都是熟土,那草的根就往墓坑里扎,你李表叔拔起那個草一看哪邊的根長,就知熟土坑在那邊,拔了四顆草,一看根的長度都往一個地方長,就相應地知道那是埋著郝春爺爺?shù)哪箍恿耍?/p>

我和郝春如夢方醒,不約而同地給李半仙豎了豎大拇指。

因為喝了酒,李半仙的話也就稠了起來,他說:給人看陰陽宅啊,其實說深奧也深奧,我只要不說原因,你們怎么也不懂,要說起原因其實都很簡單。比如說啊,在咱們地里打水井,要是你們想,是在高處能打出水,還是在低處能打出水?

郝春說:讓我用笨腦子想,當然是在低地了。

李半仙問我:你說呢?

我說:我贊成郝春說的,當然是在低處了!

李半仙搖了搖頭:非也。

吳哥在一旁說:你們說的不對,得在高處!

我和郝春問:為什么???

大說:給你打個比方吧,就是平平的一盆面,你往里面倒一水瓢水,哪個地方的面會鼓起來?

小時候我常見娘和面,這個問題難不住我,我說:當然是下面有水的地方會鼓起來。

郝春問:為什么?

我說:下面一有水,上面的面粉就喧騰起來。

李半仙手捻著胡須點了點頭說:是啊。你大的這個比喻很恰當,其實就是這么回事。下面有地下水,上面的土地就喧騰了。所以打井的一般都在田地里找高地方下鉆頭。

我和郝春噢了一聲。李半仙說:坑底怪洼,你沒有見過有在大坑底打井的吧!

我和郝春忙給李半仙點頭……

送走李半仙,天要黑了。我和郝春要回城了。我們?nèi)ソo娘道別。

娘看著一身又是泥又是汗的郝春,用手拍打了一下,說:小春,你爺爺?shù)氖钦业搅?,你也給他堆了墳,燒了紙,你是個好孩子,這樣,你就是有根的人了。

郝春給我娘點頭,說:是的,嬸,謝謝你和叔。

娘說:有根的人啊,做事要亮堂,要對得起自己的根,對得起養(yǎng)自己的那片子土。你爺爺吧,雖然是餓死的,但他身子正,聽老輩人說,當年他看著咱村的糧庫,可他沒動過咱村里一粒糧食。后來他死了,村里人一直傳說著他的事。說他的人啊,正,實。

郝春說我知道了,嬸。

我問娘: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自己不丟魂呢?

大在一旁說:有啊,就像你爹我一樣,說實話,辦實事,不偷不搶,活得自己心里沒鬼。

娘說:你大說得對,心里沒鬼的人,他是不會丟魂的。

我看了看大,看了看娘,臉紅了。

郝春看我臉紅了問:嬸,叔的意思是不是做人要正,踏踏實實做人,扎扎實實做事,無論做什么,都問心無愧?

大說:就是這個意思。

娘說:人的魂為什么丟了,開始丟魂首先是從說瞎話開始的。一說瞎話了,他首先自己就心虛了;自己一心虛,心里就藏鬼了;心里一有鬼,就容易嚇著了,不是丟魂就是丟魄。

瞎話是我們魯南的方言,是謊話的意思。我看到郝春聽著娘的話,臉慢慢地紅了。娘說:我一到街上去,看到了很多人都是空心的,心里都藏著一個大鬼。那鬼在他們的心里呲牙咧嘴對我笑。有些人是穿著很鮮亮、頭梳得很亮的人;有的是愁眉苦臉的人;還有的是一些搽胭脂抹粉的女人;哎呀,我一看啊,都替他們頭痛。我知道,他們這些人啊,肯定沒有一個是說真話的。他們不說謊話啊,他們內(nèi)心的鬼不答應。我看到很多人啊,他們說瞎話啊,就是為了哄他們心中的那個鬼高興。鬼高興了,他們也高興,鬼不高興了,他們就會很難過。一個人啊,如果活到那個程度,那個人就完了。不管你再怎么捧魂,再怎么讓祖先保佑,也是沒救了。

我問娘:那怎么才能有救?。?/p>

娘說:想有救,那除非把自己心里的那個鬼殺掉。殺掉鬼,自己也就得救了。

怎么殺掉鬼呢?郝春問娘。

娘說:想殺掉心里的鬼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那就是人要正。心里的鬼是吃邪長大的,只要心正了,心里沒有邪氣了,你心里的那個鬼就沒有了。

郝春說:嬸,叔,你們的話我記下了。

娘把一個紅布縫的包交給郝春說:這個是我剛剛給你縫好的,是護身用的,也是壓身的,這里面啊,都是從你爺爺墳上帶來的土,你帶著吧,干你這一行的,最肯遭邪了。以后啊,遇到有邪的時候,你拿出來看看,聞聞,就不會走邪路了。

在路上,郝春一言不發(fā)?;爻痰穆芬粋€多小時,如果這樣像沒嘴的葫蘆,我能難受死了,我故意挑起話題,說:李表叔這個人真是個半仙!

郝春搖了搖頭:他不是。他只是個聰明人。

我不解。

郝春看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是知道我故意挑起話題,還是給我說真話,就說:李表叔是個會利用細節(jié)的人。他稱不上半個仙人。

我哦了一聲。

嬸才是個半仙。郝春看著前方的路說:嬸的眼是火眼金睛,在他眼前,什么都像一碗水似的。

我說我娘的話,迷信,不要全信?

郝春搖了搖頭:你覺得嬸是迷信?

我笑著說:不是迷信是什么???!

郝春說:你錯了。我感覺,嬸子不光是一個先生,她還是一個哲人。

我說:你要信,那就是吧。

郝春看著前面的路,說:來的時候,其實在路上給你說的,都是瞎話。

我一驚。我看了郝春一眼。

郝春知道我看他,臉紅了:嬸子什么都看出來了。你沒給說,我沒給說,嬸子為什么能看出來?誰給他說的?

我心想:那是你心里的鬼給說的。就說:是啊,是鬼給說的?

郝春長喘一口氣,說:叔說得話很好。

我說:那是大實話。

郝春說:我們這些在名利場上混的人,哪有一個活成叔說的那樣?咱們哪個人心里沒有鬼?。?/p>

我說是?。?/p>

不遠處的社區(qū)建設工地燈火通明,機器轟鳴。郝春看著就說:以后咱們村看樣就不存在了?

我說:聽說咱們一個辦事處八個村子都合到一塊。社區(qū)的名字鎮(zhèn)里也起好了,叫什么和諧社區(qū)。

扯淡,全市有N個和諧社區(qū)。咋不叫咱們閔樓社區(qū)???

八個村子都想用自家村名做社區(qū)的名字,鎮(zhèn)里協(xié)調(diào)的,誰的都不用,用和諧這個詞。

這幾個村子都同意了?

都同意了。

郝春長嘆一聲:哎!嬸說得對啊,心正了,心里就沒有鬼了。

我不知郝春為什么又說出這句話,就看了看郝春。

郝春知道我看他,兩眼望著前方說:來的時候,我心里很虛,很空,現(xiàn)在呢,我覺得心里很滿。

我說:你那是魂回來了。

郝春說:是啊。是該結(jié)束了。

我不知郝春說什么。就用眼看看他,想看出答案。

郝春轉(zhuǎn)臉對我一笑。我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不紅了。

天黑下來了,整個天地都沉沒在夜色里。

我和郝春向燈火通明的城市駛?cè)ァ?/p>

責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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