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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的得與失

2019-07-17 11:27徐彥利
新疆藝術(shù)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流浪地球科幻電影流浪

□ 徐彥利

2019年2月5日(農(nóng)歷正月初一),千呼萬喚的國產(chǎn)科幻大片《流浪地球》終于在全國各大院線上映了,這不啻于將一枚重量級巨石攜至高處然后重重砸向平靜的水面,霎那間擊起千層波浪,聲勢奪人。據(jù)悉這部總投資約5.3 億左右的電影,上映12 天后票房即達37 億,成為目前內(nèi)地電影票房亞軍,并成為近五年中國電影北美票房冠軍。

對于中國而言,《流浪地球》無異于電影界的一件盛事。首先,它是中國第一部有世界影響的科幻大片,是一部能夠代表中國風格、中國作派、中國精神的電影,不僅在國內(nèi)聲名鵲起,在北美、澳大利亞、新西蘭、韓國等國家陸續(xù)上映后也有不錯的反響,甚至有人將2019年稱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對《流浪地球》開啟的中國科幻大片之旅表示了熱烈的期待。

電影匯聚了諸多社會熱點事件與人物?!读骼说厍颉肥侵袊谝徊看笾谱骺苹秒娪埃黄湫≌f作者劉慈欣2015年獲世界級別科幻大獎“雨果獎”,奧巴馬是其粉絲,劉慈欣成為第一個走出中國、走向世界的科幻作家;吳京自導、自演、自籌款拍攝的《戰(zhàn)狼2》剛剛獲得巨大成功,在《流浪地球》中不僅帶資進組,且主動放棄片酬,無償演出,并放棄一貫擅長的武戲,全場挑戰(zhàn)情感文戲。這些都足以反映吳京導演的自信。

《流浪地球》不僅使國人第一次在科幻大制作中看到中國背景,且第一次感受到中國人在地球級災難中的巨大作用。這樣的態(tài)勢不禁讓人產(chǎn)生一種近似恍惚的幻覺,中國科幻電影開盤即走高,且不設漲停,直指無限巔峰。那么《流浪地球》到底是一個怎樣水準的電影?讓我們客觀冷靜地審視,理智地分析,這鐫刻著“中國制造”的大手筆制作優(yōu)缺點在哪里?

事實上,真正的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并非從《流浪地球》開始,在此之前已有多部國產(chǎn)科幻電影問世。如1963年的《小太陽》、1980年《珊瑚島上的死光》、1987年的《霹靂貝貝》、1990年葛優(yōu)參演的《大氣層消失》、1991年的《隱身博士》等等。但如果換個說法,《流浪地球》開啟了中國科幻大片之旅則并無不妥。因為之前的科幻電影基本流于科幻創(chuàng)意本身,神奇的激光,帶電的孩子,其拍攝手法、特效、表演、背景等均不到位,在國內(nèi)并未引起強烈反響,更不要提海外輸出了。與之相比,《流浪地球》中的大場面、大背景、7000 人參與的人海拍攝、荒廢的城市、酷寒的地表、更為真實的宇航服、高投入的后期制作等,則是完全意義上的質(zhì)變,無異于從蛹到蝶。它標志著中國科幻電影絕不僅僅只體現(xiàn)在創(chuàng)意上,而是開始關(guān)注影視特有的視覺震撼,已有能力拍出更有科幻效果的科幻電影。

小說《流浪地球》中,氦閃即將發(fā)生,太陽即將毀滅,人類不得不在地球上建造大型推進器,靠其動力使地球飛出太陽系,重新尋找適宜生存的家園。這里,作者更多思索的是在宇宙災難面前人類的恐懼、掙扎與背水一戰(zhàn),在巨大的壓力下,人性甚至都已泯滅。戀愛、婚姻、學習、就業(yè)這些人生中的大事都變得不再重要,擺在眼前的只有生與死兩種非此即彼的可能,活下去、怎樣活下去成為唯一值得關(guān)注的焦點。痛失家園之后,人類在宇宙自然面前的渺小被放大到了極致。

電影則不然,與小說的絕望、無助、恐懼相比,更多顯示出積極向上的力量。隨時可能發(fā)生的氦閃災難并沒有使人們喪失堅韌樂觀的生活,沒有喪失對信仰、親情的執(zhí)守,“團結(jié)起來,發(fā)動自救,一定成功”成為可歌可泣的主題,最終由于大家舍死忘生的一起努力終于使地球擺脫木星的吸引,按原計劃踏上流浪的旅途,一切盡在人類的掌握之中,成為“人定勝天”的大團圓結(jié)局。原著的悲劇性被大部分消解,無家的流浪變成一種昂揚向上、信心滿滿、飛向新家園的探索。原著中人物由于恐懼而采取的消極行動在電影里被全部規(guī)避了:如小說里“我”與日本人加代子的婚姻并非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對于孤獨的恐懼;媽媽之所以原諒爸爸的出軌,不是因為大度寬容,而是因為隨時隨地可能到來的死亡的威脅;爸爸回歸家庭也并非幡然悔悟,而是不想在生死之外的事情上浪費過多感情。電影中人物的恐懼被大幅降低,主角視死如歸、九死未悔。剛子為救韓子昂而死,王磊為救韓朵朵而死,馬卡洛夫為支持劉培強被莫斯擊中身亡,劉啟、李一一等為救援舍死忘生,劉培強犧牲自己撞向木星時義薄云天。這里,沒有人貪生怕死,沒有人自私自利,更沒有人為保全自己而犧牲他人,有的只是拯救、互助、攜力、扶持和互相倚靠的溫暖。

此外,與小說更為不同的是,電影打上了深深的中國烙印,中國元素俯拾皆是。熱鬧的春節(jié)、紅紙上的“?!弊帧⑽瑾{、麻將、太空艙門銘牌上“Made in China”的標志,耳熟能詳?shù)牡孛?,濟南、濟寧、徐州、杭州、北京、上海等,這些密集的中國特征將地球的版圖大大縮小,幾乎成為中國的縮影,雖然其間有意插入一些國際化因素,如零星的俄語、英語的點綴,俄羅斯宇航員及關(guān)于加加林的臺詞,中澳混血的Tim,但整體依然給人強烈的中國主場的感覺。中國青年劉啟及他的父親——宇航員劉培強、妹妹韓朵朵、姥爺韓子昂為主導拯救了人類,拯救了地球。劉氏家族為此獻出了兩條生命,父子從誤會到相互理解,從原著的極端理性,展現(xiàn)自然的沒有法律、沒有道德、沒有情感,只有適者才能生存的黑暗森林法則,(這一觀點同樣體現(xiàn)在劉慈欣的《三體》《黑暗森林》《死神永生》系列中)轉(zhuǎn)變?yōu)楦桧灎奚?、歌頌親情、歌頌仁愛、歌頌眾志成城的人文精神。想起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幻創(chuàng)作研究基地第二次年會時劉慈欣老師曾說的“無論他們改編成什么樣我都接受,能夠拍出來就好。”(大意)言辭懇切,反映了其熱切期待中國能產(chǎn)生自制科幻大片的良好初衷。在這一指導思想下,將原著全權(quán)交給劇組,任其根據(jù)需要修改,劇組數(shù)易其稿反復推敲后,最終確定電影的主旋律為以情動人、家國情懷、舍生取義,激起觀眾心中蕩氣回腸、催人淚下的情感巨瀾。

電影《流浪地球》劇照

在敘述模式上電影《流浪地球》無疑模仿了好萊塢的科幻大片,尤其模仿了《2012》《后天》《獨立日》等災難片,地震、海嘯、斷裂、巖漿、大范圍崩塌、恐慌的潮涌般的人群、大面積瞬間死亡、廢墟、生死逃亡等,但中國式思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國價值觀在電影中穩(wěn)定而堅固,“舍生取義”、“主角不死”、“人定勝天”、“團結(jié)就是力量”從始至終地安插在各個角落,并巧妙地將美國科幻電影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個人英雄主義”置換成頗具中國風的“集體英雄主義”。因此,電影“中國化”、“民族風”氣息濃烈,許多鏡頭都讓國人倍感親切,有強烈的帶入感。當然電影中存在的不足亦十分明顯。

在表演上,中矩,雖沒有什么可挑剔得地方,但同樣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可替代性。以武見長的演員被放到了文縐縐的角色上,除了展示劉培強堅毅、勇敢、自我犧牲的人物性格外,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換成其他演員似乎也無不可。劉啟在與父親永別時的通話竟然沒有一滴眼淚,韓朵朵在向全球求救說自己十分害怕時,無論聲音還是動作、表情都沒有讓觀眾感受到她的害怕。這些都顯得不那么藝術(shù)。

電影中另外幾個梗也有些禁不起推敲,如高中生朗讀朱自清的《春》,美妙的詞句、輕盈的語調(diào)、夢幻般的憧憬,都暗含了地球明天將充滿希望的暗示,但卻明顯有失自洽性。原著中地球開始流浪后,學校教育便完全傾向于更加實用的理工科,藝術(shù)、哲學這些學科幾乎到了消亡的地步,因為人們已無暇顧及飽食之后的精神需要了。學生們在抽簽才能進入的地下城中消耗著寶貴的資源,在人類命懸一線、生死存亡之際,還會這樣悠然自得、置身世外地朗讀朱自清的《春》嗎?

電影中連續(xù)三次出現(xiàn)“北京第三交通委”的提示,電影上映后很快成為網(wǎng)絡當紅用語,被無數(shù)次引用、套用,這無疑是一個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梗。然而句中的“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guī)范,親人兩行淚”卻與2075年逃逸時代的科幻氛圍格格不入,甚至顯得異常尷尬。此語第一次出現(xiàn)在韓子昂駕駛的運輸車上,試想,在零下80 多度的地表酷寒中,到處是冰原,道路盡失,且早已無人養(yǎng)護,每個駕駛員無不在冒著巨大的危險開車,并沒有無比樂觀的千萬條道路,因此堅持所謂的行車規(guī)范只存在于臆想之中,整部電影里,觀眾幾乎看不到任何一條可以稱作“路”的路,因此這句反復出現(xiàn)的安全提示顯得不倫不類,分分鐘讓人出戲的感覺。

韓朵朵是韓子昂拼命救下的孩子,為了紀念自己的女兒,韓子昂把女兒的名字給了她,這一情節(jié)令人動容,生命在延續(xù),情感在加深,活著的人用盡各種手段在這亂世中尋找心靈的慰籍。于是韓朵朵與韓子昂的外孫劉啟便成了兄妹關(guān)系,當劉啟一聲聲呼喚妹妹的名字時實際上形同于在叫自己的媽媽,這一點似乎不太符合中國人的習俗,顯得較為生硬。

怎樣拯救即將撞向木星的地球,千鈞一發(fā)之際,劉啟猛然想起父親的話,于是醍醐灌頂般頓悟,想出了引爆木星推開地球的辦法。集全人類智慧都無法解決的難題被一個20歲出頭的毛頭小伙子輕易地想出來了,雖然以色列科學家團隊在地球即將毀滅的前幾個小時也想到了,但卻認為成功概率為零。最終劉啟敢想敢拼,沒有被學術(shù)權(quán)威們嚇倒,而是用大膽的想象與堅定的行動加上周圍人的協(xié)助,力挽狂瀾將地球推到安全之處。那么意味著全球科學家的智慧抵不過一個普通青年?拯救地球這樣龐大的難題僅僅拍拍腦袋就可以想出辦法,讓人覺得實在有些異想天開。

另外,由于大量剪輯使一些臺詞顯得無法理解,人物性格在緊張的畫面堆積中顯得不夠豐滿,地下城的鏡頭幾乎降到所剩無幾,看不出人類在極端環(huán)境的具體生活,許多情節(jié)發(fā)展的合理性也被大大降低了。

《流浪地球》創(chuàng)造了目前國內(nèi)科幻片的最好成績,但僅以票房論英雄是片面的,我們還應看到其它因素對票房的影響,如觀眾的好奇心理,支持國產(chǎn)科幻的態(tài)度,聲勢浩大的宣傳,中國科幻電影荒蕪多年造成的超常期待,這些都是構(gòu)成《流浪地球》高票房的原因。舉個并不恰當?shù)睦?,如果眼下國足獲得了奧運會決賽資格國人一定會奔走相告,喜極而泣,但這并不能說明中國足球已達到了世界一流水平。同理,《流浪地球》的高票房也不意味著中國科幻電影真的達到了高水準。相反,與《星球大戰(zhàn)》《黑客帝國》《異形》《超人》《終結(jié)者》《盜夢空間》《安德的游戲》等經(jīng)典大片相比還有一定差距。

尋找不足決不意味著苛刻的挑剔,而是略帶嚴肅的呵護,宗旨無非在于對中國科幻電影的熱切關(guān)注。對電影提出意見并不意味著否定它的成功,相反《流浪地球》是中國科幻電影可喜的起點,它顯示了中國科幻作家的水平、投資者的眼光、導演及演員的敬業(yè),更顯示了觀眾的熱切期待。有了這部電影的成功經(jīng)驗,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更多的國內(nèi)優(yōu)秀科幻小說會被改編成電影,更多科幻影迷會被國產(chǎn)電影所吸引,《流浪地球》雖有不足之處,但仍開啟了沖向世界一流科幻電影的航程。功不可沒,祝中國科幻電影的未來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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