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俐敏
在我們將要進行的系列漢字說解中涉及的部首, 都是文字學意義上的。之所以這樣區(qū)分,是因為部首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是作為形體檢索的部首而存在。作為文字學意義的部首都是表義的,比如看到“江、河、湖、海、波、濤、洶、涌”等,就能提取出共同的部首“氵”,就可以推斷這些字的意義都跟“水”相關(guān)。而作為形體檢索的部首,比如在《新華字典》的“一”部中,可以檢索到“二、丁、豐、考、于、虧”等字,但是這些跟“一”的意義沒有關(guān)系,只有形體上的關(guān)聯(lián),就是起筆為“一”。
從文字學上看,部首變?yōu)榻裉臁缎氯A字典》中的樣子,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而艱辛的探索過程。從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開始,貫徹了“分別部居,不相雜廁”“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的排列理念,將9353 個漢字分別歸屬于540 個部首, 對漢字從形體和意義上進行了分類。此時的部首被稱為文字學意義上的部首,因為《說文解字》的部首是根據(jù)字義區(qū)分的,不具備有效的檢字功能。
隨著字體的變更,也為了檢索方便,后人又做了諸多探索。明代學者梅膺祚編寫了《字匯》一書,該書收錄33179 個漢字,通過對《說文解字》部首的刪減、合并、重新排序等辦法,將部首歸納為214 部。經(jīng)歷了這個改造之后,部首開始增強其檢索功能。這也導致了字義與部首意義逐漸脫節(jié),比如“辨、辯、辮、瓣”等字,部首為“辛”,但字義其實分別與“刀”“言”“纟”“瓜”有關(guān),按照文字學意義的部首應(yīng)該分別歸入這四部才合適。再比如“嬴、贏、羸、蠃”等字,歸入“亠”部,第11版《新華字典》在檢字表中,給這些字的右上角又標記了一個“〇”,如“嬴”顯示為“嬴〇”,這是字典為了檢索方便使用的“雙開門”的檢索方法,意味著這個字在“女”部也可以查到。直到2009年頒布的《漢字部首表》(GF 0011-2009)才規(guī)定漢字部首為201 個;漢字的歸部問題,則通過2009年頒布的《GB 13000.1 字符集漢字部首歸部規(guī)范》(GF 0012-2009)得以解決。目前仍待解決的問題是漢字部首的稱謂,比如“攵”是讀作“四筆反文”還是讀作pū 等問題。
跟教學相關(guān)的問題便是部首對于學生學習漢字有什么幫助。這篇文章重點要討論的是文字學意義上的部首變體的形成與認識。
在課標的附錄4 中,有17 個附帶部首變體。所謂“附帶部首變體”其實就是《新華字典》中的“附形部首”,之所以會出現(xiàn)變體,是為了保持漢字字形方正的特點。部首變體在小篆中基本是不存在的。以“刀”為例,我們分別列出“刀”在字形中所處的三個位置,楷體和小篆字形如下:
從字形可見,小篆中“刀”字都相同,但是到了楷體之后,“刀”的字形發(fā)生了嚴重變化。這就是部首變體的來歷。
從“心”的字同樣也經(jīng)歷了這樣的變化:
從“手”的字比較復雜,下列字有的變形非常嚴重,通過“手”已經(jīng)查不到,比如“奉”“承”兩字本來都屬于“手”部,但在《新華字典》中,這兩個字只能在難檢字表中查找;而“舉”字在《新華字典》中只能通過“丶”部來查找,“失”字通過“丿”來查找。
通過上述例證, 可見楷體字字形變化之嚴重, 漢字的表義性在此過程中流失也比較嚴重。具體到漢字教學的時候,對于這部分部首變體的教學,不妨通過還原字形的方式來理解字義。比如,學生在寫“恭敬”和“羨慕”的時候,“恭”和“慕”下面的“心”字變體總是容易寫作“小”,就是因為學生不理解“ ”是“心”的變體,需要保證三個點畫這個基本條件。而從意義上看,“恭敬”是內(nèi)心有敬畏表現(xiàn)為行為的嚴肅有禮,“羨慕”是內(nèi)心的向往。
“失”字還原字形鏈接字義的時候,從字形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字右下角的捺表示從手里掉落的東西,這“掉落”充滿了不情愿和被動,再來理解用“失”構(gòu)成的一系列詞語“失去、失聰、失明、失血、失憶、失語”等,沒有一個是人們主觀上愿意失去的,都是在被動和不情愿中完成的。以此來幫助學生理解字形與意義的緊密關(guān)系,進而理解漢語詞語的構(gòu)成與漢字的意義密不可分。
而在“承”字的字形還原中,會看到這個字里有三只“手”,即“手”和“廾”,“廾”是由左手和右手合成的。了解了“承”的結(jié)構(gòu)再來理解“奉承”這個詞的意思時,就容易很多了。
這樣的變體需要重點理解的還有“玉(王)”“肉(月)”“火(灬)”。用同樣的字形還原法。通過下列四個字,可以看到,在小篆中,“王”和“玉”的區(qū)別就是三橫之間的距離?!坝瘛?字三橫等距,“王”字前兩橫距離近。在篆書“瑝”字中,“玉、王”出現(xiàn)在同一個字中,二者的區(qū)別亦如此。
在隸書中,“王”和“玉”的區(qū)別是靠添加裝飾筆畫來進行的。這是漢字在記錄漢語的過程中,區(qū)別律起作用的結(jié)果。隸書字形如下:
(“王”字的隸書字形)
(“玉”字的隸書字形)
從這個時期的字形看,飾筆不固定,但是為了區(qū)別的目的是非常明顯的, 到了楷書和行書中,字形就完全固定下來了。這是對獨體的“玉”和“王”進行了區(qū)別。但是“玉”和“王”作為漢字構(gòu)件的時候, 字本身記錄的意義可以加以區(qū)別,比如從“玉”的字“瑪瑙、玫瑰、瓊瑤、珍珠”等本身就是表示玉或與玉相關(guān)的事物;從“王”的字如“皇、閏”等字。這些字從字義上區(qū)別就非常明顯,同樣是漢字區(qū)別律的使用, 既可以是形體的區(qū)別也可以是意義的區(qū)別,讀音的區(qū)別就更明顯了。伴隨著字義的變遷,到了現(xiàn)代漢語中,比如“現(xiàn)、球、玩”等字,因為字形常用,字義演化越來越廣泛,距離本義也越來越遠。“球”是“玉”的聲音,現(xiàn)在的“籃球、排球”等跟“玉”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字出現(xiàn)比較晚,《集韻》解釋為“玉光”,通過光來顯現(xiàn)和發(fā)現(xiàn),很顯然,“現(xiàn)”字由引申義通往本義的路就比較隱晦。這些字還原字義比較困難,但可以通過字形的還原來幫助記憶。從“王”的字很少,在《新華字典》中只有“皇”是從“王”的,其他寫作“王字旁”的字,都是從“玉”部字發(fā)展而來的。
“肉(月)”的部首變遷情況跟“玉(王)”基本相同。從“月”的字數(shù)量比較少,比如“朗、朔、期、朦、朧”等跟月光相關(guān),“月(肉)”部其他字則基本跟“肉”相關(guān),也有一些意義無關(guān)的,不屬于“文字學意義上的部首”,比如“騰”“滕”,本來分屬“馬”“水”部,為了檢索方便,都歸入到“月”部了,對于“騰”“滕”字而言,“月”就是一個形體部首,不再是文字學意義上的部首。
總之,漢字的部首因為歷史久遠,是不同時代、不同字形漢字歸納的結(jié)果,在每次歸納的時候,既有傳承也有創(chuàng)新,所以,部首呈現(xiàn)出來的歷史關(guān)系比較復雜。對于教學而言,教師需要清楚部首是有歷史沿革的,部首中的字有的跟部首在意義和字形上均有聯(lián)系, 有的僅僅跟字形有聯(lián)系。教師在教學生識字的時候,要引導學生認識那些跟字形和意義均有聯(lián)系的部首字,也就是漢字學意義上的部首, 幫助學生建立漢字的系統(tǒng)觀;對于那些只有字形聯(lián)系的部首字,可以通過還原的方式,幫助學生建立漢字的歷史觀;對于部首變體,要引導學生逐步積累,認識到漢字方塊字形,對于內(nèi)部構(gòu)件在字形上的改造,在寫字的時候,注意方塊漢字的特點,寫工整規(gu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