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娟對于苦難的反抗與超越主要通過女性人物以及發(fā)生在女性人物身上的事件徐徐展開。她們驚為天人得將苦難的生活過得“詩情畫意”,從而成為了阿爾泰的歌者與向日葵田女王。她們的生命在自然的洗禮中優(yōu)化,從某種程度上說,抵達了一種形而上的超越。
關鍵詞:李娟;苦難;反抗;超越
作者簡介:張夢茹(1987-),女,漢族,河南平頂山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1-0-02
在散文創(chuàng)作逐漸式微的當代文壇,李娟的出現(xiàn),無疑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這位吉卜賽女郎不僅天才般地為當代讀者展現(xiàn)出了新疆阿爾泰的自然風光與原生態(tài)的牧民生活,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她的作品在反抗苦難,超越苦難等方面有著深刻的呈現(xiàn)。
一、苦難的“詩意”呈現(xiàn)
顛沛流離的生存環(huán)境、窘迫窮困的經(jīng)濟狀況,以及家族特有的情感困境構成了李娟筆下祖孫三代女性的主要苦難來源。然而無論是對生活苦難還是情感困境苦難的表達,李娟都匠心獨運地選擇了“詩意”的呈現(xiàn)方式??嚯y的“詩意”呈現(xiàn)主要表現(xiàn)為生活的“詩意”以及“情感”的詩意,生活“詩意”比較明顯,主要集中在“我們”與雜貨鋪,裁縫店的顧客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之中;情感“詩意”比較隱蔽,主要集中在舞會中“我”對身體之美的發(fā)現(xiàn)以及融匯在“我”的幾段“情感經(jīng)歷”之中。將苦難以“詩意”的方式呈現(xiàn),這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哀而不傷”的儒家文化觀體現(xiàn),又是李娟自身的生命經(jīng)驗使然。
在阿爾泰的日子里,雜貨鋪與裁縫店是作為漢人的“我們”的主要收入來源。盡管雜貨鋪驚人得簡陋,貨品種類極其有限,裁縫店甚至需要牧民自帶布料,然而不僅仍然吸引了大量的本地牧民,而且絡繹不絕的人群中還時常會有懷揣著小小心思,試圖進行“不等價”交換的孩子們,這無疑為“我們”單調苦難的物質生活增添了別樣的生氣,也構成了“詩意”苦難生活的重要來源?!靶『⑴瑺栭穆曇魧儆谀欠N音量不大,穿透力卻特別強的類型。嬌脆、清晰,像是一面鏡子上揮撒著一把又一把的寶石——海藍、碧璽、石榴石、水晶、瑪瑙、貓眼、紫金石、霜桃紅、緬玉……叮叮當當,晶瑩悅目,閃爍交匯……”將童聲比作寶石落鏡面,色彩與聲音錯落交疊,帶給人一種極佳驚艷的視聽享受。這種鮮活而生動,純粹又明麗的語言正是李娟的過人之處——她并沒有把筆墨的重點落在差強人意的收入上,而是不斷在苦難的物質生活中,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著點點滴滴的生活“詩意”。這些生活“詩意”如星子般點綴在她的散文中,煥發(fā)著一種靈動與奇趣之美。
熟諳李娟散文的讀者都會發(fā)現(xiàn),她筆下的世界里男性總是處于缺席狀態(tài)。外婆是仆傭的養(yǎng)女,丈夫嗜酒成型,大半生寡居。母親脾氣暴躁,作風有時強硬,婚姻坎坷。種種主客觀的原因,造成了“我”以上兩代女性的情感世界都存在著缺憾。然而在部分程度上,“我”還是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美,幸福于自己的“愛情”的:“我想要在每一分鐘里都展開四肢,都進入音樂之中——這樣的身體,不是為著疲憊、為著衰老、為著躲藏的呀……整個秋天我都在想著愛情的事?!薄耙菦]有愛情的話,在巴拉爾茨所能有的全部期待,該是多么簡單而短暫??!”盡管這種“發(fā)現(xiàn)”與“幸?!痹谖谋局袠O其有限,甚至在“愛情”面前,我如履薄冰,時常表現(xiàn)出一種既渴望又拒絕的矛盾心態(tài),然而正是這些微妙的思路歷程,真實地表現(xiàn)了“我”對于試圖走出家族情感陰影的艱難探尋。盡管“叔叔”與其他男性形象在作品中出場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然而正是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他們”的形象塑造,以及星星點點的“我”對于自身美的發(fā)現(xiàn)、對于“愛情”“幸?!钡南蛲瑯嫵闪死罹旯P下難能可貴的情感“詩意”。
二、阿爾泰歌者與向日葵女王
如果說將苦難“詩意”可以解決苦難的堆積如山,那么“反抗”便是“我們”解決苦難固若磐石的法寶。因為有“反抗”,“我”才能成為阿爾泰真正的歌者,母親才能成為向日葵田神圣的女王。李娟的文字,正是由于反抗的存在才能俏皮洗練而同時余味深厚,溫暖迷人而同時攜帶著憂傷哀愁。李娟筆下的“反抗”在文本中的呈現(xiàn),主要包括“我”對于化解苦難的思想反抗以及母親對于戰(zhàn)勝苦難的實踐反抗。在祖孫三代女性的隊列中,盡管同為女性,然而“我”畢竟比外婆與母親更年輕,更具有文化水平,因此面對世界與自身也容易產(chǎn)生更多的想法。每當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常常會“無緣無故”地害怕起來:“一個人在河邊待的時間長了,就總會感到怪怪地害怕??傁腭R上回家看看,看看有多少年過去了,看看家里的人都還在不在” ,面對無法釋懷的焦慮,李娟卻又旋即把筆鋒一轉:“把這些鮮艷的糖紙展開,撫得平平的,讓它沒有一個褶子,再把它和整個世界并排著放在一起。于是就會看到兩個世界。”現(xiàn)實世界——孤獨苦難,理想世界——祥和美好,薄如蟬翼的小小糖紙,被“我”運心地涂滿思想的“咒語”之后,“于是我所看到的兩個世界就這樣慢慢地,試探著開始相互進入。”
李娟的筆下,不僅描寫風高云淡的朗朗白日,也常常會提到諸多黑暗無助的寒冷夜晚。如果說白日里還可以以“詩意”強顏歡笑,那么生活中林林總總的不幸與苦難在夜晚總會不請自來,沉淀成一個個恐怖的夢魘:“那些夢,糾纏著我、追逐著我、逼迫著我。在清晨才把我拋回床上,讓我精疲為盡,頹廢恍惚,去迎接不真實的一天?!焙谝怪校姓诎l(fā)生的以及過去發(fā)生的苦難一起簇擁著,以排山倒海的陣勢向“我”襲擊,讓“我”脆弱絕望,幾乎窒息。而同時也正是由于擁有太多的黑夜體驗,“我”倍加珍惜“我”所能夠擁有的東西,哪怕僅僅是一簇微小的爐火。長期與黑暗“耳鬢廝磨”之后,“我”的內心逐漸強大起來,心態(tài)漸漸趨向平靜與祥和。李娟將“走夜路請放聲歌唱”定義為一部散文集的名字,足可以看出反抗苦難是她生命中的常態(tài)。漫漫長夜是黑暗與苦難的象征,然而只要“我”能夠充沛飽滿地縱情放歌,一切排山倒海的壓抑失落、不幸哀傷頃刻間便能夠煙消云散。“我”之所以能夠擁有如此巨大的信心與勇氣,正是長期以來對苦難深刻思索,辯證理解的結果。正是這些思想反抗的智慧結晶與珍貴碩果,成就了“我”能夠成為阿爾泰真正的歌者。
如果說“我”的反抗是抽象的,思想的,間接的,那么母親的反抗則是具體的,實踐的,直接的?!哆b遠的向日葵地》中詳細描寫了栽種向日葵之后的母親與自然的多次較量。一如《老人與?!分械氖サ貋喐纾赣H毫不屈服,絕不退縮。聽到沙塵暴襲擊阿爾泰的消息,“我”第一反應就是母親的安危,然而直到手機沒電,電話中的母親卻滿口都離不開向日葵秧苗。
“她是最強大的一株植物,鐵鍬是最貴重的權杖。她腳踩雨靴,無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榮、權勢鼎盛。”除了栽種向日葵,母親還飼養(yǎng)了成群結隊的動物們。散步的時候,這位向日葵女王率領著自己浩浩蕩蕩的隊伍,奇特壯觀,氣勢非凡。在反抗苦難的道路上,“我”選擇思想,母親選擇實踐,母女的選擇相互補充,相互映襯,共同譜寫了女性生命強力的優(yōu)美華章。
三、在自然中優(yōu)化生命,超越苦難
“它們在掙扎一般地‘動著,葉子們要從葉子里逃脫出去,花要逃離花兒,枝干要逃離枝干——什么都在竭力擺脫自己,什么都正極力傾向自己觸摸不到的某處,竭力想要更靠近那處一些……”“它的死亡里沒有驚恐的內容,無論是淪陷,是被困,還是逃生,或者饑餓、絕境,直到彌留之際,它始終那么平靜淡漠。面對生存命運的改變,它會發(fā)抖,會掙扎,但并不是因為害怕……”。無論是被物質生活所逼迫,還是由于精神世界的苦惱,母子兩人都喜歡走進森林,融入自然。沐浴自然的時刻是神圣莊嚴的時刻,是優(yōu)化生命的時刻,是可以暫時忘卻苦難,讓靈魂展翅飛翔的時刻。奔走在遼闊的天地之間,長期與肅穆的日月星辰,俊秀的山川草木,靈動的山野活物為伴,自然讓“我們”的視聽器官變得更加精準與敏銳,“我們”感知萬事萬物的能力極大地得到提高。每一寸土地上生存的每一樣植物都蘊蓄著強大的生長之力,它們不斷汲取著能夠汲取得到的陽光與水分,不斷向上,再向上。每一寸土地上生存的每一種動物都內斂著不屈的堅韌倔強,它們努力尋找著能夠尋找得到的給養(yǎng)與安身立命之地,不斷努力,再努力。在自然鮮活而生動的課堂中,這些自然之靈們源源不斷地為“我們”的苦難生活送來清涼的心靈慰藉,無時無刻不煥發(fā)著一種神奇的魅力,安撫與滋養(yǎng)著“我們”的生命,感染與激勵著“我們”的人生旅程。
縱觀李娟的散文作品以及很多博客文章,總體而言,李娟早期的散文作品中,苦難的表現(xiàn)分外鮮明。到《阿爾泰的角落》《我的阿爾泰》的時候,苦難的表達被自然的禮贊有所沖淡。盡管敏感的“我”依然常常攜帶著不安與焦慮的情緒,然而母親卻為“我”提供了一個向日葵般的光輝榜樣——這位歷經(jīng)滄桑的婦人通過辛勤勞動不斷提高著物質生活,通過與自然的互動不斷豐富著精神世界,在與苦難艱苦卓絕的博弈中打造了一顆堅強的心,從而抵達到了一個形而上的“神秘世界”。(母親曾經(jīng)“看到”過一種我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看到的小鳥。)這種“抵達”隱喻著母親已經(jīng)找尋到了開啟超越苦難的那把鑰匙,而“我”卻被拒之門外?!蹲咭孤氛埛怕暩璩分螅罹晖瞥隽怂P于牧場的系列散文集。表面看來,這些作品似乎是在表現(xiàn)四季之中牧區(qū)居民的日常生活;深層來看,其實正是“我”對于母親已經(jīng)抵達而“我”沒有抵達的那個世界的靈魂探索。李娟將人物活動的空間范圍放得更大,在這個更加遼闊的場域之內,伴隨著“我”更加親密地與自然的主動互動,伴隨著逐漸變得成熟與豁達,“我”也逐漸邁向了那個神秘的超越世界?!哆b遠的向日葵地》不僅是對母親的感恩,更是一種超越苦難之后對于苦難記憶的反思與回味。盡管李娟的創(chuàng)作在未來還會有許多新的變化,然而無論如何,就在自然中優(yōu)化生命,在對苦難的執(zhí)著超越方面,就足以讓她成為當代文壇的一顆明星。
在《羊道》系列的序言中,李娟這樣寫道:“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離,所有的文字都在強調他們的與眾不同。而我,更感動于他們與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歡樂,相同的憂慮與相同的希望。”或者正因如此,李娟的散文選擇了苦難這一永恒的文學主題。然而與諸多表現(xiàn)苦難的作家又有所不同——殘雪常常陳列著密不透風的苦難意象,讓人戰(zhàn)栗,路遙塑造的人物性格在道德方面常常傾向于極端,讓人不適——而李娟成熟期的散文作品則使用了一種至輕至簡的筆法來表現(xiàn)苦難,當然這至輕至簡,也絕非對苦難的隨意刪減與刻意美化,由于反抗與超越的存在,它們才能在輕捷中閃爍著厚重,歡樂中浸蘊著哲思。
參考文獻:
[1]李娟.我的阿爾泰[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
[2]李娟.遙遠的向日葵地[M].廣州:花城出版社,2017.
[3]李娟.阿爾泰的角落[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4]李娟.羊道 春牧場序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