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云霞

摘要：安徒生用詩化的語言營造了一個別具一格的童話世界，這個童話世界里有濃郁的詩情、神奇的幻想、深刻的人生哲思和淡淡的悲涼。文中從安徒生的人生經(jīng)歷和童話作品解析了悲情的成因和悲情的表達方式。

關(guān)鍵詞：安徒生;童話;悲情

安徒生——世界文學(xué)童話的奠基人，他是19世紀第一個贏得世界聲譽的丹麥作家，他是丹麥文化之魂。他創(chuàng)作的童話以深刻的思想、豐富的想象以及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震撼了世界，在童話創(chuàng)作藝術(shù)上達到高峰。百年來，幾乎每個國家都有安徒生童話譯本。閱讀安徒生童話，能夠讀出濃郁的詩情、神奇的幻想、深刻的人生哲思，還能夠讀出淡淡的悲涼。安徒生童話的悲劇色彩，源自滲透本人人生經(jīng)歷、情感經(jīng)歷的濃郁悲情。

一、永生的孤獨

安徒生一生孤獨。

他沒有親人，年幼時父母相繼在貧病交迫中去世;他沒有愛人，三次戀愛均以失敗而告終。與親情、愛情無緣的他一直賃屋獨居。事實上，這種孤獨的感覺早在幼年就給了他刻骨銘心的印記。安徒生出生于丹麥奧登賽，戰(zhàn)爭使這個封閉的小鎮(zhèn)愈加貧窮落后，安徒生一家人常常為生計愁眉不展。鞋匠父親唯一能給兒子的玩具就是自制的木偶。安徒生在幻想中給木偶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導(dǎo)演，在那間狹窄的小屋里玩著一個人的游戲。他在貧窮和孤寂中度過了童年。14歲的時候，安徒生獨自來到哥本哈根，經(jīng)過近十年的奮斗才從饑餓的壓迫中解脫出來。十年的孤軍奮戰(zhàn)，更讓他強烈地體會到什么叫無依無靠。這與生俱來、后天強化的孤獨感啃嚙著他的心，直到把他淹沒。他常常會有一種害怕往事有朝一日將自己吞沒的恐懼（1）。這種孤獨感，即使常年的旅行，即使他用作品贏得了全世界的讀者也無法排遣。在安徒生詩意瑰麗的童話中，常常流露出這種孤獨的切膚之痛。比如那個在漫漫長夜靠補衣服、鞋子打發(fā)時間，流著淚回憶往事的安東（《老單身漢的睡帽》）;那個守著一份秘密無聲編織帶刺蕁麻的艾麗莎（《野天鵝》）;甚至那個因自欺欺人而孤芳自賞的喜劇皇帝（《皇帝的新裝》）……從這些童話人物身上，讀者都能品出“孤獨”的滋味。這種滲入骨髓的情感積淀，使安徒生的童話永遠籠罩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哀愁。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假如沒有這種情感積淀，安徒生就不會成為風格獨具的童話作家。

這個單身漢孤獨一生，去世時也沒能躺在自己家中、自己的床上，死后卻備極哀榮——全世界都在悼念這位童話之王。死的熱鬧更顯生的寂寞。

二、深沉的憂郁

安徒生是憂郁的，源自他內(nèi)心深沉的悲傷。

他出生卑微，猶如那只丑小鴨（《丑小鴨》），處處受到排擠。早期，他唱歌劇，寫詩歌，努力融入哥本哈根上流層。他的作品《阿馬格島漫游記》為多數(shù)人喜愛;《在尼古拉耶夫塔上的愛情》在皇家歌劇院上演。但“有教養(yǎng)”的文人無法容忍一個鞋匠的兒子崛起在文壇，他們粗暴地攻擊和批評他的作品，想以此來證明安徒生是個沒有教養(yǎng)的人，根本不能進入作家的行列。種種奚落打擊，讓敏感的安徒生倍感狼狽。他開始旅行，遠離是非，積累素材繼續(xù)創(chuàng)作。他想證明自己——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是個優(yōu)秀的作家。終其一生，安徒生都想出人頭地，獲得成功，能被世人視為真正的藝術(shù)家。在寫給朋友的信中，他說“我的名字開始熠熠生輝，這也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我覬覦聲名和榮耀，與守財奴覬覦金子如出一轍”（2），“……在一些地理書中，在奧登賽這個名字下，將會出現(xiàn)這樣一行字：一個瘦高的丹麥詩人安徒生在這里誕生！”（3）最后，他成功了，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奧登賽因其名望而名揚四海，他成了歐洲皇室的寵兒。即使功成名就，安徒生仍無法擺脫內(nèi)心的憂郁。在日記里，他這樣描述時時侵襲自己的恐慌：“一個骯臟的盲流站在泉邊。我有種感覺，他可能認識我，并且可能會告訴我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像我是個得到高升才進了上流階層的賤民。”（4）敏感、脆弱、自卑的安徒生，悲傷是他的日常狀態(tài)。

安徒生的憂郁還源自愛情的求而不得和信仰的幻滅。

安徒生沒有英俊的外貌，也非出自名門，所以，在他愛慕的女性面前，他有著深深的自卑，總是裹足不前。面對溫柔又有修養(yǎng)的路易莎·古林，他不敢袒露心跡，只能用文字將熾熱真誠的感情凝成凄美的《海的女兒》，他就像小人魚仰慕王子一樣遠遠望著心愛的姑娘;他暗戀有“瑞典夜鶯”之稱的歌唱家珍妮·林德，但不敢表白。珍妮·林德出嫁后，安徒生把對她的愛幻化為《柳樹下的夢》。他渴望得到幸福，直到死前胸口還掛著初戀女友婚前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但幸福對他來說是那樣遙不可及。安徒生一生都在追求無望的愛情，不斷的挫折使他心灰意冷。在《蝴蝶》中，他寫道：“這蝴蝶始終沒有娶到一個妻子，他尋求愛人尋得太久了。一個人是不應(yīng)該這樣的。這蝴蝶就成為一個‘老鰥夫了?！保?）這是他對自己的人生總結(jié)。安徒生第二時期“新童話”的創(chuàng)作由早期詩意的浪漫主義轉(zhuǎn)向嚴峻的現(xiàn)實主義。他開始關(guān)注人間的疾苦，對那些無助的人們寄予無限的同情和愛心。在《冰姑娘》中，那對年輕的戀人在快要獲得幸福時，男主人公忽然在意外的災(zāi)難中失去了生命。安徒生借女主人公巴比德之口呼喊：“多殘酷??！他為什么剛剛在我們的幸?？煲絹淼臅r刻死去呢？啊，上帝啊，請您解釋一下吧！請您開導(dǎo)我的心吧！”（6）那個一整天沒有賣掉一根火柴的小女孩，蜷縮在冬夜的墻角，在幻覺中到了“沒有寒冷，沒有饑餓，沒有憂愁的天國，和上帝在一起”（7）。在奧登賽，人們堅信上帝和女巫，安徒生的母親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受母親的影響，幼時對基督的虔誠給了他終生的信仰：上帝是萬能的。所以，當安徒生無法解釋、無力改變現(xiàn)實問題時，都會寄希望于上帝?？墒?，當巴比德痛苦呻吟時，上帝無語;當賣火柴的小女孩凍死在街頭時，上帝又在哪里？現(xiàn)實和信仰起了沖突，這種矛盾使安徒生困惑，更讓他悲觀失望。

三、悲劇童話

感情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驅(qū)動力，是形象的染色素，任何文學(xué)創(chuàng)作活動都與創(chuàng)作者本人的情感活動不可分割。另一方面，文學(xué)把感情直接滲透到具體的描寫對象中去，讓它來宣泄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體驗。孤獨、憂郁的安徒生用悲劇童話來抒寫他的悲情?！逗５呐畠骸泛汀渡城鸬墓适隆肥瞧渲械牡湫?。

《海的女兒》是綻放在童話濕潤氛圍里的一朵悲情之花。主人公小人魚是個悲劇人物。她美麗善良，過著無憂無慮的海底生活，擁有三百年的生命。為了愛和靈魂，她離開了親人，交出美麗的聲音，忍受著行走時刀割一樣的痛苦，冒著變成泡沫的危險走上了海岸。在一切都失去時，為了愛人，她義無反顧地跳進大海，變成冰冷的泡沫。她從海中來，又往海中去，來去的中間，她失去所有美好的東西，包括年輕的生命。她幻想，幻滅，痛苦，悲傷。人魚之戀，是個悲劇故事，它的悲劇性在于主人公被迫面臨一次次艱難的抉擇。小人魚是可以得到王子的愛從而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的，因為王子念念不忘的正是救他的姑娘，但他弄錯了對象。小人魚無法解釋，因為她不能說話，她只能看著這個誤會繼續(xù)下去，直至將她毀滅。為了愛的希望，小人魚交出了聲音，而她的希望正是幻滅在這愛的抉擇下，這是一個悖論。在她如雨后的玫瑰般第一次浮出海面時，悲劇開始上演。小人魚是可以回到海里繼續(xù)她三百年的生命的，只要她刺死王子并讓他的血流到自己的腳上。這又是一個艱難的抉擇：生命和愛，小人魚只能擁有一個。為了能得到愛，她甘愿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而現(xiàn)在卻要她親手去毀滅這愛，這該如何選擇！當小人魚舉著刀子站在王子床前時，悲劇達到了高潮。

《沙丘的故事》也是一則悲劇童話。雨爾根的悲劇在于：幸福總在觸手可及的時候倏然離去，從而一次次把他打入痛苦的深淵。他本來可以成長在一個富裕、幸福的家庭，但一場海難奪去了雙親，他成為一個孤兒，雖蒙人收養(yǎng)卻歷盡苦難;他本來可以和克拉娜相親相愛，一場相似的海難又奪去他愛人的性命。最后，絕望的雨爾根把自己埋在了沙丘之下。

這兩則童話表現(xiàn)出了震撼人心的悲劇美，并從中折射出了安徒生情感經(jīng)歷。當然，對兒童文學(xué)來說，童話主要是通過悲劇來展示一種崇高悲壯之美，體現(xiàn)一種精神力量，而不像成人文學(xué)那樣盡量強化悲劇的激烈矛盾沖突，從而“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因此，安徒生的悲劇童話總是用浪漫主義的理想化手法來展現(xiàn)其精神世界。比如《海的女兒》，當我們讀到小人魚縱身投入大海變成泡沫，流著眼淚向太陽飛去時，每個人心里都會激起一種崇高、神圣、悲壯的情感體驗。讀者為小人魚感嘆唏噓之余，強烈感受到的是她對愛的執(zhí)著追求以及為愛而獻身的高尚、純潔的精神境界。

安徒生童話中，悲劇童話比比皆是。這些悲劇故事寓含著安徒生對現(xiàn)實生活的深刻感悟：愛情的虛無，人生的無奈，心靈的苦悶。讀者從這些別具一格的童話作品中會發(fā)現(xiàn)一個躲在詩意、浪漫背后的另一個安徒生。

這是一個悲情的安徒生。

注釋：

（1）（2）（3）（4）伊·穆拉維約娃.安徒生傳[M].馬昌儀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

（5）（6）（7）安徒生.安徒生童話故事集[M].葉君健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2年。

參考文獻：

[1]浦漫汀.兒童文學(xué)教程[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0.

[2]葉君健.鞋匠的兒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

[3]柯云路.童話人格[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

[4]安徒生.我的一生[M].李道庸，薛蕾譯.成都：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