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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白鹿原》中新生代形象描寫

2019-10-23 03:44朱權(quán)
北方文學(xué) 2019年29期
關(guān)鍵詞:身份認同白鹿原儒家文化

朱權(quán)

摘要:《白鹿原》自問世以來,以它浩大恢弘的史詩書寫、細膩入木的人物刻畫和體量龐大的文化內(nèi)蘊成為當代文學(xué)界、評論界的熱門。以登場人物來看,小說描寫了白秉德至白孝文的三代白鹿人,其中著墨最多的是白嘉軒、鹿子霖為主的第二代白鹿人。本文試圖以白鹿原的新生代即第三代白鹿人入手,采取文本細讀、第三代白鹿人之間的橫向比較以及和上兩代人的縱向比較的方法并結(jié)合已有研究成果,通過對新生代形象描寫的論述進一步挖掘《白鹿原》的藝術(shù)魅力。

關(guān)鍵詞:白鹿原;新生代;精神弒父;儒家文化;身份認同

《白鹿原》一書刻畫了眾多人物形象,小說問世二十多年來關(guān)于人物形象的研究文章不絕如縷,最熱門的人物便是白嘉軒、田小娥、鹿子霖等人。本文同樣是一篇人物形象為核心的研究文章,筆者試圖將具有共同地緣關(guān)系和代際關(guān)系的白鹿原“新生代”作為研究對象。由于小說聚焦點是白鹿原上的白鹿村,書中的人物也是以白鹿村民為主,本文所指新生代便特指生長于白鹿村的青年一代,包括鹿兆鵬、鹿兆海、黑娃、白孝文、白孝武、兔娃、白孝義、白靈,田小娥之類的外村人不進入論述范圍。

小說本身講述的是過去的歷史,其中蘊含的人物性格邏輯和社會變遷規(guī)律看似已經(jīng)過去的事件而難以作為對當下生活的參考,但“白鹿原上的社會變遷并不是對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演變這一必然規(guī)律的簡單驗證,而是一個具體的歷史過程”(1)。文學(xué)作品中不管故事情節(jié)還是人物性格都會受到作者主觀世界的影響,作者的主觀世界也時刻受著外在客觀世界的影響。《白鹿原》中任何人物的性格行為都隱含著作者對所處客觀世界的“映射”以及對社會現(xiàn)象、歷史背景的思考。小說中,陳忠實對人物形象的刻畫各有不同,這是一部優(yōu)秀長篇小說必備特征。除去作者主觀世界對文本的影響,文本世界是一個一經(jīng)形成便會與客觀世界發(fā)展邏輯相似的帶有一定自主性的特殊場域,在該場域中“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獨立存在的意義,都有自己出沒的生活邏輯和性格邏輯”(2)。因此,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白鹿原》中“白鹿村”這一特殊場域的白、鹿兩家的青年一代的形象塑造必然包含有作者對當時社會一代青年精神面貌、發(fā)展方向的思考。所以本文將對文本世界中白鹿原新生代的精神傾向、文化態(tài)度、心理認同展開論述。

一、精神弒父——新生代成長路程

白鹿原中青年一代對于傳統(tǒng)宗法的反抗、叛逆是研究界的一大熱門問題,馬向科在碩士論文中將叛逆者分為兩類“自發(fā)的叛逆者”和“自覺的叛逆者”,對于自發(fā)叛逆者他這樣說道“他們并沒有清楚地意識到反抗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只是出于自己的生理本能,打破了傳統(tǒng)的束縛”(3)。實際上,相比于“生理本能”,筆者以為“心理本能”是更為根本的反抗動力,或者不必糾結(jié)于“生理”和“心理”,總之是一種本能在為新生代的叛逆提供源動力。

佛洛依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認為新生兒在成長階段必然出現(xiàn)對異性家長的“戀”,以男性為例,男孩會在4歲左右開始產(chǎn)生戀母情結(jié),由此會對占據(jù)了母親更多關(guān)注的對象——父親產(chǎn)生仇視心理。受限于客觀條件,這種仇父心理只能被壓抑于潛意識,而為了得到母親的愛,男孩必須學(xué)習、模仿父親的優(yōu)點直至成為或者超過父親。然而無論如何模仿父親,父親在生理、心理上始終比男孩更為成熟,這就在精神上要求成長過程中的人,必須進行“弒父”的過程。“弒父”是一個在世界文學(xué)中經(jīng)久不衰的主題,但弒父這一舉動與現(xiàn)代倫理道德相悖,要實現(xiàn)自我的發(fā)展、精神上的獨立,“精神弒父”成為現(xiàn)代人成長中常常出現(xiàn)的階段。

在《白鹿原》中,由于老一代白鹿人的隱去,小說對于中年一代白嘉軒、鹿子霖、鹿三等人沒有通過與父輩沖突的情節(jié)進行人物塑造,而對新生代形象的塑造往往通過與父輩的沖突展開。矛盾沖突最為激烈的三對父子當屬白嘉軒與白孝文、鹿子霖與鹿兆鵬、鹿三與黑娃,在白孝文、鹿兆鵬、黑娃為代表的新生代的形象塑造中,“精神弒父”是新生代超越父輩必經(jīng)的成長路程。

白孝文在成年以前的擁有著白鹿村中最模范的人生軌跡,出生于祖德高尚的白家,生長在受人敬仰的族長父親的庇護下,受教于學(xué)堂和白鹿書院。在小說進行到中期的時候,白孝文已經(jīng)成為了新任族長“白孝文已經(jīng)被確立為白鹿兩姓族長的繼承人,他主持修復(fù)祠堂領(lǐng)誦鄉(xiāng)約族規(guī)懲罰田小娥私通的幾件大事樹立起威望,父親白嘉軒只是站在后臺為他撐腰壯膽”(4),這樣的威信樹立過程如同他父親當年修祠堂立威一樣,正是學(xué)習、模仿父親,甚至在鄉(xiāng)黨看來白孝文在很多地方勝于他的父親“他比老族長文墨深奧看事看人更加尖銳,在族人中的微信如同剛剛出山的太陽?!保?)由此可見,白孝文像他的父親,但人與人終歸是不同的,這也就為日后白孝文能在縣城出人頭地并最終陰謀奪取權(quán)力當上縣長埋下了伏筆。白嘉軒最能使族人信服的地方,并不是他處事公允、治家有方,而是他正直的品質(zhì),正直的品質(zhì)使得白嘉軒不做虧心事,也便不在乎他人的說法,就如他對鹿三所說“我一生沒做過見不得人的事。凡是怕人知道的事就不該做,應(yīng)該做的事就不怕人知道,甚或知道的人越多越顯得這事該做”(6)白嘉軒向來是只要自己做的符合規(guī)矩,就不怕外人說道,正是父親最為杰出的一點成為白孝文墮落的根源。白孝文墮落于獨自看戲的夜晚“做夢也意料不到的事突然發(fā)生了,黑暗里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那個東西。白孝文惱羞成怒轉(zhuǎn)過頭一看,田小娥正貼著他的左臂站在旁側(cè),斜溜著眼睛瞅著他,那眼神準確無誤明明白白告訴他:你要是敢吭聲我也就大喊大叫說你在女人身上耍騷!”,看似孝文出于無奈,但這種事如果放在白嘉軒身上,他會毫不猶豫地當眾制止田小娥的行為,因為白嘉軒的正直使他不會懼怕任何流言。在正直方面的差異,使得白孝文在精神上總有低父親一頭的陰影并成為他的軟肋由此墮落。兩人雄性力的差異也是引發(fā)白孝文性格變化的原因。如雷達所說“白嘉軒一出場,就以他的六娶六亡以至不得不娶第七房女人的傳奇經(jīng)歷先聲奪人……這里既有生殖崇拜的影子,又在渲染這位人格神強大的雄性的能量”(7),可白孝文卻是晚上享幾次逍遙便第二天無力做農(nóng)活的身體。人格和肉體上都被父親全面壓制,白孝文唯有否定此類事物的價值,最終采取白嘉軒最不恥的阿諛奉承、陰險狠辣才獲得了他個人人生中的成功——當上縣長。這一超越了父親的成就,源動力即是“精神弒父”。白家男性中,值得一提的還有孝義。孝義熱愛農(nóng)活,對于牲畜的愛超過一切,對于父親強調(diào)的“耕讀傳家”毫不在意但確是天生的好農(nóng)民“但在管理莊稼和牲畜事務(wù)上,他絕對精明。他為多種什么少種什么常與父親發(fā)生爭執(zhí),結(jié)果往往證明他盤算合理”(8)這樣的務(wù)農(nóng)人才若放在和平年代也一定是出名的農(nóng)民,在此情況下,支撐他成功的同樣是對父親精神上的“弒”。

黑娃的“精神弒父”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促使黑娃走向成功的,是黑娃不認命的精神和對自身力量擁有的絕對信心,黑娃敢出去闖蕩、敢?guī)е眿D兒離族獨居、敢騎馬射槍、敢整治土匪隊伍。黑娃的父親鹿三被稱為“白鹿原最好的一個長工”,鹿三一生的精神便被“長工”二字束縛其中。長工的兒子不需要讀書,長工的兒子像長工一樣給主人家熬活就行。持如此態(tài)度的鹿三,即便在黑娃娶回“蕩婦”田小娥甚至是落草為寇之時,他始終能夠堅強的按照一直以來的狀態(tài)活下去。最終殺死鹿三的,是改頭換面、學(xué)為好人的黑娃。鹿三無法接受,自己這樣一個長工的兒子,在干了一切有違祖訓(xùn)的“壞事”后,竟然可以洗心革面成為人上人,甚至鹿三自己有機會享受兒子帶來的物質(zhì)財富以致無需去主人家做活。黑娃對于父親“長工就干好長工的本分”的精神的不認同帶給了他成功,也最終“殺死”了白鹿原上最好的一個長工。

鹿子霖的大兒子、白鹿原共匪頭子鹿兆鵬,他的“精神弒父”是顯而易見的,筆者不做相似的論述,在此要特別指出鹿兆海的“精神弒父”。在白鹿原的新生代中,鹿兆海是難得的一位事業(yè)有成后拿出物質(zhì)財富來孝敬長輩的。書中寫道鹿兆?;爻邱v扎期間,請父親鹿子霖到省城內(nèi)好好享受生活,日日看戲咥泡饃。而鹿兆海最成功的地方并非此處,他在整部書中最為人稱贊的,于公是他不顧個人性命抗擊日寇,于私是他戎馬半生卻只愛白靈一個。鹿兆海能在死后獲得巨大榮譽,源于對他父親所堅持的個人利益至上的人生標桿的徹底否定,同樣屬于“精神弒父”。

二、好人難活——儒家文化在新生代的尷尬處境

白鹿村在書中被稱為“堡壘”,村子里的生活秩序處處充斥著儒家文化的身影。站在白鹿村儒家文化背后的,便是關(guān)中大儒朱先生。白鹿原的新生代大多都受過朱先生的教誨,他們身上都有源于朱先生的儒家文化的烙印,在他們成長中儒家文化所起到的不同作用映射了儒家文化在新社會的處境。唐云在文章中說“儒教在新時期的矛盾,不斷因倫常的解體而凸現(xiàn)”(9)。

鹿兆鵬、鹿兆海、白孝文、白孝武、黑娃先后成為朱先生的弟子。兆鵬、兆海兩兄弟和孝文、孝武兩兄弟都是自幼在學(xué)堂接受儒家文化教育,年齡較長后便拜入白鹿書院學(xué)習。無論是鹿兆鵬還是白孝文,都是天資聰慧的學(xué)生,在白鹿原上都屬于朱先生喜愛的學(xué)生,本應(yīng)是繼承發(fā)揚關(guān)中儒學(xué)。但這兩個弟子并沒有弘揚儒家文化,甚至是完全相悖于儒家文化。鹿兆鵬進城學(xué)習了新學(xué)后便成為了一名共產(chǎn)主義的信仰者,為了表達自己的革命精神完全拋棄了儒家文化。他被逼著娶了妻子讓妻子守一輩子活寡、讓爺爺?shù)綄W(xué)校求著才回家住一夜,于長輩不孝;明知道弟弟兆海深愛著白靈,卻在被白靈告知了兆海怕他把她奪走時心虛地“驟然紅了臉”(10),之后作者借白靈的口道出了鹿兆鵬對白靈早有愛慕的心“有兩回你半夜叫我的名字…我醒來才知道你是說夢話…”(11),于兄弟不悌;在白靈懷孕后,無法保護好妻子,甚至利用弟弟來將白靈送走,于妻子不盡責;在多次行動中利用黑娃和山寨老大卻沒能保護好黑娃,于朋友不義。白孝文在擔任族長期間將承于朱先生的儒家文化表現(xiàn)在言行舉止中,卻在墮落后禮義廉恥全無。他不顧?quán)l(xiāng)約,賣祖宗家產(chǎn),餓死自己的妻子,和田小娥在土窯里抽大煙。鹿兆鵬和白孝文都在人生的道路上,丟下了儒家文化,這為儒家文化的衰落寫下了序章。

“新生代”中唯一的女性白靈雖然沒有去白鹿書院成為朱先生的弟子,而自由也是在村子的學(xué)堂里接受傳統(tǒng)儒家文化教育。在書中,她對儒家文化做出情感與理論上的雙重叛逆成為“自覺的叛逆者”本就是對儒家文化的極大沖擊,她以女性的身份進行叛逆更是對儒家綱常的消解,甚至在面對綱常秩序中極為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婚姻時,她表現(xiàn)得比鹿兆鵬更加果敢、堅定:不同于鹿兆鵬以逃避的方式反抗父輩強加于他的婚姻,白靈以堅定拒絕的態(tài)度反抗白嘉軒強加于他的婚姻以把婚姻的自主權(quán)抓在自己的手里。可見,整個白鹿原新生代除了白孝武都在對儒家倫常進行著消解,甚至白孝武以次子身份出任族長一職也不能不說是對儒家倫常的一種消解。

真正體現(xiàn)出儒家文化的尷尬處境的,是白孝文和黑娃的對比。白孝文在縣城出人頭地后,裝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樣子,上演辭官戲回鄉(xiāng)祭祖。為了讓孝文回到原上,朱先生甚至親自找上了白嘉軒“他學(xué)瞎,你不認他于理通順,他學(xué)為好人,你再不認就是于理不通”(12)。另一面,原本一看見先生就兩腿發(fā)軟的鹿兆謙(黑娃),在經(jīng)歷了人生大起大落后,真正的痛改前非,認識到了文化的重要性,成為了朱先生最后一名弟子,并被朱先生稱為自己最好的弟子“他對我說過,‘沒料想我最好的弟子原是個土匪?!保?3)。同樣是回到原上認祖歸宗,兩人卻是截然相反,面對祠堂白孝文是“心里一陣虛顫,又一股憎惡”(14)最終于鄉(xiāng)黨們互相作揖便結(jié)束了;黑娃卻是“在木蠟上點香時手臂顫抖,跪下去時就哭喊起來,聲淚俱下”(15),很明顯,黑娃才是由內(nèi)而外成為了儒家文化的繼承者。但小說的結(jié)局卻是,懷著儒家文化理想的黑娃被虛偽的白孝文處死了。

拋棄了儒家理想的鹿兆鵬為共產(chǎn)主義目標奮斗著,嚴重違背儒家準則的白孝文當上了白鹿原的掌權(quán)者,真正成為一個儒者的黑娃卻被處死。作者借蘊含著儒家文化的新生代形象,表現(xiàn)了儒家文化在新社會的尷尬處境。

三、身份認同——新生代何去何從

“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是作者引用了巴爾扎克的一句話作為全書的題記。書中所描繪的白鹿原上五十年的波瀾壯闊,也的確稱得上是中華民族的一段秘史。史學(xué)界有一句話,“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此意是指編史的人會自覺不自覺地將個人價值判斷、情感偏向代入寫作中,而自然的映射出“當代史”?!栋茁乖纷鳛橐徊棵褡迕厥?,其中也自然蘊含了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時代問題。

陳忠實出生于1942年,1988.4—1989.1草擬《白鹿原》,1989.4—1992.3成稿。在創(chuàng)作《白鹿原》前,中國正處于“對外開放”初期,各種外來思想層出不窮,整個時代又一次給中國傳統(tǒng)觀念帶來了巨大的考驗。面對日漸顯得陳舊的傳統(tǒng)觀念和紛繁復(fù)雜的新觀念,新青年如何進行身份認同、定位,在《白鹿原》中就有陳忠實對這一問題的思考。

申霞艷在她的文章中引用美國社會學(xué)家理斯曼的《孤獨的人群》將社會成員分成順承者、不良順承者(離異者)、自主者,以順承程度的高低進入《白鹿原》的人物世界。(16)筆者根據(jù)對白鹿村認同方式的不同,將新生代分成四個人群:順承者、適應(yīng)者、陌路者、繼承者。面對時代的激流,即便傳統(tǒng)的一面收到很大沖擊,但多年的傳統(tǒng)堡壘不會輕易地被貫穿,身處于劇烈動蕩的歷史時期,白鹿村依然有著頑強的生命力,這就導(dǎo)致了一些新生代并不需要去直面時代的浪潮,由此出現(xiàn)了白孝武、白孝義、兔娃之類的順承者。這一類人物雖然屬于新生代,但他們?nèi)鄙俸屯饨缬^念的接觸。孝武在從朱先生的書院回到村中后就被父親安排成婚并前往山里的藥鋪獨自生活,即便之后因為孝文的墮落被父親召回村中繼任族長,孝武依舊接觸不到外來文化,他做的最大努力“修族譜”也是為了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孝義、兔娃則是連白鹿村都沒出過,終生活在父輩的規(guī)矩中。順承者們對自己的身份沒有過什么疑惑,也就無所謂認同。不出村的青年如井底之蛙,而一旦長期處在封閉氛圍內(nèi)的人與外界有了接觸,便會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疑惑,并尋找自己認同的身份。在身份認同中不同的態(tài)度,決定了同樣是對原有身份產(chǎn)生懷疑也會發(fā)生不同的認同過程。在比較傳統(tǒng)觀念與新觀念的過程中,將新觀念置于優(yōu)先位置卻保留著一些傳統(tǒng)觀念,如白孝文、鹿兆海、白靈便屬于適應(yīng)者。他們接觸到的新觀念各不相同,白孝文是徹頭徹尾的反動官僚思想、鹿兆海是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軍人思想、白靈是解救窮苦人的革命思想。但他們對傳統(tǒng)身份都有著不可割舍的部分,白孝文在衣錦還鄉(xiāng)時“兄弟三人站在離他們最近的母親墳前,白孝文叫了一聲‘媽,就跌伏到墳頭上,到這時他才動了真情”(17)。鹿兆海看似是革命軍人,但實際他對父親和故鄉(xiāng)都有深切的感情,得知父親被欺辱時,兆海二話不說提著槍去找岳維山,當他魂斷他鄉(xiāng)時,唯一的愿望便是葬于故土——生養(yǎng)他的白鹿原。與前面兩者相比,白靈對于傳統(tǒng)身份的不舍,是一種舍而不舍,一方面她無法放棄內(nèi)心的革命理想,另一方面出于孝道、對家人的保護,讓她把這份愛藏在心中不敢抒發(fā)。比適應(yīng)者更為極端的便是陌路者,他們一旦認識到新觀念中的先進性,便下決心與傳統(tǒng)觀念決裂。白鹿村的新生代,只有鹿兆鵬做到了這一點,他是一個純粹的共產(chǎn)黨人,一生都在為革命奔波。他不理會家長安排的婚事、不在乎長輩們的臉面,甚至在被岳父冷先生救出來后生出“天哪!倒不如讓田福賢殺了我痛快!”(18)的感慨。無意識地接受傳統(tǒng)觀念容易,經(jīng)過理性思考后再次認同傳統(tǒng)觀念很難,這就是黑娃的獨特之處。黑娃做過最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與他人之妻偷情、不顧父母私訂終身、鬧祠堂、砸“仁義碑”、加入叛軍、落草為寇,而真正經(jīng)歷了人生后,黑娃卻表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觀念最深刻的認同,這使他成為傳統(tǒng)觀念真正的繼承者。

身份認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概念,基本含義是指個人與特定社會文化的認同。白鹿村所具備的特定社會文化,便是整個中國傳統(tǒng)社會文化的一個縮影,書中的新生代對待白鹿村文化的認同程度,映射了當時中國新青年的身份認同狀況。作者對白鹿原新生代的形象描寫,自然而然出現(xiàn)了順承者、適應(yīng)者、陌路者和繼承者,代表了當時中國青年在思想劇烈碰撞時期不同的身份認同選擇。

綜上所述,通過與老一代白鹿人的比較,新生代身上體現(xiàn)出了明顯的“精神弒父”傾向,進一步橫向比較、挖掘白鹿原新生代后,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在這些角色上寄托了他對于儒家文化的社會處境、傳統(tǒng)身份與現(xiàn)代社會矛盾關(guān)系等問題的思考,能夠讓人們進一步感受到小說的魅力和作者的哲思。因此,筆者認為從新生代這一特殊群體著手來探索《白鹿原》中人物性格命運發(fā)展所展現(xiàn)的深層次藝術(shù)魅力是有必要且行之有效的。

注釋:

袁紅濤.宗族村落與民族國家:重讀《白鹿原》[J].北京:文學(xué)評論.2009.06:85

朱寨.評《白鹿原》[J].長春:文藝爭鳴.1994.03:59

馬向科.白鹿原宗法文化悲劇與尋根之旅[D].西北大學(xué).2012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224

同上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303

雷達.廢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論[J].北京:文學(xué)評論.1993.12:109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8:515-516

唐云.覓我所失——論《白鹿原》對儒家文化的闡釋和留連[J].西安:小說評論.1995.01:33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356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375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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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425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495

申霞艷.《白鹿原》的身份建構(gòu)與認同危機[J].北京:文學(xué)評論.2017.01:54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426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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