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81年,與國際人類學界失聯(lián)30多年的中國人類學重建后,作為瑤族國際研究的開拓者、中國人類學進入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帶路者、族群理論應用的領航者,喬健先生在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之間架起了一座聯(lián)通的橋梁,為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的接軌做出了貢獻。
【關鍵詞】喬健;人類學研究;國際化;貢獻
【作 者】徐杰舜,中央民族大學二級教授。北京,100081。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19)03-0042-08
自1949年中國人類學從大學被撤銷后,與國際人類學界失聯(lián)了30多年。1981年中國人類學重建后,如何與國際人類學接軌?怎樣才能回到國際人類學的大家庭?都是中國人類學必須解決的問題。
在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之間非常需要重新建立聯(lián)系之時,身居香港和臺灣的喬健先生,出于對中國人類學的深切關懷,伸出了學術之手,在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之間架起了一座聯(lián)通的橋梁,為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的接軌做出了貢獻。
一、一項示范:瑤族國際研究的開拓者
1978年改革開放伊始,中國人類學初建,學術研究仍沿著長期控制中國的蘇聯(lián)民族理論的軌道滑行著,單線進化論、斯大林的民族概念等大行其道。1985年4月我們進入廣西民族大學后,參與審編剛于1984年11月在廣西民族大學舉行的首屆瑤族盤王節(jié)錄像資料,頓時被瑤族豐富多彩的文化迷倒。但如何開展瑤族研究,完全沒有方向。
與此同時,1980年,喬健先生從美國到香港,創(chuàng)辦了中文大學的人類學系,開始了對瑤族的研究。喬先生很清楚,瑤族是一個國際性的民族,關于瑤族的相關研究成果在國際學術界也并非一片白地,日本學者白鳥芳郎、竹村卓二以及北美的Dr.Herbert Purnell、法國的Dr.Jean Lemoine等等,都是海外對瑤族進行研究的先驅(qū)。
來自日本上智大學的白鳥芳郎先生,早在冷戰(zhàn)時期就開始了對泰國西北部的少數(shù)民族田野調(diào)查,在1967-1974年四次前往泰北展開田野調(diào)查,對當?shù)厣絽^(qū)的瑤族、苗族進行了較深入的調(diào)研工作,并找到了許多罕見的瑤族文獻、傳統(tǒng)文本,包括《評皇券牒》與《瑤人文書》兩本震驚學界的文獻,成了國際瑤族族源與文化研究的開端與憑據(jù)。此外,白鳥芳郎先生還編著了包括瑤族研究成果在內(nèi)的《東南亞山地民族志》。
竹村卓二先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展開了深入的田野調(diào)查,并綜合多國學術成果后,將中國與東南亞其他國家的瑤族作為一個完整的跨國民族展開研究,并出版了《瑤族的歷史和文化》,這一研究視角在當時之新穎,使其成了學者們公認的“引路之作”1。
Dr.Herbert Purnell則是語言學專家,專注于瑤族語言的相關研究,來自威廉凱瑞國際大學(WCU,前身為密西西比女子學院),在泰國瑤族聚居地生活了13年之久。在冷戰(zhàn)期間的印度支那戰(zhàn)爭使大量瑤族移民前往美國后,Dr.Herbert Purnell在北美瑤族的力邀下制作了一套適合北美瑤族的瑤語拼音方案,時至今日仍然被北美瑤族所使用。
而來自法國的Dr.Jean Lemoine,則是法國國家科學院分支機構東南亞與南中國研究所所長,同時也在泰國山地地區(qū)生活過較長時間,也對瑤族的創(chuàng)世神話、宗教信仰有著較深入、全面的研究,著有《瑤族神像畫》一書,是國際瑤族研究經(jīng)典著作之一。
正是因為國際瑤族研究已經(jīng)有了較好基礎,二十世紀八十年中后期,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教授喬健先生組織了第一屆瑤族研究國際研討會。所幸的是以研究瑤族宗教擅長的廣西民族大學民族研究所所長張有雋教授,作為瑤族學者,被喬健先生邀請,于1986年5月26日至30日出席了第一屆瑤族研究國際研討會。
從一定意義上來說,第一屆瑤族研究國際研討會作為一項人類學研究的示范,是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接軌的一個范例。
會議由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法國國家研究中心華南及印支半島研究所、香港中華文化促進中心聯(lián)合主辦。其中有22位中國(包括香港地區(qū))學者與英、法、美、澳、瑞典學者與會。會后,廣東省民委又邀請研討會全體與會人員到廣東省連南瑤族自治縣和乳源瑤族自治縣進行了為期5天的參觀訪問。這種學術會議與田野考察相結(jié)合的會議形式,無疑給我們做出了示范。
更重要的是,國內(nèi)學者與國外學者一起,就單一的少數(shù)民族舉行學術研討會且規(guī)模如此之大,在我國人類學研究史上還是第一次。國外學者多運用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對瑤族的研究選題小、角度新、方法新穎的特點,給中國學者極大的啟發(fā)。如美國的普爾納教授,精通瑤族語言,編纂過《瑤英詞典》,他的論文題目是《勉瑤民歌的格律結(jié)構》。在廣東乳源縣參觀訪問時,他與當?shù)噩幾迦罕娪矛幷Z交談,使當?shù)厝罕姳陡杏H切。離別時,一位瑤族老大娘唱起送行歌,普爾納教授感動得流下淚來[1]。
為了推動瑤族的國際研究,在廣東乳源考察期間,在喬健先生的推動下,“國際瑤族研究會”宣布成立了,總部設在香港,時任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主任的喬建先生當選為執(zhí)委會主席,廣西瑤族研究會會長黃鈺、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華南及印支半島研究所主任雅克·勒穆瓦納當選為副主席,廣東省民研所所長劉耀荃研究員、美國的普爾納教授、斯坦迪弗教授、瑞典的康德研究員當選為委員,從而揭開了瑤族研究國際化的序幕。
這個示范影響很大,由于是第一次到香港出席國際會議,我們都很期待張有雋帶回來的會議信息。張有雋回到南寧后,告訴我們的第一大信息就是喬健先生關于學習人類學理論的建議:
喬先生對張有雋說:“你們的理論太落后了,根本無法與國際對話。建議你們要學人類學。”
張有雋對我們說:“我是研究瑤族民間宗教的,還有點說話的余地,不然就開不了口!”“喬先生建議我們學習人類學。我買回來一套臺灣出版、美國基辛寫的《人類學概論》,大家好好學習吧!”
這是我們平生第一次見到關于人類學的著作?;叵肫饋?,真是好慚愧,那時我們研究民族理論十分干癟,除了民族形成,就是四大特征加上一個民族發(fā)展。如饑似渴地讀了基辛的《人類學概論》后,雖是初次閱讀,有點囫圇吞棗,但“變遷”的概念卻印象特別深刻,深感人類學理論的豐富和生動。
此后,在喬健先生的策劃下,由國際瑤族研究協(xié)會組織學者前往泰國和中國廣西、云南、廣東以及法國圖盧茲等地舉辦了多次年會,這些研究會議也讓瑤學成了國際人類學的熱門課題,一直到2007年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瑤族通史》出版,把瑤族研究推上了高峰。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中國的瑤族研究正因為有喬先生的帶領和示范,一次又一次在國內(nèi)外舉行國際研討會,鍛煉和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的瑤學研究人才,才使得中國的學者逐漸有了國際學術的眼光,才使得《瑤族通史》能成為瑤族研究的高峰之作。我們在《中國瑤族研究九十年路線圖》一文中曾說過《瑤族通史》之所以擔得起瑤族研究皇冠明珠的原因:
首先,《瑤族通史》首次采用了分子人類學的研究成果,將瑤族族源歷史往前追溯到了距今1.7至1萬年以前,通史對苗族、畬族、瑤族同宗同源的假說進行了證明,推斷出了瑤苗畬先祖在8000年前的江漢平原創(chuàng)立新石器文化,成為瑤族族源研究的重要成果。
其次,對盤古和盤瓠兩者的源流區(qū)分進行了正本清源,明確了兩者并不同屬一個時代,同時也是不同婚姻形式的標志。盤古的誕生是“玄”的母系婚姻形式代表;而盤瓠則是作為一種母系婚姻形式與父系婚姻形式過度的標志,展現(xiàn)出了原始社會的倫理發(fā)展源流,盤瓠所處時代遠遠晚于盤古。
再次,對瑤族的族源關系進行了研究論證,并提出瑤族族源為“三苗”,而“三苗”之族源則是“九黎”,瑤族古代文獻當中描述了瑤族在三皇五帝時期的歷史,是瑤族史梳理、學說證實證偽的重要依據(jù)。
同時,明確了瑤族先民“莫徭”和瑤族先民“蠻”的族源關系,證實瑤族先民在南北朝前與其他民族一起被含糊稱之為“蠻”,而在南朝蕭齊末年時誕生了“莫徭”之稱,可見“蠻”中分化出了“莫徭”,也就是瑤族先民。
另外,《瑤族通史》還對《評皇券牒》與羈縻政策的聯(lián)系進行了梳理,明確了該文獻的所屬時代(南宋),并明確了其作為一種招撫當?shù)厣贁?shù)民族群眾、實行羈縻政策的重要依據(jù)。
最后,《瑤族通史》成了一本貫穿古今中外瑤族族源與文化歷史的人類歷史學著作,對瑤族這一民族進行了迄今為止最為全面的研究。
因此,《瑤族通史》作為對過去八十余年瑤族研究學術成果的梳理、總結(jié)與吸收,又發(fā)揮了海內(nèi)外瑤族文化的情感與理性紐帶作用,毫無疑問地成了瑤族研究皇冠上的明珠[2]。
中國瑤族研究的開拓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成果,飲水思源,作為瑤族研究的開拓者,喬健先生的引領和示范作用是功不可沒的!這是始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喬健先生推動中國人類學與國際接軌的第一個貢獻。
二、一個帶路:是中國人類學進入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帶路者
喬健先生推動中國人類學與國際接軌的第二大貢獻,是給中國人類學進入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帶路。
人類學作為現(xiàn)代社會的一門基礎人文學科,它的誕生雖然帶有殖民的血腥,但近200年來,它進一步提高了全球人類學、民族學、考古學、語言學等學科的交融、互動,以跨學科演繹的方式,深化對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的理解;更由于它的田野工作方法,以及他者視角,人文關懷和比較研究,逐漸發(fā)展成為一門國際性的學科,并于1934年在倫敦召開了首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世界大會;1943年8月,國際人類學聯(lián)合會與國際民族學聯(lián)合會分別誕生,并在1968年合并為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作為國際科學聯(lián)合會(ICSU)的成員之一,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聯(lián)系的國際學術團體,其每5年組織一次全球性的學術會議,全球超過10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數(shù)千名甚至上萬名學者前往參加,是人類學界的世界級盛事,也因此讓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成了真正具有世界級影響力的學術組織。
本來中國人類學家從1934年起,就是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世界大會的積極參與者,在倫敦召開的第一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大會(ICAES),中國就有吳定良、楊成志、歐陽翥等學者參加。在大會發(fā)言中,吳定良與歐陽翥以翔實的論文有力地駁斥了當時盛行的中國人大腦結(jié)構和功能不如歐洲人的謬論。楊成志在大會上宣讀了論文。大會推選李濟為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理事。
但可惜的是,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1949年后隨著人類學在中國被撤銷,中國人類學與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從此陰陽兩隔,完全失聯(lián)。這種狀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才開始改變,中國人類學一邊重建,一邊努力尋找與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恢復聯(lián)系。據(jù)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副秘書長、國家民委國際司原副司長吳金光先生提供的資料,其脈絡如下:
1982年5月,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主席希利爾·貝爾紹教授應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邀請到北京進行訪問。此次訪問開啟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相關機構、學術界與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正式往來。
198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阮西湖研究員在加拿大做訪問學者期間,與時任IUAES主席的加拿大UBC大學教授希利爾·貝爾紹教授(Cyril S. Belshaw)會面,加深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對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的了解。阮西湖研究員表達了希望參加第二年在加拿大溫哥華和魁北克舉辦的第十一屆國際人類學民族學大會的意愿。該聯(lián)合會即發(fā)出了參會邀請。1983年8月,第十一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大會在加拿大舉行,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以政府代表團名義派出了秋浦和胡慶參加了這次大會。
1988年7月,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第十二屆大會在前南斯拉夫薩格勒布舉行。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時任所長杜榮坤等6位學者參加了本屆大會。有3位學者在大會的“中國研討組”上宣讀了論文。代表團還在大會上播放了3部中國少數(shù)民族題材的人類學電影。此外,代表團利用這次機會擴大交流,出席了IUAES秘書長宴請中國大陸和港臺學者的晚餐會,拜訪了前南斯拉夫的一些人類學與民族學教學和研究機構。本屆大會上,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的喬健教授與王富文(Dr.Nicholas Tapp)共同組織了一個有關瑤族的專題討論會。
1992年6月,中國都市人類學學會在北京成立,同年年底成為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團體會員。隨后,該組織每年都會組織國內(nèi)學者前往由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等學術組織舉行的學術會議。
1993年8月,由時任中國都市人類學會會長李德洙、國家民委國際司處長吳金光、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長郝時遠等人組成的中國代表團赴墨西哥參加第十三屆國際人類學民族學大會。在本屆大會上,中國成了大會常務理事,具有投票權;而費孝通先生則成了終身會員;阮西湖教授則成了組織的執(zhí)行委員,成為第一位擔任聯(lián)合會執(zhí)委的中國學者。在美國依阿華州立大學任教的華裔人類學者黃樹民宣讀了題為“中國人類學發(fā)展的困境”的論文。李德洙和黃風翔在“中國民族研討的專題會”上分別做了中國的民族情況和民族問題的發(fā)言,并回答了學者們的提問。這是中國民族學家第一次在聯(lián)合會的世界大會上系統(tǒng)地介紹中國的民族情況。
1994年8月2—4日,該學術組織在英國舉行了執(zhí)行委員會會議,學會會長、中國阮西湖執(zhí)委、美國威廉和瑪麗學院人類學系文森·薩特利夫教授及聯(lián)合會秘書長、執(zhí)行秘書、其他執(zhí)委及1995年意大利中期會議主辦方共12人出席本次會議。中國學者阮西湖建議1995年意大利中期會議設立多元文化主義討論小組,研究多元文化的意義和定義、小民族在多元文化主義政策下的前途、移民對多元文化的影響以及多元文化教育和多元文化傳播等問題。會后,阮西湖研究員提出中國申辦第十五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大會(2003年)的建議。
1995年,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中期會議在意大利佛羅倫薩舉行,共有來自34個國家的學者出席。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學者第一次參加的中期會議。中國學者阮西湖向會議提交了《文化的差異和多元文化主義》的論文,中國都市人類學會常務副會長楊侯第提交了《中國各民族與城市文化的多元性發(fā)展》的論文。阮西湖執(zhí)委參加了執(zhí)委會議,我國學者出席了由20個國家的常務理事參與的常務理事會。
1996年8月,中國都市人類學會李德洙會長率吳金光等赴瑞典和英國參加聯(lián)合會的中期會議和都市人類學的專題會議,并與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主要負責人商談中國都市人類學會申辦第十五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大會事宜。
1996年9月,應中國都市人類學會的邀請,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秘書長桑德蘭到北京訪問。時任國家民委副主任、中國都市人類學會名譽會長的圖道多吉會見了桑德蘭教授夫婦。此外,桑德蘭在李德洙的陪同下拜訪了費孝通教授。桑德蘭還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進行了訪問和演講。
1998年7月26日—8月1日,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在美國的威廉斯堡瑪麗大學舉行。本屆大會主題為“21世紀——人類學的世紀”,來自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1500多名學者出席了這次大會。中國派出了以國家民委副主任、中國都市人類學名譽會長圖道多吉為團長的中國都市人類學代表團。大會專題圓桌會議中安排了《中國人類學》專題。中國都市人類學會會長圖道多吉和會長楊侯弟主持了“中國民族文化及其影響”的研討會,我國學者周大鳴、徐杰舜、吳金光、李鵬飛、石奕龍、馬建釗、陳延超、沈林、郭凡以及我國臺灣人類學家喬健在會上宣讀了論文。此外,中國都市人類學會主辦了“21世紀世界民族關系前景展望及各國政府的對策”的專題研討會。本屆大會的聯(lián)合會常務理事會上,以投票方式選舉產(chǎn)生了聯(lián)合會新一屆領導成員及下一屆世界大會舉辦國。中國獲得了2000年中期會議的舉辦權。
1999年10月,應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主席愛默瑞塔斯埃里克·桑德蘭教授的邀請,以國家民委副主任、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2000年中期會籌委會主席江家福為團長的國家民委代表團一行5人赴英國進行訪問。期間,與桑德蘭教授商談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2000年中期會議的具體事宜。
2000年7月24—28日,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2000年中期會議在北京舉辦。會議主題為“城市民族文化:維護與相互影響”,這是中國第一次承辦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學術會議。該次會議吸引了來自數(shù)十個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360名學術代表,其中有170位海外學術代表,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nèi)人類學組織的最大規(guī)模國際學術會議。國家民委副主任江家福、黨組成員郝文明掛帥,鐵木爾、沈林、吳金光等參加了會議的相關工作,我國人類學泰斗費孝通先生、來自美國的高斯密先生以及英國的索撒爾先生在開幕式上作了演講,梳理了人類學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發(fā)展,并展望了人類學的未來。
2001年年中,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議在德國哥廷根召開了中期會議,此次會議共有來自2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一百多位學者與會,而我國學者牟本理、黃鳳祥、吳金光等中國都市人類學會成員也組成了代表團與會。
2002年9月,由日本科學委員會、日本民族學會、日本人類學會主辦,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中期會議在日本東京舉行。共有來自20多個國家的120多位專家學者參會。會議討論的主要內(nèi)容是“人類學視野中的人類身體”,主旨在于尋找全球化與科技不斷發(fā)展的時代中,人類學的發(fā)展方向,人類學家應該如何在人類生物學、環(huán)境科學中貢獻什么力量等等。本次大會專題豐富、涉及學科較為廣泛。以鐵木爾為團長的中國人類學代表團向大會提交了《西部開發(fā)與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權利的保護》《中國涼山彝族家支活動的變遷》《從耵聹類型和體味看亞洲基因歧視》《從古代DNA分析看中國古代人群遺傳多樣性》等論文。
2003年7月,第十五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大會在意大利翡冷翠舉辦,這屆大會也明確了下一屆大會的舉辦地為中國。景軍教授當選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副主席。本屆大會的主題是“人類/自然的相互作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大會設立了22個學科性專題會議,120多場報告會,共有700余位學者出席。國家民委、中國都市人類學會、中國社會科學院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所、中山大學、香港科技大學,以及臺灣學者共30余人共同組成中國代表團參加了本屆大會。7月10日,聯(lián)合會舉行各國代表參加的工作會議。中國社科院民研所郝時遠所長、國家民委國際司副司長吳金光、清華大學景軍教授、中國科學院金鋒教授、中國社科院王甘博士、中國臺灣省的喬建教授作為中國代表與會。由澳大利亞、中國分別進行第十六屆大會申辦陳述,然后進行投票表決。景軍教授、王甘博士和金鋒作為中方陳述人,睿智、幽默地向各國代表強調(diào)了中國促進人類學和民族學發(fā)展的辦會宗旨,承諾最大限度地為參會代表進行充分學術交流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中國最終以25∶12的票數(shù)贏得第十六屆大會的舉辦權。
2009年7月27日—31日,由中國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會承辦的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lián)合會第十六屆世界大會在中國昆明市舉行。來自全世界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以及我國的4300名人類學民族學家出席了本屆大會。這次大會主題為“人類、發(fā)展與文化多樣性”,在人類學民族學界被視為“奧林匹克”,具有崇高的學術權威性和廣泛的代表性。會議順利通過了由中國學界提交審議的《昆明宣言》,決定由清華大學景軍教授繼續(xù)擔任國際聯(lián)合會副主席;批準由中國學者申請成立的企業(yè)人類學專業(yè)委員會,并首次由中國學者擔任專業(yè)委員會主席,中國學界在國際聯(lián)合會中的地位得到很大提升。會議對各國學者提交的5000多篇學術論文,編印成10卷本論文提要共1200萬字,這些論文提要涵蓋了人類學、民族學各研究領域,匯集了世界人類學民族學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反映了世界人類學民族學研究最新的理論趨向,成為這次大會主要的學術成果載入史冊,各國參會學者競相珍藏。會議通過了中國代表團提出的《昆明宣言》,展現(xiàn)出不同國家人類學界能夠就人類學發(fā)展、文化多樣性等問題上的一致觀點,也展現(xiàn)出了我國人類學與世界人類學的學術合作走入了新的階段,無論是在學科建設還是學術交流上都需要面對全新的合作環(huán)境。[3]
在這個過程中,喬健先生一是在1993年在墨西哥參加第十三屆國際人類學民族學大會上,推薦費孝通教授為聯(lián)合會終身會員;二是1998年,喬健先生代表臺灣地區(qū)參加第十四屆人類學民族學大會,熱情指導和幫助周大鳴、徐杰舜、馬建釗、郭凡等初次參加會議的大陸學者代表;三是2003年以中國代表的身份參加了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世界會議,為中國成功申辦第十六屆世界大會出了力。僅此三點,喬健先生在中國人類學進入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的進程中,作為一個帶路者是可記一功的。這是始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喬健先生推動中國人類學與國際接軌的又一個貢獻。
三、一個理論:族群理論應用的領航者
在中國研究民族和民族問題,在相當一個時期里是蘇聯(lián)民族理論的天下,所以,在那個時代出版的民族理論教材,可以說是千人一面,基本雷同。不但研究角度與工具桎梏較多,同時可參考遵循的理論也比較陳舊,相對于國際學術界,中國民族學界的學術研究深度嚴重不足。改革開放后,中國的學者們在關注和討論“人類學本土化”問題中,想沖出蘇聯(lián)民族理論的“牢籠”,但苦于沒有新的理論指導,沒有方向,沒有支撐,大多處于理論的彷徨之中。
但是,人類學理論之樹常青。200年來,從古典進化論、傳播論、功能論,一直到符號論、象征論、解釋論,使人類學理論之樹枝繁葉茂,學術的生命細胞活躍非凡。就是在這個背景下,據(jù)周大鳴教授介紹,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族群論興起,美國猶太裔顧定國教授在都市人類學研究中就開始討論“都市族群關系”。無奈我們大多還處在學術的封閉之中,只知“民族”,不知“族群”,甚至為“民族”概念爭論不休。所以,1998年在美國參加“第 14屆人類學與民族學世界大會” 時,周大鳴教授購得了挪威學者弗里德里克·巴斯的名著“Ethnic Groups And Bound Aries”。當時一起參會的喬健先生和時任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主任陳志明教授力薦巴斯為此書寫序言——《族群與邊界》,讓周大鳴組織翻譯發(fā)表。而徐杰舜正任《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執(zhí)行主編,欣然接受了負責發(fā)表的任務。大家說干就干,周大鳴的研究生高崇很快完成了翻譯工作,周大鳴擔任了校譯,我的研究生李遠龍則負責了復校。最后1999年1月在《廣西民族學院學報》第1期上推出了巴斯的《族群與邊界》,把族群理論介紹給了中國讀者。
喬健先生為什么力薦翻譯發(fā)表巴斯的論文?徐杰舜在編輯巴斯一文的過程中,帶著這個問題學習了族群理論,并與民族概念做了比較研究,寫成《論族群與民族》一文,2002年發(fā)表于《民族研究》第1期。二十一世紀以后,族群關系就成了世界人類學界的熱門方向,族群概念的出現(xiàn),標志著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的進步,而這一概念也是在這一成果中被引入了中國,成了中國人類學界當時最受矚目的研究成果,引用無數(shù)。盡管一些學者反對將族群概念加入研究,但更多的學者卻的確感受到了族群概念對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的推動、啟示作用。在此也應該為喬健先生記上一功。
喬健先生不僅力薦巴斯的《族群與邊界》,還積極策劃和組織海峽兩岸的學者舉辦有關族群的研討會。據(jù)大禹《人與環(huán)境及人與文化——依山依水族群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討會述評》的記載:
“2000 年7月,喬健先生與徐杰舜先生共同出席了位于北京的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中期會議,并在會下對兩岸學術交流問題展開討論,認為完全可以組織一次國際學術研討會并獲取相關學術基金資助,然而這一次的想法并沒有在2001年得到批準。
盡管在當時沒有成功,但喬健先生一直沒有放棄努力,在他的組織下,花蓮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申請到了一些組織會議的經(jīng)費,只需要將會議規(guī)模限定在海峽兩岸,兩岸學者就都能參與討論。2002年9月,喬健先生致電徐杰舜,告知其花蓮東華大學能夠舉辦依山依水族群研討會,而為讓大陸學者能夠參與,喬健先生又主導將會議時間推遲兩個月,在多方努力下,這一次研討會最終得以在臺灣花蓮的“國立東華大學”成功舉辦。”[4]
這次關于族群的研討會開得非常成功,出席會議的大陸學者,如鄧啟耀、方李莉、于長江,以及提交論文的張有雋等,后來都成了中國人類學的重要學者??梢妴探∠壬鸀橹袊祟悓W開展族群研究領了航。
更重要的是喬健先生身體力行,在臺灣花蓮東華大學創(chuàng)辦了“族群關系與文化研究所”,運用族群理論開展學術研究達10年。正如李亦園先生所評價的那樣:
“喬健先生是目前我國人類學研究專家中田野調(diào)查最為頻繁、經(jīng)驗最扎實、接觸族群類型最多的學者。在臺灣地區(qū)的古人類研究所期間,臺東地區(qū)的卑南族就成了他的研究對象,也是他碩士論文的研究主題;而喬健先生在美國康奈爾大學進修期間,又前往了美國西南部的拿瓦候印第安人部落中展開了10個月的田野調(diào)查,這種研究經(jīng)歷在華人學者身上鳳毛麟角。喬建先生回國之后,首先創(chuàng)辦了香港中文大學的人類學系,所以喬健先生是港臺背景的學者中比較早能夠來到大陸研究瑤族、畬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一批人,也能夠近距離感受香港地區(qū)的民俗與社會發(fā)展;隨后喬健先生回到了東華大學執(zhí)教,對當?shù)氐陌⒚雷逦幕兓卜浅C舾校衷陔H遇下回到了山西老家,與山西大學的學者們共同進行了吹打文化的研究,推動了漢族底層人民的文化風俗研究。正是因為在不同文化中來回穿梭卻又認真審視,喬健先生有著非常廣闊的視野與極其包容的文化胸襟,絲毫不畏懼對跨文化研究的課題探索,找到了大量新的研究領域與研究方向,是當之無愧的中國族群與人類學、社會學研究先驅(qū)。”[5]
李亦園先生的評價是公允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既是對喬健先生學術脈絡的梳理,也是對喬健先生學術人生的總結(jié)。
四、一句結(jié)語:開創(chuàng)中國人類學的新時代
在中國人類學的學術史上,喬健先生為瑤族國際研究所作的開拓,為中國人類學進入國際人類學民族學聯(lián)合會所做的帶路,為中國學者開展族群研究所做的領航,都有力而有效地推動了中國人類學與國際的接軌。今天我們討論喬健先生的學術思想,不能忘記他對人類學的學科關懷,不能忘記他對中國人類學發(fā)展的情懷,不能忘記他對大陸學者的盡力提攜,不能忘記他對人類學高級論壇的鼎力支持。還是李亦園先生說得好:“喬先生無疑也發(fā)揮了相當?shù)那膀?qū)作用”。[5]
有人說隨著費孝通先生、李亦園先生和喬健先生的仙逝,結(jié)束了華人人類學的時代。但歷史是發(fā)展的,人類學在中國的發(fā)展也是不容置疑的。我們今天討論喬健先生的學術思想,視他為人類學之橋,目的就在于既要肯定喬健先生為推動中國人類學與國際接軌所起的橋梁作用,更要繼承喬健先生的學術思想和情懷,架起一座開創(chuàng)中國人類學新時代之橋。
參考文獻:
[1] 魏斌.擴大交流,促進研究——第一屆瑤族研究國際研討會述評[J].中國民族,1986(9).
[2] 徐杰舜,丁蘇安.中國瑤族研究九十年路線圖[J].廣西民族研究,2018(2).
[3] 吳金光.世界人類學民族學大會尋蹤[M]//吳金光.走近世界民族:25年外事工作札記.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4] 大禹.人與環(huán)境及人與文化——依山依水族群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討會述評[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2).
[5] 李亦園.喬?。鹤迦号c社會研究的先驅(qū)[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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