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書 燦

(蘇州大學 社會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從目前掌握的文獻可知，“君子”一詞至遲于西周時期已經(jīng)開始使用。諸如多數(shù)學者認為可以視為西周時期文獻的《尚書·酒誥》《尚書·召誥》中分別有“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百君子越友民”名稱，《尚書·無逸》開篇即記錄周公之語：“君子所其無逸！”顧頡剛、劉起釪先生根據(jù)漢代以來學者的解釋，籠統(tǒng)地說：“‘君子’，指當時統(tǒng)治階級。”[1]徐中舒先生結合語言學材料論及：

古者君為諸侯之通稱……至王則稱大君……是王與諸侯皆得稱君。古者貴族為君子者，意即王與國君之子而言。故言君子，則王子、王孫及春秋以來之所謂公子、公孫，皆賅舉于此一名詞之內(nèi)。[2]

西周、春秋時期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君子”一詞更頻頻出現(xiàn)。清代學者崔述舉證說：“《詩》之‘君子至止’，‘君子來朝’皆稱諸侯之詞?！盵3]352徐中舒先生進一步強調(diào)，“《詩》之君子，其人皆指當時貴族”[2]，“舊解以為婦人以夫謂君子者，皆不足據(jù)”[2]。由此可知，較之于《尚書》，《詩經(jīng)》中“君子”“本皆有位者之稱”的語義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

春秋晚期以迄戰(zhàn)國時期，以孔子、孟子、荀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思想家，不斷用德、才等標準對“君子”作出新的詮釋，建立起既有差異又相互關聯(lián)的君子觀，君子內(nèi)涵也隨之發(fā)生嶄新的變化?！耙跃訛橛胁诺抡咧Q，由貴族之意義引申而為理想之人物”[2]的儒家君子觀的建立，為漢代以后以道德為內(nèi)涵的君子觀的定型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一、孔子對君子標準的重新界定

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的言論主要保存在孔門弟子及再傳弟子編輯的語錄體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中?！墩撜Z》中，“君子”一詞凡107見，其中與孔子君子觀相關的，約有40余條。通過《論語》中的相關論述，大體可以看出孔子君子觀的豐富內(nèi)涵及其鮮明的時代特色。

和此前被用作王子、王孫、公子、公孫泛稱的君子不同，孔子首先更加強調(diào)君子應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質(zhì)。在《論語》中，孔子屢屢講道：“君子懷德，小人懷土”[4]79；“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4]275。顯然，孔子認為，君子和小人最重要的區(qū)別，在于君子安于道德，小人安于土?？鬃硬⒉环裾J君子、小人都講德，但其分別將君子之德和小人之德比作風和草，強調(diào)君子的德風隨時會對小人之德直接產(chǎn)生影響。眾所周知，德的觀念早在西周時期就已產(chǎn)生，《尚書·呂刑》有著極為濃厚的“明德慎罰”思想：“德威惟畏，德明惟明?！贝送?，《康誥》《君奭》《梓材》《召誥》以及西周銅器班簋、大盂鼎等銘文均記載有周人獨有的敬德思想?？鬃永^承西周以來周公等人的德的觀念并加以發(fā)展，提出了“為政以德”[4]20的政治主張。顯然孔子眼里的君子應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質(zhì)，其君子觀應該是其德治論在人才教育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并且是宏觀層面的孔子政治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論語》中，孔子具體談到，君子應該具備諸多種道德品質(zhì)。孔子認為，君子應該心胸坦蕩、通達謙遜、忠信公正、重義輕利、安貧樂道、有自己獨立的見解等，并以其作為區(qū)分君子、小人的標準：“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4]153；“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4]298；“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4]31；“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4]82；“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4]331；“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4]296。孔子還講到，君子對人要寬容，做到“人不知，而不慍”[4]3?？鬃舆€講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4]274；“君子無所爭”[4]47；“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4]343。孔子還說，君子要做到純正、平正，“貞而不諒”[4]348?？鬃诱J為，君子應弘揚正道，“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4]346。此外，孔子還講道，“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威而不猛”[4]417；“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4]343等。《論語》中，孔子還特別對君子的言行舉止提出各種要求。如孔子反復講，“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4]85；君子應言行一致，“恥其言，而過其行”[4]319；君子行為舉止要莊重，“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4]12；“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4]18?？鬃舆€指出，“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4]342，反對聲聞過情，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綜上可知，孔子對君子所應具備的道德品質(zhì)作了頗為全面系統(tǒng)的闡發(fā)，而以上標準則從總體上初步奠定中國傳統(tǒng)道德體系的基本框架。

孔子的德治論進一步展開或具體化，延伸出其積極倡導的仁、禮學說。仁、禮學說不僅是孔子政治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也是孔子所論君子道德品質(zhì)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孔子看來，君子首先應具有仁的品質(zhì)?？鬃诱J為，是否具備仁道是區(qū)分君子和小人的首要標準，孔子反復言及，“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4]76，不斷強調(diào)“仁者不憂”[4]319。同樣，孔子強調(diào)，君子言行應遵循禮的精神，符合禮的要求。如孔子屢屢講道：“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4]130；“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4]342?？鬃釉谡劧Y的同時，往往一并說到樂。古人通常認為，禮和樂“二者并行，合為一體”[5]。在孔子看來，“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6]。在《論語》中，孔子講道：“如其禮樂，以俟君子。”[4]254在孔子看來，禮樂教化顯然應該是君子要做的大事。在孔子的言論中，禮除了指以上所說禮制外，有時還指禮儀、禮節(jié)等?？鬃诱f：“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盵4]417孔子還具體說道：“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盵4]208-209這是說君子祭祀時、服喪時、平時所穿的衣服都要合乎禮制。綜上可知，孔子在把仁、禮學說作為政治思想積極宣揚的同時，也把仁、禮學說的基本精神和君子的行為規(guī)范、道德修養(yǎng)有機結合起來，并試圖通過對仁、禮學說的理論建構落實到社會政治生活的實踐層面。

孔子認為，君子要具備以上各種道德品質(zhì)，行為舉止要想符合仁的精神，合乎禮的要求，就要不斷勤學習，多思考?！墩撜Z》提到要“學而時習之”[4]1，同時還說道“學而不厭”[4]136?？鬃诱f：“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盵4]31這是說，君子要做到學習和思考結合?？鬃舆€說：“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4]262與此同時，孔子還強調(diào)踐行的重要性。孔子說：“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盵4]152孔子此語的基本意思是說，就書本知識來說，大約我和別人差不多，做一個身體力行的君子，那我還沒有做到。顯然，孔子強調(diào)，君子不僅要學習書本上的知識，還要身體力行。重視學習、思考和踐行之間的關系，將其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是早期儒家的重要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與前舉孔子所說君子要言行一致的基本精神是高度一致的。

綜上可知，較之于《尚書》《詩經(jīng)》等文獻中用作王子、王孫、公子、公孫泛稱的“本皆有位者之稱”[3]352的“君子”，在《論語》中逐漸演變?yōu)椤耙苑Q有德者耳”[3]352。通讀《論語》中孔子對君子的論述則可知，孔子所說的君子顯然為具有崇高的道德修養(yǎng)，行為舉止符合仁的精神、合乎禮的要求的人們的泛稱?？鬃拥木佑^與其積極倡導的仁禮學說的基本精神頗為吻合，彰顯出極其鮮明的時代特色。孔子所處的春秋晚期，“周室微而禮樂廢”[7]1935，西周以來維護等級秩序的禮制從遭到破壞到逐漸解體，孔子所在的魯國，更是“陪臣執(zhí)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7]1914，孔子極力主張“克己復禮為仁”[4]262，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4]262?？鬃訉⒕邆涑绺叩牡赖缕焚|(zhì)，行為舉止符合仁的精神、合乎禮的要求作為君子的必備條件，正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春秋晚期禮崩樂壞背景下孔子崇高的政治理想、精神追求及獨具特色的人才教育觀。

二、孟子對早期儒家君子標準的補充完善

孟子是戰(zhàn)國中期儒家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睹献印芬粫小熬印背霈F(xiàn)82次。孟子仍然將道德修養(yǎng)和仁、義、禮、智、信等品質(zhì)作為君子所應具備的首要條件。

孟子提到君子之道：“守約而施博者，善道也?！盵8]594孟子又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盵8]575顯然，孟子將約守仁義，博施道德看作君子之大道、正道。孟子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盵8]334趙岐解釋說：人和禽獸的差異即在“知義與不知義間耳”，“眾民去義，君子存義也”[9]2727。綜上可知，古代學者均認為，“去義”和“存義”是庶民和君子間最根本的區(qū)別所在。孟子反復強調(diào)君子要做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8]559；君子應“非仁無為也，非禮無行也”[8]351；“君子亦仁而已矣”[8]489；“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8]350；“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8]427；“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8]534-535。孟子指出：“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shù)?，志于仁而已?！盵8]503孟子把“君子犯義”等均視為國之存亡的關鍵：“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盵8]286孟子也講“信”。孟子說：“君子不亮，惡乎執(zhí)？”趙岐注：“亮，信也?！兑住吩唬壕勇男潘柬槨Ｈ魹榫又?，舍信將安執(zhí)之。”孫奭解釋說：“孟子言君子之道，如不以信為主，則君之道惡乎執(zhí)？言執(zhí)君子之道，特在乎信也。”[9]2761顯然，孟子認為，對于君子來說，信和仁、義、禮、智同等重要，是君子應必備的標準之一。和孔子的君子觀類似，孟子也將道德修養(yǎng)和仁、義、禮、智、信等傳統(tǒng)品德視為君子所應必備的條件，僅此而論，孟子的君子觀實際上是對孔子君子觀的直接繼承和發(fā)展。孟子認為，君子除了應具備仁、義、禮、智、信等品質(zhì)外，還應該胸襟開闊，言行舉止莊重恭敬。孟子批評伯夷狹隘、柳下惠不恭，指出：“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8]148又說：“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虛拘?！盵8]552這是說，恭敬不能出于表面形式而虛假不實。綜合孟子有關論述可知，孟子所說的君子，首先應該是具有高尚道德品質(zhì)的人。

在《孟子》一書中，君子則更與“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8]96、“戰(zhàn)必勝”[8]150、“治野人”[8]206-207、“平其政”[8]321、“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8]534、“定四海之民”[8]534、“平天下”[8]594等行為相聯(lián)系，顯然在孟子看來，君子不僅要具有優(yōu)秀的道德修養(yǎng)和仁禮等品質(zhì)，還應該具備治國用兵、教育英才等卓越的才能。戰(zhàn)國時期，隨著官僚制度在各國普遍建立，春秋時期儒家積極主張的“學而優(yōu)則仕”[4]405，逐漸成為各國統(tǒng)治者選拔各級官吏的重要標準。在此背景下，君子就不再僅僅專指孔子所說的具有崇高的道德修養(yǎng)，行為舉止符合仁的精神、合乎禮的要求的人，因此孟子更加強調(diào)，君子應具有治國用兵、教育英才等卓越的能力，用今天的語匯來表述，孟子所說的君子，應該是德才兼?zhèn)涞娜?。君子要具備各種卓越的才能，就要不斷地學習，并且把學習到的各種知識和本領傳授給天下英才，教育英才，成之以道。孟子具體講道：“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8]555在孟子看來，君子不僅要獨善其身，還要積極地養(yǎng)育英才，君子所珍，圣所不倦，其惟誨人。由此可以看出，較之于孔子，孟子的君子觀的內(nèi)涵則更加豐富。

孟子所處的戰(zhàn)國時代中期，較之孔子所處的春秋晚期，天下格局和“國際”形勢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司馬遷在《史記·六國年表》中說，迄戰(zhàn)國中期，各國之間“務在強兵并敵，謀詐用而縱衡短長之說起。矯稱蜂出，盟誓不信，雖置質(zhì)剖符猶不能約束也”[7]685。顧炎武談論周末風俗時指出：“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盵10]在此背景下，孟子進一步強調(diào)加強道德修養(yǎng)的重要性，將其視為君子所應具備的必備條件，顯然符合時代的要求，對于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再建，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很強的時代意義。

三、荀子君子觀的隆禮特色與現(xiàn)實主義傾向

荀子是戰(zhàn)國后期儒家學派的又一位重要代表人物，荀子吸收法家學派的重要思想，積極發(fā)展儒家學說，他尊王道，主張隆禮重法，強調(diào)后天學習，反對宿命論，提出人定勝天等光輝的唯物主義命題?！盾髯印啡^大多數(shù)為荀子所作，是研究荀子思想的第一手重要文獻，也是探討荀子君子觀的第一手原始材料。

值得注意的是，《荀子》一書屢屢出現(xiàn)“士君子”的稱謂。諸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11]16；“先慮之，早謀之，斯須之言而足聽，文而致實，博而黨正，是士君子之辯者也”[11]56；“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11]64；“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以隆殺為要……人有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11]237-238；“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為守，百姓以成俗”[11]250?！笆烤印痹凇墩撜Z》《孟子》書中均未出現(xiàn)。我們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論定“士君子”最早出現(xiàn)于哪部古代文獻，除《荀子》外，《禮記·鄉(xiāng)飲酒義》也有“士君子”之稱謂：“鄉(xiāng)人、士君子，尊于房戶之間，賓主共之也。”鄭玄注：“鄉(xiāng)人，鄉(xiāng)大夫也；士，州長黨正也；君子謂卿大夫也?！盵12]鄭氏將“士君子”強為區(qū)分，顯然導致的疑問和引發(fā)的問題不少。在古代文獻中，“士”的使用頗為普遍?！蹲髠鳌氛压吣陮ⅰ笆俊绷袨椤叭擞惺取敝械囊粋€等級，居于王、公、大夫之下，皂之上。盡管《左傳》所區(qū)分十個等級留下的疑問不少，但“士”最初作為周代社會的一個等級或階層，是毫無問題的。顧頡剛先生曾論及：“吾國古代之士，皆武士也。士為低級之貴族，居于國中(即都城中)，有統(tǒng)馭平民之權利，亦有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之義務?！盵13]52與此同時，顧氏還詳細論及周代之“士”從武士演變?yōu)槲氖康谋尘昂瓦^程[13]52-56，顯然，古代文獻中“士”的身份和地位，學術界并無異議，鄭氏將“士”釋為“士，州長黨正”，實在不知其有何具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在《荀子·禮論》中，荀子將“士君子”和“民”區(qū)分為二，這一區(qū)分的標準，是否合乎禮的精神和要求？有的學者解釋說，君子和士多數(shù)時候可以換用，故而后世遂將士與君子合二為一[注]荀子也有較為明確地將“士”和“君子”區(qū)分開。如《荀子·修身》：“好法而行，士也；篤志而體，君子也?！蓖跸戎t：《荀子集解》，引自《諸子集成》第2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19頁。[14]，約略可備一說。綜上可知，和孔子、孟子對君子的理解不同，荀子所說的君子，似為戰(zhàn)國時期士人的代名詞。

荀子反復強調(diào)，君子要不斷學習，如其屢屢講道：“學不可以已……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11]1；“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11]8；“端慤順弟……加好學遜敏焉，則有鈞無上，可以為君子者矣”[11]20。荀子認為，君子學習的內(nèi)容首先是禮義。荀子論及：“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為之，貫之，積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盵11]103-104荀子又說：“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盵11]7荀子繼續(xù)講道：“無君子則天地不理，禮義無統(tǒng)?！盵11]104并將是否遵循和違反禮義作為區(qū)分君子和小人的重要標志：“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11]290荀子處于戰(zhàn)國后期，此時結束長期的分裂割據(jù)狀態(tài)，建立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的新型國家，已成為大勢所趨。荀子對未來國家制度進行設計和構擬，更加強調(diào)維護封建等級秩序的禮的重要性。荀子說：“君子既得其養(yǎng)，又好其別。”[11]231而其所說的別，實際上就是“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11]231的等級秩序，實際上也就是其所說的禮。荀子說：“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11]238；“君子審于禮，則不可欺以詐偽”[11]237。在荀子的言論中，“隆禮”[11]10的思想頗為突出，由此彰顯出其君子觀的極其鮮明的時代特色。

荀子由“天有常道”[11]208、“地有常數(shù)”[11]208類推出“君子有常體”[11]208；荀子還以“道其?！盵11]208、“計其功”[11]208作為區(qū)分君子、小人的標準。事實上，荀子所說君子“有常體”“道其常”，從字面意思，是說君子要遵守常規(guī)，通讀《荀子》上下文則知，即實踐禮義。如荀子說：“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女色，口不出惡言”[11]254；“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11]2；“君子樂得其道”[11]254；“君子明樂，乃其德也”[11]255。以上是說，君子要“明樂”。荀子還講道：“君子辯言仁”[11]55；“君子之行仁”[11]55；“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污；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不誘于譽，不恐于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11]64；“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11]208；“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11]54等，這是說君子要具備仁、信、恭敬、寬容等品質(zhì)。荀子指出，君子要遵循先王之道，弘揚仁德，減弱威勢，選擇了合理的生活準則，愛好禮儀、奉行禮法的觀念勝過私情，做到“貧窮而志廣，富貴而體恭，安燕而血氣不惰，勞倦而容貌不枯，怒不過奪，喜不過予”[11]21?？傊?，和孔子、孟子相比，荀子更加強調(diào)了學而后行對于君子人格塑造的重要性，因而荀子的君子觀具有更加鮮明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

四、結語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周秦社會轉型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和學術奠基的重要關鍵性階段?？鬃?、孟子、荀子的君子觀猶如社會大變革過程中的一股涓涓清流，順勢匯入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滔滔江海。由于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素和積極性意義，因而在中國數(shù)千年的文明演進過程中，主導著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念，深刻影響著中國新文化的基本走向和核心價值體系的重建。當然，和孔、孟、荀的其他政治思想類似，他們的君子觀也呈現(xiàn)出明顯的時代局限性，其中包含一些迄今已失去合理性、積極性的內(nèi)容，諸如他們共同強調(diào)的禮，雖有促進社會和諧、有序發(fā)展的主觀愿望，但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民主與科學精神指引下的新文化，必然要求人與人的平等與社會公正，這顯然是對先秦儒家君子觀中維護“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11]231的等級秩序的禮的精神的直接否定。剔除此類已經(jīng)過時的、不合理的、糟粕性的內(nèi)容，不斷吸收積極向上、合理進步的文化因素，對于今天的社會主義新文化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