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瑋
黨項人自唐初內(nèi)徙至關內(nèi)道后日益崇信佛教,在宋夏、金夏對峙時期,宋夏、金夏沿邊的宋屬黨項人、金屬黨項人紛紛出資開鑿石窟,或禮請僧人主持寺院,或舍地以建造佛寺,留下了大量的佛教文物遺存。2012年在全面維修甘肅省華池縣林鎮(zhèn)鄉(xiāng)東華池村東華池塔時,在塔身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發(fā)現(xiàn)6方刻字石碑。其中1方鑲嵌于塔身第二層西南面,為長方形紅砂巖質(zhì),長56厘米,寬50厘米。碑刻255字,楷書,陰刻,字徑1.5厘米。①張汶欽、舒森主編:《東華池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36頁。該碑涉及宋夏沿邊宋屬黨項人,但學界尚未進行仔細研究。筆者不避揣陋,擬在參考《東華池塔》對該碑錄文的基礎上,以《東華池塔》所附該碑照片為準,重新錄文標點并研究如下:
保寧院山寺施主同修磚塔姓名下項
任家莊:任永信、董千、張懷信、何進、劉吉、何永清、李晟、李自慶、任寧、李宗寶。薛玉莊:李大有、李慥、李唐裔、李逵、曹海、魏廣、淡福、金顯、秦乂、魏閏、俞永。花佛堂:陳永、陳千、陳堅、皂二、陳柘、陳及、張芥、陳貴、馮水、王政、張永安、張颙、張寶、張斌、張斌、張臻、牛全、田果、牛貴、牛演、劉明、劉士和、胡吉、路保、秦廣、秦平、劉喆、劉宗、劉親、劉文志、田有、田堷、田平、田閏、田千、張信、張吉、田忠、孫臻、孫拃、田士明、李斌、關成、常氏。鳳川:浪規(guī)、香怡、怡埋、乙逋、祍逋、楊埋、薛奴、屈尾、啰釘、屈逋、正移、臈兒、冬至埋、移嵬、薛逋、癿娘、保、臥埋、乞逋、逋、高兒、乞逋、□□、雷萌、陛革、馬奴、薛乞戚。本砦:馮氏、邵二、吳小二、李用、劉懷玉、李海、賈信、田貴、王乂、蘓顯
蓋僅書 吳再立
根據(jù)東華池塔(保寧院山寺塔)塔身第三層東側(cè)欞窗鑲碑刻及西側(cè)碑刻,以及塔剎寶瓶銘刻記載,“該塔始建于北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元符二年(1099)中秋建成塔身;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四月八日安裝塔剎,歷時21年?!雹購堛霘J、舒森主編:《東華池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36頁。從塔身第三層東側(cè)碑刻紀年為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西側(cè)碑刻紀年為元符二年(1099)來看,本文所討論的塔身第二層西南面碑刻也應是元符元年(1098)或元符二年(1099)所立。考古工作者指出該碑中的修塔人,“諸如浪規(guī)、陛革、嘩通、香飴、怡埋、衽迪、正移、臥埋、乞通等。單從字面看,很像少數(shù)民族人名,說明在宋代,東華池地區(qū)是多民族居住區(qū),而且各民族之間關系和睦,宗教信仰一致?!雹趶堛霘J、舒森主編:《東華池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43頁。塔身第二層西南面碑刻所記載的這些人名是否為少數(shù)民族?按該碑碑文,這些人都屬于北宋環(huán)慶路下轄的鳳川鎮(zhèn)。鳳川鎮(zhèn)為宋夏沿邊要地,《武經(jīng)總要》前集云鳳川鎮(zhèn)“西北控子午嶺路至西界。大中祥符中筑?!雹郏鬯危菰恋茸嵳\整理:《武經(jīng)總要》前集卷一八上,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7年,第1077頁。《武經(jīng)總要》前集又云:“因蕃族內(nèi)附,時筑業(yè)樂、鳳川、柔遠三城?!雹埽鬯危菰恋茸嵳\整理:《武經(jīng)總要》前集卷一八上,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7年,第1076頁??梢婙P川鎮(zhèn)主要居住著蕃部熟戶。據(jù)《武經(jīng)總要》前集,邠寧環(huán)慶路“本路置州兵及朝廷遣禁兵更戍外,又領熟戸蕃兵二百四十七族,總四萬四千人、馬四千三百九十匹、弓箭手二十一指揮、馬一百九十五匹?!雹荩鬯危菰恋茸?,鄭誠整理:《武經(jīng)總要》前集卷一八上,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7年,第1073頁。鳳川鎮(zhèn)的蕃部熟戶往往被組成蕃兵來捍衛(wèi)北宋邊境,是環(huán)慶路蕃兵的重要組成部分?!端问贰け尽酚浻协h(huán)慶路下“鳳川鎮(zhèn),二十三族,強人八百七十五,壯馬一百四十三,為二十隊?!雹蓿墼菝撁摰龋骸端问贰肪硪痪乓弧侗疚濉罚腥A書局,1985年,第4755頁??梢婙P川鎮(zhèn)的蕃部熟戶有二十三族之多。
按北宋西北沿邊的蕃部熟戶主要分為黨項、吐蕃、吐谷渾三族。保寧院山寺塔塔身第二層西南面碑刻所記載的這些人名究竟屬于哪一民族?碑文中有名浪規(guī)者。西夏番文《碎金》記載浪為番姓。傳世史籍及石刻多記載以浪為首字的宋屬黨項人人名及西夏黨項人人名。如《宋史·黨項傳》云:大中祥符八年(1015)“北界酋長、指揮使浪梅娘等來投,諭邊臣令追取熟戶亡入北界者,即遣還梅娘?!雹伲墼菝撁摰龋骸端问贰肪硭木乓弧饵h項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14148頁。又記大中祥符九年(1016)“五月,北界毛尸族軍主浪埋、骨咩族酋長癿唱、巢迷族酋長馮移埋率其屬千一百九十口、牛馬雜畜千八百歸附,降詔撫之?!雹冢墼菝撁摰龋骸端问贰肪硭木乓弧饵h項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14148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元昊貴臣野利剛浪凌“詐使浪埋、賞乞、媚娘等三人詣青澗城請降”。③[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八,仁宗慶歷二年十二月乙丑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3330頁。又記慶歷五年(1045)“先是,環(huán)慶經(jīng)略司誘西界作過蕃官朗干等七百六十二人,朝廷恐因而生事,故約束之。”④[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五六,仁宗慶歷五年七月壬辰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3787頁。朗與浪為同音異字?!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還記熙寧五年(1075)知慶州王廣淵上言:“乞移浪斡、臧嵬等于近里漢界熟戶部內(nèi)買地住坐耕種”。⑤[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三二,神宗熙寧五年四月辛未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5635頁?!墩劭尚猩竦辣繁幱浻小吧细だ逦涔Υ蠓蚶私??!雹薮鲬拢骸墩凼霞易迨仿浴?,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92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浪乜。⑦石建剛、楊軍:《北宋沿邊黨項熟戶的凈土殿堂(一)——陜西志丹縣何家坬石窟調(diào)查與初步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1期,第22頁。從以上來看,保寧院山寺塔碑刻中的浪規(guī)應為黨項人。
碑文中有名香怡者。傳世史籍及石刻記載了許多以香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宋仁宗慶歷二年(1042)六月“壬辰,以延州厥屯族軍主香埋、歸娘族軍主阿訛并為副都軍主”。⑧[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三七,仁宗慶歷二年六月壬辰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3278頁。又記宋仁宗慶歷四年(1044)十月“庚戌,范仲淹言西界努瑪族太尉香布以其族十八人內(nèi)附”。⑨[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五二,仁宗慶歷四年十月庚戊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3708頁。又記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十一月“西蕃部香都稱夏國主遣人追礓詐寨守兵約三千人,香都焚本寨樓櫓,與妻屈名來降。”⑩[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一九,神宗元豐四年十一月丁亥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7706頁。又記宋神宗元豐六年(1083)五月“知府州折克行招納西界偽鈐轄香逋通說事宜并兵馬數(shù),已令香逋選擇信實人,入西界招諭近上頭首歸投去訖。”?[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三五,神宗元豐六年五月丙戌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8066頁?!端问贰ね跷挠魝鳌酚浻形飨膶㈩I香崖。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香遇、香名、香逋、香萬、香嵬?!墩劭尚猩竦辣繁幱浻新樨孔寤食鞘拱字荽淌繁咀逖矙z香布。從以上來看,保寧院山寺塔碑刻中的香怡應為黨項人。
碑文中的怡埋為典型的黨項人名,何家坬石窟題銘就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怡埋。?石建剛、楊軍:《北宋沿邊黨項熟戶的凈土殿堂(一)——陜西志丹縣何家坬石窟調(diào)查與初步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1期,第23頁。在石刻題銘中多有黨項人名以怡字為首者。陜北志丹城臺石窟題銘中,《嘉祐三年(1058)維那首領麥麻散移題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怡散、怡訛。?段雙印、白保榮:《宋金保安軍小胡等族碑碣資料綜合考察與研究》,《寧夏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第94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怡逋、怡移、怡旺、怡遇、怡廂、怡名、怡嘜、怡都、怡旺、怡么、怡嵬。?石建剛、楊軍:《北宋沿邊黨項熟戶的凈土殿堂(一)——陜西志丹縣何家坬石窟調(diào)查與初步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1期,第22—25頁。
碑文中的乙逋也是典型的黨項人名,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乙逋。①石建剛、楊軍:《北宋沿邊黨項熟戶的凈土殿堂(一)——陜西志丹縣何家坬石窟調(diào)查與初步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1期,第22—25頁。西夏崇宗乾順在位前期,出于后族的國相名為梁乙逋?!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北宋三省、樞密院曾上言:“風聞乾順不治國事,有梁乙逋者擅權(quán)立威”。②[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〇四, 哲宗元祐二年八月癸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9837頁?!端纬隙墒畬鳌肪砣独铒@忠傳》記有西夏大將誤移乙逋。傳史史籍和石刻題銘記載了很多以乙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二月“庚午,豐州大首領黃羅并弟乙蚌等以良馬來貢?!雹郏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三,太宗太平興國七年二月庚午,中華書局,2004年,第512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還記有北宋順寧寨“捕得生虜乙吳麻,乃所使出入漢邊,達言語通事類者”。④[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六,哲宗元祐六年三月乙亥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0922頁。另外北宋鄜延路經(jīng)略司曾上言:“蕃弓箭手副指揮使乙輕斬先走投西界探事人、副兵馬使嘜移首?!雹荩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三五,神宗元豐六年五月丁酉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8071頁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使、岷州團練使高遵?!皵?shù)使蕃部乙訛及顧入西界,見蕃族梁訛偵事,且誘訛來降。”⑥[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九八,神宗元豐二年五月己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7240頁《宋會要輯稿》云宋神宗五路伐夏時,有“乙屈先降引路”。⑦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兵一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981頁。還記有“西人乙都”。⑧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蕃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916頁。又記有蕃官乙啜。⑨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方域二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701頁?!哆|史·興宗紀》云重熙十九年“二月丁亥,夏將洼普、猥貨、乙靈紀等來攻金肅城,南面林牙耶律高家奴等破之?!雹猓墼菝撁摚骸哆|史》卷二〇《興宗本紀》,中華書局,1974年,第241頁?!都蔚v三年(1058)維那首領麥麻散移題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乙訛。
碑文中有名屈尾、屈逋者。屈尾、屈逋是較為常見的黨項人名?!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記有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七月“己亥,以會州刺史癿遇為保順郎將,蘇家族屈尾、白馬族埋香、韋移族都香并為安化郎將?!?[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九,真宗咸平四年七月己亥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067頁?!短K魏公集》記有蕃官“大順城下骨咩族屈嵬”。?[宋]蘇頌:《蘇魏公文集》卷三三《外制》,中華書局,1988年,第495頁。屈嵬即屈尾,嵬與尾同音異字。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屈嵬。《嘉祐三年(1058)維那首領麥麻散移題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屈逋。《宋會要輯稿》記有投降西夏的蕃官左班殿直屈逋浪嵬。?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蕃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924頁。傳史史籍記載了很多以屈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端螘嫺濉酚浻朽~延蕃部屈里乜。?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蕃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916頁?!斗段恼曜V補遺》記有梁家族蕃官屈都。?[宋]范之柔:《范文正公年譜補遺》,《范仲淹全集》中冊《附錄二》,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25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太祖時有“內(nèi)屬蕃部十六府大首領屈遇”。?[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九,太祖開寶元年十二月乙丑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213頁。又云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四月,以咩逋族開道使、費州刺史泥埋“族弟屈子為懷化將軍充本族指揮使”。①[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一,真宗咸平五年四月丁卯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122頁。又云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十一月“壬戌,錄故蕃官七香男屈丁雞、屈埋并為三班借職?!雹冢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一七,哲宗元祐三年十一月壬戌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0127頁。
碑文中有名薛奴、薛逋、薛乞戚者?!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有葉市、潘、保、薛等四族來投鎮(zhèn)戎軍,奏翰出兵援之。德明訴其事于朝,愿舉刑章。翰言四族本皆熟戶,茲還舊居,非新有所招納也?!雹郏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六三,真宗景德三年六月甲午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409頁?!斗段恼曜V補遺》記有小遇族蕃官薛娘?!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記元昊次子名薛埋。薛奴、薛逋、薛乞戚也應為黨項人。
碑文中有名啰釘者。傳世史籍和石刻題銘記載有一些以啰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二月“丙戌,鄜延部署康進康進,未見等言蕃部葉市族羅埋等持賊遷偽署牒,帥其族百余帳來歸。詔以羅埋為本族指揮使,啰胡為軍使,賜賚有差?!雹埽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四,真宗咸平六年二月丙戌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181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啰厥。西夏史詩《夏圣根贊歌》記有西夏先祖“啰都父親身材不大殊多圣”。⑤聶鴻音:《西夏文獻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92頁。啰釘應為黨項人。碑文中有名正移者。傳史史籍和石刻題銘記載有一些以正為首字的黨項人名。《宋會要輯稿》云夏崇宗乾順在位時,西夏“宥州界正名移等,各帶領人馬于曲律、六掌等處駐札,欲冦塞安等寨。”⑥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宋會要輯稿》兵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774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正娘。正移應為黨項人。
考古工作者認為碑文中的冬至埋是按照季節(jié)命名的地名。⑦張汶欽、舒森主編:《東華池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43頁。實際上冬至埋應為黨項人名,其中冬至為黨項姓氏,埋為黨項人名中常用字?!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神宗元豐六年(1083)九月“鄜延路經(jīng)略司奏:據(jù)順寧寨言:西界把口小首領冬至,訛指說環(huán)慶路兵入西界,殺兩流人馬?!雹啵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三九,神宗元豐六年九月丙寅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8171頁。佟建榮女士指出《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所記載的冬至訛,“其中‘冬至’為西夏番姓,‘訛’為人名?!灐癁槲飨娜嗣谐S米?,‘冬至’與西夏文對應。”⑨佟建榮:《西夏姓名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50頁。彭向前先生也認為“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長編》卷三三九記作‘棟芝額’,可證‘冬至訛’系人名?!雹馀硐蚯埃骸饵h項西夏名物匯考》,甘肅文化出版社,2017年,第25頁。
碑文中有名移嵬者。移嵬也為黨項人名,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移嵬。移嵬顛倒后的嵬移為西夏番人姓氏。西夏番文本《雜字》記有嵬?!督鹗贰そ黄副怼酚浻形飨奈涔Υ蠓蜥蛨?zhí)信。?[元]脫脫:《金史》卷六一《交聘表中》,中華書局,1975年,第1420頁。西夏黑水城居住有大量的嵬移姓番人,見于出土西夏文文書,如嵬移鐵明、①史金波:《西夏經(jīng)濟文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55頁。嵬移十月有、②史金波:《西夏經(jīng)濟文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63頁。嵬移善盛、嵬移吉祥山、嵬移般若寶、③史金波:《西夏經(jīng)濟文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74—75頁。嵬移江、④史金波:《西夏經(jīng)濟文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258頁。嵬移軟成有、嵬移有子盛、嵬移女易養(yǎng)等。⑤史金波:《西夏經(jīng)濟文書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19—319頁。
碑文中有名癿娘者。傳世史籍和石刻題銘記載了一些以癿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有宋真宗咸平六年(1003)“李繼遷入寇,蕃官慶香、癿宬慶等族相與角斗?!雹蓿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四,真宗咸平六年四月乙丑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188頁。又記有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北界毛尸族軍主浪埋骨咩族蕃官癿唱”率眾歸附北宋。⑦[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八七,真宗大中祥符九年乙卯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990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癿山。癿娘應為黨項人。
碑文中有名臥埋者。傳世史籍和石刻碑銘、題銘記載了許多以臥為首字的黨項人名。《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正月“乙卯,石、隰州部署言李繼遷部下指揮使臥浪己等四十六人來附?!雹啵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一,真宗咸平五年五月乙卯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111頁。又云元昊之子“阿理,謀殺曩霄,為臥香乞所告,沈于河”。⑨[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六二,仁宗慶歷八年正月辛未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3901頁。還記有“夏國首領臥勃哆”。⑩[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一六,神宗元豐四年九月己酉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7651頁。又云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鄜延路經(jīng)略司言擒獲西界鈐轄臥瓦哆,詔送江南羈管?!?[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五六,神宗元豐八年五月戊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8517頁?!蹲o國寺感通塔碑銘》記有西夏“慶寺都大勾當臥則啰正兼頂直啰外母啰正律晶賜緋僧臥屈皆”。?寧夏大學西夏學研究中心、國家圖書館、甘肅省古籍文獻整理編譯中心編:《中國藏西夏文獻》第十八卷《金石編、碑石、題記》,甘肅人民出版社、敦煌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93頁。何家坬石窟題銘記有屬于宋代小胡族的臥怡、臥乜、臥移、臥嘜、臥香。
自唐初內(nèi)徙至關內(nèi)道的黨項人的佛教信仰,在晚唐五代趨于興盛。靈州本地的黨項部落對高僧十分禮敬。靈州龍興寺高僧釋增忍在唐武宗會昌年間于賀蘭山結(jié)廬精修時,“羌胡之族,競臻供獻酥酪?!雹冢鬯危葙潓帲骸端胃呱畟鳌肪矶短扑贩届`武龍興寺增忍傳》,中華書局,1987年,第667頁。后晉靈州永福寺高僧道周于唐末登壇講經(jīng)時,靈州本地“道俗峰屯,檀施山積。”“至于番落,無不祇畏?!雹郏鬯危葙潓帲骸端胃呱畟鳌肪矶稌x朔方靈武永福寺道舟傳》,中華書局,1987年,第597頁。后唐同光三年(925),靈州廣福寺高僧釋無跡寂滅后,黨項佛教徒與漢人佛教徒一起建議將其法體制作為真身?!端胃呱畟鳌吩漆専o跡寂滅后,“筋骨如生,風神若在,蕃漢之人觀禮稱嘆曰:昔至德中當府龍興寺有高士辯才坐亡,遂漆布之。乾寧元年府帥舉奏,勅謚曰能覺。今跡師可不異時而同事哉!中令韓公命公布漆焉?!雹埽鬯危葙潓帲骸端胃呱畟鳌肪砣枴逗筇旗`州廣福寺無跡傳》,中華書局,1987年,第752—753頁。據(jù)敦煌出土于闐文文書,有靈州黨項王子前往于闐佛教勝地牛首山朝敬。另有一靈州黨項王子之母客居于闐,很可能是巡禮當?shù)氐姆鸾堂麆?。⑤陳瑋:《公元10—11世紀靈夏黨項及西夏與于闐關系史研究》,杜建錄主編:《西夏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00—105頁。
夏州定難軍節(jié)度使李氏家族中有不少人崇奉佛教,如定難軍節(jié)度使李仁福之子李彝謹妻祁氏“信蓬發(fā)以蹤橫,志灰身而杜閾,日持齋戒,旦夜持經(jīng),未及五祀將終?!雹迣幭拇髮W西夏學研究中心、國家圖書館、甘肅省古籍文獻整理編譯中心編:《中國藏西夏文獻》第十八卷《金石編、碑石、題記》,甘肅人民出版社、敦煌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58頁。在統(tǒng)萬城東城考古發(fā)現(xiàn)的唐末五代定難軍所建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夯土臺外地面出土數(shù)十件獸面瓦當,另有沙石雕刻蓮花座、壼門內(nèi)雕刻的殘佛頭等?!雹咝细恚骸蛾P于統(tǒng)萬城東城的幾個問題》,《考古與文物》2014年第5期,第111頁。
進入北宋,宋夏沿邊的宋屬黨項人篤信佛教之風不減。一些黨項蕃兵巡禮石窟修造佛像。安塞招安第3窟左前柱前題記云:“延安府蕃落六十七□□□□自發(fā)虔心,修佛三尊。紹圣二年(1095)四月?!雹嗬铎o杰:《陜北宋金石窟題記內(nèi)容分析》,《敦煌研究》2013年第3期,第108頁注1。子長鐘山第3窟右前柱左側(cè)面下部題記云:“安定堡番落弟七十指揮弟一都長待李次,自發(fā)虔心,修菩薩二十尊”。⑨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題記內(nèi)容分析》,《敦煌研究》2013年第3期,第109頁注4。延安清涼山第一窟左屏壁內(nèi)側(cè)面題記云:“番落弟三營男弟子曹造上二尊。”⑩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題記內(nèi)容分析》,《敦煌研究》2013年第3期,第108頁注13。一些黨項人組成佛教社邑開鑿石窟營建佛像。城臺石窟中的《嘉祐三年(1058)維那首領麥麻散移題記》記有麥麻散移等“(自發(fā))虔心打造佛入涅槃一會”。①段雙印、白保榮:《宋金保安軍小胡等族碑碣資料綜合考察與研究》,《寧夏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第94頁。志丹何家坬石窟前廊后壁上方題記云小胡族第二十四指揮首領吃多遇等,“各發(fā)愿心,自辦資財,修造到石空佛堂一所,大佛伍尊,小佛壹仟尊,并及觀音、慈氏、十六羅漢”。②石建剛、楊軍:《北宋沿邊黨項熟戶的凈土殿堂(一)——陜西志丹縣何家坬石窟調(diào)查與初步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1期,第22頁。叛逃西夏的北宋環(huán)慶路洪德寨黨項蕃兵曾到敦煌莫高窟巡禮。出于黨項蘇尾九族的李顯忠在出生前,“有僧過門聞之,入觀之,曰所生乃男子,當以刀劍七、弓矢鎧甲各一置母左右,夜未半雞鳴犬吠必生也,果然。”③[宋]章穎:《宋朝南渡十將傳》卷三《李顯忠傳》,碧琳瑯館叢書本。
宋廷經(jīng)常賜予陜西諸路度僧牒,通過售賣以招納、賑濟蕃部。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四月,“給度僧牒五百,付秦鳳路。經(jīng)略使李師中言制置招納蕃部及募敢死士,須金帛以備支費?!雹埽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〇,神宗熙寧三年四月乙丑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5094頁。本年九月,“涇原路安撫司言:本路熟戶蕃部闕食,乞降度僧牒百。上批賜五百道,付陜西宣撫司易見錢糴谷賑接之?!雹荩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五,神宗熙寧三年九月丙辰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5249頁。本年十一月,“陜西路都轉(zhuǎn)運使沈起言;涇原路熟戶蕃部闕食,蒙給度僧牒五百賑濟;乞更賜五百,以分濟鄜延、環(huán)慶、涇原、秦鳳四路。從之?!雹蓿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七,神宗熙寧三年十一月癸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5273頁。熙寧七年(1074)六月,“賜度僧牒二千五百,試監(jiān)主簿、齋郎、州助教敕告、補牒總五十,賑貸涇原、環(huán)慶路漢蕃饑民,及為永興路常平糴本?!雹撸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五四,神宗熙寧七年六月戊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6222頁本年八月“丁丑,賜環(huán)慶安撫司度僧牒千,以備賑濟漢、蕃饑民也?!雹啵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五五,神宗熙寧七年八月丁丑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6235頁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正月,“詔給空名度僧牒三百付涇原路經(jīng)略司回易應副本路鈐轄折可適照管新歸順蕃部。”⑨[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〇五,哲宗元符二年正月庚戌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12028頁。
保寧院山寺塔和鳳川鎮(zhèn)所在的華池地區(qū)自北魏以來即盛行佛教信仰。今華池縣喬川鄉(xiāng)出土有北魏佛坐像,紫坊畔鄉(xiāng)李家溝出土有北魏銅佛坐像。懷安鄉(xiāng)懷安村佛寺砭山腳下有一北魏石窟。山莊鄉(xiāng)尚灣村尚灣自然村北側(cè)山根底有一唐代石窟。悅樂鎮(zhèn)張渠村陽臺古剎遺址存有唐代“咸通庚寅”碑。懷安鄉(xiāng)懷安村佛寺砭曾有立于北宋嘉祐年間的懷安吉祥寺創(chuàng)修碑。南梁鄉(xiāng)白馬廟村盧家溝口有建于北宋的塔兒洼石塔。白馬鄉(xiāng)王溝門村有建于北宋的白馬石造像塔。紫坊畔鄉(xiāng)高莊村有建于北宋的腳扎川萬佛塔。林鎮(zhèn)鄉(xiāng)黃渠村存有建于北宋的紅巖寺石造像塔址。林鎮(zhèn)鄉(xiāng)張岔村的盤龍寺石造像塔也建于北宋。上里塬鄉(xiāng)彭家寺村曾有一佛寺,“又名沙溝寺,宋時建磚塔3座”。⑩華池縣志編纂委員會:《華池縣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783頁。在晚唐以來黨項人普遍尊奉佛教的傳統(tǒng)影響下,加之華池地區(qū)濃厚的佛國氛圍,鳳川鎮(zhèn)的黨項民眾前往鄰近的華池寨保寧院山寺參與建塔則不難想象。
建造佛塔對于佛教徒來說是無上功德,可以獲得殊勝果報。湛如法師指出“從說一切有部教理角度看,供養(yǎng)佛塔只能往生天界?!ㄔ旆鹚c僧坊的功德則將生于梵福,梵福在部派佛教的經(jīng)典中是較高的果報?!雹僬咳纾骸秲舴ㄅc佛塔:印度早期佛教史研究》,中華書局,2006年,第305頁?!洞蠓綇V佛華嚴經(jīng)疏鈔會本》云:“泛論起塔,總有六意。一為表人勝,二為令生凈信,三令標心有在,四令供養(yǎng)生福,五為報恩行畢,六生福滅罪。若造佛塔,近招梵福,遠脫生死,故無上。”②[唐]實叉難陀譯,[唐]澄觀述:《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疏鈔會本》第二十六之一《會六》,《乾隆大藏經(jīng)》本。《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疏》云:“泛論起塔總有六意,一為表人勝,二為令生凈信,三令標心有在,四令供養(yǎng)生福,五為報恩行畢,六生福滅罪,若造佛塔近招梵福,遠脫生死故,無上依經(jīng)。③[唐]澄觀:《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疏》卷二八,《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三五卷,第712頁?!洞蠓綇V十輪經(jīng)》云:“如是造塔功德無量,其福日夜常得增長,四方造作僧房,臥具、醫(yī)藥所須一切悉給,起塔功德復倍于前?!雹埽郾睕觯葚骸洞蠓綇V十輪經(jīng)》卷四,《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三卷《大集經(jīng)》,第700頁中欄。《佛說造塔功德經(jīng)》稱建塔之人,“其人功德如彼梵天,命終之后生于梵世。于彼壽盡,生五凈居,與彼諸天等無有異?!雹荩厶疲莸仄旁X羅譯:《佛說造塔功德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六卷《經(jīng)集部三》,第801頁中欄。《佛說造塔延命功德經(jīng)》云:“修上福者無過造塔。悲愍救護一切眾生。諸天善神常來守護。不相舍離如影隨形?!雹蓿厶疲莅闳糇g:《佛說造塔延命功德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九卷《密教部二》,第726頁上欄。
塔身第二層西南面刻有黨項人名的建塔碑雖然沒有發(fā)愿文,但是塔身第三層正西面的石碑刻有“維大宋慶州華池西寨斛行人俠真等,今發(fā)心愿于保寧院山寺,修建磚塔第三刼功畢。右伏以,常興寶宇,須憑大眾之齊心。既剏浮圖,同假群英之業(yè)力。同求內(nèi)院,咸證菩提,一時聞解脫之音,三會獲成佛之記?!眱?nèi)院指彌勒菩薩所居之兜率天宮內(nèi)院。⑦張汶欽、舒森主編:《東華池塔》,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38頁?!夺寖敉寥阂烧摗吩疲骸岸德侍鞂m有內(nèi)外院。內(nèi)即親近補處,永無退轉(zhuǎn)。外即耽茲五欲,不免輪回?!雹啵鬯澹輵迅校骸夺寖敉寥阂烧摗?,《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四十七卷《諸宗部四》,第53頁上欄。三會指彌勒菩薩在人間成佛后于龍華樹下三會說法以度眾生?!斗鹫f彌勒來時經(jīng)》云:“彌勒佛初一會說經(jīng)時,有九十六億人,皆得阿羅漢道。第二會說經(jīng)時,有九十四億比丘,皆得阿羅漢。第三會說經(jīng),九十二億沙門,皆得阿羅漢。”⑨佚名:《佛說彌勒來時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十四卷《經(jīng)集部一》,第435頁上欄。俠真等人發(fā)愿往生彌勒內(nèi)院,成就無上佛果,又欲待彌勒降生,于三會之中,聞法解脫,獲得授記。從發(fā)愿文可知俠真等人均是彌勒信徒。俠真等人來自華池西寨,參與建塔的黨項人來自鳳川鎮(zhèn),兩地相距不遠,但與刻有俠真等人發(fā)愿文的建塔碑相比,刻有黨項人名的建塔碑和其他四塊建塔碑均沒有發(fā)愿文,因此參與建塔的黨項人是否也受到彌勒信仰的影響不得而知。鳳川鎮(zhèn)所在的華池地區(qū)在宋夏對峙時期戰(zhàn)事頻仍,加之自然災害與饑饉,鳳川鎮(zhèn)的黨項人也會參與建塔,以解脫苦海,獲得福報。
黨項上層參與建塔可追溯至北宋初年。定難軍節(jié)度使李光睿之弟李光文于宋太祖在位時出使開封,適封天清寺組織官民施財建塔,李光文也進行散施,留下題名“夏州番洛都知兵馬使李光文施?!雹俣沤ㄤ洠骸饵h項西夏碑石整理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76頁。西夏皇室對建塔、修塔極為熱衷。元昊曾建高臺寺塔和舍利塔。沒藏太后在涼祚即位時建承天寺塔。秉常曾遣人重修拜寺口方塔,“奉為皇帝皇太后萬歲,重臣千秋,雨順風調(diào),萬民樂業(yè),法輪常轉(zhuǎn)?!雹趯幭奈奈锟脊叛芯克骸栋菟聹衔飨姆剿?,文物出版社,2005年,第300頁。秉常及第一梁太后、乾順及第二梁太后都曾派遣工匠修飾涼州護國寺感通塔,乾順與第二梁太后對感通塔的維修長達半年。在感通塔修畢后,乾順與第二梁太后派遣中書正梁行者乜、皇城司正臥皆屈等趕赴涼州,在護國寺舉行慶贊法典。法典包括大齋會、說法懺悔道場、僧人誦經(jīng),又剃度三十人為僧,赦免死刑犯五十四人,以香花燈燭等供養(yǎng)感通塔。
黨項民眾參與建塔除保寧院山寺建塔碑記載外,還見于寧夏宏佛塔天宮所出之西夏文墨書木簡。該木簡“正面五字似為‘寶塔錢數(shù)’,背面為捐款者名單。這說明此木簡是修塔募捐時的木簡?!雹蹖幭幕刈遄灾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雷潤澤、于存海、何繼英編著:《西夏佛塔》,文物出版社,1995年,第65頁。值得注意的是,在宏佛塔天宮還發(fā)現(xiàn)了一件黃色絹質(zhì)雙層發(fā)愿幡帶。該幡帶墨書“□戎州張義堡第壹佰柒指揮第壹社趙仲,本家人等,同啟心愿,自辦清財,施幡一合。謹奉獻上?!雹軐O繼民:《寧夏宏佛塔所出幡帶漢文題記考釋》,《西夏研究》2010年第1期,第118—119頁。趙仲來自金朝鎮(zhèn)戎州張義堡,作為金朝治下的漢人卻向西夏番人所建之宏佛塔施幡,可見對佛教的虔誠禮拜已跨越了王朝和民族。早在五代時,佛教就將黨項人和漢人凝聚在一起,前述后唐同光三年(925)靈州廣福寺高僧釋無跡寂滅后,黨項佛教徒與漢人佛教徒一起促成了將釋無跡法體制作為真身。進入北宋,華池寨、華池西寨的漢人,鳳川鎮(zhèn)的黨項人一起參與修建保寧院山寺磚塔,表明佛教作為一種文化紐帶帶動了北宋西北邊境漢人、黨項人之間的和諧交流。
綜上所述,北宋保寧院山寺塔塔身第二層西南面石碑記載了修建該層的任家莊、薛玉莊、花佛堂、鳳川鎮(zhèn)、華池寨的民眾姓名。其中任家莊、薛玉莊、花佛堂、華池寨的民眾從姓名來看均為漢人,但鳳川鎮(zhèn)的民眾從姓名來看不類漢人。鳳川鎮(zhèn)為安置內(nèi)附蕃部而建,主要居住著熟戶蕃部。建塔碑所記載的鳳川鎮(zhèn)民眾應出于熟戶蕃部。從傳世宋史史籍、出土西夏文獻、北宋石窟題銘來看,建塔碑所記載的鳳川鎮(zhèn)民眾姓名,如浪規(guī)、香怡、怡埋、乙逋、屈尾、屈逋、薛奴、薛逋、薛乞戚、啰釘、冬至埋、移嵬、癿娘、臥埋、保者多、乞逋、者多逋等都是典型的黨項人名。
晚唐五代以來,佛教在黨項人聚居區(qū)不斷趨于興盛,靈州、夏州的黨項民眾、貴族都極為崇奉佛教。北宋鄜延路的黨項人積極開鑿石窟、修造佛像。在這樣的傳統(tǒng)影響下,加之華池地區(qū)自北魏以來濃厚的佛教氛圍;以及華池地區(qū)處于宋夏對峙前沿,宋夏之間戰(zhàn)火連綿;環(huán)慶路一帶自然災害導致的蕃部饑饉;使鳳川鎮(zhèn)的黨項人開始尋求佛教的慰藉。佛經(jīng)指出修建佛塔將累積佛教徒的無量功德,使其證悟菩提道,獲得無上佛果。鳳川鎮(zhèn)的黨項人便參與了在保寧院山寺的建塔活動,在合作建塔的漢人中不乏彌勒信徒。黨項人和漢人在共同佛教信仰的感召下一起建塔,表明宗教認同促進了北宋西北邊境的族際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