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中

“禮”是孔子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是維護社會有序運行的必要條件?！墩撜Z》包含了孔子對“禮”的諸多論述，其中提到“禮”的地方達七十余處，《八佾》篇和《鄉(xiāng)黨》篇更是集中記載了孔子對禮的認知與態(tài)度。孔子的禮制思想內(nèi)容豐富，涉及到禮的內(nèi)在本質(zhì)、外在形式、尊卑等級、生活日用等各個方面。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其關(guān)于“禮”的論述都是基于“仁”，以“仁”為根本出發(fā)點。在孔子看來，“禮”不在于其外在如何奢侈鋪張，而在于其是否合乎禮義，是否包含“仁”的內(nèi)在。“禮”之本在“仁”，但“禮”的外在形式也是必要的，內(nèi)在的“仁”通過外在的“禮”來呈現(xiàn)和傳遞。為政治國、穩(wěn)定社會、待人處事、個人修身等都要尊禮守禮，循禮而行?？鬃拥亩Y制思想對當(dāng)今社會的有效治理、人類生活的有序運行具有積極的啟示與指引作用。

一、禮之本

孔子繼承周禮，賦予其“仁”的內(nèi)涵，認為禮之本在“仁”。所有的“禮”都要以“仁”為根本出發(fā)點?！叭省笔强鬃铀枷氲暮诵??！叭硕蝗?，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以下凡引《論語》只注篇名）在孔子看來，一個人如果沒有仁愛之心，還講什么禮，講什么樂呢？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孔子關(guān)于“禮”的一切論述都基于“仁”，從“仁”這一核心思想出發(fā)。所有的“禮”都要表達傳遞內(nèi)在的“仁”。沒有內(nèi)在的“仁”，也就沒有所謂的“禮”。正如楊伯峻先生所言：“孔子批判地繼承春秋時代的思潮，不以禮為核心，而以仁為核心，而且認為沒有仁，也談不上禮。”

孔子與弟子的諸多對答都顯現(xiàn)了其“禮之本在仁”的思想主張，其中孔子與弟子林放的對話更是突出了“禮之本”?！傲址艈柖Y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保ā栋速罚┥鐣匚徊⒉辉趺锤叩牧址哦脝柖Y之本，思考禮的本原，這與季氏等三家的僭禮之舉形成鮮明對比，因而得到孔子的稱贊，謂之“大哉問”。在孔子看來，禮不在于其外在如何奢侈鋪張，而在于是否合乎禮義，是否是內(nèi)在情感的真實表達。也就是說，禮在于是否包含“仁”的內(nèi)在。喪祭之禮尤其如此。“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學(xué)而》）“喪，與其易也，寧戚?！保ā栋速罚皢识Y，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禮，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保ā抖Y記·檀弓上》）喪祭之禮不重奢華，而強調(diào)禮之本，重在是否有哀戚之心，提倡情感上的質(zhì)樸與純真。

正因如此，孔子不輕易許人以仁，當(dāng)孟武伯問子路、冉求、公西華是否達到了仁的境界，孔子皆答：“不知其仁也?！保ā豆遍L》）在孔子看來，仁是道德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時，一般人很難達到。然而，孔子又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保ā妒龆罚┲熳幼⒃唬骸叭收撸闹?，非在外也。放而不求，故有以為遠者；反而求之，則即此而在矣，夫豈遠哉？”仁乃中心之德，其得與不得，只在求與不求而已。

二、禮之形

雖然孔子強調(diào)禮之本在仁，重視禮義，認為禮不在形式，而在于本質(zhì)、本原，但孔子并沒有忽略禮之形，而且認為形式是必要的。禮之形，我們可以稱之為“禮俗”“禮儀”等。“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為政》）在孔子看來，經(jīng)過夏禮、殷禮的沿革損益，到周公時代的周禮，已發(fā)展得比較完善了。因而，孔子選擇了周禮，“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八佾》），“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xué)殷禮，有宋存焉。吾學(xué)周禮，今用之，吾從周”（《中庸》）?？鬃诱J為，改變春秋亂世，使社會回歸有序，需要恢復(fù)周禮，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合乎禮儀，要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如此，才能歸于仁，達至“仁”的境界。

“子入太廟，每事問?！保ā栋速罚┛鬃又匾暥Y，對于自己不懂的禮制、禮儀等，都虛心求教，并認為這樣才合乎“禮”的規(guī)范。對于喪禮、祭禮、射禮，平日舉手投足之禮等，孔子都認為非常必要，而且身體力行，注重禮俗、禮儀，循禮而行，一切依禮行事。“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保ā栋速罚案嫠佛q羊”本是古代的一種制度。每年秋冬之交，周天子把來年的歷書頒給諸侯，叫“頒告朔”。諸侯接受歷書，藏于祖廟。每逢初一，便殺一只活羊祭于廟，然后回到朝廷聽政。這祭廟叫“告朔”，聽政叫“視朔”或者“聽朔”。餼羊為告朔之犧牲，然而魯國自文公起告朔之禮漸怠，每月初一魯君不再親臨祖廟告祭，也不聽政，只是殺一只羊應(yīng)付了事。子貢認為與其這樣應(yīng)付，不如去掉這一形式，干脆連羊也不殺了。這實是子貢愛惜羊之意，然而孔子卻認為盡管“殺一只羊”已成為殘存的形式，那也比什么也不留的好。繼續(xù)每月供奉餼羊，普通百姓尚可由此而知時令，后世之人也可見此餼羊而知有告朔之禮。不去餼羊，其禮尚未全廢，餼羊一旦除去，其禮也就完全廢棄了。雖然陽繁華在《從<論語·八佾>篇看孔子的禮樂思想》中指出，“這是孔子對于禮在現(xiàn)實社會、日常倫理生活中尷尬處境的無奈維護”，但這恰恰是孔子的力舉，表明了孔子為恢復(fù)周禮、使天下歸仁而積極努力著。

不僅如此，孔子還積極踐行禮，是循禮而行的典范。“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保ā栋速罚┘漓胧乔f重嚴肅的一種儀式，要求虔誠，孔子主張要親身參與其中，不能請別人代理。如此，才能顯出誠心，方可表達對死者的哀思之情。孔子強調(diào)祭祀之真心，同時也認為應(yīng)力行祭祀之禮，這也表明了孔子對禮之形的重視。

三、禮之分

禮是維護社會有序運行的必要條件，其最明顯的一個特點就是差等性，具有嚴格的上下等級、明確的長幼尊卑的秩序規(guī)定，要求人們循禮而行，嚴格按照秩序規(guī)定行事，不允許有僭禮的行為。早期的宗法制社會以及其后的帝制社會，尤其如此。

孔子主張依禮行事，強調(diào)要根據(jù)身份、地位的不同配以不同規(guī)格的禮儀與禮器，對僭越之舉深表嘆息?！鞍速栌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八佾》）就祭祀樂舞而言，其規(guī)格各有定數(shù)，表演人數(shù)按照祭主的身份有明確的規(guī)定。按周制，“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用四、士用二”（《左傳》隱公五年），各有差等。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五年的記載和《漢書·劉向傳》，季氏應(yīng)指季平子，即季孫意如，昭公臣。楊伯峻先生注曰：“四佾才是季氏所應(yīng)該用的?！薄队骸肥恰对娊?jīng)·周頌》的一篇，傳說是周武王祭畢文王撤去祭品時歌唱的樂詩，屬天子之樂。諸侯、大夫用之，則為僭越?？鬃诱J為，季氏“八佾舞于庭”以及“三家者以《雍》徹”，都沒有按照禮制行事，屬僭禮之舉。身處“禮崩樂壞”的春秋亂世，孔子對此僭制違禮之舉深表嘆息、惋惜之情，對其后與季氏等三家形成鮮明對比的“林放問禮之本”（《八佾》）的行為大加贊許，并對弟子冉有不勸止“季氏旅于泰山”的做法極為感嘆：“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八佾》）在當(dāng)時，只有天子、諸侯才有祭祀名山大川的資格，季氏以周公之后、魯國正卿竟僭制而旅祭泰山，弟子冉有作為季氏之臣卻不能勸止，孔子為此深表嘆息，以林放之卑微而知禮，反譏季氏之位尊而不知禮。

禮雖然具有明顯的差等性，卻體現(xiàn)著某種人性的色彩。李澤厚在《孔子再評價》中指出：“作為早期宗法制的殷周體制，仍然包裹在氏族血緣的層層衣裝之中，它的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tài)直接從原始文化延續(xù)而來?！芏Y’就具有這種特征。一方面，它有上下等級、尊卑長幼等明確而嚴格的秩序規(guī)定，原始氏族的全民性禮儀已變而為少數(shù)貴族所壟斷；另一方面，由于經(jīng)濟基礎(chǔ)延續(xù)著氏族共同體的基本社會結(jié)構(gòu)，從而這套‘禮儀’一定程度上又仍然保存了原始的民主性和人性?！北热缛曛畣实膯栴}，只有“喪三年”才能真正表達一個孝子的哀戚之情，“此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實也，禮義之經(jīng)也，非從天降也，非從地出也，人情而已矣”（《禮記·問喪》）?！叭曛畣省睆牧硪粋€側(cè)面也表現(xiàn)出禮的民主性、人性的一面。雖然禮有民主的一面，但在孔子時代以及其后的帝制時代，其差等性表現(xiàn)尤為突出。如今，禮仍然有尊卑等級的一面，但更多傾向于民主人性的一面。社會的普通民眾占絕大多數(shù)，且每位社會成員都身處不同的角色（我們可以將角色大致劃分為兩類，一類是等級角色，一類是非等級角色），即使是領(lǐng)導(dǎo)高層，也有非等級的角色（公民），也是社會的成員之一。

四、禮之用

“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shè)禮容?！保ā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鬃右簧荚谧穼ぁ岸Y”，認為為政治國、穩(wěn)定社會、待人處事、個人修身等都要依禮而行，而且以身作則，身體力行?！安恢Y，無以立也?！保ā秷蛟弧罚┳釉唬骸芭d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保ā短┎罚┛鬃訉ΧY的具體實踐在《鄉(xiāng)黨》篇有詳細記載，其中孔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合乎“禮”的基本要求?！多l(xiāng)黨》篇關(guān)于孔子踐禮的記載內(nèi)容龐雜、細致瑣碎，有人據(jù)此批判孔子的“繁文縟節(jié)”。黃樸民先生卻在《踐行“禮樂”的一個范本：<論語·鄉(xiāng)黨篇>發(fā)微》中指出，《鄉(xiāng)黨》篇是“孔子踐行‘禮樂’的一個范本，是其對‘禮’的身體力行，也是最直接、最形象的現(xiàn)身說法”。

孔子主張?zhí)幚砭缄P(guān)系要依禮而行，強調(diào)事君盡禮，君臣之間要以禮相待?！岸ü珕枺骸钩?，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保ā栋速罚┰诔谩?，孔子特別守禮?！翱鬃佑卩l(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薄俺?，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鄉(xiāng)黨》）孔子在朝堂之上，對待君主，十分恭敬謹慎，與其在鄉(xiāng)黨以及對大夫的態(tài)度形成鮮明對比。

《鄉(xiāng)黨》篇中的另外一段細致入微地描寫了孔子在朝堂上的容貌：“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復(fù)其位，踧踖如也。”孔子走進朝廷的大門，謹慎而恭敬的樣子，好像沒有容身之地。站，不站在門中間；走，也不踩門坎。經(jīng)過國君的座位，臉色立刻莊重起來，腳步加快，說話也好像中氣不足。提起衣服下擺向堂上走，恭敬謹慎的樣子，憋住氣好像不呼吸一樣。退出來，降下臺階一級，臉色便舒展開了，怡然自得的樣子。走完了臺階，快快地向前走幾步，姿態(tài)像鳥兒展翅一樣?；氐阶约旱奈恢茫Ь炊话驳臉幼?。

作為朝臣，孔子使擯、出使時都顯示出尊禮、守禮的君子風(fēng)范?！多l(xiāng)黨》篇詳細記載了孔子為君使擯以及出使之時的容態(tài)：“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fù)命曰：‘賓不顧矣。’”“執(zhí)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zhàn)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p>

孔子不僅在容態(tài)舉止上顯現(xiàn)出守禮的君子風(fēng)貌，其在衣和食方面也特別強調(diào)禮節(jié)，主張根據(jù)不同的場合選擇衣服的顏色、樣式以及飯菜的種類、花樣等。也就是說，衣服不能隨便穿、飯菜不能隨便用。“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狒眯诓灰缘酢＜?，必朝服而朝?！薄褒R，必有明衣，布。齊必變食，居必遷坐?！薄笆巢粎捑?，膾不厭細?！薄凹烙诠?，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鄉(xiāng)黨》）以上都體現(xiàn)了孔子在衣著、飲食等方面無不中禮。

《論語》包含了關(guān)于“禮”的豐富內(nèi)容?？鬃拥亩Y制思想涵蓋了禮之本、禮之形、禮之分、禮之用等各個方面?！叭省笔强鬃铀枷氲暮诵?，也是“禮”的內(nèi)在本質(zhì)。一切外在的禮，包括禮俗、禮儀等都離不開“仁”。“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為政》）我們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古圣先賢，學(xué)習(xí)孔子，努力成為知禮、守禮的謙謙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