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陽 焦永霞

(1甘肅政法學院刑事司法學院，蘭州 730070；2蘭州資源環(huán)境職業(yè)技術學院，蘭州 730000)

從嚴格意義上講，“輕微刑事案件”是一個具有程序法屬性的概念。因為刑事案件的形成并非始于犯罪發(fā)生之時，而是待到被公安、司法機關立案處理后，一起危害社會的行為事件才上升為刑事案件，開始在刑事訴訟過程中被評價。根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的規(guī)定：“檢察機關可以快速辦理的刑事案件必須是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可能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單處罰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且適用法律無爭議的輕微刑事案件。”[1]如果以犯罪情節(jié)為標準對輕微、嚴重刑事案件進行區(qū)分，“犯罪情節(jié)輕微”者就可以作輕微刑事案件處理，“情節(jié)嚴重”及以上者暫時可以視為嚴重刑事案件。換言之，能夠按酌定不起訴處理的案件，一定是輕微刑事案件。輕微刑事案件作為與嚴重刑事案件相對應的范疇，是刑事案件罪行輕重的直觀表述，也是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的必要條件。對刑事案件作輕重之分，能夠很好地貫徹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也可以準確、及時地運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來處理案件。

一、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價值分析

(一)提高效率是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首要考量因素

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對辦案期限、辦案流程進行了簡化，這樣能在總體上直接降低國家專門機關辦理特定類型刑事案件的時間成本及人力、物力耗費。另外，對于個案來說，縮短辦案期限、簡化辦案流程能夠促進辦案部門加快固定證據(jù)、逮捕犯罪嫌疑人等，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因貽誤辦案時機導致的查明案件真相方面的困難，提高刑事訴訟活動的產(chǎn)出效益。同時，對于被追訴人來說，縮短辦案期限、簡化辦案流程能有效縮短其卷入刑事訴訟的時間，故被追訴人由此所付出的經(jīng)濟成本、倫理成本(如精神壓力與負擔等)也能得到相應的降低。所以，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通過縮短辦案期限、簡化辦案流程實現(xiàn)了訴訟成本的降低，從而促進訴訟效率的提升。

(二)保障公正是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正義底線

采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有利于迅速修復被犯罪破壞的社會關系，從而實現(xiàn)訴訟的公正價值。在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如果對案件不加區(qū)別而一概適用相同的訴訟程序予以辦理，這必然導致絕大部分輕微刑事案件的辦理速度減緩，導致被追訴人不能及時得到懲罰，被害人得不到及時的撫慰，這樣既無益于及時修復被犯罪所破壞的法益，也不利于維護社會秩序穩(wěn)定。反之，對于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且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能夠認罪的一些輕微刑事案件，在遵循相應程序、確保質(zhì)量的前提下，簡化流程、縮短期限，則能及時實現(xiàn)對被追訴人的依法懲處及對被害人的充分撫慰，也只有這樣，刑事訴訟的公正價值才能得以彰顯和實現(xiàn)。

(三)注重效益是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利益平衡的要求

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運用確保了實體效益與程序效益的實現(xiàn)。首先，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運用有利于實現(xiàn)實體效益。通過對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有利于及時收集證據(jù)及防止證據(jù)滅失，從而有利于辦案人員及時準確對案件事實進行定性。另外，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運用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刑期倒掛”的現(xiàn)象，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對被追訴人法律適用的準確性。其次，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運用有助于實現(xiàn)程序效益。針對一些輕微刑事案件，是否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可以由當事人(尤其是被告人)根據(jù)自身及案件情況進行選擇，這就意味著訴訟各方的程序選擇權能夠得到充分保障。實踐當中，一些輕微刑事案件并沒有涉及到當事人的核心利益，如果司法機關采用快速辦理的方式來處理，并不會侵害到當事人的利益，也不會與社會正義相抵觸，相反，采用這種方式既能快速化解當事人之間的矛盾糾紛，也與當事人的利益需求相吻合，一定程度上確保了當事人的程序效益。

二、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實踐中存在的主要問題

近年來，隨著刑事案件的快速增長，世界各國都在積極探索如何使輕微刑事案件更快更好地辦理，并取得了許多有益的實踐經(jīng)驗。我國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起步較晚，發(fā)展時間短，處于理論與實踐的探索階段，因此暴露出的問題也比較多，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

(一)證據(jù)收集能力不到位

在偵查階段，辦案部門“重實體、輕程序”的痼疾長期存在，通常注重抓獲犯罪嫌疑人，忽視對證據(jù)鏈的全面收集，往往收集有罪的、罪重的證據(jù)，不收集或忽視收集無罪的、罪輕的證據(jù)，導致案件的質(zhì)量較低，在審查起訴階段需要反復補充偵查，從而降低了訴訟效率。輕刑快辦機制的關鍵之處在于“快”，這就對民警收集證據(jù)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有的民警還未能轉(zhuǎn)變傳統(tǒng)的工作理念，沒有樹立強烈的證據(jù)意識、程序意識，沒有充分理解證據(jù)的關聯(lián)性、合法性、 客觀性的要求。平時亦不注重對新出臺的法律法規(guī)的學習，對工作中出現(xiàn)的新問題束手無策，最終影響了快速辦理的進行。

(二)偵查階段繁簡分流機制尚未有效建立

對于刑事案件，不分輕重繁簡，一律按照固定模式進行辦理，在司法資源有限、訴訟期限日益緊張的情況下是不切合實際的。筆者通過考察某市公安機關輕微刑事案件的運行現(xiàn)狀，發(fā)現(xiàn)某市各區(qū)縣公安機關除了與當?shù)貦z察機關簽訂了快速辦理的規(guī)范文件外，出臺的相關機制非常有限，對刑事案件的辦理無論輕重簡繁，一律按照老辦法采取“一刀切”的方式辦理，尚未根據(jù)案件的性質(zhì)、難易復雜程度等特點，建立起有效的繁簡分流機制，這就導致司法實踐中，輕微刑事案件與非輕微刑事案件一樣，耗費了大量的訴訟時間，既浪費了司法資源，又損害了訴訟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三)檢察機關不捕直訴方式適用比例偏低

不逮捕直接起訴是檢察機關在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時，為提高訴訟效率而采用的一種辦案方式，具體是指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認為其主觀惡性不深、犯罪情節(jié)較輕的情況下，決定不予逮捕，并建議公安機關直接移送審查起訴。該方式可以節(jié)省出批準逮捕以及逮捕后的偵查羈押時間，并且辦案機關可以根據(jù)特定情況，作出撤案、不起訴或者直接起訴后建議法院適用緩刑或免予刑事處罰。但是，該種辦案方式在實踐中適用率偏低。另外，受到傳統(tǒng)的打擊犯罪思維影響，公安司法機關都不愿意放棄對犯罪嫌疑人的逮捕，即使是在快速辦理的輕微刑事案件中，不逮捕適用率相對較低，而逮捕之后，就有較長的法定期限可以使用，從而拖延了輕微刑事案件的處理速度，也不利于及時化解社會糾紛。

(四)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繁簡分流的引導有限，配合不足

在實踐中，公安機關并沒有真正建立起繁簡分流的工作機制，即無論是否屬于輕微刑事案件，一律按照既定的辦案流程偵破案件。對一些輕微刑事案件的起初偵破工作，檢察機關在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決定前并不知曉，建議公安機關采取繁簡分流機制更是無從談起。另一方面，對于一些特殊案件，比如在未成年人刑事和解案件的辦理過程中，承辦人需要征求犯罪嫌疑人的法定代理人、學校、社區(qū)等相關單位以及被害人的意見，這就需要耗用大量的時間，如果公安機關在偵查中沒有這方面的證據(jù)材料，檢察機關必須重新調(diào)取，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辦案效率。

三、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存在問題的原因探析

我國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理論與實踐層面都存在不足，而且發(fā)展時間較短，在實踐中暴露出了一系列嚴重問題。具體來看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一)輕微刑事案件辦理程序繁雜，效率低下

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和普通案件的辦理程序一樣，還要經(jīng)過內(nèi)部復雜的審批程序。如在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制作的《接受刑事案件登記表》《立案報告書》《破案報告》等法律文書，需經(jīng)過受案檢查員填寫、報派出所所長或刑警隊長審核、再報公安分管局長審批等內(nèi)部環(huán)節(jié)；報送檢察機關批捕的案件，還要全案移送公安機關法制科進行初步審查同意后，才能報送至檢察機關偵查監(jiān)督部門。檢察機關辦理批捕案件時，要經(jīng)過內(nèi)勤受案、科長分案、承辦人辦案、訊問犯罪嫌疑人、撰寫審查報告、科室集體討論、科長審核、分管檢察長審批等環(huán)節(jié)，才能下達批準逮捕決定書。檢察機關辦理公訴案件時，一般也要經(jīng)過內(nèi)勤受案、科長分案、承辦人辦案、告知犯罪嫌疑人訴訟權利、訊問犯罪嫌疑人、撰寫審查報告、科室內(nèi)集體討論、科長審核、分管檢察長審批等環(huán)節(jié)，同意起訴后制作起訴書還要經(jīng)過承辦人起草、科長審核、分管檢察長審批等環(huán)節(jié)才能將案件起訴至審批機關。由于我國的線性流水作業(yè)式的訴訟模式，導致上述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故障，都會影響后續(xù)程序的進展，造成訴訟程序的拖延。

(二)司法機關缺少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考核依據(jù)

一方面，在公檢法內(nèi)部缺少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激勵機制。根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第11條的規(guī)定：“要把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情況，作為年度考核有關檢察人員工作實績的內(nèi)容，建立起激勵機制?！盵2]但該《意見》只是對獎勵機制一筆帶過，沒有規(guī)定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這就導致具體辦案人員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動力不足。另一方面，司法部門實行嚴格的錯案追究制度。這就使得司法干警在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時，在權責利方面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不對等，勢必影響辦案人員的積極性和辦案效率。與此同時，辦案人員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不但不能受到獎勵，而且還可能會因快速辦理案件出現(xiàn)錯誤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行政風險。最后，雖然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相關規(guī)范性文件也相繼制定出來了，但在實踐當中，并沒有量化這些文件的具體指標，也沒有規(guī)定相應的責任與義務，導致各地適用該機制辦理的案件數(shù)量十分有限。

(三)司法人員素質(zhì)需提高

司法人員是司法機關辦案的主體，是案件的直接承擔者。司法人員素質(zhì)的高低直接影響到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當前，司法人員的總體素質(zhì)欠佳，執(zhí)法水平有待進一步提高。首先，一些司法辦案人員業(yè)務素質(zhì)欠佳。法學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科，需要在實踐中積累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剛從大學校門走入司法崗位的新進干警，他們雖然有一定的理論功底，但是實踐經(jīng)驗缺乏，很難適應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辦案節(jié)奏。其次，司法辦案人員的職業(yè)素養(yǎng)需提高。司法是具有高度學識性、同質(zhì)性特征的職業(yè)，它不僅要求每個司法干警要精通和熟練操作專門法律知識，還要求該群體在職業(yè)理念、思維方式、行為模式等方面具有相當?shù)囊恢滦浴Ｈ绻痉ㄈ藛T不具備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職業(yè)理念，則很難確保輕微刑事案件更快更好地辦理。

四、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完善措施

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目的在于提高辦案效率，解決辦案人員不足的問題，實現(xiàn)刑罰預防的目的，化解當事人之間的矛盾糾紛。若要實現(xiàn)這樣的目的，必須在程序上進行相應的設計，包括建立檢察監(jiān)督制度、以刑事和解制度為基礎構建刑事協(xié)商制度、從實施細節(jié)等方面完善刑事速裁程序等。只有理順相應的制度和程序，才能真正發(fā)揮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預期效果。

(一)建立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檢察監(jiān)督制度

刑事偵查部門在啟動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之后，就應及時申請檢察機關派員參與，在一定情況下，訴訟參與人也可以申請檢察機關介入，或者檢察機關也可以根據(jù)情況直接介入輕微刑事案件的辦理。在輕微刑事案件的辦理過程中，偵查機關對犯罪嫌疑人采取的強制措施，以及強制措施的變通，應當及時向檢察機關通報。在一定程度上，強制措施的適用可以促進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比如針對一些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的輕微刑事案件，雙方當事人之間沒有和解的意思表示，且犯罪嫌疑人態(tài)度比較惡劣，沒有悔罪表現(xiàn)，社會危害性比較大，對這樣的犯罪嫌疑人采取必要的刑事強制措施，反而能夠威懾犯罪嫌疑人，同時也可以起到平息當事人之間怨恨的作用，對進一步辦理輕微刑事案件起到良好的效果。另外，對犯罪嫌疑人采用必要的刑事強制措施，并及時向檢察機關通報，這種做法更符合刑事程序推進的法治化要求。實踐當中，公安機關是刑事案件的主要偵查機關，若要使輕微刑事案件能夠按照快速機制處理，檢察機關介入并監(jiān)督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顯得至關重要。因此，檢察機關要及時跟進公安機關對偵查程序的啟動與辦理，這樣才能充分履行檢察監(jiān)督職能。

(二)以現(xiàn)行和解制度為基礎構建輕微刑事案件的協(xié)商制度

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從20世紀70年代將辯訴交易制度確立之后，一些輕微的刑事案件都以辯訴交易的模式予以結(jié)案，并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以這種模式予以結(jié)案的刑事案件達到很高的比例[3]。大陸法系的德國也于2009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增設了合意程序，即刑事案件的協(xié)商程序[4]。2012年我國刑事訴訟法進行了相應的修改，在增設的特別程序中規(guī)定了“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上述規(guī)定盡管從運作程序、參與主體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但都表明增加刑事案件的協(xié)商制度在刑事訴訟中具有一定的價值?！霸谏陶勚校斒氯烁鶕?jù)法定程序進行商談并就刑罰權的劃定形成合意，從而不僅獲得有利被告人的后果，而且使法律規(guī)范的權威在雙方對結(jié)果的遵守中得以實現(xiàn)和延續(xù)。同時，由于能夠?qū)π淌聦嶓w權利分配進行規(guī)避或修正，協(xié)商程序還為質(zhì)疑和彌補刑事實體法的道德問題提供了理論上的可能性。”[5]將刑事案件的協(xié)商制度適當?shù)匾胼p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過程中，能夠緩和刑事訴訟主體之間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最大限度地把道德理性融入到刑事案件的辦理過程當中，從而避免刑事法律適用的機械化帶來的弊病。

(三)從實施細節(jié)、書面審理等方面完善刑事速裁程序

首先，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適用率較低的原因之一是條件過于嚴苛。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刑罰條件是“有可能被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單處罰金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6]，只有這樣的刑罰條件才能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程序。雖然從刑罰條件限制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是有必要的，但是如果對刑事案件的范圍也進行限制的話，就會影響到刑事速裁程序的普及，尤其是勞動教養(yǎng)制度廢除后，輕微刑事案件的程序分流就存在缺失。因此，若要保證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有效運用，對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案件的種類就不應該進行嚴格的限制。其次，刑事速裁程序基本上是在檢察院的推動下啟動的。為了更好地普及刑事速裁程序，針對一些輕微刑事案件的偵查與審理，檢察機關可以主動介入，也可以在公安機關和辯護人的建議下決定按刑事速裁程序辦理，或者被告人及其聘請的辯護人也可以直接提出向法院提出申請，要求適用刑事速裁程序。再次，我國所有的刑事案件都是采用“凡審必開庭”的模式，而這種做法受到越來越多的質(zhì)疑，與此同時，建立輕微刑事案件書面審理制度的呼聲不斷高漲。輕微刑事案件書面審理制度既可以節(jié)約訴訟成本，又可以加快訴訟進程，在實踐當中具有很強的實效性。因此，我國在推行刑事速裁程序的同時，應該將輕微刑事案件書面審理模式也進行推廣適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司法資源緊張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