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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作家群的九一八國難書寫(上)

2020-01-02 22:45李春林
文化學(xué)刊 2020年1期

李春林

所謂東北作家群其實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具體包括哪些成員,學(xué)界亦未統(tǒng)一認識,但比較公認的是蕭軍、蕭紅、端木蕻良、羅峰、白朗、舒群、李輝英、駱賓基這八位。此處主要研討這八位作家的作品,并且是以其反映的內(nèi)容在九一八之后或與日本人對東北的侵略緊密相關(guān),而且主要是東北地區(qū)人民的生活。即便反映抗日戰(zhàn)爭期間關(guān)內(nèi)生活的作品偶有涉及,也多與東北有關(guān),是人物的東北殖民地生活的延續(xù)。

日本法西斯給東北人民生活造成的痛苦,自有諸多史書和散見的史料來記載,然而,歷史闡述往往以統(tǒng)計、梳理、概括為主要表達方式,骨感突出,具體的細節(jié)描寫一般不足,而文學(xué)作品的書寫,正可以彌補這一缺憾,從而使得歷史闡述更為血肉豐滿。考察東北作家群的相關(guān)作品,苦難書寫也確為其主要內(nèi)容之一。

魯迅在為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作的序中說這部書“嚴肅,緊張,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難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高粱,蟈蟈,蚊子,攪成一團,鮮紅的在讀者眼前展開,顯示著中國的一份和全部,現(xiàn)在和未來,死路與活路。”[1]魯迅肯定了此作的國難書寫,事實上這也是對于東北作家群國難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一種方向性的指引:國難文學(xué)確應(yīng)反映人民的反抗斗爭(筆者將有另文專門論述),也應(yīng)反映人民所遭受的種種苦難(這是以往的研究很不夠的),這是前者之因。誠然,魯迅此序?qū)懹?935年3月28日,許多東北作家的一些國難文學(xué)之作在此之前業(yè)已問世,似乎并沒有受到這篇序文的影響;但他們同樣在作品中描繪人民的苦難,這是因為魯迅的文藝要寫出人生的痛苦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實踐,早已內(nèi)化為無限崇敬魯迅的東北作家群的心靈追求,甚至成為他們在面臨故土故民的無量苦難之際的創(chuàng)作沖動,因而他們的作品的豐沛的苦難書寫全然成為一種必然。

一、為九一八事變留下即時性歷史面影

羅烽的短篇小說《第七個坑》(最初發(fā)表于《光明》1936年9月10日第1卷第7號)充分寫出了九一八后兩日的沈陽城的慘不忍睹的屠殺場面,既有宏觀展示,又有個別場景的精細描繪,暴露了日本侵略者的無比暴虐兇殘。彼時沈陽城的面貌是這樣的:

大的騷亂,已經(jīng)由突起的頂點突落下來了。古老囂擾的沈陽城,仿佛是獵人手中的受創(chuàng)的肥鳧,閉起眼睛,壓制著戰(zhàn)栗,忍受它的創(chuàng)痛。它是異乎尋常地安靜著,然而,這安靜,充滿了可怕的意味,這安靜,是它悲慘的生命的最后的閉幕呵![2]

此處寫的是九一八事變后沈陽城的整體氛圍,這創(chuàng)痛后的安靜不獨是一個極大事變的“閉幕”,而且隱藏著更為恐怖的事件。此種悲慘的結(jié)果是如何造成的呢?

火力、流彈、刺刀,并沒有傷害著太陽的面貌,今天,它依然無恙地露出完整的輪廓,窺視著這劫后的大城,每個角落,每個罅隙,都露出它的手,幾乎,每個角落,每個罅隙,都有沒有完全凝干的血跡,把它的手染得通紅。[3]

前面是說恐怖的氛圍,這里是寫血腥的形態(tài)與程度(將射向地面的日光染紅),是一種宏觀的表述,并且還比較粗略。接著,進入了更為細致的微觀的描寫:

在郊外,在僻靜的場所,烏鴉、老鼠和螞蟻,紛紛地躍起來。它們簡直是瘋狂了一樣,大膽地,爭奪著從人體的腹部流出來的腸子,爭奪著從頭部崩裂出來的腦漿。在每處灰白色的肢解的地方,都擁擠著蟻群,烏鴉跟老鼠各不相讓地爭扯著一條小腸,竟至彼此哇哇啾啾地吵罵個不息。這些蠢貨,好像讓盛筵把眼睛弄迷亂了,只消抬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前面不遠正擺著完完整整的一桌,那種有誘力的氣味,引逗著貪饞的新食客一飽口福呢。[4]

在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中對于日本人任意殺人所造成的可怕圖景,描寫得如此淋漓盡致甚至帶點自然主義色彩的,恐不多見。而此種圖景,只能由文學(xué)書寫來展現(xiàn),歷史文獻是不會如此為之的。

蕭軍的短篇小說《馬的故事——在滿洲》(寫于1935年1月15日,收入《江上》,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出版)(張中良總主編《1931——1945年東北抗日文學(xué)大系》洪亮主編第一卷《短篇小說》,黑龍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7是又一篇直接反映九一八事變給人們帶來的苦難的作品。作品主線是寫主人公由炫耀自己的馬到藏匿自己的馬的轉(zhuǎn)變,反映九一八事變所導(dǎo)致的人們的生活和心理的巨變。同時借村中一位在村里以開雜貨鋪為生的“千里耳”(他經(jīng)常到沈陽城采購物品)之口,講述了九一八當(dāng)天沈陽城的情況:

“我空著驢子跑回來的,城里的日本兵全滿了。城墻上一個垛口一個兵……一桿日本旗……一個城門口一尊大炮,鐵甲車,像秋天青腿子的蛤蟆一樣多啊……一個跟著一個連串地跑呀……商家全關(guān)門了,門上只留一條縫,我和我的主顧只在門縫里說兩句話就趕著驢子跑回來……連個屁也沒馱回來……”[5]

當(dāng)有人發(fā)問城里有兵工廠和中國兵為什么不打打就讓日本人占領(lǐng)了?他回答:

“還提中國兵哩……將軍們?nèi)缗芰搜健稚铣_日本兵,你連一只中國狗也少見呀!大街像用掃帚掃了一樣地光呀!”“千里耳”吐了一口唾沫,接著說:“我在歐洲”[按:他一戰(zhàn)時在歐洲當(dāng)過勞工]——他又提到了歐洲——“也見過攻城,沒有一個是這樣容易……將軍們常常是至死也不跑……”[6]

他的講述給我們留下了一幅九一八事變速寫,盡管個別地方可能不十分精確,但畢竟是一個形象性歷史資料。

端木蕻良的短篇小說《爺爺為什么不吃高粱米粥——百哀圖之一》(篇末有“為紀念‘九一八’五周年而作”字樣)道出了東北人民關(guān)于九一八事變的痛苦記憶。雖說是回憶,但回憶中卻有著對于九一八事變的即時性描畫。篇中的爺爺在“九一八”五周年紀念那天,不肯吃高粱米粥:因為自己的兒子作為沈陽兵工廠的工人在“九一八”事變那天被日寇殺害。雖然帶有在親人的忌日,在世者分內(nèi)不動的東西過世的親人可以享用的迷信色彩,但畢竟是通過對親人的懷想和紀念,引發(fā)出對日本侵略者的憤恨之情。當(dāng)馬老師對爺爺抱怨有人忘了“九一八”時,爺爺說道:

我怎能忘記呢……孩子們的爹是哪一天死的,翠兒的丈夫是哪一天死的,我的獨生的兒子是哪一天死的![7]

說的是同一個人,卻以其與多個他者的不同關(guān)系的方式,交代出一個人的被害會使全家人痛苦萬分!是全家人的災(zāi)難! 接著,爺爺開始了聲淚俱下的對日寇的控訴:

我怎能忘記呢,我們哪一天失去了土地,哪一天做了亡國奴,哪一天沒有飯吃……鐵兒要不死在北大營,如今,五年了,憑他的手藝,技正總可以熬得上的吧,那一天,北大營的兵退了,兵工廠的工人,被日本人占了以后,一個也沒留,連尸首都找不著……我能忘記嗎?到我……唉……到我死了之后,做鬼也休想忘記啊……我怎能不知道呢![8]

日本人是對中國工人進行了集體屠殺,肆意剝奪了無辜人眾的生命,使得無數(shù)家庭失去了希望,陷于永恒的悲痛之中。家仇國恨,焉能忘記! 與爺爺對話的馬老師,雖說有點酸腐,但也有著分明的是非愛憎,不獨對眾生渾渾噩噩感到悲哀,并且斷然拒絕替日本人宣揚王道樂土,因而失去了工作,以致多日沒有進食。作品事實上是以孩子(主要是弟弟)的視角寫的,對于他們也有簡約的勾畫。如說哥哥“才九歲,就學(xué)會了對于萬事萬物的灰心”,昭示出國難對于兒童心理的深刻影響,然而,他在玩泥土?xí)r對弟弟講:“這是我們的土!可是……”話未說完,但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他小小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對于祖國和土地的意識,以及對被外敵侵占的不滿意和憤恨之情。盡管這些或許屬于潛意識,作品此處用刪節(jié)號,大約也是此意。要之,本篇雖然情節(jié)相對淡化,人物關(guān)系設(shè)計也很簡單,要旨以人物對話方式顯現(xiàn),但卻內(nèi)容飽滿豐富,具有很強的張力,對侵略者的控訴,對國民政府的不滿,對庸眾的微詞,清醒者的自我肯定,孩童朦朧家國意識的剔挖,……如此等等,均含蘊于很短的篇什中。有學(xué)者認為:“《爺爺為什么不吃高粱米粥》堪稱東北抗日文學(xué)中的精品?!盵9]確為精當(dāng)之語。其實這篇作品得到了魯迅的肯定,并且由魯迅推薦到《作家》而得以發(fā)表的。該刊于1936年10月號登出,10月18日印出,翌日魯迅逝世。[10]魯迅為東北作家群的成長付出甚多。

二、全面書寫日本侵略軍的種種暴行

《八月的鄉(xiāng)村》(1934年10月22日完稿于于青島)是蕭軍最重要的代表作,也是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的最重要代表作之一。作品表現(xiàn)的是一支抗日革命軍的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行程,昭示出東北人民在嚴重的國難中的覺醒和反抗的必然性。

作為一部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的經(jīng)典之作,可以說全面書寫了東北人民所遭受的種種苦難。

日本侵略者對東北人民濫殺無辜,肆意折磨,罄竹難書。

……正在逃跑的媽媽,懷里的孩子被流彈貫穿了腦殼,她沒有察覺,還抱緊在懷里,顛簸著發(fā)髻飛走。一直到發(fā)現(xiàn)孩子的腦袋有了流水洞孔,才摔到地上,卻忘了哭聲。

無數(shù)條火舌瘋狂地回卷著。有無數(shù)已經(jīng)慌亂得不成人形的東西, 從這火舌回轉(zhuǎn)的底下,爬著,滾著,跳躍著死下去……[11]

這是多么可怕的場景?!安蝗氖?,每處全是,被火煉出來的油在嗞叫。”[12]沒有死盡的狗,尾巴垂下沿著墻根跑,尋食著孩子或是大人們的尸身。一片令人震驚的血腥、恐怖景象!將被俘的革命軍隊員用釘把手足釘在樹上,慢慢折磨,還割去舌頭。

作為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的另一重要代表作的蕭紅的中篇小說《生死場》(完稿于1934年9月9日)也比較突出地反映出東北人民在日本殖民主義者統(tǒng)治時期所遭受的種種苦難。作品充分寫出了東北人民生命的被蹂躪和屠戮。在日本人到來之前,東北農(nóng)村的生態(tài)即是“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13],日本侵略者的到來更加強加重了、升級了人們的無量苦難。他們對中國人的生命視為草芥,任意屠戮。每每以搜查胡子為名,其實是搜捕抗日分子,如有知情不報者,立即槍斃。北村一個老婆婆19歲守寡,一個兒子參加義勇軍被殺,老婆婆和3歲的小孫女一起上吊身亡——奶奶認為日本子在這里孩子根本長不大。她對東北人民在日本殖民統(tǒng)治下的處境與命運有著清醒的認識,以此種極端的方式,昭示出一種消極的反抗。村民二里半本是一個性格柔弱、不思反抗的人,其老婆、兒子亦均被殺害。在日本人慘絕人寰的屠殺下,中國人的死亡率快速攀升。蕭紅短篇小說《北中國》對于日、俄兩國在東北的暴行進行了比較:俄國人在東北也曾實行暴虐壓迫,但畢竟時間較短;而日本人的暴虐,不僅表現(xiàn)在對人民的屠戮,而且表現(xiàn)在他們對人民的全方位的統(tǒng)治與控制,日常最為簡單的物質(zhì)生活他們要全部監(jiān)管,思想言行,他們更要掌控。

由于李輝英作品的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創(chuàng)作較多,所以他的作品在書寫日本侵略者的燒殺搶掠使得東北人民的生命和財產(chǎn)遭到空前的劫難的內(nèi)容也就更加充沛。

短篇小說《最后一課》,據(jù)作家文后記載,是寫畢于1931年秋日軍進占吉林市后的第13天(當(dāng)時作者人在上海吳淞,同年冬12月10日改稿于吳淞???932年1月20日《北斗》),是書寫九一八國難的最早作品之一(此處采用的文本是收入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作家代表作選集《松花江上》)。它也是李輝英的處女作。小說采用第一人稱,以一個女中學(xué)生的視角敘寫家鄉(xiāng)之城淪陷后的苦難與抗?fàn)?。事實上此作可以視為李輝英諸多創(chuàng)作的總綱:書寫國難,尤寫國難中的民族性格的惡性表現(xiàn)及其發(fā)生歷史蛻變的趨勢(筆者對此將在另文中論述)。此處我們主要介評他對國難的書寫。

作品的情節(jié)極為簡單:城市被日本軍隊占領(lǐng)后,主人公“我”不肯呆在家里,而是堅持去學(xué)校上課。路遇另一個女同學(xué)慕遐,兩人因罵為日本人效勞的中國警察被抓,而她們的校長因要為她們辯解一同被囚。人物的心理活動和幾個人(還應(yīng)加上那位在公安局做飯的廚子)的對話,成為作品的主干。作品控訴了日本人的種種惡行:“幾天來因為日本兵占據(jù)全城,搶劫,奸淫,焚毀常常把這些壞消息在日本兵嚴密監(jiān)視下傳入我們的耳朵內(nèi)。為的避去日本兵的侮辱,人們都躲在家內(nèi),街上再找不出昔日的熱鬧情形了。”[14]作品還全文引用了日本軍司令官本莊繁的布告,讓他自己言說日本侵略者的兇殘、暴虐與虛偽。日本騎兵在大街上橫行無忌,中國居民大門緊閉。他們一方面利用中國警察為其服務(wù),一方面又不放心,將武裝巡警變成了徒手警士。

李輝英的長篇小說《松花江上》可謂一部較為周詳?shù)貢鴮懥藮|北人民在九一八后所遭受的種種苦難的作品。作為極其兇惡的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在對東北地區(qū)的攻城略地過程中,肆意對東北人民燒殺搶掠。《松花江上》伊始,就寫到日本兵在王家村的滔天罪行:用烙鐵烙村民的胳膊,殺死了方家小七;后來居然用機槍向村民長時間地、盲目地、無情地掃射,其殘酷與慘烈的情景不難想象。在其它地方,日本人同樣殘暴有加:燒死了太平村一村人;在小沿溝,一個守了二十五年寡的老嫗的兒子被日本兵打死。此種敘述,多采用作家的視角,有時也是人物的視角——人物的對話或自述,使苦難顯得更為深切。

李輝英中篇小說《豐年》是寫一個篤信神祇、一心做良民、熱望豐年能夠得到豐收,結(jié)果卻是在日本人圍剿抗日義勇軍的戰(zhàn)爭中家破人亡、幾乎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的老農(nóng)孫三終于覺醒的故事。作品還展開了義勇軍與日本軍隊的正面廝殺,對于日本帝國主義的種種暴行尤有多方面的暴露與控訴。通常認為日本人的“三光政策”是“七七”事變后在華北戰(zhàn)場上對我黨領(lǐng)導(dǎo)的敵后根據(jù)地進行大掃蕩時實行的;其實,“九一八”后,在東北地區(qū)早已實行之。就此作而言,他們在占領(lǐng)王家屯時就是如此:“頭半天,家里的豬、鴨、雞、粳米、白面全讓日本兵弄去了,東西也翻得亂糟糟的?!盵15]他們無惡不作:“王寡婦讓三個日本兵輪奸歸了西,張家的豆子,讓滿洲兵翻出來喂馬,楊家十二口豬只殺剩一個小豬仔”[16];“家屋沒有了,孩子炸死了,什么東西,什么吃食,什么牲畜,所有一個農(nóng)家日用東西和全部財產(chǎn),都燒成了火炬,化成了灰片。”[17]“死傷的人,可就有數(shù)不清的數(shù)目,全屯里,火燒成一片,莊稼、樹林、草地和房屋?!盵18]“紅紅的血,牲畜的血,人的血,流出無數(shù)的血河,但為熱火燎過又都窒塞在地面上?!盵19]“王家屯變成了瓦礫場”“全屯是一片焦土”[20]。應(yīng)當(dāng)說,對于王家屯的反復(fù)爭奪,日本兵并非遭遇了我方強大的正規(guī)軍,而是服裝不整,武器更不精良的義勇軍,卻竟然采取了如此兇殘的焦土政策。但也反過來證明了義勇軍的英勇頑強。

李輝英短篇小說《王老五》是寫長期在外的王老五回到故鄉(xiāng)發(fā)動村民反抗日本占領(lǐng)者的故事。作品著力鋪排了日本人給故土故民造成的種種苦難。王老五回到故鄉(xiāng)時,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這樣的圖景:

……在走到村子后面的嶺頂上時,使他一望就感到詫異,這因為故日完好的房舍,有好些間變成了斷瓦頹垣,閃出來破敗荒涼的景象。原有的幾棵古樹,雄踞在村邊,是被稱為村中的寶物的,無論是春秋和冬夏,總是播散著雄渾的巨風(fēng),響出來低沉的氣息,有好多人在夏天把這里當(dāng)成了納涼的處所,可是現(xiàn)在,那幾株古樹到什么地方去了?為什么失去了它們的影子?那靠近村邊添出來一片寬廣的操場,怎么還停了三架飛機?而特別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面豎立在空中,在斷瓦頹垣上飄動著的一幅太陽旗!從前,故鄉(xiāng)確乎沒有掛過這樣的旗幟!倘如他不是在這小村中土生土養(yǎng)長大起來的,對于村中的路徑,甚而是每個不為人所注意的角落,他都清清楚楚地刻畫在他的記憶里,那他當(dāng)真不敢判明,眼前的村落是不是他的故鄉(xiāng)。[21]

記憶中的鄉(xiāng)愁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故土的房舍樹木已經(jīng)被日本人破壞成為瓦礫場、不毛之地!并且成為了日本人的飛機場!故鄉(xiāng)的失落,自然引發(fā)出王老五更加強烈的反抗情緒。故土如是,故民呢?更加使人悲哀:母親已經(jīng)認不出他了,父親則被日本人的槍把子活活打死。并且母親不敢留他在家里?。核麤]有戶口。而村長及其惡毒的爪牙時刻虎視眈眈地等著他。村民們的生命財產(chǎn)遭到巨大損失。開雜貨鋪的謝老二控訴道:“那些壞東西,看了白糖好,他們用軍氈包了去,看見幾包煙卷,幾個人拿去一分,藏進每個人的袋子里,手巾、襪子、米面、布匹……拿完了,光了,叫我怎么再開業(yè),沒有貨底呀!”日本人在故鄉(xiāng)實行的是搶光政策,連手巾、襪子之類的不值錢的雜品都要搶走,真可謂窮兇極惡。村子里天字第一號的鄉(xiāng)紳張大先生家里有好幾十坰地,村里原來只有他家住瓦房,卻叫日本兵霸占過去,做了庫房,不單不付房錢,張大先生走進它都不準(zhǔn)。他只好住草房。張大先生的小兒子則被日本兵的馬蹄子踏成肉醬。

他的短篇小說《鄉(xiāng)下人》中全屯二三百家人家,逃的逃,散的散,房子燒的燒,人們沒有一線生路?!缎扌场肥菚鴮懸晃荒昀象w衰的修鞋匠的由沉默到蘇醒進而到反抗。作品對于九一八后他的苦難的加重也有描寫。初始,他的國家觀念與民族意識并不鮮明,漸漸地,他開始感受到來自日偽的壓迫與驅(qū)逐,使得他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再加上日本的水襪子暢銷,他多年來修鞋的主顧——苦力們都開始穿這種不用修理的東西,導(dǎo)致他的生意大減。于是沒有任何積蓄的修鞋匠開始挨餓,徹底失去生計。一向沉默的他終于走向了反抗。

李輝英另一部長篇小說《萬寶山》(1932年5月30日完稿于上海,上海湖風(fēng)書店1933年3月初版)力在反映東北人民在日本強權(quán)統(tǒng)治和本國政府與其狼狽為奸的惡劣環(huán)境中的覺醒和反抗,與此同時,作家對于兇殘的日本入侵者進行了猛烈的批判。除了作品的主要事件——強使高麗人開發(fā)萬寶山荒地——是對中國人的巨大傷害外,日本警察也對中國人犯下種種暴行。對于高麗監(jiān)工的惡行,作品也進行了撻伐。他們效忠日本殖民者,對自己的同胞濫施淫威。他們甚至故作嚴厲,以使人們斷絕反抗的念頭。尤其注意防備高麗苦力與中國農(nóng)人的接觸。威嚇,辱罵,乃至毒打。有時公然將人們置于死地。誠然,無論是中國統(tǒng)治階級抑或高麗監(jiān)工,他們胡作非為的后臺都是日本人。所以作品是表現(xiàn)日本人給中朝兩國人民直接帶來的苦難。強使大批高麗人來到萬寶山開發(fā)水田,如前所述,即是日本人的大陰謀,日本人是整個事件的真正操控者。

駱賓基長篇小說《邊陲線上》(上篇“完稿于西班牙軍叛前夕”,“下篇完于‘九一八’五周后”,后記“一九三七年六月十二日于浙東前線”)展開了一支抗日隊伍的戰(zhàn)斗與流變。此書的創(chuàng)作明顯受到了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得到魯迅表彰的影響。作品寫出了日本人在軍事上采用陰謀詭計招降瓦解等手段鎮(zhèn)壓義勇軍;對被俘者不僅處以死刑,而且割頭懸掛示眾等等惡行。

羅烽作品也控訴了日本侵略軍的種種暴行。

短篇小說《一條軍褲》(收入自《羅峰文集》第1卷,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寫的是一位村民舍生忘死,為掩護一位抗日戰(zhàn)士以及挽救全村人的生命而自己主動獻身(頂缸)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作品對于日寇的暴行也有較多的描繪。為了全村人的安全,村長不得不決定將全村一半的豬、雞、鴨殺掉,來滿足日本人的口腹之欲。但日本人依然暴行連連:

……石匠周七因為收藏多量鐵器,當(dāng)場被砍了頭;董家菜園子小家伙禿葫蘆,因為沒脫去破草帽,說是有辱皇軍,就被大頭沖下插進五尺多深稀屎臭勁難聞的肥料坑里;丁九叔那個快要死的老頭子,無緣無故就給活埋了;……這些不過是有著尸首可證的。至于,失蹤的,沒有下落的,還不止這點點數(shù)目哩![22]

這還僅僅是日軍在一個名曰平頂堡的村落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呼蘭河邊》(刊于《光明》1936年6月25日第1卷第2號)以一個鐵路員工的視角寫出了日本侵略者對我們的抗日武裝——義勇軍的極端恐懼,和對普通人民的兇殘暴虐。日本鐵道守備隊雖然加強防守,卻仍有恐怖感。正是在此種背景下他們竟然產(chǎn)生了一個十二三歲放牛的孩子對他們構(gòu)成了威脅的想象。他們嚴厲拷問這個孩子,孩子最后被殺掉,連同他放牧的那條牛:牛的骨頭陪伴著孩子的尸體,——牛的肉則被日本人分吃。作品還有一個特點,在書寫孩子被拷打的痛苦時,同時描寫牛的痛苦:

它總是愛喊叫,雖然不怎樣尖銳,但它給我的刺激,有著同樣的害怕,憤怒,以及悲哀的感覺。當(dāng)它用前蹄搔著地,仰面長叫的時候,防守所門前的崗兵就對它不耐煩地唾罵著,可是,它并不因為這唾罵而停止了它的要自由、要不饑餓、要找慈愛母親的要求,它幾乎發(fā)了狂,它用盡了所有的力量,企圖拉斷繩子,或那根木樁。它顧不得崗兵的唾罵,它好像了解它是處在絕大的危難中,畏縮,失望,乞憐,哪一樣都沒有用,只有拼著自己的全力,才能沖出這一個難關(guān)。[23]

這不單單是寫牛,主要是寫孩子此時此刻的心理。敘述者“我”不可能在孩子備受折磨之際在場,只是能聽見孩子的叫聲和呻吟,發(fā)出“中國人哪,中國人哪,受難的中國人哪”[24]的哀嘆,看不見孩子的痛苦形象,其心理活動也只能憑空揣摸。而這牛就不同了,“我”透過自己的辦公室的窗子可以看見它的舉止做派,

于是就依憑牛之所為,進而揣摸和想象孩子的心理活動。這樣,既使得孩子的形象得以豐滿,同時保持了作品的嚴整的寫實主義風(fēng)格。《五分鐘》也點畫出日軍的殘暴:在戰(zhàn)場上施放窒息彈;逼人跳崖——這是日軍對俘虜執(zhí)行死刑的方式。

舒群的短篇小說《奴隸與主人》(收入《戰(zhàn)地》,上海北新書局1938年4月初版)描寫了日本人給中國人帶來的無窮災(zāi)難:“街上天天傳著男人被敵人殺害,女人被敵人強奸的消息,而且敵人不住地搜查、逮捕……——最大的恐怖降臨了。”[25]他們視中國人為自己的奴隸,強令車夫和“我”在風(fēng)雨中背他們踏過泥濘上車。稍有不從,即大打出手。作品從概括和具象兩個維度表現(xiàn)了九一八國難對東北人民的戕害和沖擊。舒群中篇小說《老兵》(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6年12月出版)則書寫了日本人在戰(zhàn)爭中的慘無人道。作品對于日本兵的血腥暴行有著多方面的描寫,寫出了戰(zhàn)爭所造成的對于外在環(huán)境的嚴重破壞和人員的死難慘狀。

……處處都加深了一種凄慘的色調(diào)——尤其是團部附近的鄰家,許多的房脊、院墻、窗子、門扇遭了彈擊,地上散著一些磚與玻璃的碎塊,其中雜著無數(shù)的彈殼。有一家白色的墻壁上,凝結(jié)著一團血跡,仿佛是誰故意噴了一口紅色一樣,四邊散開著飛濺的斑點。還有一家的玻璃窗上,印著一個手掌的血印……[26]

作家此處只是客觀地描寫戰(zhàn)爭所造成的對于外在環(huán)境的嚴重破壞,人員的死難慘狀僅是用墻壁上的“血跡”和玻璃窗上的“血印”來引發(fā)讀者的無限想象。這屬于一般的概括性的描寫。至于張海的受刑則是對于日本兵殘酷迫害中國人的具體的具象的描寫了。當(dāng)張海拒絕給日本人下跪并高喊“中國人不是人了嗎?”之后,

隨著他的話尾,從激憤中沖出了一片叫聲——他是怎樣忍受著他的胳膊,從麻繩移到另一條麻繩上去,是怎樣忍受著被掛在馬棚里,空懸著肢體:兩臂與一條橫木束在一起,使兩腳距離地面有一尺多,而且有一個“友軍”的士兵,用刺刀向他調(diào)笑著,讓刀刃常??拷男馗?/p>

“好的有?”

張海那般神情,好像被火焰燃燒著,眼角起了幾條紅色的皺紋。老廚夫痛哭著……[27]

這是一個殘忍的行刑場面,中國人在為同伴痛哭,而日本兵卻在調(diào)笑受刑者。此處作家已經(jīng)在人性層面表達了他對日本侵略者的憤慨。更為慘絕人寰的是,日本人的虐尸:日本兵起初將中國士兵的遺體拋進水中,后來一個日本軍官下令又將他們撈出,張海原以為這個官比士兵好;不料他竟然又下令要日本兵將死者的頭與身體分割開來,身體重新扔進水中,頭則懸在門上示眾。如此暴行在整個二戰(zhàn)史上亦不多見。

端木蕻良的長篇小說《大江》(1939年11月25日完成于重慶秉莊復(fù)旦大學(xué))主旨在于表現(xiàn)民族精神的高揚,但作為一部書寫國難文學(xué)作品,自然也少不了對于日本侵略者給人們造成的苦難的表現(xiàn)。偽滿洲國的法律公然鼓勵偽兵搜山搶劫,若是獵人們反抗,反而要被懲治。偽滿政權(quán)毀壞了人們“一切的財產(chǎn)和希望”,人們感到“死路絕方,沒法過了?!盵28]至于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苦難更是嚴重。人們大量死傷,在部隊中,“重傷的隨走隨死了,沒有人來照管,也沒有人掩埋。他們的罐子被別人取下,預(yù)備不久的將來可以用來裝水。”[29]部隊如此,平民們則是“人家是沒有,房子統(tǒng)統(tǒng)倒塌,窗門都沒有了,連茅草也沒有,……”[30]“所有的房子里邊沒有女人了,沒有孩子們,……雞鴨的聲音聽不見,麻雀和鴿子也不飛,戰(zhàn)爭的氣味把它們都攆走了?!盵31]當(dāng)然由于此作主旨在于表現(xiàn)民族精神,而非書寫苦難,所以這方面內(nèi)容不多,只是描寫部隊的艱辛與犧牲的文字略多一點。

端木短篇小說《遙遠的風(fēng)沙》對于日偽的暴行也有所表現(xiàn),這不單單表現(xiàn)在他們在與我方作戰(zhàn)時的兇悍,也表現(xiàn)在對于我方隊長雙尾蝎的過往的回敘中:十二歲時就被日本兵灌了四次洋油,損壞了某部分生理組織,以至于臉上總顯出青綠色。

短篇小說《軛下》對于日本法西斯的罪惡的書寫,是一種別樣的表現(xiàn)方式:通過幾個畸形人物的塑造,表現(xiàn)出日本人統(tǒng)治下的畸形社會是一個罪惡社會(將在另文中詳析)。作品對滿洲國治下的大都會沈陽的街頭場景也有描繪:街頭的路燈形狀,夾雜著日本字詞的招幌,東洋店鋪的櫥窗,舞廳的門臉,舞伎的街頭送客,乃至日本浪人調(diào)戲、毒打中國女孩……都有所表現(xiàn),給我們留下了日本殖民地城市的歷史風(fēng)貌,不獨有著一定的史料價值,也恰是那個罪惡的殖民地社會的一角。

三、控訴日本人對中國女性的肆意摧殘

在九一八國難中,中國廣大婦女遭受的苦難尤為深重。日本軍人在對被侵略國家的女性的態(tài)度上一個個似乎均成為了變態(tài)狂、虐待狂,所干出的事實在令人發(fā)指。

《八月的鄉(xiāng)村》中日本法西斯把小腳女人的腳剁下來掛在樹枝上,剖開孕婦的肚子,將其綁在大炮上。強奸完女人后還要割下乳頭。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作品速寫了一個日本士兵松原太郎形象。他才20歲,入伍前愛人警告他到中國不要侮辱中國女人。他在強暴李七嫂之前,一直有著激烈的思想斗爭,看到了中國人被屠殺、被蹂躪的慘狀,他覺得愛人所說的中國人很悲慘是事實,使得他對自己即將實行的惡行有所猶豫;但長期的軍國主義思想教育,其他士兵尤其是軍官們的暴行的榜樣的力量最后征服了他,終于干出了摔死孩子、強暴李七嫂的獸行。作品比較細膩地描繪了松原的心理流程,揭示了日本軍國主義如何將本民族的各色人等變成野獸殺人狂、虐待狂、變態(tài)狂的滔天罪行。在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作品中直面戰(zhàn)場上的日本侵略者的思想言行給予描繪的并不多見。這是從施難者方面的描寫強化了受難者所受之難的嚴重和酷烈。

《生死場》中的日本侵略者對中國女性肆意摧殘。他們到了哪里,獸性就大發(fā)到哪里。所到之處,連13歲的小姑娘都不放過,每每造成整村的姑娘大逃亡。女人走路要刻意化妝,扮成丑相和老相。但他們甚至對年老的婦人也迫不及待。日本人竟然喪心病狂地破開孕婦的肚子(“活鮮鮮的小孩從肚皮流出來”),帶著去上陣,去破紅槍會[義勇軍之一種]——其理由是紅槍會什么也不怕,就怕女人。

李輝英的《松花江上》伊始就寫到日本兵到了王家村所犯下的種種罪行,他們強奸了孫大姑娘,在小沿溝,一位張姓老嫗的兩個二十多歲尚未嫁人的大姑娘被日本兵拖走意欲強暴,姑娘拼命反抗,結(jié)果均被打死,老父前來收尸,也挨了一槍?!敦S年》中王寡婦被三個日本兵輪奸致死?!锻趵衔濉分腥毡颈鴱娂榱肃l(xiāng)紳張先生的三姑娘,奸后又將她殺死,橫陳郊野。《萬寶山》中三個日本警察欲誘奸一個中國姑娘,姑娘不從,投井自殺;幾個日本警察輪奸一位六十多歲中國老嫗致其死亡。

羅峰《一條軍褲》寫了錢長順的媳婦和姜半仙的女兒瑪瑙被日軍輪奸之后,又用刺刀刺進子宮里,挑開了肚皮這樣的慘景?!度倭闫邆€和一個》老祖父一家慘遭日本人的蹂躪,兒媳被輪奸,下身被擊破。

端木的中篇小說《柳條邊外》(1973年夏天寫于上海)中一個老婦人因阻止紅帽子強奸兒媳被打成神經(jīng)破碎。

舒群的短篇小說《奴隸與主人》也控訴了日本人占領(lǐng)小城后大肆強奸中國女人的罪行。

四、書寫許多家庭人亡家敗的苦難

若果說上述還是一種整體性的概略描寫,那么蕭紅的短篇小說《曠野的呼喊》(寫于1939年1月30日,刊于香港《星島日報·星座》1939年4月17日—5月7日第252-272號)則是對于一個日本殖民統(tǒng)治下個體家庭的關(guān)注。本篇是寫由于兒子參加抗日并且最后犧牲給父母帶來的巨大精神傷痛。歸根結(jié)底,這還是由于日本人的入侵帶來的。陳公公的兒子瞞著父母參加了抗日隊伍,假扮修鐵道工人,伺機破壞鐵路,以使敵人軍列翻車。事成后,他被捕。父親得知消息后,朝著他所在方向狂奔,跌倒,在曠野上發(fā)出對兒子的呼喚。作品沒有明確交代陳公公倒在曠野上后來是死是活,若是從人物性格來看,厄運居多。那么,陳姑媽的命運亦不難想見。于是,作品畢竟還是對于日本侵略者的撻伐:若不是他們的侵略,也就不會有陳公公兒子的抗?fàn)幣c犧牲,當(dāng)然也就不會有陳公公一家的人亡家敗。

她的《北中國》也是一個因兒子參加抗日戰(zhàn)死,結(jié)果導(dǎo)致父母備受精神折磨,并且老父精神失常最后悲慘死去的故事。因一人抗日而使得家庭敗落親人故去,此種苦難自然是日本侵略者所使然,是他們強加給中國人民的。這已經(jīng)成為九一八國難文學(xué)一個重要表現(xiàn)方面。主人公耿大先生的病固然與兒子的離家出走抗日有關(guān),然而更為根本的原因卻在于耿大先生對于日本侵略中國的憤恨。

蕭紅還有些短篇小說寫的是關(guān)內(nèi)的抗日斗爭?!斗诤拥膱A月》寫一個老嫗因兒子在抗日部隊中病死而發(fā)瘋;《朦朧的期待》寫的是一位女傭因所愛之人——主人的衛(wèi)兵赴前線參戰(zhàn)給她帶來的痛苦;《孩子的講演》寫一個九歲的孩子就成為戰(zhàn)地服務(wù)團團員,寫了他的成功和受挫,以及受挫后的心理陰影。這些作品都集中于戰(zhàn)爭對小人物形形色色的各種沖擊,給他們帶來的各式各樣的苦難和不幸。

五、描畫日本人的入侵所直接導(dǎo)致的人們精神的瓦解和原有社會的撕裂

李輝英長篇小說《松花江上》主人公之一王德仁的兒子王中藩在日寇的報復(fù)性兇殺中失蹤(其實是去尋找抗日隊伍),使得本是父子相依為命的生活被徹底顛覆,王德仁陷于空前的孤獨之中,并且一天天的衰老下去。雖說后來雇傭了一個年造(長工)——傻大哥,有了一個幫他料理農(nóng)活和生活的人,但這年造與他一樣,也是一個沒有家庭的孤獨者。他們都被“一種不幸的命運蹂躪著的,其中稍稍不同的地方,傻大哥的不幸是起自幼年時代,而他是在蒼暮之年行將埋骨黃土的時候,開始給他嘗受這不幸的苦味?!辈⑶?,王德仁還認為“整個村子也在和他步入同一的厄運之途了,特別是自從日本兵在村子里橫暴的殺掠之后”。這就是說,日本人給村民帶來的不僅是生命與物質(zhì)的損失,更有無窮無盡的精神苦難。至于小溝沿的寡婦的喪子之痛,張姓老嫗的夫死女亡的無量悲哀,對于人們的精神打擊更是毀滅性的。

日本人的入侵還導(dǎo)致了中國原有社會的撕裂。這主要是由于人們對日本的入侵采取了不同的態(tài)度所引起的。在王家村,年輕一代以王中藩為代表,積極抗日,與其父為代表的對異族侵略采取逆來順受的態(tài)度的老一輩發(fā)生了嚴重的對立。王德仁不理解兒子的活動,兒子也說服不了他,父子形同陌路,見面都極少。他認為兒子的舉動“越規(guī)”,并且給自己帶來了威脅,他煩惱,憂郁,孤獨得甚至與豬交談。要之,他感到兒子的一心抗日,給他帶來了“說不出的痛苦”,這是“生活拋棄著他!”之所以如此,就在于村民們將組織抗日隊伍的兒子視為異類,批評他對兒子管教不嚴,當(dāng)父親的因而受了連累。他不甘于此,到處剖白自己,表示與兒子劃清界限。施大先生的兩個兒子也參加了義勇軍,他也同樣地為此而自責(zé),甚至覺得是自己作了某種不道德的事情而遭到的報應(yīng)。他也擔(dān)心兒子會累及全家,為此而心理變態(tài),打老婆,打?qū)O子,以除悶氣。百家長和孫老頭的家里亦是如此:他們的兒子也參加了義勇軍,父子嚴重的對立。

事實上,這種對立相當(dāng)普遍地存在于整個村莊中,相當(dāng)多的村民們將組織和參加抗日隊伍的年輕人視為異類,并進而批評那些當(dāng)家長的人對兒子管教不嚴,而父輩也覺得委實如此,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進行自我剖白,表示與兒子劃清界限。

若是說上述分裂主要地表現(xiàn)于家庭和倫理層面,那么更嚴重的則是政治立場和民族意識的分裂與對立——其實所謂家庭和倫理的分裂的根本原因也是在于后者。

六、反映日本侵略者對東北人民經(jīng)濟生活的摧殘

蕭紅的《生死場》寫出了日本人的到來破壞了人們正常的生產(chǎn)和生活。麥田盡喪在炮火之下,炸彈帶走了屋蓋,村中常有炸彈造成的洞穴,雞犬也要死凈。地沒人種,到了五月節(jié),聞不到麥香,廣大的鄉(xiāng)土一片荒涼蕭索。她的《紅的果園》嚴格說來,更像一篇散文或速寫。作品描寫了日本女人任意禍害果樹等場景,表現(xiàn)出日本人對東北人民財產(chǎn)的恣意破壞。

蕭軍短篇小說《四條腿的人》(完稿于1936年11月23日晨)(張中良總主編《1931——1945年東北抗日文學(xué)大系》洪亮主編第一卷《短篇小說》,黑龍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7)是寫德國和日本兩個帝國主義國家的資本家對中國工人的超級剝削和對工人的生死漠不關(guān)心,不負責(zé)任,置傷殘者全然不顧的罪行,控訴帝國主義的經(jīng)濟侵略和殖民統(tǒng)治給人們帶來的嚴重災(zāi)難。王才和常春自小就在德國人在中國經(jīng)營的煤礦(后被日本人接管)上當(dāng)?shù)V工——童工,勞動條件十分惡劣,“每個身子在工作的時候所采取的各種各樣的獨出心裁的奇妙的姿勢——仰著,臥著,乳羊吃乳似的一條腿跪著……孩子們,在低洞下面全是蝎似的爬著,尾巴是沉重地拖著一只筐?!盵32]而童工的工資僅有成人的三分之一。兩人不幸先后遭遇礦難,王才失去了雙腿,常春失去了一只眼睛,兩人都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礦上給王才的撫恤金才300元,充其量僅夠這個已經(jīng)完全失去勞動能力的人生活一年,被性格倔強的王才憤怒地全部撕碎:他要的是雙腳,而不是金錢。常春僅得到100元。 王才于是開始了爬行乞討生活,被人們稱為“四條腿的人”。常春則為了報復(fù),試圖焚燒煤礦的辦公樓,結(jié)果事機不密入獄。

端木蕻良的長篇小說《大地的?!?生活書店1938年5月出版)雖然魯迅沒有像對兩蕭作品那樣給予作序,但此作與魯迅和其他前輩作家也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作家也在《后記》中作了說明:

而我寫的東西,并不是怎樣經(jīng)得起推敲的文字,因為她一出手就經(jīng)過了一個編者的拒絕,而后來又背負著她應(yīng)得的傷痕去見魯迅先生的面了,誰知她以什么取得了那深慈的接待呢?后來是魯迅先生正在病中,便托胡風(fēng)先生去看。以后的擔(dān)子便一直落在胡風(fēng)先生的身上。[33]

……

關(guān)于這書的出版,我感激魯迅先生、茅盾先生、西諦先生、胡風(fēng)先生,他們給我以無限的深情和助力。[34]

若是沒有這些老作家的支持和幫助,這部作品的最后命運究竟如何,恐怕也是未知數(shù)。

小說主要是寫一個村落的人們的苦難與覺醒和反抗,但視角卻較寬廣,對于人民的苦難有多方面的涉及。

滿洲國成立之后,經(jīng)濟一片凋敝,農(nóng)民們長期見不到錢,以致忘記了錢的模樣。十室九空,生活絕望。以前為了發(fā)展生產(chǎn),嚴禁宰殺大牲畜,現(xiàn)在騾馬驢都進了湯鍋。日本人對東北實行經(jīng)濟侵略,日本商品充斥市場,日本廣告大行其道。

日本人實行嚴酷的統(tǒng)治和控制,不準(zhǔn)農(nóng)民在鐵路兩旁十里以內(nèi)種高粱(擔(dān)心抗日義勇軍在其中藏身)。通過修路將自己的軍事物資運進來,將中國的的物產(chǎn)運到日本去。為擴路任意毀壞農(nóng)民的莊稼。他們制定緊急治罪法,動輒沒收人們財產(chǎn)。打罵折磨囚徒,強迫他們參加繁重的勞動。端木的另一長篇《大江》主旨在于表現(xiàn)民族精神的高揚,但作為一部書寫國難文學(xué)作品,自然也少不了對于日本侵略者給人們造成的苦難的表現(xiàn)。偽滿洲國的法律公然鼓勵偽兵搜山搶劫,若是獵人們反抗,反而要被懲治。偽滿政權(quán)毀壞了人們“一切的財產(chǎn)和希望”[35]。人們感到“死路絕方,沒法過了?!盵36]

端木的中篇小說《柳條邊外》主線是寫一個抗日戰(zhàn)士石頭的成長故事。作品對于日本侵略者的罪惡統(tǒng)治也不時順筆一擊。殘酷的殖民統(tǒng)治使得經(jīng)濟凋敝:鐵道兩旁不許種植高粱,“周圍一帶,都是大豆或谷子,雖然依然是黑土黃禾,但也因為兩年沒有插秧,都是回插田,所以都顯得萎靡不振。”

舒群短篇小說《松花江的支流》敘寫一艘原哈爾濱江防艦隊的主力艦江星艦在隨全體艦隊投降日本后又起義失敗的故事,反映出下層水兵對祖國的深情。作品同樣展開了日本法西斯侵占東北后,給東北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本篇中這主要是通過水兵們的視野中的景物變遷而予以集中的反映:

沿江的兩岸,已經(jīng)不似往年。往年已被農(nóng)家在地下埋了種子,青色的田苗,滿了廣闊的原野,現(xiàn)在,生長著綠苗的幾處,只是一片一片的野草。

農(nóng)家的草房,傾倒了,空閑著,農(nóng)夫與農(nóng)婦已經(jīng)走慣的江岸,卻不見了他們與她們的形影,不知農(nóng)家何時搬家了以及搬至何處。幾十里以內(nèi)很難看見一家人家——如果有,也只是一個老太婆,一個中年的婦人,或者伴著一條已經(jīng)不健全的老狗。從每家門前延開的小路,生了草叢,與野地合成了一片。

岸上的電桿,倒下了,傾斜了,中斷了,有的只是一條孤獨的木柱。電線,有的連在原處,有的已經(jīng)脫離了電桿,仿佛是無主的長繩,被棄在曠野。

……

那茫茫的,荒蕪的景色,任著春風(fēng)怎樣地撫愛它,培養(yǎng)它——仍然一樣的荒蕪,好像是原始時代無人占有的,也無人開拓的一片荒原。[37]

野草取代莊稼占據(jù)了田野,房倒屋塌,人煙稀少,偶或有之,也是女性。人們哪里去了?男人哪里去了?輸電線路儼然成為垃圾,整個人間仿佛回到了原始時代。誰之罪?是誰使得豐饒的土地成為荒原?是誰使得人們逃離故鄉(xiāng)?是誰使得男丁減少?作家并未直接設(shè)問,卻很自然地引起讀者的思索:是日本法西斯造成了如此凋敝的現(xiàn)狀,造成了我們的國難。

李輝英報告文學(xué)《還鄉(xiāng)記》(寫于1933年11月,收入李輝英作品選《松花江上》)記述了作家在闊別了吉林老家五年之后從上海重返故園的歷程和情思。作品通過自己的途中見聞,反映了日本侵略者給祖國帶來的深重災(zāi)難。作家比較詳細地寫出了他所多次經(jīng)過的往昔十分繁華的岔路河鎮(zhèn)現(xiàn)今的狀態(tài):“高大的房屋,磚墻,西半街燒得光光的,顯然是一種戰(zhàn)后的殘跡”,當(dāng)鋪歇業(yè),燒鍋關(guān)門,綢緞莊倒閉。作家一再感嘆山河大地“全罩上一層新的魔網(wǎng)”[38],故鄉(xiāng)“連次殖民地都不如”[39]。作家也寫出了某些新變化,如寫了吉林市新增了許多旅館、飯館,從前的沙土路變成了柏油路,“吉林城隨著時代在躍進著?!盵40]正因如此客觀的描寫,我們才覺得作家筆下今日之故鄉(xiāng)的整體狀貌是真實的。

駱賓基《邊陲線上》則是從宏觀與微觀兩個維度對于日本軍國主義在經(jīng)濟方面對東北人民進行的掠奪和剝削給予了展現(xiàn),如強占中國人土地修飛機場;讓中國商人出資給他們修鐵路,并且不給工人工錢,教唆高麗工頭鞭打中國工人;鐵路修好之后,員工只用高麗人,不用中國人;街市一片蕭條,一些“大糧戶”在日本人的統(tǒng)治下家破人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