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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作品中“海洋”圖像的淵源考察
——以俄羅斯民間文學、編年史、史詩為中心

2020-01-07 00:02孫曉博
中州大學學報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遠征普希金民歌

孫曉博

(洛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俄羅斯民間文學中流傳著眾多關(guān)于海洋的故事與歌曲,存在著清晰的海洋圖像;《往年紀事》記錄了古羅斯最早的海洋活動,見證了古俄羅斯的海洋文化;《伊戈爾遠征記》在海洋空間中展開……

普希金作品中存在著豐富的“海洋”圖像。據(jù)統(tǒng)計,普希金創(chuàng)作的“海洋文本”多達100余種,涉及詩歌、小說(詩體小說)、散文、童話、戲劇、日記等多種文類。普希金創(chuàng)作之初,作品中就已出現(xiàn)了“海洋”圖像,例如1813年的《給娜塔莉亞》,“我愿意……但一海相隔/我卻不會在海上行走/盡管我愛你愛得發(fā)瘋/但我們既然不能聚首/我的一切想望有什么用?”[1](T1,6)①海洋成為橫亙在“我”與娜塔莉亞之間的阻礙,詩人以海洋的廣闊比擬“我”與娜塔莉亞之間的距離,表示愛而無法跨越的痛苦。1820年至1824年普希金流放南方,密切接觸南方的大海風光,成為他海洋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1824年普希金離開南方后,南方的大海滲透在他的記憶中,被他在日后的創(chuàng)作中反復追憶、書寫,構(gòu)成了他一系列獨特的“海洋文本”。普希金的“海洋文本”既涉及波羅的海、黑海、亞速海、里海、白海、亞德里亞海、地中海等實體海域,也包括不少想象、虛構(gòu)、泛化的海洋。

據(jù)《普希金語言詞典》統(tǒng)計,“海洋”在普希金作品中的頻率高達252次(Mоре 242次[2](T2,653);океан 10次[2](T3,116))?!昂Q蟆闭Z詞的高頻率出現(xiàn),反映了普希金對“海洋”的高度鐘愛,同時也構(gòu)成了其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顯著特征。

基于俄羅斯民間文學、編年史《往年紀事》、史詩《伊戈爾遠征記》、普希金作品中豐富的“海洋”圖像,以及普希金對民間文學、編年史、史詩的熟知與不斷回溯、借鑒,本文試圖通過文本比對分析,探析普希金作品中“海洋”圖像的民間文學淵源、編年史淵源和史詩淵源。

一、場景移植:普希金與俄羅斯民間文學中的“海洋”圖像

普希金對民間文學中“海洋”圖像、場景的“接觸”與他的奶娘有關(guān),如奶娘講給普希金聽的民間故事中:會講故事的貓就在大海海灣處,被普希金移植到《魯斯蘭與柳德米拉》序曲:

У лукоморья дуб зеленый;

Златая цепь на дубе том:

И днем и ночью кот ученый

Все ходит по цепи кругом;

Идет направо - песнь заводит,

Налево - сказку говорит.[3](T4,11)

海灣上有棵青青的橡樹,

橡樹上拴著一條金鏈子,

一只博學的貓不分晝夜

緊跟著金鏈來回兜圈子,

向右走——它便給唱一支歌,

向左走——它便講一個故事。[1](T3,5)

海灣上橡樹下的貓圍著金鏈子唱歌、講故事;而“我”到過海灣,看見過海灣的橡樹以及海灣發(fā)生的一系列怪事,聽過貓講的故事(魯斯蘭與柳德米拉的故事便是貓所講的眾多故事中的一個),《魯斯蘭與柳德米拉》由此在海灣拉開序幕……

普希金是在奶娘歌聲的哺育下長大的,奶娘的歌中有不少“海洋”之歌,如:

有一次我們在海上,

有一次我們在海上,

在大海上,在蔚藍色的大海上,

在蔚藍色的赫瓦倫斯克大海上……

天鵝在浮游,天鵝在浮游,帶著幼小的兒女……

天鵝和天鵝一起在浮游,

天鵝游著,天鵝游著,

它突然撲動翅膀,

下面的海水也就跟著動蕩……[5]29

“在乳母的歌聲中,也仿佛可以聽出天鵝的翅膀突然使勁撲了幾下,海水也同樣急速地動蕩起來?!盵4]30動聽的歌聲、美麗的海洋畫面進入普希金的記憶,以至于他后來在皇村中學、在南方時期常想起這首歌。

普希金對于奶娘的歌是著迷的,1825年在“冬天的夜晚”,普希金回憶往昔,希冀奶娘再給他唱唱“海外的山雀并沒有華麗的生活”,講講山雀如何在海外生活。

普希金不僅聽奶娘唱民歌,他自己也收集了很多民歌,有出版民歌的計劃——普希金于1831年 計劃出版他收集到的民歌,并寫了序言的提綱,即《關(guān)于俄羅斯民歌的文章的計劃》,其中談到了斯拉夫歌謠的特點、歷史歌謠、哥薩克歌謠、婚禮歌謠以及關(guān)于帝王、將軍、農(nóng)民的歌謠等?;幸蛩够?832年給Н.М.雅濟科夫的書信中寫道:“普希金在莫斯科待了約兩個星期,前天走了……他打算盡快出版一本俄羅斯民歌集,他搜集得相當之多?!盵5]1591833年,鑒于基列耶夫斯基收集、出版民歌的計劃成熟,普希金便把他收集的民歌轉(zhuǎn)交給了基列耶夫斯基,基列耶夫斯基后來也說道:“已故的普希金送給我五十首民歌,這是他親自從人民口中一絲不茍地采錄的,但卻未標明地點,大概他是在普斯科夫省自己的村子里采錄的。”[6]343他還在1848年出版的民歌集中談及,普希金送給他民歌以及讓他區(qū)分民歌中哪一首是普希金本人所做的[6]160。據(jù)Н.雅濟科夫給А.雅濟科夫的書信,可進一步了解普希金對民歌的熟悉程度,“普希金說,他核對了迄今出版的所有俄羅斯民歌,并對它們做了整理???,因為它們在出版時沒有任何注釋”[5]160。普希金所收集的民歌中,有涉及“海洋”的歌,如《啊,青春,我的青春》,“我看向藍色的大海,海船飛奔,如同雄鷹飛翔”等。

基于對民歌的熟悉與熱愛,民歌資源自然而然地被普希金開采、利用,進入普希金的創(chuàng)作中?!抖斓囊雇怼芬辉?,除了引用上述所說的民歌——“海外的山雀并沒有華麗的生活”之外,還引用了民歌——“路上有個姑娘在打水”;童話詩《沙皇薩爾坦,他非凡的兒子格威頓·薩爾坦諾維奇王子勇士和美麗的天鵝公主的故事》中(以下簡稱《沙皇薩爾坦》),皇子到海邊求助天鵝幫其實現(xiàn)“松鼠嗑榛子,吐黃金寶石”[1](T3,603)的奇跡,天鵝答應(yīng)后,皇子回到城中見到了上述奇跡,松鼠們口中振振有詞,唱著小曲,小曲便引自民歌“在花園,在菜地”等。

民歌中的“海洋”圖像,同樣被普希金借鑒、移植[7]190,如其創(chuàng)作于黑海之上的《白晝的巨星已經(jīng)暗淡……》一詩中,“海洋”圖像便有著明晰的民歌印跡[8]12:

民歌:

Уж как пал туман на сине море,

А злодей-тоска в ретиво сердце;

Не сходить туману с синя моря,

Уж не выйти кручине из сердца вон.

迷霧覆蓋著大海,

憂傷占據(jù)著內(nèi)心,

大海上的迷霧凝聚不散,

內(nèi)心中的憂愁無法排遣。

霧靄——藍色的海洋——憂愁——內(nèi)心,民歌以霧靄覆蓋大海來表示憂傷籠罩內(nèi)心,以自然景致表示人的情感狀態(tài)。普希金的《白晝的巨星已經(jīng)暗淡……》一詩有著同樣的語句、意境[9]202:

Погасло дневное светило;

На море синее вечерний пал туман.

Шуми, шуми, послушное ветрило,

Волнуйся подо мной, угрюмый океан.

Я вижу берег отдаленный,

Земли полуденной волшебные края;

С волненьем и тоской туда стремлюся я,

Воспоминаньем упоенный……[3](T2,7)

白晝的巨星已經(jīng)暗淡,

暮靄降臨到了藍色的海上。

響吧,響吧,順風的帆船,

在我下面激蕩吧,陰郁的海洋。

我望見那遠方的海岸,

南國的疆土神奇的他鄉(xiāng);

懷著激動和苦悶的心前往,

癡迷地將昔日追想……[1](T1,431)

詩人初遇大海,為大海所震撼,夜晚的霧靄——藍色的海洋——激動與苦悶——內(nèi)心,普希金借鑒、移植民歌的“海洋”圖像,恰切地抒發(fā)了與民歌相類的憂愁情緒以及在南方特定時空中包含著自我獨特命運的復雜情感。

民間文學中的“海洋”圖像被普希金直接移植到具體作品中,為其作品的抒情與敘事提供了生動、樸素的民間資源。

二、素材重塑:普希金與《往年紀事》中的“海洋”圖像

編年史《古史紀年》[10](又譯為《往年紀事》),“堪稱俄羅斯的第一部文學作品”[11]12,“洋溢著濃烈的文學氛圍……作為俄國書面文學之源頭,對后世文學產(chǎn)生了巨大深遠影響”[12]282。

記載古羅斯編年史的《往年紀事》,記錄了一條“從瓦蘭居地到希臘的通道”[10]3(“從瓦蘭人到希臘人之路”[13]6),即斯堪的納維亞(瓦蘭人居住地)——瓦蘭海(波羅的海的古稱)——涅瓦河——拉多加湖——沃爾霍夫河——伊爾門湖——洛瓦季河——第聶伯河——龐特海(黑海)——君士坦丁堡。普希金在《烏克蘭歷史概要》中,記錄了瓦蘭人沿著瓦西水道南下入侵的史實[1](T7,616)。普希金的敘事詩《瓦吉姆》,涉及“瓦希水道”的中樞——瓦蘭海。詩歌開篇交代了故事背景:“天空已被黑暗團團圍住/月光在夜晚烏云間閃爍,/反射成一根游動的光柱,/而照上瓦蘭海的碧波?!盵1](T3,189)據(jù)不太確切的編年史,公元863年,瓦吉姆在諾夫哥羅德起兵反對公爵留里克,起義被粉碎,瓦吉姆被殺。瓦吉姆的事跡及形象,被以各種不同的角度(立場)寫進18世紀和19世紀初的文學作品中。1821年,普希金開始著手自己的瓦吉姆題材悲劇寫作,但只寫了二十多行就停止了。從流傳下來的寫作提綱看,普希金預計寫作三首歌,發(fā)表的即現(xiàn)在的版本為第一首歌,但是,普希金在這首歌中并沒有指明主人公是瓦吉姆[3](T3,532-533)?;谕呒返纳钅甏障=鹪谒臄⑹轮胁捎貌_的海的古稱“瓦蘭?!保凵涑銎涿魑臍v史意識。

史書中有豐富的“海洋”圖像,或者描述海洋地理,或者記錄海戰(zhàn)事件,如奧列格沿著河流、大海,乘船(拖船)攻城略地——帶著2000余艘船只,順流而下,向帝都進發(fā),面對舒特灣的被封鎖,奧列格率軍在城外燒殺搶掠,把尸體扔入大海,最后希臘人投降求和,雙方于912年締結(jié)希臘—羅斯條約[3]21-25。條約簽訂之后,巫師預言(奧列格將因愛馬而死)成真,奧列格于當年去世[3]31-32。

普希金在詩篇《英明的奧列格之歌》中,描寫了《往年紀事》記載的奧列格死于愛馬的故事[14],并于1825年1月底寫信給А.А.別斯土舍夫,評價奧列格死于愛馬事件的“真摯”性、“樸實”性、“自然”性、“詩意”性,“你似乎不喜歡《奧列格》,這是沒道理的。老公爵對自己坐騎的戰(zhàn)友之情、對其命運的關(guān)心,是令人感動的樸實寬厚的特征,就是事件本身也是自然、樸實無華的,也頗具詩意”[1](T8,144)。除此之外,《英明的奧列格之歌》還記錄、想象了奧列格征戰(zhàn)海洋的情景:

Запомни же ныне ты слово мое:

Воителю слава — отрада;

Победой прославлено имя твое;

Твой щит на вратах Цареграда;

И волны и суша покорны тебе;

Завидует недруг столь дивной судьбе.[3](T2,103)

記住此刻我說的話吧:

統(tǒng)領(lǐng)的快樂在于榮光;

你將由于得上而名揚天下;

你的盾將掛在帝城的大門上;

海洋和大陸都將聽命于你;

敵人也將嫉妒你命運的神奇。[1](T1,527)

奧列格的盾懸掛在帝都城門上,海洋陸地都順服于奧列格,奧列格名揚天下,享受命運的眷顧:

И синего моря обманчивый вал

В часы роковой непогоды,

И пращ, и стрела, и лукавый кинжал

Щадят победителя годы.[3](T2,103)

不論是在不祥的惡劣天氣,

藍色大海掀起的滔天浪峰,

不論是陰險的短劍、弓箭和石器,

都不忍損害勝利者的性命……[1](T1,527)

石器、箭頭、短劍以及惡劣天氣下藍色大海的邪惡巨浪作為奧列格“功成名就”的障礙存在,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與象征性。

詩篇中的海洋、浪濤有著普希金的浪漫想象,并存在兩種意義傾向:其一,結(jié)合奧列格的征戰(zhàn)經(jīng)歷(懸掛盾牌),海洋是實指,即指黑海(Черное море),浪濤也是黑海的浪濤,奧列格在黑海上征戰(zhàn),黑海浪濤不僅無損于奧列格,且最終被奧列格征服(海浪臣服于奧列格);其二,海洋是泛化的海洋,海洋與陸地,表示世界空間、無限空間,海洋陸地一切空間都臣服于奧列格;浪濤是泛化的浪濤,象征惡劣環(huán)境,指奧列格所遇到的危險與災難,但并不構(gòu)成威脅,奧列格都能化險為夷,繼而襯托出奧列格的“英明”。

普希金從《往年紀事》中選取素材,于歷史事件中發(fā)現(xiàn)情感、詩意,重塑歷史、人物、場景。《英明的奧列格之歌》中的“海洋”圖像由此勾連了時空,既是曾經(jīng)歷史的永恒見證,也是詩人當下浪漫詩情的具象載體——承載著詩人對歷史現(xiàn)場、歷史人物的詩意想象和參與重塑,繼而達到歷史與詩意的統(tǒng)一。

三、整體化用:普希金與《伊戈爾遠征記》中的“海洋”圖像

《伊戈爾遠征記》[15](以下簡稱《遠征記》)被普希金贊譽為俄國古代文學荒漠中“唯一的紀念碑”[1](T6,314),被別林斯基贊譽為“斯拉夫人民詩篇中一枝值得珍視、紀念和崇敬的最美麗、最芬芳的花朵”[16]1,是“俄羅斯文學發(fā)源處的一座宏大的紀念碑”[17]12。史詩講述了伊戈爾同兄弟率領(lǐng)俄羅斯軍隊向南方征討波洛夫人,歷經(jīng)近3天的激烈戰(zhàn)斗,俄軍戰(zhàn)敗,伊戈爾被俘,遭受囚禁,最后逃脫回到俄羅斯的故事。

考察作品可知,“海洋”是整部作品宏闊的背景構(gòu)成元素之一(作品中提到的海洋是亞速海),“《遠征記》的情節(jié)發(fā)生在整個羅斯空間,而且作為土地的邊境,大海的形象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18]168。

海洋及周邊地區(qū)是作品中戰(zhàn)場所在地——作品用雄鷹比代伊戈爾,雄鷹飛向藍色的海洋,伊戈爾向藍色的海洋地區(qū)遠征;敵人從頓河而來、從海洋而來,如同潮水一般。海上而來的敵人似乎要吞噬一切,如同海上升起的烏云要吞噬太陽。

結(jié)局,戰(zhàn)敗,與波洛夫人有密切聯(lián)系的哥達族,住在藍色海邊的哥達族少女放聲歌唱。

伊戈爾也被囚禁在海洋周邊,作品用“海洋”指代伊戈爾所囚之地——斯維亞托斯拉夫夢中,烏鴉飛向藍色的大海,飛向伊戈爾的被囚之地。

作品還以海洋渲染背景,營造氛圍。大海澎湃的夜晚,伊戈爾逃走,奔向祖國。多瑙河地區(qū)歡迎伊戈爾歸來的歌聲,經(jīng)過大海傳到了基輔……

“《遠征記》仿佛籠罩著海風。它被海上的空氣洗滌。兩個海洋仿佛是兩極,俄羅斯就在兩極之間。汪洋大海是《遠征記》開始和超越時空界限的象征。這是包圍俄羅斯的巨大的并且不完全善意的大自然?!盵18]168大海在作品中,同“風、太陽、那有藍色閃電在躍動的烏云、朝霞、雨云、夜鶯在夜里的鳴囀、寒鴉在晨間的啞啼、晚霞與朝暾、湖泊、江河等等,構(gòu)成了《遠征記》事件所據(jù)以開展的遼闊而壯麗的背景”[15]5。

普希金在中學時期就已經(jīng)接觸到《遠征記》[5]25,后來又對其做了詳細研究、注釋,如普希金在評論文章《伊戈爾遠征之歌》(1836,Песнь о полку Игореве)中,從《遠征記》的語言層面論說《遠征記》的真實性,并談?wù)摿恕哆h征記》的現(xiàn)代俄語翻譯及詮釋[1](T6,529),等等。除了研究、注釋之外,普希金還能從頭到尾背誦《遠征記》[6]156。

《遠征記》中,精彩的俄羅斯大自然“素描”以及大自然與人物的“交融”關(guān)系等,都給善于描寫大自然的普希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具體到“海洋”層面,《遠征記》中的海洋意識、海洋色彩(藍色)、海洋的抒情與敘事,在普希金的創(chuàng)作中都留下了清晰的印跡,也即普希金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不斷面向《遠征記》,并多層次、多角度、整體性地繼承、化用史詩中的“海洋”圖像:

(一)國土意識:作為俄羅斯國土的海洋

《遠征記》中滲透著強烈的國土意識,如伏羅寧斯基所言:“《遠征記》作者把自己的全部意志,全部感情傾瀉在整個俄羅斯國土上……他描繪了自己祖國的遼闊幅員?!盵16]9再如利哈喬夫所言:“《遠征記》作者天才觀察力的基礎(chǔ),他的人道主義情感力量和新穎的基礎(chǔ)是對祖國受難土地的熱愛……對祖國的愛、對俄羅斯土地的力量折服了《遠征記》的讀者?!盵18]171

普希金的詩篇繼承了《遠征記》濃厚的國土意識(海洋)以及對俄羅斯國土(海洋)的熱愛之情。

《葉甫蓋尼·奧涅金》原第八章《奧涅金的旅行》中,普希金描寫奧涅金的旅程:

Онегин едет ;он увидит

Святую Русь:ее поля

Пустыни грады и моря.[3](T5,555)

于是奧涅金乘車啟程;他

見到神圣羅斯:她的農(nóng)田,

她的荒漠、她的海洋、山巒。[1](T4,366-367)

農(nóng)田、荒漠、海洋,作為神圣羅斯的國土元素,進入奧涅金的視野。此后,奧涅金又游歷了諾夫哥羅德——莫斯科、特維爾大街——尼日尼·諾夫哥羅德(馬卡列夫集市)——伏爾加河——阿斯塔拉罕——里?!呒铀?、塔曼——克里米亞——敖德薩等地方,完成了國土的“巡禮”[19]23。

《鮑里斯·戈都諾夫》中,皇子費爾多作畫:

Чертеж земли Московской; наше царство

Из края в край. Вот видишь: тут Москва,

Тут Новгород, тут Астрахань. Вот море,

Вот пермские дремучие леса,

А вот Сибирь[3](T5,261)

我在畫莫斯科的大地,

我們帝國遼闊的國土:

這是莫斯科,這是諾夫哥羅德,

這是阿斯特拉罕,這是大海,

這是彼爾姆茂密的森林,

這是西伯利亞。[1](T4,417)

皇子熱愛國家,熱愛俄羅斯的國土,畫筆下呈現(xiàn)著美麗、宏闊的國土風采:大海、森林、莫斯科、諾夫哥羅德、阿斯塔拉罕、西伯利亞,等等。

海洋作為俄羅斯的國土,呈現(xiàn)在奧涅金的視野中、皇子的畫布上以及詩人的心中,普希金的詩篇延續(xù)了《遠征記》里的海洋國土意識。

(二) 顏色象征:藍色海洋

《遠征記》里的海洋,均以藍色為背景、基調(diào),通篇洋溢著藍色氣息,映襯著羅斯的大地以及英雄的征戰(zhàn),明亮、純潔,渲染著史詩作者對國家濃郁的愛與深情的贊美,并形成俄羅斯文學中頗具代表性的抒情與敘事技巧——“顏色象征”。

普希金作品中的海洋同樣呈現(xiàn)藍色,并構(gòu)成某種深層次的顏色象征。以童話詩為例[20]138-144,《沙皇薩爾坦》通篇的藍色,如“藍色大海中浪濤翻騰”(В синем море волны хлещут)、“藍色的大海環(huán)繞四方”(Море синее кругом)、“王子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藍色海洋”(С синя моря глаз не сводит)、“公爵漫步藍色大海邊”(Князь у синя моря ходит[3](T4,423-448)),等等,“藍色”在童話中不斷重復,構(gòu)成童話的基調(diào)與旋律,容納王子的漂泊、奇遇以及家人的團聚等情節(jié)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強化了童話明晰的浪漫色彩與敘事節(jié)奏?!稘O夫和金魚的故事》中,海洋依舊藍色,如“在藍色的海洋邊”(У самого синего моря)、“他走向藍色的大海”(Вот пошел он к синему морю)、“藍色的大海變渾濁”(Помутилося синее море)、“藍色海洋變黑沉”(Почернело синее море[3](T4,451-457)),等等,“藍色海洋”作為小金魚的家以及老太婆和漁夫的居住環(huán)境呈現(xiàn),并由海洋顏色的變化組織情節(jié)、表達主題,等等?!八{色”在普希金的詩篇中已不僅僅是單純的顏色描摹,它多層次地重復出現(xiàn),構(gòu)成了普希金“海洋文本”的鮮明標識與深層象征,某種程度上可看作是對《遠征記》顏色象征的呼應(yīng)與延續(xù)。

(三)抒情與敘事:“海洋”圖像的文本價值

《遠征記》往往以自然現(xiàn)象(“海洋”圖像)指示人物命運、暗示事件結(jié)果[16]9、刻畫人物心理狀態(tài)[18]171,造成了人、事件、情感與自然(海洋)的交融效果,達到了“海洋”抒情與敘事的高峰。普希金繼承了《遠征記》中“海洋”圖像的抒情價值(情景交融)與敘事價值(敘事空間、敘事動力),并將其熟練地運用在人物刻畫、情景烘托、事件敘述等層面:

以“海洋”刻畫人物?!稘O夫和金魚的故事》中,隨著老太婆欲望的不斷升級,海洋顏色不斷變化,詩人以海洋圖像凸顯老太婆的貪婪?!渡窀负退拈L工巴爾達的故事》中,長工巴爾達攪動海洋、征服海中魔鬼:“我要攪得大海起波濤,/讓你們該死的魔鬼受不了”[1](T3,578-579);“掀起了驚心動魄的九級浪,/鬧得大海渾濁直晃蕩”[1](T3,581),難以征服的海洋被巴爾達征服,反襯出巴爾達的勇猛、機智。

以“海洋”烘托情緒氛圍?!蛾幊恋陌讜円咽拧分校骸八刂介g小徑,/走向浪濤拍打的海岸;/走到那座峭壁旁,/現(xiàn)在,她獨自靜坐,暗自傷心……”[1](T2,38-39)詩人以喧囂的大海、拍濺的浪濤與岸邊的女孩做比較,以動襯靜,喧囂的環(huán)境映襯著女孩的黯然神傷?!侗╋L雨》中:“你可見過巖石上的姑娘,/身穿白衣,腳踏海浪,/當大海在茫茫煙霧中洶涌/…… /當海風狂吹、在浪尖飛舞,/…… /但請相信我:比海浪、比蒼穹、比暴風雨/更壯麗的是站在巖石上的姑娘……”[1](T2,129)白衣的姑娘,壯麗的大海,紅色的閃電,相互映襯;而在詩人看來,白衣姑娘比蒼穹、閃電、大海、浪濤都更為壯麗。

以“海洋”預言事件的發(fā)展與結(jié)局?!栋秃掌嫠_拉伊的噴泉》中,海洋是薩萊瑪對家鄉(xiāng)的唯一記憶,“我只記得海洋”(помню только море),通過一片海洋,她便被帶離了家鄉(xiāng)到了宮殿。海洋是開始,也是結(jié)局,薩萊瑪最后被扔入大海,“在她們當中/格魯吉亞女郎早已不見;/被后宮沉默可怕的衛(wèi)士/拋入了大海的無底深淵”[1](T3,232)。

以“海洋”作為敘事空間。《沙皇薩爾坦》中,海洋承載、參與、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王子及皇后被投入海洋,海浪聽從皇子祈求,將兩位主人公送上海岸(海洋奇跡);老鷹攻擊海上天鵝,王子救下海上天鵝,天鵝日后報恩(海洋奇跡);從海洋而來的客商拜見王子,王子在天鵝的幫助下變身隨同客商,飄洋過海到薩爾坦王國,歷經(jīng)反復,薩爾坦國王渡海,家人團聚。整篇故事除去開篇的皇宮、邊疆外,均發(fā)生在海洋空間,并在海洋空間中獲得故事的發(fā)展動力。

“海洋”在普希金作品中的高頻率出現(xiàn),以及在人物刻畫、情景烘托、事件敘述等層面起的重要功用,離不開《遠征記》的垂范及影響。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普希金作品中“海洋”圖像的形成,除去自身的海洋感知以及海洋想象外,還存在著民間文學、史詩、編年史等作品中的“海洋”圖像淵源。民間文學、史詩、編年史中的“海洋”圖像被普希金移植、重塑乃至整體化用,完成了“海洋”圖像在其作品中的延續(xù)與再抒寫,強化了其作品的內(nèi)在張力,實現(xiàn)了“海洋”抒情與敘事坐標中當下、民間、歷史的有機結(jié)合。

注釋:

①本文參考的《普希金全集》中文版、俄文版均為多卷本,故采用“T卷次,引用頁碼”的方式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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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一樣的小溪(外二章)
藤縣水上民歌
中呂 十二月帶堯民歌 十九大勝利閉幕
遠征一號甲——升級版太空擺渡車
我曾經(jīng)愛過你
穿花衣 唱民歌
長征三號丙/遠征一號運載火箭首飛成功
遠征火星中國火箭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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