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仲達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中國社會科學雜志社,北京100026)
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社會學的學科建設也面臨著大好機遇和光明前景。 為了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中國的社會學人亟須擔負起構建中國社會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重任。 其中,中國社會學學科體系的構建更是需要堅定信心、奮發(fā)努力。 然而,時下仍有一部分學者對中國社會學的學科發(fā)展不夠自信。 在中國社會學界,絕大多數(shù)人認為社會學產(chǎn)生于西方。景天魁曾深刻揭示這一現(xiàn)狀:“100 多年來,所謂社會學只是‘舶來品’,中國古代沒有社會學,已成無需論證即廣被承認的‘鐵案’?!保?]36這無疑成為導致中國社會學人缺乏信心、阻礙學科自身長足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因此,牢固樹立并切實堅定新時代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就顯得尤為必要而緊迫。 本文基于對中國社會學發(fā)展脈絡的歷史考察及其學科史的再度反思,重點探討新時代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時代使命與責任擔當問題,以就教于各位學界同仁。
作為一門學科,社會學具有悠久的歷史淵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蘊。 為了深入開展有關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討論,首先需要對中國社會學何以成為一個學科有所了解。
長期以來,眾多國內外學者都承認,作為一門現(xiàn)代學科,社會學是在19 世紀末20 世紀初從西方直接或間接通過日本被引入中國的。 1930 年,“中國社會學社”的成立堪稱中國社會學成長的“里程碑”。 20 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經(jīng)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社會學中國化”過程,其主要內容是聯(lián)系中國實際講社會學、以社會學研究服務于中國社會的改革和建設;其具體表現(xiàn)為梁漱溟先生的鄉(xiāng)村建設運動、晏陽初先生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的定縣實驗區(qū)、陳翰笙先生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研究會的農(nóng)村調查、燕京大學社會學系參加平教會和鄉(xiāng)村建設以及魁閣的社區(qū)研究等。
新中國成立后,受到當時蘇聯(lián)體制的影響,1952 年全國高等學校的院系調整將原屬社會學系的一部分課程劃歸其他學系或另建學院,社會學學科及其學系被迫取消。 “文化大革命”期間,社會學進一步淪為“禁區(qū)”[2]。 改革開放之后,1978 年黨中央決定恢復社會學學科。 1979 年3月31 日,鄧小平同志在理論工作務虛會上指出,社會學的研究需要“趕快補課”[3]165。 也就是說,中國的社會學學科在1952 年停頓,到1979 年重建,間斷了27 年。 2005 年2 月21 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20 次集體學習會結束時,胡錦濤同志對當天講課的景天魁、李培林同志說:“現(xiàn)在提出建設和諧社會,是社會學發(fā)展的一個很好的時機,也可以說是社會學的春天吧!”[3]165自此,中國社會學的學科發(fā)展更加迅速活躍。
那么,我們應當如何科學劃分中國社會學百余年來的歷史階段呢? 鄭杭生先生在回顧中國社會學的百年歷程時,以新中國成立為界將其分為中國早期社會學和中國當代社會學兩大時期。 在鄭杭生看來,中國社會學有西方社會學和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兩大傳統(tǒng)[4]。 景天魁認為,自清末民初至今的110 年間,“中國社會學”的主要成分有四個:一是中國本土群學(中國古典社會學),二是西方社會學,三是在中西社會學會通與社會學中國化過程中形成的新理論、新學派,四是在110多年來的偉大斗爭和偉大實踐基礎上提煉的社會學的新概念、新命題和新理論,它們共同構成了“中國近現(xiàn)代社會學”[5]3-4。
總體上說,一百余年來中國社會學的成長發(fā)展漫長曲折、碩果累累。 盡管國內外學術界對于西方社會學引入中國以來中國社會學發(fā)展史的基本歷程與主要事件并無多少疑竇,然而目前爭議較大的是中國社會學的源流問題。
中國社會學的起源問題,是一個對該學科發(fā)展影響深遠的重大問題。 而中國社會學究竟何時肇始發(fā)端,目前國內外學術界仍然莫衷一是。 一方面,某些學者素來持有中國社會學是“舶來品”的先入之見。 比如,20 世紀初,西方社會學被美國基督教傳教士帶到中國的大學課堂上講授時就一枝獨秀[6]。 中國社會學恢復重建初期,日本社會學家于1980 年曾斷言:中國本來沒有社會學,它對社會學的引進也“比日本晚四分之一世紀”[7]。 凡此種種,恰恰是中國社會學學科不夠自信的突出表現(xiàn)。 另一方面,費孝通先生曾一再提起,英國功能主義大師拉德克利夫·布朗于20世紀30 年代在燕京大學說:“中國在戰(zhàn)國時代已有荀子開創(chuàng)了這門學科,比西方的孔德和斯賓塞要早二千幾百多年”[8]。 這為中國社會學更早的追根溯源提供了一個可靠依據(jù)。
對于中國社會學對歐美社會學的“知識移植”問題,鄭杭生先生等分析指出:中國社會學的產(chǎn)生主要是靠對歐美社會學的知識移植,其早期發(fā)展和恢復重建對西方社會學有嚴重依賴。 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學在恢復重建的過程中,雖然通過新的“知識引進運動”構建了本學科知識體系和制度體系,但是西方社會學的“話語霸權”也建立起來了,并導致中國社會學的主體性在其強勢話語的沖擊下嚴重淪喪。 其結果是,一方面中國社會學被置于世界社會學總體格局中的邊緣和依附地位,另一方面“中國”在用以觀察中國的理論中處于“缺席”狀態(tài)[9]59-60。
景天魁反復強調:一百余年來,中國社會學的“學科史”皆以嚴復將西方社會學引入中國為“開端”,并將清末民初以前的社會學(群學)僅稱作“社會思想”而非“學”[1]46。 換句話說,中國社會學自認為既沒有本土社會學,也沒有本土社會學史。 然而,對中國本土社會學的漠視和貶低,并非始于1979 年社會學恢復重建。 比如,在民國時期的“全盤西化”思潮下和所謂“體用之爭”中,中國社會學都把西方社會學認作自己的傳統(tǒng)[10]3。 如此一來,怎么可能建立起“中國自己的社會學”,更遑論建設社會學的“話語體系”和“學科體系”[1]36。 為此,景天魁不僅尖銳地指出“中國本無社會學”之論調完全漠視了中國歷史上的社會學資源,而且堅決否定了中國社會學只是“舶來品”、中國社會學史只是“西方社會學在中國的傳播史”的陳詞濫調[1]37。
當我們再次審視關于中國社會學學科史的那些似乎習以為常、理所應當?shù)膶W術觀點時,不禁需要平心靜氣地對這門學科的源流問題進行反復推敲、深思熟慮了。 因為只有真正識別出中國社會學的確切起源,才能牢固樹立起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 更重要的是,我們也清醒地察覺到,樹立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依然道阻且長。
自古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就有“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的理想抱負。 面向新時代,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更要“立時代之潮頭”“通古今之變化”“發(fā)思想之先聲”。 對于當代中國社會學人而言,樹立堅定的學科自信是我們義不容辭的重要責任。
中國社會學在恢復重建伊始,確立的方針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結合中國實際,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11]38。 為此,費孝通先生于20 世紀80 年代提出了社會學學科的“五臟六腑” 一說[12]。 這為中國社會學的恢復重建既奠定了堅實基礎,也指明了發(fā)展方向。 然而,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問題的提出,卻經(jīng)歷了一個艱辛探索、與時俱進的過程。 首先,費孝通先生提出了“文化自覺”的概念[13],推動了人文和社會科學工作者的意識覺醒。 這一概念闡明了人文和社會學科的任務是認識自己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及其演變[14],其目的是爭取文化發(fā)展的自決權和自主權[15]。 其次,鄭杭生先生闡發(fā)了“理論自覺”的概念[16],明確了社會學研究者對理論的積極態(tài)度。具體來說,我們應當了解社會學理論的來源、演變、特色和趨向,弄清本土創(chuàng)造和汲取西方的理論之區(qū)別。 又進一步,如同文化自覺、文化自信以實現(xiàn)文化自強為最終目的,理論自覺、理論自信以實現(xiàn)理論自強為最終目的[9]61。 再次,景天魁更進一步提出,當代中國社會學“理論自信”的實質內涵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堅信中國社會學必自立于世界學術之林;二是堅信中國社會學能夠回答中國自身和人類共同的問題。 概言之,這種自信表現(xiàn)為社會學的中國化與普遍化[17]。 只有以荀子群學為歷史基礎,才可能建立起“中國自己的社會學”,并增強其“學術自覺”和“學科自信”[1]37。 于是,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問題被逐步提上了議事日程。 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主要包括學科起源和歷史、學科性質和道路,以及學科使命五個方面含義[18]。
樹立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既是堅定“四個自信”的重要表現(xiàn),也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必然要求,更是推動中國社會學崛起的前提基礎。
第一,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是堅定“四個自信”的重要表現(xiàn)。 中共十九大報告強調,要更加自覺地增強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的自信。“四個自信”不僅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創(chuàng)新,而且是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精神動力。 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關乎如何走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如何豐富和發(fā)展中國的社會學理論、如何制定和完善各項社會制度、如何繁榮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等方方面面。 只有中國社會學樹立了自身的學科自信,才能更好地展現(xiàn)我們自覺增強在道路、理論、制度和文化上各種自信的獨特風貌。
第二,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必然要求。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要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xiàn)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 由此可見,加強中國社會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是努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題中應有之義。 在這“三大體系”中,學科體系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基礎”和“根本依托”[19]。 而要做好中國社會學的學科體系建設,必然首先要求我們盡快樹立起對本土社會學學科自身的自信。
第三,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是推動中國社會學崛起的前提基礎。 中國社會學的崛起,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表現(xiàn)之一。 所謂“中國社會學的崛起”,就是“形成一系列能夠回答21 世紀中國和世界的重大社會發(fā)展問題的新概念、新命題、新理論的偉大創(chuàng)造過程”[5]4。 為了實現(xiàn)中國社會學的迅速崛起,我們應當在社會學理論和實踐層面勇于開拓、不斷創(chuàng)新,而樹立起對中國社會學學科的強大自信乃是前提和基礎。
綜上所言,無論是堅定“四個自信”、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還是推動中國社會學崛起,都要求當代中國社會學人對本學科抱持堅定的自信。 新時代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時代使命,就是要努力形成中國特色社會學學科體系。這既是當代中國社會學人的一項艱巨任務,也是推進中國社會學學科建設的一個系統(tǒng)工程。
既然我們已經(jīng)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時代使命,那么我們就需要進一步探討新時代中國社會學人如何勇挑重擔。 為了進一步堅定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新時代中國社會學人應當從以下四個方面勇于承擔責任,積極施展作為。
第一,堅持鞏固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社會學學科建設的指導地位。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當代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與其他哲學社會科學相區(qū)別的根本標志。 早在20世紀80 年代,費孝通先生就指出,馬克思主義是“科學地認識社會的根本指導思想”,我們以此為基礎發(fā)展自己的社會學,比西方國家“底子就好得多”[20]。 馬克思主義關于世界的物質性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人類社會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認識的本質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等原理,為我們研究把握中國社會學各個分支領域提供了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新形勢下,堅持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社會學學科建設的指導,既需要大力弘揚中國社會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需要不斷彰顯馬克思主義的強大優(yōu)勢,最重要的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貫穿其中的立場、觀點、方法。
第二,深入開展具有獨特性、創(chuàng)新性和前瞻性的社會學研究。 費孝通先生強調:一門學科,只有“代代相傳”“推陳出新”,才能存在和有生命力[11]47。 為了中國社會學這門學科能夠“代代相傳”“推陳出新”,就要突出社會學研究成果的獨特性、創(chuàng)新性和前瞻性導向。 其中,獨特性要求體現(xiàn)區(qū)別于國內外其他社會學研究的特有部分,創(chuàng)新性要求體現(xiàn)區(qū)別于以往所有社會學研究的嶄新部分,前瞻性要求呈現(xiàn)面向未來社會學研究的展望部分。 只有側重這三個方面的屬性,才能不斷增強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 具體而言,一方面,需要重視開展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理論與現(xiàn)實問題的調查研究;另一方面,需要注重體現(xiàn)獨特性、創(chuàng)新性和前瞻性的社會學研究的價值意義。 鑒于基本概念和概念體系是一個學科的識別依據(jù)和構成要素,因此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彰顯應從加強基本概念和構建概念體系入手。
第三,進一步加快社會學中國化、本土化和國際化三個進程。 國學大師王國維曾說:“學問之事,本無中西?!逼湟馐侵?,做學問本來不應有東西方的區(qū)隔與偏見。 景天魁提出,“中國社會學”包括“中國(本土)社會學”和“中國(現(xiàn)代)社會學”;后者可以區(qū)分為西方社會學在中國的傳播和擴張、中西社會學的會通、“本土社會學”自身的轉型和更新[10]1-2。 這就將社會學的中國化、本土化和國際化問題進行了通盤考慮。 在景天魁看來,我們亟須解決中西古今這一根本性問題,真正實現(xiàn)社會學中國化,而中國化也就世界化了[21]。因此,對于堅定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來說,加快社會學中國化、本土化和國際化三個進程是不可分割、相輔相成的。 這就需要在中國社會學學科建設中,將上述三個進程統(tǒng)籌安排、協(xié)調推進。
第四,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三個社會學分支學科的長足發(fā)展。 其一,中國社會學史。 這一分支學科強調中國社會學學科建設的歷史視角及其學科發(fā)展的歷史維度。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歷史研究是一切社會科學的基礎”。 在《中國社會學:起源與綿延》一書的前言中,景天魁也曾寫道:“欲立其學,先立其史;欲興其學,先正其史?!保?2]這就要求在相關研究中強化中國社會學史的功能作用,并將這一學科獨有的歷史脈絡弄明白、講清楚。 其二,發(fā)展社會學。 此分支學科突出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待人類社會的時代變遷和探索社會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 一方面,社會發(fā)展具有紛繁復雜的外在表現(xiàn);另一方面,社會發(fā)展有其耐人尋味的內在邏輯。 這就需要選取發(fā)展社會學的相關理論和方法作為支撐。 其三,時空社會學。 該分支學科意在從時間與空間兩個維度研究社會結構和過程。 其中,古今貫通是時間性維度,中西會通是空間性維度,兩者的相互結合,構成實現(xiàn)中國社會學崛起的兩翼[10]1。 為了在樹立中國社會學學科自信的基礎上推動中國社會學崛起,就要發(fā)揮時空社會學的獨特優(yōu)勢。
通過對中國社會學發(fā)展脈絡的歷史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百余年來這一學科的成長發(fā)展之路既崎嶇坎坷又成就輝煌;而借助對其學科史的再度反思,我們看到對于樹立其學科自信尚需突破重重障礙和各種阻力。 為此,筆者認為新時代中國社會學的學科自信應以努力形成中國特色社會學學科體系為愿景使命,并建議從加強理論指導、凸顯成果屬性、加快三個進程和分支學科建設四個方面勇挑重擔、奮發(fā)有為,進而推動實現(xiàn)中國社會學崛起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