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冀,李翠娟,胡 勇,邢玉瑞
(陜西中醫(yī)藥大學,陜西 咸陽 712046)
“化不可代,時不可違”作為《黃帝內經(jīng)》(以下簡稱《內經(jīng)》)康復治療的指導思想之一,首見于《素問·五常政大論篇》。經(jīng)過后世不斷完善和發(fā)展,其思想如今更具有時代意義,為人類的實踐活動提供指向。故本文從其本義、淵源、應用、啟示4個方面進行梳理和探究,在理解其內涵的基礎上挖掘其時代價值,更好地應用于現(xiàn)代生活。
針對黃帝提出的關于治療后因“久病”而“氣從不康”“病去而瘠”的問題,岐伯以“化不可代,時不可違”作答。“化”為生化、氣化,即萬物的發(fā)生是自然界孕育和產(chǎn)生萬物的機制[1]。所謂“時”有時令、時序之意。王冰和張介賓均將“化”注為“造化”,并從整體觀出發(fā),闡明萬物的化生是自然界的普遍規(guī)律。王冰以生化過程與四時相應的關系,說明萬物的“生長收藏化”“成敗理亂”皆需“待其時也”。張介賓更以四時與五行相結合,以及“五運六氣皆有所主”,表明“化不可代”,即萬物的生化不可替代,并附以“金水根于春夏,木火基于秋冬”的五行相生關系,強調“臟氣皆有化原”,故需恢復虧損的臟氣,遵循“時不可違”的原則,即適時調養(yǎng)生息。張志聰以五臟、五體應五運和四時之氣而養(yǎng)說明形體由氣運滋養(yǎng),既“皆由化運之所滋養(yǎng)”不可更代,又“皆由四時氣之所養(yǎng)”不可違時。徐大椿在《醫(yī)學源流論·元氣存亡論》中論及人之元氣與壽命的關系時提出“若欲與造化爭權,而令天下之人終不死,則無是理矣”[2],強調人不可與造化爭權,應接受元氣衰亡而壽命終了的事實,是“化不可代”理論的體現(xiàn)。故集諸家之解,“化不可代,時不可違”當釋為萬物生化之規(guī)律不可替代,四時之序列不可違背。
《內經(jīng)》理論體系的構建,借鑒了先秦諸子的思想。“化不可代,時不可違”的提出,即是《內經(jīng)》秉承先秦諸子思想,以構建其治則治法與養(yǎng)生理論的體現(xiàn)。
《周易》是構建中國傳統(tǒng)文化體系的根基,更是中醫(yī)學理論生長的土壤。古人對醫(yī)易關系早有認識,孫思邈更以“不知易,不足以言太醫(yī)”來表明醫(yī)易的密切關系。天人合一觀是《周易》的重要思想,依此提出天地人三才的模式,體現(xiàn)了整體思維的特征?!吨芤住は缔o》以“天地氤氳,萬物化醇”說明世間萬物由天地化生;以“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將人列于天地之中;以“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表示萬物變化規(guī)律以天地為綱紀?!吨芤住纷鳛橐徊空軐W著作,滲透著對“時”的哲學思考,具體體現(xiàn)為“與時偕行”[3]。在時序方面,以“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周易·乾卦·文言》)發(fā)問,告誡修德之人不能違背先天天道之自然功能,當遵守后天天道之變化法則,故能達到“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的境界。因此,于“化不可代,時不可違”一句,可窺見在易學天人合一觀下,以天地化生萬物,人于天地之中遵循天地規(guī)律為內涵的三才模式和把握時序、與時偕行的思想。
“無為”由老子首倡,作為道家的基本理論之一,以“道法自然”和“無為而治”為價值取向。“化不可代”之“化”以“氣化”講,是指氣的運動產(chǎn)生各種變化的過程,其結果表現(xiàn)為宇宙萬物在形態(tài)、性能及表現(xiàn)形式上所出現(xiàn)的各種變化[4]。如《素問·五常政大論篇》指出,萬物的生成和發(fā)展皆隨氣而變:“氣始而生化,氣散而有形,氣布而蕃育,氣終而象變,其致一也”。“氣化”一詞在《內經(jīng)》中有自然界寒熱陰陽之氣的轉化、五運和六氣的生化、生命過程中的氣-形-能的轉化3種涵義[5]。探其淵源,可追溯到老莊道家對宇宙生成系統(tǒng)的認識:“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6]”天地萬物都含有陰陽兩個對立面,二者在氣的沖和作用下得到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陰陽氣化而生萬物的思想。黃老道家在老莊之“道”的基礎上提出兩個觀點,一為精氣學說,建立氣一元論,進一步明確“精氣”即“道”,精氣是萬物生成的本原,人由精氣化生;二為順道思想,主張人們遵循“度”“時”“因”3個原則,在尊重和順應客觀規(guī)律的前提下,把握時機,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因勢利導使事物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發(fā)展。人道之無為,從方法論上看,實則是人道的有為,是順應自然不妄加作為的作法[7]。故《內經(jīng)》中“化不可代,時不可違”一句體現(xiàn)了道家以“氣”為萬物生成基礎,以“氣化”為萬物生成條件,并且主張?zhí)斓琅c人道皆“無為”的思想。
儒家繼承和發(fā)揚了《周易》對天人關系的認識,突出了“畏天命”(《論語·季氏》),“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荀子·天論》)的天命觀。更以“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指出,天雖無言,但四時更替、萬物生化皆取決于天,承認自然規(guī)律主導人類社會的生存和發(fā)展。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面則體現(xiàn)“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民有余食也”[8]50?!秲冉?jīng)》與儒家在思想觀念的契合之處,體現(xiàn)在對宇宙生命觀和實踐方法的認識上[9],具體表現(xiàn)為認同天命觀的同時,在實踐活動中踐行“應時”思想,故“化不可代,時不可違”中可見儒家承認天道存在的天命觀以及合時序、順時勢的“應時”思想。
“化不可代,時不可違”因以氣運的變化和四時的交替作為理論基礎,在《內經(jīng)》的康復預后、病因病機、治療用藥方面均有指導意義。
“化不可代,時不可違”是作為解決久病經(jīng)治療后“氣從不康,病去而瘠”問題而提出的原則,指出疾病的轉歸與時間的關系,為疾病的預后提出了時間康復的理論指導,有著深刻的康復學原始意義[10]。大病久病初愈之時,邪氣雖去,但因受病日久,耗傷之氣血不可立復,機體需要一個修復變化的過程,這個過程不可替代,并且在這個過程中要求人們靜養(yǎng)待時,謹慎守候來復之氣,不違時令,把握調養(yǎng)時機。如《素問·金匱真言論篇》認為,五臟精氣化生的衰旺與四時之氣的盛衰有密切關系,故“五臟應四時,各有收受”,具體表現(xiàn)為春藏精于肝,夏藏精于心,長夏藏精于脾,秋藏精于肺,冬藏精于腎。《素問·水熱穴論篇》亦有“春者,木始治,肝氣始生”“夏者,火始治,心氣始長”“秋者,金始治,肺將收殺”“冬者,水始治,腎方閉”的論述。因此,在康復治療的過程中,應根據(jù)四時節(jié)令的交替變化,五行之氣的消長規(guī)律判斷五臟精氣化生的衰旺,采取相應的治療措施,早日達到“與眾齊同”。
中醫(yī)病因病機理論體系的構建,以五運六氣變化規(guī)律為重要的理論基礎。自然界五運六氣的異常變化進而影響到人體的氣機變化,因此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與五運六氣關系密切。在病因理論方面,《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提出:“皆生于風寒暑濕燥火,以之化之變也”。王冰在注解時基于運氣學說提出“氣動”觀點,“氣動”雖指臟氣的變動,但因氣動而內成之病多因五運六氣異常直接影響臟氣,使氣化逆亂導致疾病發(fā)生[11]。其以“氣動”與否和病位有內外之別,將病因分為“始因氣動而內有所成”“不因氣動而外有所成”“始因氣動而病生于內”“不因氣動而病生于外”四類。不因氣動而生、成于外之病則多為五運六氣異常導致邪氣產(chǎn)生,邪氣直接作用于人體體表形成體表疾患。如在《素問·脈要精微論篇》中,岐伯以“寒氣之腫,八風之變”闡釋了癰腫的病因。在病機理論方面,“病機十九條”作為病機總綱,以病因多為六氣、病位多在臟腑的觀點,形成了六氣病機和臟腑病機,并提出病機變化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五運六氣客主加臨產(chǎn)生變化,導致氣化異常進而影響臟腑氣機。天地變化有時序性,氣候變化有相對穩(wěn)定性,主氣維持氣候的常態(tài),使萬物之生長化收藏依次進行??蜌鈱χ鳉庥姓{節(jié)作用,在調節(jié)過程中因“氣相得”或“不相得”導致勝復氣的產(chǎn)生,整體觀下人與自然相應,故臟腑氣機亦受其影響,使疾病向相應的方向產(chǎn)生和轉化。綜上可知,基于運氣學說形成和發(fā)展的“氣動論”和“病機十九條”印證的“化不可代,時不可違”原則,豐富了中醫(yī)病因病機理論體系,為后世對中醫(yī)病因病機學的研究和發(fā)展提供了理論依據(jù)。
3.3.1 司歲備物 “司歲備物”語出《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是指根據(jù)不同年份主司氣運的變化特點,采收、儲備相應藥物以提高治病療效。針對“司歲備物”的采藥備藥的做法,《內經(jīng)》提出“天地之專精也”的理論依據(jù),即歲物享天地專精之氣,得主歲之氣相助則藥物功力倍厚,非司歲物則氣散,兩者雖為同質之物,但氣味和藥性有了等級差別。因此在藥物的采集方面,應依五運六氣擇時而采。在藥物的儲備方面則根據(jù)五運六氣推演易發(fā)病證,提前準備相應的藥物以備急用之需[12]。如張介賓提出的以六氣所司備齊五味:“厥陰司歲則備酸物,少陰少陽司歲則備苦物,太陰司歲則備甘物,陽明司歲則備辛物,太陽司歲則備咸物。[13]”司歲以備專精的歲藥,才能保證藥物的性味最佳,功效最強,療效更為顯著,是“化不可代,時不可違”原則在藥物采集和儲備方面的體現(xiàn)。
3.3.2 依時用藥 藥物的使用與氣運的變化有密切聯(lián)系,“化不可代,時不可違”的原則也體現(xiàn)在選用藥物治療方面?!端貑枴ちo大論篇》提出了用藥“四畏”的原則,即“用熱無犯熱,用寒無犯寒,用溫無犯溫,用涼無犯涼”,認為四時寒熱溫涼不可輕犯。故“時必順之,犯者治以勝也”,強調無論運氣發(fā)生何等乖和,都應采用以“用熱遠熱,用涼遠涼,用溫遠溫,用寒遠寒”為核心思想的“時必順之”根本法則。如李東垣在《脾胃論·用藥宜禁論》[14]22-23中指出:“凡治病服藥,必知時禁……夫時禁者,必本四時升降之理,汗、下、吐、利之宜”。故其用藥必根據(jù)四時五臟陰陽之升降沉浮,“冬不用白虎,夏不用青龍,春夏不服桂枝,秋冬不服麻黃,不失氣宜”。若違背時序,春夏而下、秋冬而汗則造成失治誤治。
“化不可代,時不可違”雖然最初作為康復治療的原則提出,但其在病因病機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藥物的采集與使用等方面也有著重要的指導價值。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化不可代,時不可違”被賦予了更多現(xiàn)代內涵,如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和設備越來越完善,呼吸機、心臟起搏器、透析機等儀器應用廣泛,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治療效率,緩解了患者病情,但其有較強的依賴性,并可伴有排斥反應、體表長期留有創(chuàng)口、不能從根本治療疾病等諸多負面影響,故不能完全替代人體臟器的生理功能。又如轉基因技術的應用和反季節(jié)蔬果的種植,前者為滿足主觀需要,改變原有物種的基因,可導致周圍生態(tài)環(huán)境被破壞、害蟲進化升級、非轉基因作物種子的停產(chǎn)或滅絕、生育和繁殖能力受影響。后者雖然滿足了人們對營養(yǎng)需求的“錯位感”,但也存在因大棚中的溫度和濕度較高,農(nóng)藥易殘留、受日照時間短和強度小、營養(yǎng)成分不如時令蔬果、加入一些特殊的生長激素類物質以適應反季節(jié)等問題。綜上所述,“化不可代,時不可違”在現(xiàn)今生活中具有更廣泛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