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燕

（中國刑事警察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5）

近年來，由于“廈門大學導師吳春明案”、“鮑毓明案”為代表的強奸案件受到輿論的廣泛關注，“熟人強奸”也因此再度回歸公眾視野、成為輿論焦點。美國疾病控制預防中心（CDC）在2011年進行了一項針對性暴力、跟蹤騷擾及親密伴侶暴力的調(diào)查，該報告指出：在美國，約有19.3%的女性在她們的一生中遭受過強奸。而在這些女性被害人中，約有87.1%在第一次被強奸之前就認識侵害人。我國也呈現(xiàn)出類似的特點。有關統(tǒng)計表明，近年來我國強奸案件雖呈下降趨勢，但熟人強奸案件的比例卻在不斷上升。[1]此外，研究表明，熟人強奸可使受害者發(fā)展出嚴重的精神疾病，如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由此可見，作為強奸犯罪的一種，熟人強奸以其絕對的高比例和高危害性，顯現(xiàn)出相當?shù)奶接憙r值。

從近年來的偵查實踐可以看出，證明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曾發(fā)生性關系的客觀事實尚且有跡可循。但如何證明熟人強奸案中被害人的主觀意愿，就成為偵查人員面臨的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因此，分析熟人強奸案中被害人主觀意愿的證明難點，全面挖掘取證思路，將為偵查實踐提供切實可行的工作依據(jù)，也對維護被害人的性權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熟人強奸案件的主要特征

熟人強奸，即在強奸行為的基礎之上附加了加害人和被害人相互熟識的條件。相互熟識，即兩者之間的關系可以是親人、情侶、老鄉(xiāng)、師生、朋友、鄰居等等。[2]它與一般強奸案件相比，呈現(xiàn)出以下特征：

（一）暴力程度淡化，脅迫色彩明顯

熟人強奸較陌生人強奸而言，其中一個最顯著的差異就是暴力程度淡化，脅迫色彩明顯。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犯罪嫌疑人由于與被害人之間存在熟人甚至是親密、親屬關系，因此被害人在犯罪嫌疑人實施侵害時，反抗行為遠沒有面對陌生人時激烈。其中，師生關系、親屬甚至近親屬關系中，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之間還存在顯著的年齡、性別差異，被害人往往不敢，也無法進行反抗。這些都將導致犯罪嫌疑人無須采用過度的暴力行為就可以達到控制被害人的目的。因此，當法醫(yī)對被害人進行傷情鑒定時，自然也就無法收集到足夠的“暴力性”證據(jù)。

另一方面，為了逃避法律制裁、避免留下反抗傷等證據(jù)，犯罪嫌疑人在準備實施侵害行為前就會有預謀地采取脅迫等手段欺騙或迫使被害人配合。就具體手段而言，既包括犯罪嫌疑人利用優(yōu)勢地位和權力，以影響被害人工作、畢業(yè)，乃至生存等作為威脅手段迫使被害人配合，也包括犯罪嫌疑人以可能被害人名譽、地位的照片、視頻、文件等相威脅，迫使被害人配合。犯罪嫌疑人無論采用何種脅迫手段迫使被害人就范，都較為成功地避免了暴力的使用、減少了可提取的物證，這就給偵查人員的取證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阻礙。

（二）犯罪隱蔽性強，口供“一對一”

相較于犯罪主體為陌生人的強奸案件而言，熟人強奸案要具有更強的隱蔽性。由于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熟識，被害人的警惕性較低，被害人跟隨犯罪嫌疑人進入各種私密場所而未覺異樣的可能性也極大，這就給犯罪嫌疑人尋找并前往犯罪場所提供了相對便捷的途徑。因此，對于偵查人員而言，想要找到能夠目擊犯罪行為發(fā)生的證人、能夠記錄案發(fā)情況的監(jiān)控、錄音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

因此，能夠證明侵害行為發(fā)生的直接證據(jù)，就只有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供述。而此時，雙方供詞往往呈現(xiàn)出“一對一”的情況[3]，即在關鍵問題上各執(zhí)一詞，沒有任何其他證據(jù)能夠輔助證明雙方描述的真?zhèn)巍?/p>

（三）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交流頻繁，事后威脅、求情、安撫行為明顯

由于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本身具有熟人關系，因此較陌生人的強奸案件而言，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會存在更頻繁、更穩(wěn)定的交流。這種交流往往貫穿案發(fā)前后，涉及內(nèi)容廣泛，其中可能會涉及關于犯罪嫌疑人強奸行為的種種討論。

另外，由于存在熟人關系，被害人在被侵害后也更易受到犯罪嫌疑人的威脅、求情或安撫。一方面，熟人關系給犯罪嫌疑人更多了解被害人的機會，也就更容易抓住被害人的軟肋并加以威脅；另一方面，被害人也會因與犯罪嫌疑人的熟人關系而更易受到其行為的影響。這種行為包括以軟肋為把柄進行威脅、以熟人關系為借口進行求情、以現(xiàn)金禮物等作為補償進行安撫。

（四）被害人易因認知失調(diào)而轉變原有認知

犯罪嫌疑人在實施強奸行為前，往往會物色軟弱、內(nèi)向、容易控制的被害女性進行侵犯。這類女性通常具備內(nèi)傾型人格的特征，思想意志不堅定，易受暗示、易崩潰。因此，在面對被侵害的強刺激時，被害人很可能會出現(xiàn)認知失調(diào)的現(xiàn)象。

認知失調(diào)，是指個體內(nèi)心對某件事的態(tài)度或意識與行為不一致時，其心理產(chǎn)生的一種不安全感。當個體出現(xiàn)認知失調(diào)時，通常會出現(xiàn)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覺，進而產(chǎn)生焦躁、緊張不安等狀態(tài)。為了緩解壓力帶來的不愉快感，個體會產(chǎn)生重新達成認知平衡的動機，進而重新調(diào)整意識或行為，以重新達到認知平衡。就熟人強奸案的被害人而言，她們的思想更脆弱、更具有自我保護的需求。因此，為了重新平衡自己的認知與行為，她們可能會改變自己的認知，即扭曲自己對案發(fā)時主觀意愿的判斷。

具體而言，被害人可能通過自我催眠改變認知、也可能受到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思想控制而改變認知。無論被害人通過何種途徑轉變認知，進而模糊定義雙方關系和自身意愿，這種現(xiàn)象都會成為偵查人員取證時的一大障礙。

二、證明被害人主觀意愿是熟人強奸案件的取證核心

主觀意愿，即主體在實施某一行為時的自身意志。若出于自身意志，則主體在這一行為中遵照了自身主觀意愿；反之，則違背了其主觀意愿。強奸案件中被害人的主觀意愿，亦即性行為的實施違背了其自身意志。我國刑法保護女性在性行為中的主觀意愿，它是我國刑法設立強奸罪的初衷。在性行為中，是否違背被害人主觀意愿是判斷該行為是否構成強奸罪、是構成強奸罪還是其他犯罪的依據(jù)，違背被害人主觀意愿是強奸罪的本質特質。此外，對于熟人強奸這樣一類不同于一般強奸的特殊案件來說，證明被害人主觀意愿是熟人強奸案件的取證核心。

（一）女性在性行為中的主觀意愿是我國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

我國刑法分則第四章第236條規(guī)定了強奸罪，表明其侵害的客體是公民人身權利。具體而言，它侵害的是女性在性行為中的自決權。[4]即女性按照自身意志決定其是否與對方發(fā)生性行為的權利，也即本文中所說的女性在性行為中的主觀意愿。犯罪客體，指為犯罪行為所侵害的，我國刑法所保護的社會主義社會關系。因此，我國刑法保護女性在性行為中的主觀意愿。在性行為中違背女性的主觀意愿、強行與其發(fā)生性行為的行為屬于犯罪，構成強奸罪。

（二）違背被害人主觀意愿是強奸罪的本質特征

根據(jù)馬克思主義哲學辯證唯物法基本范疇，本質是指事物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和根本性質，是該事物區(qū)別于其他事物的所在。強奸罪的本質特征，即強奸罪區(qū)別于其他犯罪的根本所在。對于強奸罪的本質特征，學界主要有三種觀點。即強制性手段說、違背婦女意志說和二者統(tǒng)一說。強制手段說認為強奸罪的本質特征是手段的強制性，不宜用被害人的意志去評價；[5]違背意志說認為強奸罪的本質特征是性行為的實施違背了婦女的意志，而不應以手段的強制性去評斷；[6]二者統(tǒng)一說認為違背婦女意志是強奸罪的實質，手段的強制性是強奸罪的表現(xiàn)，二者應當統(tǒng)一起來。筆者贊同違背婦女意志說。首先，以強制性手段說作為本質特征不符合也不利于司法實踐。少部分人在實施性行為前，為追求刺激會采取一些較為嚴重的暴力（在可承諾圍內(nèi)）且未違背婦女主觀意愿，此時將強制性手段說作為本質特征將不利于立法目的的實現(xiàn)。其次，二者統(tǒng)一說忽視了二者之間的關系，也不利于司法實踐。強制性手段只是一種表象，是違背婦女意志的表現(xiàn)形式，不是最根本的。將二者結合起來容易造成司法困境。如酒吧“撿尸”的行為將因缺少手段的強制性而無法成立強奸罪，但這顯然與立法精神相悖。而將違背婦女意志，亦即女性的主觀意愿作為本質特征，既符合當前的司法實踐，也有利于立法精神的實現(xiàn)。因此，從司法證明的角度來看，證明被害人的主觀意愿是判斷性行為是否構成強奸罪、是區(qū)分強奸罪與其他罪狀的重中之重。

（三）證明被害人主觀意愿是熟人強奸案件取證的核心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啟發(fā)我們，偵查應當以審判為中心，以審判為標準。具體來說，在案件偵查中應當以庭審證據(jù)標準收集證據(jù)，構建完備的證據(jù)體系。而完備的證據(jù)體系的構建，應當以證明犯罪構成要件為基礎。不同于一般的強奸案件，熟人強奸案件的犯罪主體相對明確，極易確定。因此，在熟人強奸案件中，證明對象主要為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體及客觀方面。強奸罪的犯罪主觀方面為犯罪嫌疑人（即犯罪主體）對強奸行為的發(fā)生所持的態(tài)度，即故意或者過失，亦即對強奸行為是否“明知”。它的證明與強奸罪的客體的證明具有事實真實上的同一性，主體違背婦女意志即對強奸行為“明知”，具備主觀方面和客體要件；反之，皆不具備。也即對上述二者的證明只需證明被害人主觀意愿。強奸罪的客觀方面為強奸行為發(fā)生的時間、地點、行為及結果等等，亦即雙方發(fā)生了性行為。綜上所述，熟人強奸案件的兩個取證重點是“雙方曾發(fā)生過性行為”，以及“犯罪嫌疑人違背了被害人的主觀意愿”。偵查實踐中，“雙方曾發(fā)生過性行為”是相對容易證明的。究其原因，一方面，犯罪嫌疑人在與被害人實施性行為時，往往會在被害人私密部位遺留體液、毛發(fā)、皮屑等皮膚組織，這些物證可以說是證明雙方曾發(fā)生性行為的有力證據(jù)。另一方面，在很多強奸案件，尤其是熟人強奸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往往能夠在“發(fā)生過性行為”這一事實層面與被害人達成共識，即訊問及詢問筆錄中就可以體現(xiàn)對這一事實的直接證明。

因此，此類案件的取證核心是被害人的主觀意愿。同時，不同于一般強奸案件，由于熟人強奸案件中，加害人和被害人之間存在著極其的特殊關系，如朋友、同學、同事、師生，甚至戀人，這種特殊而又復雜的關系為證明被害人在性行為中的主觀意愿增加了難度。

三、當前熟人強奸犯罪中被害人主觀意愿偵查取證存在的誤區(qū)和困境

從當前熟人強奸犯罪的偵查實踐中可以看出，偵查人員針對被害人主觀意愿的取證思路存在一定程度的僵化，即依照一般強奸犯罪的既定取證思路和流程，而忽略熟人強奸犯罪的特點和難點。而事實上，由于熟人強奸犯罪存在區(qū)別于一般強奸犯罪的特點難點，因此一般強奸犯罪中被害人主觀意愿取證思路在熟人強奸犯罪偵查中的的應用效果會存在一定程度的下降，甚至“失效”。

與此同時，現(xiàn)有針對熟人強奸犯罪的偵查取證學術研究也缺乏理論創(chuàng)新，存在一定程度的思維定式，依舊依照一般強奸犯罪的偵查取證的思路進行適應性研究。因此，明晰熟人強奸犯罪被害人主觀意愿偵查取證的困境與難點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這將為取證對策的探討與制定奠定堅實的基礎。

（一）暴力程度淡化、脅迫色彩明顯導致的被害人主觀意愿證明困難

一般情況下，偵查人員對被害人主觀意愿的認定往往體現(xiàn)在犯罪嫌疑人的暴力手段，即通過對被害人及犯罪嫌疑人體表抓痕、淤青、血液、傷痕、勒痕等證據(jù)的固定，來證明犯罪嫌疑人曾為控制被害人、制止被害人反抗，而采取了種種形式的暴力行為，進而證明被害人實屬被迫而并非自愿。但在熟人強奸案件的偵查實踐中，由于暴力程度的淡化，偵查人員往往無法有效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暴力性”證據(jù)，也就無法通過暴力行為的證明來推測被害人的主觀意愿。

與此同時，犯罪嫌疑人具有脅迫色彩行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隱蔽性，不像暴力行為一樣能夠留下明顯的痕跡或證據(jù)。犯罪嫌疑人若通過言語口頭威脅、恐嚇被害人，在這些行為沒有被錄音的前提下，就很難通過其他物證加以直接印證。因此，在被害人被脅迫的事實難以證明的情況下，被害人的主觀意愿也就難以證明。

（二）犯罪隱蔽性強導致的被害人陳述印證性差、犯罪嫌疑人謊供嚴重

由于熟人強奸犯罪的隱蔽性強，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雙方的口供往往陷入“一對一”的形式，因此偵查人員只能通過訊問和詢問直接了解案發(fā)當時的真實情況。

但犯罪隱蔽性和口供“一對一”帶來的問題在于，針對被害人的陳述來說，偵查人員無法找到其他的證人證言或視聽資料加以直接印證；而犯罪嫌疑人又因知曉偵查人員缺乏直接證據(jù)、無法直接依據(jù)口供定案，而導致僥幸心理嚴重，進而在訊問時肆意歪曲案件事實，扭曲被害人的主觀意愿和雙方的關系，最終導致偵查人員無法有效證明案發(fā)時被害人主觀意愿。

（三）被害人內(nèi)傾型人格導致的供述缺失

相較于陌生人的強奸案件，熟人強奸案中的獲取被害人供述的難度可能更大。在具體的熟人強奸案件中，被害人往往會因與犯罪嫌疑人存在特殊關系而更畏懼可能引發(fā)的輿論指責和歧視。與此同時，由于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本身熟識，因而在侵害行為發(fā)生后，被害人將更大概率的遭到犯罪嫌疑人的求情、威脅或勸說。因此，被害人可能因犯罪嫌疑人的哀求而產(chǎn)生惻隱、對自身遭遇感到羞恥、或對犯罪嫌疑人的非暴力威脅（如利用裸照、工作、畢業(yè)，乃至家人生命安全為威脅）產(chǎn)生恐懼，最終導致被害人不敢、不愿承認被侵害事實的存在。

此外，犯罪嫌疑人在物色侵害對象時，為避免被害人控告，主觀上就會選擇膽小、懦弱、逆來順受等內(nèi)傾型人格特點的女性作為侵害對象。因此，由于被害人本身的氣質、性格特點，熟人強奸的遭遇將更可能激發(fā)其自我保護的本能而使其否認侵害事實的存在。這中否認并非被害人主觀上的否認，而是其大腦遭遇極端刺激后產(chǎn)生的記憶缺失，即引發(fā)心因性失憶癥。在此類極端情況下，被害人也會產(chǎn)生供述缺失，導致偵查人員無從取證。

（四）認知失調(diào)導致的被害人陳述瑕疵

被害人表述存在瑕疵，即被害人出于犯罪嫌疑人或自身的原因，在詢問或其他場合將雙方關系模糊定義，或將侵害發(fā)生時的自身意愿模糊表述，最終導致證據(jù)證明力瑕疵的現(xiàn)象。導致被害人表述不清的原因是兩方面的，其中包括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控制以及被害人自身的認知失調(diào)。

1.被害人認知失調(diào)。熟人強奸的被害人為減輕或消除認知不協(xié)調(diào)，通常有以下幾種途徑：一是改變行為，使對行為的認知符合態(tài)度的認知；二是改變態(tài)度，使其符合行為。[7]對于被害人來說，“不應與該人發(fā)生性關系”是其態(tài)度或意識，而“與該人發(fā)生了性關系”是事實。此時被害人的認知和行為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歧，這種分歧會給被害人帶來強烈的焦躁和不安。為了緩解“知行不一”的焦慮感，被害人就必須作出某種改變。

首先，“與該人發(fā)生性關系”的行為是已經(jīng)發(fā)生且無法改變的，除非主觀上不記得、不承認被強奸事實的發(fā)生，而這也就解釋了上段內(nèi)容中部分被害人供述缺失的原因。而對其他被害人而言，她們無法忘記、無法否認被侵害事實的存在，就無法通過第一種方法達到認知平衡。

那么，這一部分被害人就只能通過改變態(tài)度，即被害人通過自我催眠、自我說服等手段，讓自己認為“與該人發(fā)生性關系是合理的”，來讓自己達到認知平衡。具體來說，被害人會不斷告訴自己對犯罪嫌疑人產(chǎn)生了“感情”，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出于“愛情”等等。只有通過“愛情”等抽象概念，被害人才能將與犯罪嫌疑人之間的性關系合理化，進而讓自己達成認知平衡。一旦被害人扭曲了自己本來的認知和態(tài)度，就會導致其在面對詢問、或在其他場合（如社交軟件等），將雙方的關系和自身的意愿模糊表述，造成證據(jù)瑕疵。

2.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控制。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控制，是指犯罪嫌疑人在侵害行為發(fā)生前后，持續(xù)不斷的向被害人灌輸“愛情”等抽象概念，意圖模糊強奸事實，將雙方性關系正當化。犯罪嫌疑人此類行為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首先，精神控制有效的迎合了被害人“認知平衡”的精神需求，讓被害人在平衡認知和精神控制的雙重作用下打破其本來的意識和態(tài)度，轉而接受這種看似不合理的“解釋”。一旦被害人徹底轉變認知，犯罪嫌疑人不僅可以扭曲被害人的思想，打消其報案的想法，還可以繼續(xù)利用熟人關系做掩護，為下一次的侵害行為做準備。

另外，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控制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法律制裁。當被害人出現(xiàn)認知和表述矛盾、模糊時，犯罪嫌疑人就可以引導被害人將雙方的關系解釋為“戀愛關系”，進而擾亂被害人的思想和認知。面對無明顯暴力、口供“一對一”的案情，被害人供述出現(xiàn)模糊，將直接導致案情向著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方向發(fā)展。至此，犯罪嫌疑人就可以完成對強奸行為的“合法化”轉變，即性關系是雙方出于“愛情”、被害人出于“自愿”進行的。

四、證明被害人主觀意愿的偵查取證思路

要解決熟人強奸犯罪被害人主觀意愿偵查取證過程中面臨的種種困境，就不能拘泥于傳統(tǒng)的偵查取證思路。偵查人員應擴大偵查取證思路，從雙方的關系、犯罪嫌疑人案發(fā)前后的行為和態(tài)度等方向論證被害人在這段關系中扮演的角色和地位，進而論證案發(fā)當時被害人的主觀意愿。

（一）優(yōu)勢地位證明

最高人民法院于2013年10月24日發(fā)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其中第21條規(guī)定，“對已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女性負有特殊職責的人員，利用其優(yōu)勢地位或者被害人孤立無援的境地，迫使未成年被害人就范，而與其發(fā)生性關系的，以強奸罪定罪處罰。”。根據(jù)該意見，偵查人員只要能證明犯罪嫌疑人是14至18周歲女性的親屬（包括近親屬）、老師等負有特殊職責的人，且利用其優(yōu)勢地位迫使被害人就范，就可忽略被害人表面上的同意與否，直接認定被害人的主觀意愿為“非自愿”。

因此，針對被害人在14至18周歲之間的熟人強奸案件，的偵查人員的取證思路就可集中于對犯罪嫌疑人優(yōu)勢地位的證明?？赏ㄟ^對被害人本人、被害人的同學、朋友、鄰居和其他親屬的詢問，側面印證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之間的關系，進而證明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負有特殊職責。同時，可調(diào)查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在公開場合（如教室）、私下場合（如社交軟件）等對彼此的稱呼，認定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之間的關系。

針對犯罪嫌疑人是否利用優(yōu)勢地位進行犯罪的問題，偵查人員可將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對案發(fā)時段的供述進行比對，再結合證人證言和其他物證（如聊天記錄），確定被害人案發(fā)前與犯罪嫌疑人會面的原因和理由，進而論證犯罪嫌疑人對其優(yōu)勢地位的利用。

（二）事前脅迫證明

事前脅迫，是指犯罪嫌疑人在實施強奸行為前，在被害人非自愿的前提下，利用非暴力的手段逼迫被害人就范的手段或方式。具體包括利用被害人之前犯過的錯誤、留下的把柄、被偷怕的裸照、視頻，或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以工作、畢業(yè)等直接關系到被害人人生前途的事物相威脅，迫使被害人就范。犯罪嫌疑人的脅迫通常通過口頭聊天、往來信件、聊天軟件等方式進行。

因此，偵查取證思路也可沿著犯罪嫌疑人的脅迫手段逐步開展?？陬^交流的，可調(diào)查交流時周圍有無其他人聽到、有無錄音證明，被害人在被脅迫后有無向其他人轉述、傾訴、求助。偵查人員可有的放矢，針對被害人的同學、親屬進行調(diào)查訪問，確定被害人被脅迫的事實。往來信件的，偵查人員應盡快固定信件，包括可能的紙質信件或電子郵件。利用聊天軟件交流的，偵查人員應盡快收集固定犯罪嫌疑人、被害人手機、電腦中存儲的照片、視頻、文件、聊天記錄等電子證據(jù)，全面仔細的提取與本案關聯(lián)的信息，防止犯罪嫌疑人進行篡改、刪除等。

（三）事后威脅、利誘或安撫證明

事后威脅、利誘、安撫，是指犯罪嫌疑人在實施強奸行為后，為防止被害人報案而進行的威脅、利誘、安撫行為。犯罪嫌疑人為防止被害人控告而采取的行為是多種多樣的，并不局限與單一的威脅、利誘和安撫，而往往是威逼與利誘結合、恐嚇和安撫并行。因此，偵查人員的取證思路應放寬，從案發(fā)后被害人從犯罪嫌疑人接收到的一切信息、轉賬、禮物出發(fā)，不遺漏任何一個可能證明犯罪嫌疑人“強迫”被害人進行性行為的證據(jù)。

首先，偵查人員應全面收集并固定微信聊天記錄、信件郵件往來記錄、電話往來記錄，仔細篩查其中涉及威脅、利誘或安撫的內(nèi)容。還可以在調(diào)查訪問過程中針對事后威脅、利誘或安撫的問題，詢問可能知情的相關人員，例如被害人的朋友、親屬、愛人等等。偵查人員應針對被害人案發(fā)后的狀態(tài)、表述、求助、傾訴等可能的異常情況逐一仔細詢問相關知情人，從證人證言角度對被害人的供述加以印證，也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加以核實，找出其中的矛盾之處。

其次，偵查人員應及時詢問被害人，犯罪嫌疑人在案發(fā)后有無明顯的補償行為，包括現(xiàn)金轉賬、贈予禮物等等。若有，應及時提取轉賬記錄、收集可能涉及補償?shù)奈锲凡⒓皶r固定。通過詢問犯罪嫌疑人贈予禮物、現(xiàn)金的時間，結合相應的轉賬時間記錄和購物記錄，可以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供述進行印證，在打開犯罪嫌疑人訊問突破口、確定犯罪嫌疑人補償動機的同時，證明被害人案發(fā)時的主觀意愿。

（四）認知失調(diào)證明

針對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進行精神控制，或被害人自身認知失調(diào)而導致的被害人供述瑕疵或缺失的問題，偵查人員應將取證重點集中于精神控制或認知失調(diào)開始的時間點。若被害人在案發(fā)前對雙方關系有著清楚的認知，而在案發(fā)后出現(xiàn)各種形式的扭曲，就可推測被害人在案發(fā)后受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精神控制或自身產(chǎn)生了認知失調(diào)。

具體而言，偵查人員應制定完備的訊問及訊問策略，運用一定的訊問及詢問技巧，在與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交流中確定被害人模糊定義雙方關系的時間點，并與案發(fā)時間進行比較。此外，可截取案發(fā)前后雙方的聊天記錄、電話往來進行比較，觀察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交流內(nèi)容和交流態(tài)度的變化，以推測被害人是否存在認知失調(diào)。調(diào)查訪問過程中也應注重對被害人狀態(tài)的仔細詢問，進而推測被害人在案發(fā)時的主觀意愿。

針對被害人供述瑕疵甚至缺失的問題，偵查人員應注重詢問技巧的運用，在不刺激被害人的前提下，適當開展心理輔導，重塑正確認知。若被害人的記憶存在缺失，可考慮引入催眠。需要注意的是，催眠獲取的供述雖然法律效應尚待商榷，但仍具有一定的線索價值。偵查人員可根據(jù)供述內(nèi)容打開訊問突破口，也可對其他證據(jù)進行相互印證。另外，催眠過程應在專業(yè)人員的指導下進行，從而盡量避免偵查人員的不當暗示導致的虛假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