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達倫·阿羅諾夫斯基2010年執(zhí)導的電影《黑天鵝》,展現(xiàn)了女主人公妮娜在演繹“白天鵝”和“黑天鵝”這兩個角色時產(chǎn)生的自我身份認同危機。本文試從身份幻象、身份選擇和身份突圍三方面探討妮娜蛻變過程中的心理變化及角色身份轉換問題,并由此反思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下的身份——自我危機。
【關鍵詞】 《黑天鵝》;身份幻象;身份選擇;身份突圍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電影《黑天鵝》講述的是紐約某劇團新一季《天鵝湖》上演過程中,擔任“天鵝皇后”的芭蕾舞者妮娜為了完美演繹舞劇《天鵝湖》中的“白天鵝”和“黑天鵝”這兩個對立身份所面臨的角色轉換困境。這兩個彼此否定的角色特質迫使妮娜走出原本的身份領地,由“白天鵝”一步步蛻變成“黑天鵝”。但妮娜的突圍只是得到了短暫的成功,她以人格分裂為代價獲得身份蛻變的同時,自身卻被極端行為所吞沒,這個蛻變過程中的心理沖突揭示了當代多樣文化下的身份——自我危機。
一、“白天鵝”與“黑天鵝”的身份幻象
《天鵝湖》是柴可夫斯基于1876年創(chuàng)作的四幕芭蕾舞劇,劇中的“白天鵝”和“黑天鵝”具有完全不同的性格特質:“白天鵝”純潔溫順而又脆弱膽怯,“黑天鵝”則邪惡張揚且極具誘惑力。在《黑天鵝》這部電影中,“白天鵝”和“黑天鵝”的形象設置也帶有明顯的指向性,即最初的妮娜如同“白天鵝”一般純潔、敏感,最終卻蛻變出邪惡、魅惑的“黑天鵝”人格。導演達倫·阿羅諾夫斯基當時在整理劇本時曾說過:“如果舞臺上的人物有了分裂的傾向,那么現(xiàn)實中的人物的分裂就可以更加完善而且有理由;如果現(xiàn)實中的人物有了分裂,那么也可以反過頭來促使舞臺上的這種分裂更加徹底。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過程,缺一不可?!盵1]27-28 他認為妮娜的人格分裂與她在戲中戲《天鵝湖》中一人分飾黑白天鵝兩角的身份分裂是相互促進的。
影片通過運用大量的超現(xiàn)實手法刻意營造出驚悚詭魅的氛圍,給人強烈的視覺心理刺激,將妮娜人格分裂的兩種力量博弈具象化,從而更直觀地展現(xiàn)出妮娜內(nèi)心的矛盾、掙扎和覺醒。這些事件的發(fā)生都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是妮娜的“黑天鵝”身份不斷深化的表現(xiàn)。此外,影片中一些極具象征意味的修辭表征與妮娜的身份蛻變相互對照,很好地將妮娜蛻變前后發(fā)生的變化以視覺形式呈現(xiàn)出來。例如,在影片色彩運用方面,前半部分妮娜周圍的生活空間基本以白色、粉紅色為主,如粉色大衣、粉色睡衣、白色圍巾、粉色的臥室裝扮等等。導演利用這些干凈、純潔的顏色暗示妮娜單純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28歲的妮娜在媽媽的教導和保護下,仍然像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女孩。而在妮娜決意要演好“黑天鵝”這個與她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后,她不斷嘗試釋放內(nèi)心潛在的欲望本能,導演以灰色、黑色為主的色調(diào)來暗示妮娜逐漸靠近她理想中的“黑天鵝”形象,例如灰色家居服、黑色背心等。從粉白到灰黑這一組含有對照意味的色彩映襯了妮娜前后的行為及心理變化。影片中還有一些重要的意象,如妮娜身上不斷出現(xiàn)的傷口和各種各樣的鏡子,也具有隱喻意義。妮娜的傷口有肩膀上的抓傷、腳趾甲的斷裂、手指的撕口等等,其中最具象征意味的就是肩膀上的傷疤。一開始媽媽為妮娜穿衣服時發(fā)現(xiàn)的是像小紅疹一樣的小抓痕,隨著妮娜精神壓力不斷增加,肩膀上的傷痕越來越明顯,到最后在妮娜的幻想中長出黑色羽刺直至生成一對黑天鵝翅膀般的黑色羽翼,這個過程隱喻著妮娜對“黑天鵝”身份的逐漸認同。伴隨著傷口的是在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的鏡子意象,鏡子被設置在妮娜的家、地鐵、舞蹈室、化妝間、公共衛(wèi)生間等各種地方,幾乎涵蓋了妮娜的所有生活空間。從影片中可以發(fā)現(xiàn),妮娜是通過鏡子來審視自己、確認自己的身份的,鏡子意象幾乎出現(xiàn)在妮娜每個變化發(fā)生的節(jié)點。影片是通過鏡子來展現(xiàn)這種徘徊于現(xiàn)實和虛幻的感覺,鏡中的幻影實際上代表了妮娜內(nèi)心兩種角色身份斗爭的外化,在意識到自我的種種變化后,妮娜身上屬于“黑天鵝”的人格逐漸被分裂出來。
二、作為演員的自我身份選擇
一個擁有多重身份角色的人,在特定的時刻只能按照被規(guī)定的出場形象扮演自己的角色。演員就屬于這一類,在對觀眾表達意義時,他們需要把自己呈現(xiàn)為某一種相對應的身份。作為一名演員,妮娜需要分清自己此時此刻在舞臺上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身份,從而達到最完美的表演狀態(tài)。在《天鵝湖》中,她扮演的角色身份有兩重——“白天鵝”和“黑天鵝”,根據(jù)它們各自角色設定的不同,“白天鵝”和“黑天鵝”需要對觀眾展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性格魅力。作為要將這兩個角色都表演得出彩的妮娜,需要在舞臺的特定時空場景認同自我此時作為特定角色的個性特征,從而采取不同的性格和行為方式。然而現(xiàn)實是妮娜在表演“白天鵝”時堪稱完美,卻在扮演“黑天鵝”時屢屢失誤,她無法自如地完成兩種角色身份和角色心理的轉換。妮娜的壓力即來源于此。
實際上演員的表演很難完全脫離自己,即使角色感很強的演員的表演也或多或少隱藏著本人的影子。因此可以說演員所演繹的角色是他在舞臺上的面具,這一層身份面具使演員將自己投入到此刻的角色當中,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嫻熟地駕馭矛盾著的雙方——自我與角色,使導演的文本角色復活,使觀眾隨劇情起伏。對于妮娜來說,她具有“白天鵝”般的純潔、保守、順從的性格品質,她按部就班,謹慎克制地走好每一步,為成為一個完美的舞者勤勉刻苦地練習,但是長時間被規(guī)訓的生活也使她喪失反抗的意志和對欲望的激情,舞蹈技術的控制與精準反而束縛了對“黑天鵝”的張揚、激情和誘惑的演繹。于是,在生活環(huán)境的壓抑、激烈的工作競爭壓力和自身追求完美的偏執(zhí)驅使下,妮娜出現(xiàn)了精神分裂。她從自己的人格中分裂出一個“黑天鵝”般的人格來承擔舞臺表演時的“黑天鵝”角色,通過人格分裂的方式完成了不同角色身份的表演,也最終被這個無法控制的身份所吞噬。由此可以看出,影片的女主人公妮娜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自我如何協(xié)調(diào)不同的角色身份。自我是隱身在身份背后的意識,每一個身份的臨時安排,背后都有自我意識的參與。自我的蛻變,就是將自己當作表意對象,在自己的內(nèi)心體驗中將自我對象化,成為所扮演的角色身份。要使自己認同此刻扮演的角色身份,必須用同等身份表意,也以同等身份接收,否則可能出現(xiàn)多重人格癥,即一個人同時具有兩種或多種不同的人格。[ 2 ] 3 4 6 - 3 4 7 妮娜就是這種情況,在蛻變成“黑天鵝”之前,她的自我自覺的身份選擇是“白天鵝”,她一直被困在“白天鵝”的身份牢籠中,而在《天鵝湖》的第三章,需要演員從“白天鵝”切換至“黑天鵝”的角色身份,這注定了妮娜蛻變的路徑——掙脫“白天鵝”的身份牢籠,從純潔、膽怯等性格突圍,以渴望自由、追求完美的名義,在以“黑天鵝”身份重建的角色魅力中尋找滿足感。但“黑天鵝”的蛻變路徑打破了妮娜自我意識的一貫性,使得妮娜的自我認知出現(xiàn)動搖,在各種壓力下,她開始一步步從“白天鵝”的身份突圍,分裂出另一個人格面具來扮演“黑天鵝”這個身份面具。
三、身份突圍與自我危機
“白天鵝”和“黑天鵝”是妮娜在不同的表演狀態(tài)下的身份符號,然而“黑天鵝”并不是妮娜本身穩(wěn)定存在的角色身份,在渴望完美演繹的精神壓力下,妮娜分裂出另一個人格達成了這個愿望。但內(nèi)在人格的分裂也造成不可逆轉的毀滅性,妮娜使自己同時變成殺人者和被殺者,以自身為代價,演繹出了與《天鵝湖》的情節(jié)線索幾乎一致的結局——死亡:“白天鵝”為了愛情的純潔墜崖而死,妮娜要殺死自己的“黑天鵝”幻象卻殺死了自己。由于自我附著于角色的程度不盡相同,“角色”并不一定就是自我認同。妮娜在表演時兼有多種角色身份,而其中最根本的難題就是她在社會生活中的性格形象與她所扮演的舞臺角色性格之一(即“黑天鵝”)存在巨大反差,這種反差使她無法產(chǎn)生對于角色的自我認同。在影片中,最開始的妮娜顯然難以與“黑天鵝”身份表現(xiàn)出一致性,但為了滿足舞臺規(guī)定的角色情境,她迫使自己快速蛻變,努力挑起內(nèi)心黑暗的沖動來成全“黑天鵝”身份,殺死“白天鵝”身份,以人格分裂取代協(xié)調(diào)兩種角色身份的努力,短暫地成功實現(xiàn)身份轉換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自我危機:角色與自我身份之間出現(xiàn)偏離和錯位。
“身份危機”,在心理學上被稱為“一種因無法調(diào)和分裂的元素而在某些人格中造成的心理混亂”[ 3 ] 1 0,在文化研究中被移用于指稱文化身份的變化和不確定性,而文化身份的危機是在個體自我與文化環(huán)境互動過程中產(chǎn)生的。通過影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妮娜的身份——自我危機來源于三個方面的影響,即生活環(huán)境、工作壓力和自身對完美的苛求,而這三者可以歸納為外在和內(nèi)在兩個層面。身份——自我危機在內(nèi)、外兩個層面同時發(fā)生。一方面,對于妮娜來說,完成從“白天鵝”到“黑天鵝”的身份轉換是她在工作競爭狀態(tài)下的需要,也是她作為一名演員的自覺選擇。為了確立自身的存在,自我需要不斷調(diào)整身份以適應現(xiàn)代文化的動態(tài)更新,然而過多和過于復雜的身份切換要求使自我內(nèi)部對話的壓力急劇增加,使自我陷入無法控制自身身份的焦慮而面臨崩潰,最終超出常態(tài)的自我分裂也就導致了精神危機。另一方面,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演進,社會精神文化發(fā)生了劇變,而伴隨著文化語境的變化,新的身份范疇也不斷出現(xiàn),在特定的身份群體中,人們必須采取一種身份或多種身份參與符號表意活動,而不可能以純粹抽象的自我出現(xiàn)??枴ぱ潘关悹査乖f:“同這些時代(已逝的黃金時代,那時候,人類生活在一個精神穩(wěn)固的環(huán)境下,他們有能力掌控自我以及能夠很好地建立自我與生活世界之關系)的人相比,今天的人們失去了家園,因為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他們生存在一個只不過是由歷史決定的、變化著的狀況之中。存在的基礎仿佛已被打碎?!盵 4 ] 1 - 2現(xiàn)代化把人變成為現(xiàn)代化的主體的同時,也把人變成現(xiàn)代化的對象。
《黑天鵝》這部電影以超現(xiàn)實手法展現(xiàn)了妮娜從“白天鵝”身份突圍,再建構起新的“黑天鵝”身份的矛盾內(nèi)心以及種種可怕幻象。在這過程中,演員的使命感加上外部力量的壓力使妮娜逐漸發(fā)掘內(nèi)心陰暗面,一步步達成自我選擇的“黑天鵝”身份目標,而快速蛻變也出現(xiàn)了人格分裂、喪失自我的后果。隨著現(xiàn)代化社會的到來,文化的多樣化發(fā)展對個體身份的要求更加復雜甚至異己,自我為了迎合這樣的文化表意語境而不斷切換和重疊自身的身份,一旦超出負載產(chǎn)生自我危機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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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埼昀,蘇州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