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娟,曲志強
(廈門大學嘉庚學院 兩岸語言應用與敘事文化研究中心 福建 廈門 363105;廈門大學 國家語言資源檢測與研究教育教材中心 福建 廈門 361005)
提 要 2019年末暴發(fā)的新冠肺炎將救災應急的語言問題擺在了語言學者面前。而日本早在20世紀就已開始研制并不斷完善稱為“簡易日語”的應急語言,本文旨在通過從研究現(xiàn)狀、使用群體分析、基本特征以及管理機制4個角度對日本在“簡易日語”方面的做法和經驗進行介紹,為中國建設應急語言機制提供4點參考和借鑒:加強基礎研究,使應急語言機制具備扎實的科學依據;進一步完善應急語言語料庫的建設,推動實證研究發(fā)展;細化應急語言的特征研究,拓展運用領域;借助政府力量,構建全方位的常態(tài)合作體系。
方寅(2020)指出,語言應急行動能服務緊急事態(tài)下的國家安全之需,新時代國家語言應急體系與能力建設需要全面推進。2019年末暴發(fā)的全球性新冠肺炎再次凸顯了應急語言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應急語言不僅會影響人們能否有效地接收正確的信息,還會影響人們采取什么樣的行為決策,是關系到所有人,特別是語言弱勢群體生命安全的重要問題,不容小覷。在本次戰(zhàn)疫中,教育部語信司指導、多家單位眾多學者組建的“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為社會語言學工作組樹立了榜樣,他們研制的《抗擊疫情湖北方言通》和《疫情防控外語通》,在疫情防控和治療工作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3月12日“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又緊急研制出《疫情防控“簡明漢語”》,在教育部網站正式上線發(fā)布,這在國內屬于首次?!兑咔榉揽亍昂喢鳚h語”》的研制簡介中提到,研制組是通過借鑒日本減災日語的編制經驗,確定信息內容,并經過反復試驗,確定研制標準。
但正如李宇明教授指出的那樣,雖然近些年我國加強了突發(fā)公共事件防控,出臺了多項法律和條例,成效十分明顯,但缺乏“語言應急”內容(李宇明2020a,2020b);我國突發(fā)事件語言應急能力建設仍是語言文字事業(yè)的突出短板,亟待提升①參見《抗疫網上論壇:應急語言服務(一)》“語言服務40人論壇”公眾號推文,2020年3月28日,https://mp.weixin.qq.com/s/kEHtLMAgxklBdrjA73J6Aw。。因此,我們應該學習國際社會在應急語言問題上的經驗,盡快建立并完善適合我國國情的應急語言服務機制。我們的鄰國日本是一個自然災害頻發(fā)的國家,日本的社會語言學者具有敏感的危機管理意識,他們從1995年阪神大地震之后就啟動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的研發(fā)工作,積累了比較豐富的經驗。
在我國,陳林俊等(2014)和韓濤(2019)對日本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做過介紹。陳林俊等(2014)指出,日本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是在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之后由佐藤和之為首的社會語言學研究團隊發(fā)起的;韓濤(2019)著重從語言內容的角度介紹了救災語言需要傳遞的信息內容,以及“簡易日語”簡化語言的主要方式等。包聯(lián)群(2020)以“3·11”東日本大震災為個案,分析日本針對突發(fā)災害的多語言服務情況,其中也介紹了一則使用“簡明日語”發(fā)布的通知。本文的目的是從國家管理層面出發(fā),從4個角度對日本在“簡易日語”方面的做法和經驗進行介紹,并結合我國國情提出建議,希望對今后“簡明漢語”的進一步完善和運行管理工作有所參考。
“簡易日語”(やさしい日本語)指的是面向不擅長日語的在日外國人的簡化日語,簡化的方法主要是替換部分詞匯、簡化句子結構、給漢字標音等,以達到更有效的信息傳遞的目的(桃井惠一2012)。日本學者正式開始研究、開發(fā)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是在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之后。大地震期間,受災的人群不僅包括廣大日本老百姓,還包括大量在日外國人,他們因為語言溝通的障礙,不能迅速理解和地震相關的重要信息,從而無法做出及時而正確的判斷,心理上處于高度恐慌,承受了身心雙重災難。阪神大地震之后,日本弘前大學人文學院社會語言學研究室的佐藤和之教授開始倡導開發(fā)“簡易日語”,目的是為了讓“簡易日語”與其他外語一起在應急救災等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為外國人提供高效的語言服務。在佐藤教授的帶領下,日本“簡易日語”的開發(fā)和運用有了質的飛躍。目前,“簡易日語”仍在不斷完善,但已經在救災實踐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在2004年日本新瀉中越地震、2011年東日本大震災、2016年日本熊本地區(qū)大地震中,“簡易日語”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為各方所稱道,也因為這種特殊語言在與外國人溝通中所起的有效作用,它甚至被稱為“另一種外語”。
筆者根據佐藤和之(2017)、水野義道(2006)等資料將“簡易日語”的開發(fā)背景及原因歸納為如下幾點:(1)在救災應急事件中運用受災外國人的母語為其提供語言服務存在現(xiàn)實困難,因為在救災應急事件中,政府部門整體缺乏人手,很難確保有足夠數(shù)量的各類外語人才;(2)英語并非一定是有效的溝通語言,在日外國人并非都會英語,在救災應急事件中若采用英語與外國人進行溝通,有時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誤解;(3)在救災應急事件中通過收音機、電視發(fā)布的相關信息絕大多數(shù)是以本國人群為目標受眾編制的,不具備高水平日語綜合運用能力的外國人無法理解并獲得所需的正確信息;(4)如果不改變語言整體的表達方式,僅僅是給漢字標上發(fā)音并不意味著可以降低語言的理解難度,因此有必要開發(fā)專門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
“簡易日語”的研發(fā)歷史雖然并不長,但近年逐漸受到日本學界的關注,研究內容主要涉及以下幾個領域。
第一,“簡易日語”的有效性驗證研究。這部分研究以調查“簡易日語”語言要素及非語言要素的被理解程度為目的,具體方法大多采用對比分析法,主要學者首先是佐藤和之教授的團隊,此外還有西尾廣美、西村彩香等。佐藤和之等(2020)指出,同時使用“簡易日語”與“簡易英語”可以增強外國人的理解效果,還可利用“羊群效應”來提升具體受災外國人的引導效果。西尾廣美(2013)主要調查“簡易日語”中日語復合動詞的被理解情況;西村彩香(2018)則指出,帶有簡筆畫的“簡易日語”最易于外國人理解。
第二,“簡易日語”的使用實態(tài)研究。這部分研究大多是考察“簡易日語”的實際使用個案,指出問題、提出建議,主要學者有杉山明枝、桃井惠一、轟木靖子等。如杉山明枝(2018)考察的是日本自治體在救災應急事件中為外國人提供應急語言支援的實例,他指出,當務之急是要消除“縱向分割式行政制度的弊端”①“縱向分割式行政制度”指的是在日本行政管理體制中與外國人相關的各類事務的管理權及責任分屬不同部門,如外國人的問題歸屬外務省,信息管理責任歸屬居住地的自治體,外國人的簽證問題又歸法務省管理。,推動災害發(fā)生時國外醫(yī)療支援團隊的順暢進駐。桃井惠一(2012)以福知山市的應急語言服務機制為考察對象,指出應根據各地市的具體情況制作地區(qū)版防災手冊,并充分發(fā)揮地方大學在應急語言服務中的作用,作者還呼吁應將“簡易日語”發(fā)展成“人性日語”。轟木靖子等(2020)是以海報制作為具體考察對象,探討用于防災減災的“簡易日語”的使用情況。
第三,“簡易日語”的使用拓展研究。這部分的研究相對比較活躍,主要學者有庵功雄、元木佳江、打浪文子、堀川諭、今枝真理子、永井涼子等。庵功雄主要致力于研究如何將“簡易日語”運用于面向外國人的日語教育、日常交流、政府公文的撰寫等問題,這部分研究有專著,也有論文,成果較為突出。元木佳江(2018)探討了如何將“簡易日語”用于觀光行業(yè),這也是近年的研究新熱點。而打浪文子等(2017)和堀川諭(2020)關注了如何將“簡易日語”用于智力殘疾人士的服務問題。今枝真理子(2020)研究了在醫(yī)療活動中“簡易日語”的運用情況。永井涼子(2020)研究了老人福利機構中“簡易日語”的運用情況。
日本“簡易日語”的使用群體基本只是在日外國人,不包括日本本國人。早在江戶時代,日本國民的識字率就達到了世界第一。日本國內的方言差異也較小,除身體有殘疾的特殊人群之外,日本本國人在使用通用語言進行文字、音聲的溝通上基本沒有障礙。根據日本法務省2020年3月發(fā)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截至2019年底在日外國人的數(shù)量占日本總人口的2.33%左右,國別種類多達195個國家,主要集中在東京都,比前一年增加了20萬2044人,再次刷新了歷史紀錄。①參見日本法務省《2019年底在日外國人數(shù)統(tǒng)計(令和元年末現(xiàn)在における在留外國人數(shù)について)》,2020年,http://www.moj.go.jp/nyuukokukanri/kouhou/nyuukokukanri04_00003.html。
佐藤和之、杉山明枝等學者在研發(fā)“簡易日語”時重視對使用群體的分析。他們將在日外國人稱為“信息弱者”,發(fā)現(xiàn)這些在日外國人即使日常生活中能夠使用日語進行自由溝通,在發(fā)生災害的特殊狀態(tài)中卻無法理解“避難所”“物資”“供水”等救災應急相關的基本詞語,處于“信息空白”的狀態(tài),在救災應急工作中容易被孤立,客觀上的混亂、受困,以及心理上的恐慌、PTSD(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程度都遠超日本人,形成雙重受災(佐藤和之2004,2017;杉山明枝2018;米倉律2012)。
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也做過與“簡易日語”使用群體語言特征相關的調查,該研究所的日語教育基礎信息中心將母語非日語的在日外國人在生活、工作過程中所必需的日語能力稱為“生活用日語”,并自2006年以來圍繞“生活用日語”開展了一系列的研究。其中2008年10月~12月進行了一次題為“生活のための日本語:全國調査”(生活用日語:全國調查)的全國性大規(guī)模調查,調查對象是在日外國人和日本本國民眾。該調查發(fā)現(xiàn)62.6%的外國人會日語,而會英語的只有44%,這一數(shù)據也是日本開發(fā)“簡易日語”的重要依據。②參見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生活用日語:全國調查”結果報告〈簡報版〉》,2009年,https://www.ninjal.ac.jp/archives/nihongo-syllabus/research/pdf/sokuhou_chinese.pdf。
日語與漢語不同,標記方式除了漢字之外還有平假名、片假名、羅馬字母等多種方式,所以評定“簡易日語”的難易度首先要考慮文字的標記方式。日本文化廳在2018年進行了一項為推進《2018年度為“作為生活者的外國人”而開展的清零無日語學習班地區(qū)的事業(yè)》③參見日本文化廳《2018年度為“作為生活者的外國人”而開展的清零無日語學習班地區(qū)的事業(yè)(平成30年度「生活者としての外國人」のための日本語教室空白地域解消推進事業(yè))》,2018年,https://www.bunka.go.jp/seisaku/kokugo_nihongo/kyoiku/seikatsusha_kuhakuchiiki_jigyo/index.html。的全國性調查,該調查報告顯示,有84.3%的外國人能看懂日語的平假名,而能看懂羅馬字母的外國人只有51.5%,二者有明顯差距。此外,調查報告還顯示,用平假名給日語的漢字標注發(fā)音可以降低語言的理解難度,是幫助外國人閱讀理解文章的有效手段。可見,即使是相同的內容,如果采用不同的標記方式,對外國人來說語言的難易度也會發(fā)生變化。
除了標記方式之外,“簡易日語”具體詞匯、語法的難易度是參照日本語能力檢定考試的基準來確定的。該能力考試由日本國際交流基金主辦,每年兩次,面向全世界母語非日語的外國人,是目前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日語水平考試??荚嚰墑e分為5級,通常簡稱為N1、N2、N3、N4和N5,N1為最高級別,N5為最低級別?!昂喴兹照Z”的難度大約在N5、N4之間,大致相當于日本小學3年級母語課程的難度,即大約需要掌握300個基本的日語漢字、1500~2000個基本詞匯和基本語法,每個句子的長度大約在24個音節(jié)左右,能進行日常生活的對話,能讀、寫簡單的文章。目標是讓在日本居住了一年以上的外國人,無論出身是否為漢字圈的國家,均能理解其中80%以上的內容(佐藤和之2017)。
為了更直觀地描述“簡易日語”的難易度,佐藤教授提出了著名的12條語法法則,具體如下①參見日本弘前大學《救災應急“簡易日語”(減災のための「やさしい日本語」)》,2018年,https://www.hirosaki-u.ac.jp/32856.html。:(1)使用簡單的詞匯,避免使用難詞;(2)使用簡短的句子,每個句子不超過24個音節(jié);(3)保留有關災害的常用術語;(4)避免使用片假名書寫的外來語;(5)不使用擬聲擬態(tài)詞;(6)使用動詞句而非動名詞;(7)避免使用模糊、曖昧的表達方式;(8)避免使用雙重否定句;(9)盡量統(tǒng)一句末表達的句型;(10)多使用短語,以便讀者理解重點語義;(11)每個句子的漢字以3~4個為宜,且要標注發(fā)音;(12)不要使用羅馬字母。
傳播方式從大的類別來看有文字和音聲兩種。如果是通過文字傳遞信息,“簡易日語”的具體內容主要遵守佐藤教授提出的12條語法法則。佐藤和之(2005)指出,張貼公告的信息傳播方式雖然比較原始,但對于外國人來說不會出現(xiàn)聽漏信息的問題,依舊十分有效。當使用張貼公告的傳播方式時,“簡易日語”除了語法法則,還需要注意整體版面設計,以便能夠吸引外國人的注意,提高閱讀率,如:標題要使用多種語言書寫;漢字的使用量不能過大且要標上發(fā)音;文字要用較大的字號書寫,擴大行距;附帶與內容有關的插畫或地圖;盡量用短句描述,標明公告制作單位和公布時間;等等。
如果采用的是音聲的傳播方式,則還要注意朗讀時的停頓、聲調上的變化、語速的把握、吐字清晰程度等問題。停頓不僅僅要注意語言單位的分割點,如句子和句子之間、詞語和詞語之間,還要注意語義表達的問題,需要重點強調的詞匯前后需要增加停頓,聲調也要有所區(qū)別。語速方面,伊藤晶子等(2015)提出了具體數(shù)值,他們參照日本放送協(xié)會(NHK)新聞播報每分鐘420~460個音節(jié)的速度,認為使用“簡易日語”進行語音播報時語速應控制在每分鐘大約280個音節(jié)。
“簡易日語”日常管理機制的最大特點在于合作方式,概括而言是高校牽頭、跨界合作,核心力量突出,同時涉及的行業(yè)領域面又極大。首先,牽頭的佐藤教授團隊努力做到充分的信息共享,他們成立了“應對減災‘簡易日語’研究會”,將一系列研究成果按具體需求的內容分類,在網絡上免費發(fā)布,發(fā)布的系列內容如下(各項內容的具體網址從略):(1)需要詳細了解“簡易日語”時,可參照弘前大學人文學部社會語言學研究室·減災“簡易日語”研究會網站;(2)需要了解“簡易日語”所使用的詞匯與漢字時,可參照《“簡易日語”詞匯·漢字表》;(3)需要了解“簡易日語”的有效性及可信度時,可參照公開實驗概要“弘前大學2005公眾減災——使用‘簡易日語’獲取災害信息”;(4)需要了解“簡易日語”12條規(guī)則時,可參照《(加強版)“簡易日語”編制指南》;(5)需要了解“簡易日語”句子文章寫作方法時可參考的網站;(6)需要憑借自學翻譯“簡易日語”時,可參照“E學習版 理解!表達!入門《簡易日語》”;(7)需要了解通過智能手機聯(lián)系在日外國居民及外國兒童時的文案編寫方法時可參考的網站;(8)需要系統(tǒng)獲取“簡易日語”具體事例時,可參照《加強版 發(fā)生災害時幫助外國人的方式指南》;(9)需要了解防災無線通訊、宣傳車、社區(qū)FM頻道廣播中所使用的稿件時可參考的網站;(10)需要了解使用“簡易日語”發(fā)布公告的具體實例時可參考的網站;(11)為了介紹說明“簡易日語”而需要宣傳手冊時可參考的網站;(12)需要獲取使用“簡易日語”編寫的輔助系統(tǒng)軟件時,可參照東北大學研究生院工學研究科通信工學專業(yè)伊藤彰則研究室的網站;(13)需要獲取“簡易日語”相關的其他資料與信息時,可參照弘前大學人文學部社會語言學研究室的導航網頁。
除牽頭的佐藤教授團隊之外,其余參與、協(xié)助“簡易日語”各項工作的人員涉及各行各業(yè):有各級國家政府部門,也有高校研究機構的同行、醫(yī)療機構、媒體、公益財團法人、消防部門、地方圖書館等。例如日本內閣府、法務省、文化廳、觀光廳、國立國語研究所、自治體國際化協(xié)會等部門和單位均參與過日本政府進行的各類大規(guī)模基礎數(shù)據調研工作,由這些參與部門的級別和領域就可見日本政府對應急語言問題的重視程度。日本縣(相當于中國的省)一級政府也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日本在行政劃分上有一都一道兩府43縣①一都是東京都,一道是北海道,兩府是大阪府和京都府,43縣是青森縣、巖手縣、宮城縣、秋田縣、山形縣、福島縣、茨城縣、栃木縣、群馬縣、崎玉縣、千葉縣、神奈川縣、新瀉縣、富山縣、石川縣、福井縣、山梨縣、長野縣、岐阜縣、靜岡縣、愛知縣、三重縣、滋賀縣、兵庫縣、奈良縣、和歌山縣、鳥取縣、島根縣、岡山縣、廣島縣、山口縣、徳島縣、香川縣、愛媛縣、高知縣、福岡縣、佐賀縣、長崎、熊本縣、大分縣、宮崎縣、鹿兒島縣、沖繩縣。,我們對這47個縣級政府的所有官網進行調查,發(fā)現(xiàn)除了石川縣、宮城縣、宮崎縣和山梨縣之外,其他網站都有與“簡易日語”相關的信息。但存在兩個主要問題:第一是各政府之間的運用情況差別很大,最多的是發(fā)布了用“簡易日語”編寫的應急救災手冊,并沒有使用“簡易日語”發(fā)布具體信息,如愛知縣、大分縣、奈良縣等的網站;有的不僅運用“簡易日語”編制了日常運用的許多基礎信息,還運用“簡易日語”及時發(fā)布、更新實時消息,例如群馬縣的官網就做得很好,兵庫縣、廣島縣、福井縣等多家網站均有用“簡易日語”發(fā)布與新冠肺炎相關的信息;還有一類甚至是僅僅提供了與“簡易日語”相關的服務部門的聯(lián)系方式,并沒有在網頁上運用“簡易日語”發(fā)布信息,如沖繩縣。第二個問題是各政府具體對應的管理部門不統(tǒng)一,很混亂。最多的是由當?shù)氐膰H交流協(xié)會發(fā)布相關信息,但也有的是國際課、文化交流課、人權施策推進課、環(huán)境生活部,甚至像福井縣是由國際經濟課在管理。這種自成一體的管理方式十分不利于外國人對所需信息的有效利用。
日本應急語言運作機制的第二個特點是應急機制要靠日常維護,日本在日常就十分注重通過多種渠道實現(xiàn)信息共享。日本放送協(xié)會于2012年4月創(chuàng)辦了簡易新聞網站“News Web Easy”,可以算是運用“簡易日語”實現(xiàn)日常信息共享的典型。該網站主頁右側的導讀目錄列有“地震、海嘯、龍卷風·雷電、臺風、暴雨、暴雪、中暑”7項,凸顯了網頁的救災應急目的。每天刊登精選的5篇新聞,每篇新聞字數(shù)大約在300字左右,長度是通常新聞報道的三分之一。報道中的漢字有標注發(fā)音,并且用不同的顏色標注人名、地名和組織機構名,簡單易讀,學過半年至一年日語的中國學生也基本可以看懂。再如日本1988年成立的一般財團法人自治體國際化協(xié)會,該協(xié)會以推動地區(qū)公共團體的國際化為運作目的,在日本全國各縣、市均有分部,在紐約、倫敦、巴黎、新加坡、首爾、悉尼和北京也設有海外事務所。該協(xié)會制作了一系列突發(fā)公共事件的應急語言資料,有使用英語、漢語、韓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和菲律賓語共6種在日使用人口最多的外語編制的《發(fā)生災害時多語言撰寫信息指南》、培養(yǎng)救災應急事件中與外國人居民溝通能力的《發(fā)生災害時外語學習支援》,還委托東京外國語大學制作了《災害發(fā)生時外語學習支援能力培養(yǎng)課本》和《與災害有關的單詞手冊·例句集·參考資料》等。協(xié)會在日常工作中就將這些資料通過地方自治體和地區(qū)國際化協(xié)會進行分發(fā),并召開說明會,提高這些資料的使用率。
日本的地方政府也積極推動與信息弱勢群體之間的日常信息共享,杉山明枝(2018)對此進行了介紹:以東京都為例,東京都在2002年設置了“外國人受災信息中心”,為突發(fā)公共事件中受災的外國人提供信息收集、志愿者服務、市·生活區(qū)·街道發(fā)布信息輔助服務等業(yè)務,還定期舉辦外國人防災訓練等活動,同時為了保障在發(fā)生災害時能順暢地進行信息溝通,在日常生活中就致力于使用包括“簡易日語”在內的多國語言與外國人居民實現(xiàn)信息共享。仙臺市在市國際交流協(xié)會內設置了“防災多國語言支援中心”,將政府發(fā)布的官方信息翻譯為多國語言,制作了多國語言防災錄像《“地震!發(fā)生時該怎么辦?”》以及《在地震中如何保護生命安全的建議》等資料。
陳林俊等(2014)、韓濤(2019)等研究是將用于救災應急的“簡易日語”同用于日常溝通的“簡化日語”(或稱平易日語)區(qū)分開來。但本文認為這二者是無法明確區(qū)分開的,“簡化日語”是“簡易日語”的延申版,是日?!熬毐?,內容也偏重救災應急知識的普及,是“簡易日語”日常管理、運行的一環(huán);日?!熬毐币彩恰昂喴兹照Z”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日本危機管理方式的一種呈現(xiàn)。
“簡易日語”在救災應急事件中作為主流外語的輔助語言之一為受災的外國人提供語言服務,但并不意味著取代其他外語,必要時還可以將“簡易日語”與其他語言混合使用。主要服務對象是那些母語為使用人數(shù)較少、日語程度不高、對英語不熟悉的外國人。
“簡易日語”在救災應急事件發(fā)生之后的運行機制的一個重要特點是首先有政府力量的推動。2020年2月16日在日本新型冠狀肺炎確診人數(shù)尚只有個位數(shù)時,日本負責外國人出入境管理的法務省出入國在留管理廳就宣布召開以推動“簡易日語”使用為目的的“協(xié)助簽證辦理的簡易日語專家指導會議”,會議于21日舉行,再次對“簡易日語”的重要性進行了強調,也對“簡易日語”的推廣起到了實質性的推動作用。
其次,“簡易日語”在公共事件突發(fā)過程中的運行機制十分重視短時間內的快速啟動,對此佐藤教授提出了“72小時內信息”這一關鍵詞,并制作了《地震發(fā)生后72小時(3天內)應該告訴外國人的信息》手冊,該手冊的內容是在對1995年阪神大地震期間多個廣播頻道信息的整理、分類的基礎上完成的。制作的原因是:雖然像神戶這樣的大城市的政府部門通常會在地震發(fā)生的第二天就設置面向外國人的咨詢窗口和專門的信息發(fā)布機構,但是要廣而告之這一消息,讓外國人知道有這樣的機構卻需要幾天時間。1994年舊金山地震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即地震發(fā)生之后要建立面向外國人的多語服務團隊和相應機制需要大約72個小時。而在這72小時內《地震發(fā)生后72小時(3天內)應該告訴外國人的信息》手冊能起到很大作用。工作人員可以依據手冊的說明,分時間階段有序地發(fā)布受災外國人需要的信息?!兜卣鸢l(fā)生后72小時(3天內)應該告訴外國人的信息》的內容除了“僅外國人需要的信息”之外,還包括“與日本人一樣需要的信息”以及“對日本人來說是常識,但是外國人往往不知道的信息”。具體內容包括3個方面:第一是“事件剛發(fā)生時的信息”;第二是“防止產生二次災害的信息”;第三是關于“生活·恢復·安危信息”。“事件剛發(fā)生時的信息”指災害剛發(fā)生時對于受災者緊急度較高的信息,“防止產生二次災害的信息”指以避難引導為主的信息,“生活·恢復·安危信息”指受災者在受災幾小時之后需要的信息(松田陽子,等2000)。
日本較早開始進行“簡易日語”的研發(fā)工作,有經驗也有不足。目前最突出的問題是許多對“簡易日語”的運用只是機械地標注假名發(fā)音,或把日文漢字改寫成假名,今后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通過上述對日本救災應急語言——“簡易日語”的介紹和梳理,我們從日本的經驗和不足中可以總結以下4點啟示,希望對我國相關部門在宏觀管理層面建立救災應急語言機制有所幫助。
第一,加強基礎研究,使應急語言機制具備扎實的科學依據。
我國對應急語言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基礎研究還很不足。例如我們還應進一步對我國信息弱勢群體的特征進行更細致的調查,只有準確把握我國信息弱勢群體特征,才能保證我們的應急語言服務機制做到“精準扶貧”。我國與日本不同,我們的信息弱勢群體結構多樣,不僅包括在華外國人,還包括通用語言溝通能力較弱的本國民眾,例如兒童、老人、盲人、聾人以及部分方言地區(qū)的群眾等。我國的信息弱勢群體總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短期或長期居住在我國的外國人,可稱為“輸入型信息弱勢人群”;第二類是通用語言溝通能力較弱的本國人,可稱為“本土信息弱勢人群”。這兩類人群所具有的語言基礎不同,救災應急事件中對語言服務的需求也不同,對他們進行調研時,所采用的具體調研方法也將是不同的?!拜斎胄托畔⑷鮿萑巳骸钡男畔⑽覀兛梢酝ㄟ^和各國駐華領事館進行合作的方式來獲得,掌握包括簽證種類、在華事由、母語種類、占總體比例、漢語水平等級在內的各項數(shù)據,并保障數(shù)據的動態(tài)更新。而“本土信息弱勢人群”的情況復雜,調研難度高。我國已有學者提出可在人口普查中加入語言調研內容的想法,這種提法的優(yōu)點是高效、節(jié)約成本、覆蓋面大,但實際執(zhí)行需要人口普查執(zhí)行部門的合作?!兑咔榉揽亍昂喢鳚h語”》的研制簡介已經對簡明漢語的適用對象有了說明,今后我們應該開展具體、詳盡的服務對象調研。
第二,進一步完善應急語言語料庫的建設,推動實證研究發(fā)展。
“戰(zhàn)疫語言服務團”研制的《疫情防控“簡明漢語”》,借鑒“簡易日語”的做法,以HSK等級標準為參照,將詞匯基準設置在4級以內,即1200詞左右,語法也盡量使用4級以內的語法。今后需要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以改進、完善、強化、推廣為目的的各類研究。例如,我們首先可以進一步完善應急語言語料庫的建設,可根據救災應急事件的發(fā)生過程、性質和機理進行分類,依據自然性突發(fā)事件、事故災難、公共衛(wèi)生事件和社會安全事件4類以及輕度、中度、重度等不同的危害性程度進行具體詞匯、語法的甄選,完成各類、各級救災應急備用語料庫。此外,社會語言學者還應該積極推動實證類的研究,例如進行信息弱勢群體理解度的測評、應急語料庫的有效性、使用案例分析等,這樣才可以科學地推動應急語言語料庫的完善。
第三,細化應急語言的特征研究,拓展運用領域。
日本已開始根據傳播方式等因素細化應急語言的特征研究。我們在開發(fā)應急語言時也應讓應急語言的傳播手段盡量做到“多渠道多方式”,尤其應當關注手機這一當代社會主流的信息傳遞工具。但“輸入型信息弱勢人群”和“本土信息弱勢人群”具體特征不同,在考慮運用“應急漢語”傳遞信息的具體方法時也應該注意。如“輸入型信息弱勢人群”可采用發(fā)送文字信息的方式,文字的方式可以保證他們更加從容地理解內容,防止音聲傳遞造成的聽漏、聽錯信息,同時也方便信息接受者反復查閱、確認相關內容。而“本土信息弱勢人群”因為包括部分識字少、年齡大視力不佳或者是聽力、視力有障礙的人群,因此在傳遞重要信息時應做到文字與音聲相結合,例如可通過特殊的提示音、特殊的震動頻率告知手機主人信息的特殊性,同時在主人閱讀文字信息時應實現(xiàn)音聲同步播報的功能。特殊提示音的方式在日本已被實踐證明了效果,在日本如果發(fā)生地震、海嘯等緊急突發(fā)公共事件時,日本的信息發(fā)布部門會第一時間在電視頻道里插播相關的新聞短訊,新聞短訊均是閃現(xiàn)的文字,字數(shù)不多,言簡意賅。插播短訊時電視會發(fā)出特殊的警示音,該警示音日常只用于突發(fā)公共事件時的信息提醒,因此人們只要一聽見這一特殊的警示音,都會關注電視屏幕上出現(xiàn)的消息,即使電視頻道不中斷正在播放的電視節(jié)目,也能夠及時有效地保證信息的知曉率。
此外,日本近年十分關注應急語言在日常醫(yī)療、觀光、民生福利等領域的拓展性運用。我們認為這是一個正確的方向,拓展性研究不僅不會影響應急語言的使用,還能促進應急語言在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的使用效果。我國的學者今后也可以在這方面多做一些思考。
第四,借助政府力量,構建全方位的常態(tài)合作體系。
我們要構建的體系首先應是全方位的合作體系。充分調動高??蒲泄ぷ髡叩牧α?,可利用部分高校已有的較成熟的應用語言研究中心,也可重組科研人員,建設專門的核心團隊,培養(yǎng)專業(yè)人才和基層志愿者隊伍,并積極獲取各級政府部門、民間組織的協(xié)助,與政府、醫(yī)療、財團等組織機構建立全方位的合作體系。其中借助各級政府的力量及時對應急語言的使用進行推廣是十分有效和重要的。
我們構建的體系還應該是常態(tài)型的合作體系,如果僅限于突發(fā)公共事件期間啟動的臨時救急體系,那么緊急運作時容易因為磨合而產生“硬傷”、消耗時間、影響使用效果。北京語言大學的徐欣路研究員說:“今后的應急語言服務工作,應堅持‘著眼常態(tài),面向應急’,把‘養(yǎng)兵’的常態(tài)工作機制跟‘用兵’的應急服務機制很好地結合起來?!雹賲⒁姟犊挂呔W上論壇:應急語言服務(三)》“語言服務40人論壇”公眾號推文,2020年4月13日,https://mp.weixin.qq.com/s/d-f4w33QaivX8a0CoNairA。我們認為應急語言的常態(tài)不僅要有“養(yǎng)兵”的常態(tài)工作機制,更應該要有運行、使用應急語言的常態(tài)體系。
綜上所述,我國國情相較日本更加復雜,建設應急語言機制的難度也更大,雖任重道遠,吾輩有責攜手并進、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