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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人鳳與“二次革命”

2020-02-25 07:00鄧江祁
關(guān)鍵詞:黎元洪都督袁世凱

鄧江祁

(湖南省教育廳, 湖南 長沙 410016)

民國初年,黨派林立,黨爭激烈。譚人鳳反對黨爭,聲明不黨主義,對民國初年無序的政黨活動多有批評,并呼吁各黨各派消除成見,集中建設(shè)人才,共同推進民國建設(shè),但隨之而來的“宋案”打破了他的幻想?!岸胃锩北l(fā)前夕,譚人鳳希望通過努力調(diào)和南北,避免發(fā)生戰(zhàn)亂,但看到袁世凱磨刀霍霍,準備向革命黨人開刀,又徹底丟掉幻想,堅定地走上武裝反袁的道路?!岸胃锩北l(fā)后,譚人鳳力促譚延闿宣布湖南獨立,壯大革命黨的反袁聲勢?!岸胃锩笔『?,譚人鳳因被袁世凱懸賞緝拿而被迫逃往日本,繼續(xù)從事反袁活動,待機再起。

一、調(diào)處南北

1912年4月19日,譚人鳳發(fā)布《北面招討使解職宣言》指出:“雖然革命成功之日,乃大亂開始之時,世界歷史具有成例。昔者法蘭西革命,慘禍延及三次。美利堅革命,血戰(zhàn)至于八年。我中華創(chuàng)巨痛深,斷不宜演此慘劇。惟南北猜嫌未化,各省兵變頻聞,蒙古獨立宣言,宗[社]黨潛謀煽亂,無策以消弭之,后患猶不堪設(shè)想?!盵1]39不幸的是,譚人鳳在此文中表現(xiàn)出的擔憂僅在一年之后就見之于事實。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遇刺身亡。當時譚人鳳正在北京,聞此噩耗后,悲痛欲絕[2]。譚人鳳雖年長宋教仁22歲,但在同盟會內(nèi)部卻與這個湖南老弟最為投緣,而且十分欣賞宋教仁的才華和能力。他曾說:“革命黨中人物,抱高尚之思想,具遠大之眼光,能為國家謀幸福而又與吾契合無間者,吾始終必推君(指宋教仁——引者)與福建之林君時爽二人?!盵1]108-109當年在日本東京,譚人鳳還曾與陰陽家談?wù)撍谓倘拭?,陰陽家預言其“三十年太平宰輔”[1]107。1911年,林時爽在黃花崗起義中英勇犧牲,譚人鳳十分悲痛,在為諸烈士所寫的“十哭”中,第一篇就是《哭林時爽》,其中還有“長才未了殲仇恨,天意蒼茫負此人”[3]之句。黃花崗起義失敗之后,譚人鳳與宋教仁一同探索中國反清革命的道路,決定籌建同盟會中部總會,致力長江革命,最終促成了武昌首義的爆發(fā)和中華民國的成立。民國成立后,正是宋教仁發(fā)揮才華的大好時機,譚人鳳也對其寄予了厚望,但沒有想到這次“星命杳無憑,天道暗難問,被擊之后,僅閱十七點鐘而竟死矣”[1]107,使譚人鳳感到“實出人意外”,“極百端摸索而不能得其解”[1]109。但他冷靜分析案情后認為,“國民黨中人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唐解閣時,宋尊重閣制,聯(lián)辭農(nóng)林總長職,移住農(nóng)事試驗場。袁極力牢籠,餌以官,不受;啖以金,不受。日奔走于各政黨間,發(fā)表政見,冀以政治策略,為有次序之進行,改革一切弊政,一時聲望大嘩。及選舉揭曉,國民黨又占多數(shù)”[1]391。因此,譚人鳳認為,“宋案”必與袁世凱政府有牽連。于是,他往謁袁世凱和國務(wù)總理趙秉鈞,探其口氣。但袁世凱作惋惜之狀曰:“鈍初,中國特出之人才也,再閱數(shù)年,經(jīng)驗宏富,總理一席固勝任愉快者。何物狂徒,施此毒手!”而趙秉鈞則坦然曰:“外間議論我不與辯,久后自當水落石出也,請先生靜待,勿惑浮言?!弊T人鳳表示:“是否浮言,我將往滬一探情實。”[1]392

次日,譚人鳳即離京返滬。譚人鳳抵滬時,英租界捕房已捕獲了暗殺宋教仁的直接指使者應桂馨,又在應宅內(nèi)捉住了兇手武士英,同時搜出應桂馨與內(nèi)務(wù)部秘書洪述祖來往的密電本及函電多件,五四手槍一支。

事實果然證實了譚人鳳的分析和判斷。抵滬后,譚人鳳立即匆匆趕到黃興住處,與黃興、陳其美和因“宋案”剛從日本趕回的孫中山商量對策。孫中山主張武力解決:“此我錯認袁世凱之過也。若有兩師兵,當親率問罪。”[1]392黃興當時則傾向于法律解決:“此事證據(jù)已獲,當可由法律解決?!盵1]392但譚人鳳不同意他們的意見:“孫先生之說空論也,兩師兵從何而來?黃先生之談,迂談也,法律安有此效力?愚見以為宜遣一使促湘、粵、滇三省獨立,再檄各省同興問罪之師,以至仁伐至不仁,必有起而應之者。”[1]392黃興聽后反駁譚人鳳道:“宣告獨立,袁不將借口破壞統(tǒng)一,用武力壓迫乎?”[1]392譚人鳳回道:“公道在人心,曲直是非已大白于天下,袁欲出兵,不特師出無名,且借款未成,每月政費尚無著,兵費從何而來?滇、粵遠在邊陲,中央鞭長莫及,湘省即當沖要,有贛、皖可以屏蔽,亦可無慮,夫何懼之有?”[1]392-393黃興仍堅持己見:“先生議論雖豪爽,但民國元氣未復,仍不如以法律解決之為愈。證據(jù)確鑿,俟國民大會發(fā)表后,可組織特別法庭,缺席裁判,何患效力不復生?”[1]393譚人鳳見國民黨主要領(lǐng)導人之間意見分歧,一時難有結(jié)果,便以籌劃宋教仁葬事為己任,電請中央撥款,一意經(jīng)營宋教仁葬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八伟浮鄙形戳私Y(jié),國務(wù)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和財政總長周學熙代表袁世凱政府于4月26日晚與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團(美國中途退團)簽署了《中國政府善后借款合同》。

消息一傳出,全國輿論大嘩。參眾兩院分別就此召開會議討論,認為借款合同未經(jīng)國會批準,決不承認。孫中山、黃興等人也發(fā)出通電,指責政府違法借款,并“深望政府,俯從民意,非得人民代表之畫諾,一文不敢茍取”[4]247。湖南都督譚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等國民黨籍四省都督也聯(lián)名通電,批評袁世凱政府“悍然不經(jīng)院(即參眾兩院)議私借巨款”和“以巨金資助(宋案)兇手”。而袁世凱則立予訓斥四都督:“當國基將定之秋,不于國際債權(quán)求根本之解決,坐待破產(chǎn),徒為叫囂”,“以影射勾串之虛言,為(宋案)牽連政府之確據(jù)”[4]268,“且唆同僚以抗爭,陷國事于危險,雌黃信口,更非身列軍界、政界者所當為”[4]268。而身為副總統(tǒng)兼湖北都督的黎元洪也倒向袁世凱,于4月4日主動電請袁世凱“飭李純派步兵一團到漢,以資鎮(zhèn)攝”,并致電駐守河南信陽的第六師師長李純“請照前電預備混成一團,以便有事來漢鎮(zhèn)懾”[5]130,借以對抗鄂、贛、湘、皖四省的革命黨人,穩(wěn)定其統(tǒng)治。

面對更加強烈的社會輿論和日益激化的南北矛盾,從避免南北沖突、維護社會穩(wěn)定出發(fā),5月4日,譚人鳳與岑春煊、伍廷芳、李經(jīng)羲、王芝祥等通電袁世凱、黎元洪、參眾兩議院、國務(wù)院及省都督、民政長、省議會、各政團、各報館,提出四點和平解決因“宋案”和借款而引發(fā)的黨爭和政爭的主張:“一、‘宋案’詞連政府,洪犯固宜速求引渡,歸案訊辦,趙總理既涉嫌疑,屆時亦應出庭受質(zhì),方能表白。二、借款由全國負擔,必須通過議院,自是正理。三、制造憲法,為國會完全獨任之責?!瓏鴷T公亟宜注重國家,犧牲黨見。四、輿論為國民導師,議論貴乎正確?!弊詈螅T人鳳等人強調(diào)指出:“各省都督,具有保護人民治安之責任,當必能持以鎮(zhèn)靜,不至逞小忿而亂大謀。各省軍人同是共和國民,尤當不忍遂各方面之感情,互相仇殺,同心同德,極力維持,一秉國民公意,和平解決各項問題?!盵6]

袁世凱閱電后即對譚人鳳等人提出的四點主張作了回應,最后說:“政府與人民未嘗不以誠相見。惟因黨派爭持,入主出奴,政府一秉至公,未嘗偏徇,以致不見諒于人則有之矣?!盵4]341并希望譚人鳳等人赴京面商。于是,譚人鳳等人商議后決定,岑春煊與李經(jīng)羲赴湖北,開導黎元洪,譚人鳳與王芝祥則北上,調(diào)停袁世凱。

5月22日,譚人鳳與王芝祥入京面見袁世凱,強調(diào)“南北宜融和,不宜決裂”,袁世凱表示:“中央并無用武之意?!盵7]這樣談?wù)搩尚r之后,譚人鳳“始興辭而退”。既然與袁世凱談得不錯,譚人鳳便決定離京南下。次日,譚人鳳到總統(tǒng)府辭行,“仍以撤兵、毋易贛督為請”。袁世凱和顏悅色應之曰:“先生此來甚好,民國瘡痍未起,誠不愿再見動亂。兵隊可否撤退,還請與宋卿相商。贛督去留,我亦尚無成見,但須勸彼等以國家為前提,毋蓄意謀亂方好。不然,我受國民付托,不得不以土匪目之矣。”[1]395譚人鳳聽后比較滿意,“以為尚有和平之希望也”[1]395。從總統(tǒng)府出來,有記者問譚人鳳對于此次調(diào)停南北沖突前景的看法,譚人鳳答道:“‘宋案’聽法律解決,借款聽國會解決,中央勿用兵,李某(指贛督李烈鈞——引者)應服從政府,謂此為根本調(diào)停法?!盵8]

5月24日,有記者請譚人鳳談時局問題,他充滿希望地說:“南北沖突決非如外界所傳,其惡感之原因多出于誤會?,F(xiàn)在有各種重要人物,由各種方面熱心、誠實,從事調(diào)和,想不久即見平和解決。”[9]

譚人鳳在北京的調(diào)停,效果似乎不錯,“有一點和平希望”[1]394,但岑春煊與李經(jīng)羲在湖北的調(diào)停卻“因黎拒諫”而形成僵局。因此,譚人鳳聞訊后又馬不停蹄,于5月28日趕住武漢,繼續(xù)調(diào)停黎元洪。

黎元洪不如袁世凱世故圓滑,聽完譚人鳳在京調(diào)停的情況后仍不為所動,堅持己見:“李烈鈞跋扈桀驁,中央即允留,尚有十三省都督不承認,勢非撤任不可?!盵1]395-396譚人鳳極為憤怒,拍案斥之曰:“汝輩甘為奴隸,必將稍有人格者排擠而去之,國事尚堪問乎?”[1]396黎元洪反問道:“都督不受中央節(jié)制,試設(shè)身處地,亦先生為總統(tǒng)能容之乎?”[1]396譚人鳳說:“現(xiàn)在南北感情極惡劣,萬一激成事變,咎應誰司?”[1]396黎元洪則說:“請毋慮。贛省大小軍官與各機關(guān)人員,多已來鄂接洽,李烈鈞已成獨夫矣,必無意外之變。”[1]396

既然與黎元洪沒法談攏,譚人鳳便趕回上海一面將調(diào)停黎元洪的情況電告袁世凱,“請袁勿聽黎言”,一面專心安排宋教仁安葬事宜。安葬宋教仁遺體后,譚人鳳感到又辦完了一件大事,即致國務(wù)院及參眾兩院:“宋豚初先生靈柩擇定六月二十六日在滬安葬。特此電聞。”[10]15

二、促湘獨立

雖然譚人鳳為調(diào)停南北不辭辛勞,奔波京、漢之間,然而事情并沒有按照譚人鳳良好的愿望發(fā)展。在做好了政治、軍事準備以后,袁世凱立即向南方革命黨人舉起了屠刀。6月9日,袁世凱以李烈鈞“不稱厥職”“不孚眾望”為由下令罷免其江西都督職務(wù),同時任命黎元洪兼領(lǐng)江西都督、賀國昌為護理民政長、歐陽武為江西護軍使兼第一師師長節(jié)制江西陸軍各營。6月14日,袁世凱又步步緊逼,以調(diào)任的方式,任命胡漢民為西藏宣撫使,撤去其廣東都督職務(wù)。此時,形勢愈發(fā)明朗,黃興要求譚人鳳赴湘發(fā)動討袁,但因宋教仁靈柩安葬在即,譚人鳳沒有答應,而是在上海專心經(jīng)營安葬宋教仁事宜。6月30日,袁世凱又下令,免除柏文蔚安徽都督的職務(wù),改任沒有實權(quán)的陜甘籌邊使。

南方國民黨籍都督接連被袁世凱罷免,無疑對譚人鳳是當頭一棒。嚴酷的現(xiàn)實徹底粉碎了譚人鳳對袁世凱的幻想,雖然他先前對孫中山的武力解決和黃興的法律解決的批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希望通過與袁世凱、黎元洪的協(xié)調(diào)來化解南北沖突的愿望,無疑也是一種與虎謀皮的幻想。譚人鳳經(jīng)營完宋教仁安葬事宜之后即丟掉幻想,接受黃興派遣起程赴湘,督促湖南都督譚延闿反袁,擇機宣布湖南獨立,以壯大革命黨的反袁聲勢。但路過武漢之時,譚人鳳卻發(fā)現(xiàn)此地正籠罩在一派白色恐怖之中。

原來,孫中山、黃興在謀劃反袁起義時,考慮到湖北為辛亥革命首義之區(qū),又是南北交通樞紐,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立即將湖北列為發(fā)動起義的重點?!八伟浮卑l(fā)生后不久,黃興在主張法律解決“宋案”的同時,還暗地為武力解決做準備,令田桐去武漢面告革命黨人詹大悲、季雨霖、蔡濟民、熊秉坤、蔣翊武等人“務(wù)當振奮精神,從新努力”[11]619。4月,湖北革命黨人在武昌曇華林舉行秘密會議,決定組成“改進團”,以“改進湖北軍政,繼續(xù)努力進行革命事業(yè)”,推翻袁世凱政府和黎元洪在湖北的統(tǒng)治為宗旨,設(shè)秘密機關(guān)于漢口碧秀里和武昌大朝街、巡道嶺等處。但不久,改進團事機失密,被黎元洪偵破,逮捕數(shù)十人,20多人被秘密處決,季雨霖、熊秉坤等人亦遭通緝。袁世凱罷免李烈鈞江西都督職務(wù)之后,黃興從孫中山處領(lǐng)取五萬元軍費,加緊部署討袁計劃,并把突破的方向定在湖北,急派寧調(diào)元、熊樾山赴鄂組織機關(guān)、發(fā)動起義。寧調(diào)元、熊樾山到鄂后即與詹大悲、蔡濟民、蔣翊武、王憲章、季雨霖、王華國、熊秉坤等人取得聯(lián)系,在漢口《民國日報》館內(nèi)設(shè)立國民黨交通部,作為起義聯(lián)絡(luò)站,以蔣翊武、詹大悲為正副部長,并積極籌劃,廣泛聯(lián)絡(luò),準備起義。6月23日夜晚,湖北革命黨人發(fā)出動員令,決定乘黎元洪26日要到油坊嶺檢閱新兵,擬于25日夜在武昌南湖集合,26日由起義門(中和門)攻入城內(nèi),各路同時大舉。但23日因先前發(fā)動上海制造局之役而被捕的文仲達變節(jié),招供了湖北革命黨人的起義計劃和《國民日報》館這一起義的領(lǐng)導機關(guān)。黎元洪獲知這一重要情報后,即于24日急派軍警會同法國租界巡捕查封漢口《民國日報》,逮捕該報編輯曾毅、楊端鹿、成希禹、周覽等人,并從報館搜出內(nèi)有“起義宗旨”的布告及“宣布袁罪,迫告湖北獨立,組織討袁軍,請各省協(xié)應”的電文。負責起義的詹大悲、季雨霖、蔣翊武等人得知機關(guān)已被破獲,心憂如焚,立即命令于25日晚起義,計劃先由南湖駐軍發(fā)難,進攻起義門,與城內(nèi)駐軍匯合后會攻都督府,并派人到岳口、沙洋通知駐防該地的革命黨人章裕昆、劉英共同行動,會師武昌。但由于此時的軍隊已處于黎元洪的控制之下,原先聯(lián)絡(luò)響應的各級軍官也都首鼠兩端,加之各處機關(guān)陸續(xù)被破壞,缺少可靠的聯(lián)絡(luò)人員及有號召力的指揮人員,起義未能發(fā)動即告流產(chǎn)。第二天,寧調(diào)元、熊樾山在漢口德租界富貴旅館同時被捕。晚上,詹大悲再賈余勇,派人四處縱火,依舊一事無成。在黎元洪的大肆搜殺下,詹大悲、季雨霖、蔣翊武等無法立足,只好乘日本輪船離漢,分別逃往上海、湖南。黎元洪乘機大肆搜捕和屠殺革命黨人,其中相當一部分為湖南籍革命志士。

譚人鳳聞訊憤怒至極,憤然致書黎元洪給予痛斥:“聞公近日政策專以仇殺湖南人為事,而其被殺之人,則不審罪狀,不問姓名,概以亂‘亂黨’二字加之立予槍斃。此等暗無天日、慘無人道之舉動,即前清官吏如趙屠戶(即鎮(zhèn)壓保路運動的四川總督趙爾豐——引者)其人者,尚未聞狠毒至此。殊不意公負長厚之名,又當民國保障人權(quán)之時代,竟有過之無不及。”最后,譚人鳳正告黎元洪:“湖南人不可侮,請勿輕啟釁仇,自禍禍鄂,兼禍天下。”[1]114-115與此同時,譚人鳳還致電袁世凱,在痛斥黎元洪“專以仇殺湖南人為事”的同時,要求袁世凱“急電救援”寧調(diào)元,“用免湘鄂仇視”[12]。

7月7日,譚入鳳抵達長沙,見到湘督譚延闿即傳達黃興指示:“贛、蘇、皖、閩、粵各省決計在七月間起義討袁,湖南萬不容坐視,要立即響應?!盵13]124譚延闿雖為湖南國民黨支部長,但聽后未置可否。恰好這天晚上,長沙荷花園軍裝局突然爆炸,庫存的所有械彈盡付一炬,共損失步槍約11000枝,子彈約300萬發(fā)。原來早在一個月前,袁世凱發(fā)覺湖南局勢不穩(wěn),便派遣向瑞琮、唐乾一、唐鏡三等攜帶巨款回湘,伺機進行破壞。向瑞琮、唐乾一等人見湖南獨立已如箭在弦上,便賄買該局科員王章耀、司事喻直三等縱火。軍火被焚,極大削弱了國民黨人的反袁力量,后果非常嚴重。這樣,湖南獨立的形勢就變得十分嚴峻了。對此,譚人鳳認為,雖然軍裝局爆炸無可挽回,但槍彈仍須準備,遂立即致電廣東都督陳炯明,請求支援。陳炯明復電答應支持,但需派人前去購辦。譚人鳳即與譚延闿商議,自告奮勇,擬親往廣東為湖南反袁起義購置軍火。

譚人鳳正要出發(fā),卻傳來李烈鈞7月12日在湖口通電江西獨立的消息。為應對形勢突變,譚人鳳乃遣羅澍滄代往廣東購辦軍火,自己則留省協(xié)助譚延闿維持秩序,督促其響應江西起義。15日,黃興赴南京成立討袁總司令部,促使江蘇都督程德全宣布江蘇獨立。7月16日,贛省都督歐陽武、討袁軍總司令李烈鈞致電譚人鳳和譚延闿,請求趁“武漢空虛,務(wù)乞火速發(fā)兵,直搗武漢,督師北上,推倒袁黎,鞏固共和”[14]。17日,九江保商局長蔡公時也致電譚人鳳,在通報九江前線反袁軍的捷報的同時,希望譚人鳳“即起直追,協(xié)誅國賊,還我共和”[14]。

“二次革命”爆發(fā)后,黎元洪積極充當了袁世凱的幫兇,不僅電請北軍再次入鄂,而且還派兵鎮(zhèn)壓江西反袁起義。面對急劇變化的形勢,譚人鳳一面通電各省,猛烈抨擊黎元洪,要求其“速撤兵停戰(zhàn)引罪,以謝天下”[15];另一方面,與周震鱗、蔣翊武等國民黨人積極敦促譚延闿響應江西、江蘇,立即宣布湖南獨立。

對于譚人鳳等人一再的催促,譚延闿的態(tài)度卻一直曖昧。譚延闿既為湖南都督,又兼任湖南國民黨支部長。但作為湖南國民黨支部長,譚延闿從一開始就對孫中山、黃興籌劃的“二次革命”不太積極,信心也不足,又不便與革命黨人公開唱反調(diào);作為湖南都督,譚延闿又不愿與袁世凱政府為敵,更不愿開罪袁世凱、黎元洪。5月間,李烈鈞等人未經(jīng)譚延闿同意,就以其的名義領(lǐng)銜發(fā)表聲討袁世凱政府違法借款的通電之后,譚延闿一直憤恨不已。所以,李烈鈞在江西起事之后派信使前來湖南與其聯(lián)絡(luò)時,譚延闿即予以婉詞拒絕。7月初湖南軍裝局爆炸后,譚延闿對“二次革命”更加信心不足,因此對于譚人鳳等人的催促,他便以種種理由虛與委蛇,盡量拖延。7月14日,在李烈鈞通電討袁后的第三天,譚延闿通電全國,反對討袁,并稱:“伏望大總統(tǒng)開誠布公,與民休息;副總統(tǒng)、各省都督排難解紛,各抒讜論,以維大局。勿使?jié)£栆挥?,首為全國糜爛起點?!盵16]396-397同時,他又暗中派人至鄂,與黎元洪私通款曲:“已準備藥水,如湘稱獨立,即服毒自盡,以謝天下”[4]763。

對于譚延闿的騎墻態(tài)度,譚人鳳等激進派當然不滿意。隨著安徽、廣東、上海、福建等地紛紛宣布獨立,譚人鳳更是心急如焚,旦夕向譚延闿進言,逼其宣布獨立。譚延闿迫不得已,乃同意于7月17日起召開政務(wù)會議,討論湖南去向。

7月17日第一次政務(wù)會議,激進的譚人鳳攜帶手槍入場,并舉著槍宣稱:“今日有不贊同獨立者,即以此物相贈?!盵17]于是“穩(wěn)健派”噤不敢聲,僅由“激烈派”相繼演說而散。第二次會議,由于規(guī)定不準攜帶危險物入場,凡到會者皆由門外搜檢,方準入場。此時,“穩(wěn)健派”方才發(fā)表意見。內(nèi)務(wù)司長蕭仲祁攻擊李烈鈞“與北軍肇釁,牽動各省,擾害地方,實無人道”,表示對于湖南獨立,“決不認可”。省防守備隊長余道南、國稅廳籌備處長陳炳煥、機關(guān)槍營營長張松本等均發(fā)言反對討袁。眼見這些“穩(wěn)健派”人士不贊成湘省獨立,譚延闿似乎底氣更足,即于當眾宣布:“如必欲宣布獨立,鄙人固不敢贊成,然亦無反對之能力,但請另舉賢能,繼此重任。如不許鄙人去職,鄙人惟有閉戶深居,聽諸君為所欲為而已。”[17]但是時革命黨人譚人鳳、陳強、唐蟒等人與“穩(wěn)健派”“極力辯駁,意氣激昂”[17],雙方激烈爭論一番后,仍無結(jié)果。到21日,在譚人鳳等革命黨人的再三鼓動下,湖南省議會首先致電江西、安徽、福建、江蘇、廣東、四川等省都督、民政長及上海省議會聯(lián)合會,表示贊同討袁。

面對這種局勢,譚延闿權(quán)衡利弊之后,感到不得不有所表示,即于當日“率學商各界”致電已宣布獨立的廣東、江西、福建、江蘇、安徽等省都督、民政長云:

湘省議會及軍政學界,已于個日宣布,與中央脫離關(guān)系,軍隊集中岳州,隨諸公后,一致進行,會攻袁賊。[18]

譚延闿雖然發(fā)出了上述通電,但譚人鳳等革命黨人并不滿意,因為此電只是對已宣布獨立的各省,并不是對全國各省,尤其是袁政府的通電,其份量和成色顯然不夠。這就表明,譚延闿還在觀望之中,并未下最后的決心。延至24日,譚人鳳等人眼見再如此拖下去,對反袁的大局十分不利,于是采取果敢行動,“草定宣告獨立通電,公推譚都督為討袁軍總司令”。在革命黨人的一再催逼下,譚延闿走投無路,乃不得不于25日清晨在都督府懸掛討袁軍大旗,正式宣告獨立。同日,譚延闿通電參眾兩院及各省都督、民政長,歷數(shù)袁世凱的種種倒行逆施,并宣布:“延闿自光復以來,忝膺重任,保障共和,責無可辭,忠告既窮,仗義斯起,敝省宣布,起誓與袁世凱斷絕關(guān)系,延闿當勉竭駑鈍,率三湘子弟,援旌擐甲,以返共和之魂,佇望各省同胞,協(xié)同聲勢,誓滅袁賊,早奠邦基?!盵18]由此可見,譚延闿完全是在譚人鳳等人的不斷逼迫下,萬般無奈才于25日做出上述選擇的。

湖南宣布獨立后,譚人鳳積極與譚延闿研究擴充軍隊事宜,以抵抗北軍南侵[19]。但對于誰來當討袁總司令一職湖南內(nèi)部卻意見不一,鑒于譚延闿在宣布湖南獨立前的騎墻態(tài)度,為了掌握討袁的主動權(quán),譚人鳳有過親自當總司令的想法,但權(quán)衡利弊之后,譚人鳳主動提出還是由譚延闿擔任。當時的報紙也說:“湘省倡始獨立之人,以譚人鳳最為激烈,其討袁總司令一職,譚人鳳以為非己莫屬,而大眾則公推蔣翊武,旋因爭執(zhí)甚劇,遂以譚都督兼之?!盵20]討袁總司令確定后,湖南國民黨人商議了討袁的軍事部署:以程子楷任討袁第一軍司令,趙恒惕為副司令,進駐岳州;鄒永成以湘鄂聯(lián)軍第三軍軍長,同赴岳州;蔣翊武為鄂豫招撫使,部署對湖北軍事;唐蟒為援贛司令,進兵江西;駐守常德、澧州一帶的討袁軍,以湖北荊州為進攻目標,在荊州、襄陽一帶與四川、湖北討袁軍會師后,進取武昌。

湖南宣布獨立后,黎元洪于7月31日致電袁世凱,以鄂中兵力不厚,擬先破岳州,再出師阻斷川湘之聯(lián)合。8月4日,黎元洪致電廣西都督陸榮廷令其進兵湖南,次日又電催貴州都督唐繼堯進兵湖南。其用意十分明顯,企圖從北、西、南三面鉗制湖南。

這樣,湖南用兵的重點主要在北面的岳州。譚人鳳因此要求譚延闿“將省垣所有軍隊,全開駐岳州城陵磯等處”,再將“所有駐扎岳州簞鎮(zhèn)之老兵數(shù)千,則調(diào)往長沙”,其目的是增強岳州前線的兵力。其后,譚人鳳積極參加軍事行動,親自趕赴岳州,于城陵磯洋關(guān)右側(cè)設(shè)立司令部[21]。在布置省內(nèi)用兵計劃的同時,譚人鳳還積極爭取外省的援助,與譚延闿、周震鱗等致電甘肅教育司馬振吾,要求其“聯(lián)合回族,舉兵東向,保障共和”[22]。

然而,湖南討袁的計劃并未實現(xiàn)。當時的湖南本來就兵微將寡,又加上槍彈被焚,其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不言而喻。進駐岳州的部隊基本上是采取守勢;由澧州起兵的討袁軍向湖北公安、石首二縣的進攻沒有獲勝;援贛司令唐蟒率軍開往江西萍鄉(xiāng)等地,以掩護贛軍主力集中,但贛軍節(jié)節(jié)敗退,漸成瓦解之勢。不久,贛、寧軍事失利,黃興從南京出走,閩、粵、皖紛紛宣布取消獨立。8月10日,袁世凱加譚人鳳、程潛、陳強、程子楷、唐蟒以“勾結(jié)土匪,誘脅軍人,迫懸白旗,妄稱與中央斷絕關(guān)系謀叛民國”“甘心叛逆”等罪名,下令撤銷譚人鳳長江巡閱使,褫奪程潛等人軍職,著譚延闿飭所部“重懸賞格”“嚴拿懲辦”[23]。13日,譚延闿無計可施,只得又宣布湖南取消獨立。14日,譚人鳳見大勢已去,事無可為,“遂雇輿返鄉(xiāng),冀依泉石以終老矣”[4]399。

三、避走東瀛

袁世凱對發(fā)動“二次革命”的革命黨人恨之入骨,必欲拿獲重治而后快。鎮(zhèn)壓“二次革命”之后,袁世凱即下令各地“嚴捕亂黨,各省首要,務(wù)獲懲治”[24],并將譚人鳳列為“湘省之亂首魁”,交由總檢察廳向大理院以內(nèi)亂罪起訴并開單行文各省通緝。同時,袁世凱還開出包括孫中山、黃興、譚人鳳在內(nèi)的“亂黨”46名,電飭上海鎮(zhèn)守使照會領(lǐng)事團協(xié)拿。

湖北的黎元洪對搜捕譚人鳳十分賣力,懸賞一萬元通緝譚人鳳。當他得到譚人鳳乘日清公司武陵丸輪船于8月15日下午到武漢的情報后,立即派漢口稽查長劉友才帶同探警在日清碼頭守候緝拿,派交涉員胡朝宗與日本領(lǐng)事館交涉,準予上船逮捕。但武陵丸抵漢后,劉友才帶人上船搜查結(jié)果一無所獲[25]。

在湖北沒有抓到譚人鳳,黎元洪仍不死心,又致電上海鎮(zhèn)守使鄭汝成,要求其派員在鎮(zhèn)江、淞口等地截拿[26]。后來,他獲悉譚人鳳確已抵滬,匿居租界的情報后,又立即電請鄭汝成設(shè)法嚴拿[27]。當時逮捕譚人鳳的傳言也甚多,有的說譚人鳳在新堤被船舶檢驗局查獲[28],還有的報道說譚人鳳被抓獲,并說得有根有據(jù)。然而,這些都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jù)。事實上,譚人鳳悄悄返回老家新化后,并無張揚,知之者甚少。但隨著外面的風聲越來越緊,10月5日,鄒價人至譚人鳳家,促其走避。譚人鳳感到在袁世凱的羅網(wǎng)下,躲在家鄉(xiāng)也非長久之計,且國內(nèi)也無容身之地,反復權(quán)衡之后,于是決定于11月初冒險東下[2]。

出走前,譚人鳳十分謹慎,做了周密的計劃。他先遣人星夜至益陽,雇民船,并托信在長沙的兒子譚一鴻先到武漢接應,自己則“繞道荒村僻徑,避奸人耳目”[1]403,經(jīng)過七日跋涉方抵益陽。在益陽上船時,為防止被人認出,譚人鳳化裝為算命先生。經(jīng)洞庭湖遇風不能行船后,避風處客船愈泊愈多,人員混雜,譚人鳳就日夜臥于艙中,不曾露面。由岳州至武漢,尚須經(jīng)過稅關(guān)多處,譚人鳳“乃另雇一小劃子隨行。近稅關(guān)時,則坐小劃先過,以是得免危險”[1]403。行至湖北嘉魚縣境內(nèi)的寶塔洲時,為避免被黎元洪的偵探發(fā)現(xiàn),譚人鳳乘劃子宵行,到武漢附近的白沙洲過夜。次日晨,譚人鳳行抵日租界,先派人上岸告訴譚一鴻,譚一鴻即偕日人久原仲東前來迎接,相隨入一日本人家。當晚,譚人鳳在日人掩護下即上火輪,經(jīng)過湖口、金陵赴上海。一路上,譚人鳳見湖口炮臺已拆毀,南京下關(guān)一帶成一片焦土,滿目蕭條,“不勝感慨”。抵上海浦東后,譚人鳳請船主以小輪專送上岸,機巧躲過上海的偵探,平安回到上海的家中。到上海后,譚人鳳見租界內(nèi)也在搜捕革命黨人,便決定出走日本。在日本長崎上岸時,譚人鳳百感交集,賦《感懷》一絕云:

昔日讎仇恥共天,棲隨蓬島已有年;

而今光復重亡命,令我逢人色赧然。[1]404-405

到日本后,譚人鳳隱居福岡縣筑紫郡太宰府町,與久原仲東同居,題其室曰“臥廬”,日以觀魚賞梅為樂,文酒之余,散步廟中,并改名林泉逸,表示已忘情世事之意。當福岡《日日新聞》記者澤村幸夫造訪再三,指問“譚人鳳現(xiàn)在何處”時,他只微示曰:

出籠凡鳥匪無音,權(quán)托林泉逸此身;

若欲問我名和姓,南北言和反對人。[1]405

盡管如此,他“忿懣之氣未能盡忘”,革命意志未嘗衰退,為反袁斗爭而繼續(xù)奔走。護國戰(zhàn)爭爆發(fā)后,譚人鳳又精神抖擻地投入反袁稱帝的斗爭,為中國民主革命事業(yè)再建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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