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教育學院語文課程與教學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25)
部編本六年級語文下冊“古詩詞誦讀”第五篇,是王安石的《泊船瓜洲》。這首詩在解讀中有幾個問題需要討論。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大家談論這首詩時,很欣賞、很敬佩的是王安石的練字,“春風又綠江南岸”,從“到”“過”“入”“滿”,改來改去,最后定位“綠”,[1]成文壇佳話??墒牵幸粋€問題卻爭論不休。在本詩解讀中,“京口瓜洲一水間”句中,“間”作量詞,還是作動詞,該讀jiān,還是讀jiàn?
先從詩歌本身討論。瓜州,長江北岸渡口,與京口(鎮(zhèn)江)相對。從詩歌本身,可以清楚看到以下信息。京口在江南,鐘山在江南,瓜州位于江北。詩人說“明月何時照我還”,顯見是盼望回鐘山。那么,此時詩人應該站在瓜州,回望京口,遙望鐘山。從詩歌本身可以較為清楚地還原作詩之時的大概情況。梁啟超說,“甚矣,知人論世之不易也?!保?]這是大智慧者、大學問家的體會。所以,通過知人論世方法求些輔助,當然要小心再小心。呂思勉先生說,“喜歡結黨,喜歡排擠,喜歡標榜,喜歡攻擊,差不多是宋朝士大夫人人同具的氣習?!蔽鯇幎辏?069)二月,宋神宗用王安石為宰相,議行新法。熙寧七年(1074)變法失敗,六月罷相,知江寧府,居鐘山。第二年二月復相,熙寧九年(1076)十月,罷判江寧府?!恫创现蕖纷饔谖鯇幇四辏?075)二月,奉詔北上,再次復出。以王安石55 歲年齡,久歷宦海練達的政治家,在北宋這樣官場風氣下,有學者說,這首詩是王安石“以愉快的筆調(diào)寫他從京口渡江,抵達瓜州”,[3]實在不可信。無論從詩歌本身,還是從王安石身世說,都難成立。應該是奉詔北上,雖不愿上,但不可不上,才符合詩情,也才好解釋這首詩。
“京口瓜洲一水間”,作量詞,讀jiān。這句話意思是,“京口與瓜州之間不過一水之隔罷了”,極言距離之短,情感色彩明顯。接下來是說,即便更遠一些,我的故園鐘山,也不過多隔開幾道山梁而已,還是言距離之短。“只隔數(shù)重山”,當然含著“不把這個距離看在眼里”的意思。都暗含著要是回去,從空間上說是很容易的,這就凸顯了不能回去的無奈?;蛘哒f,對回去這件事的翹首相盼。
接著問題就來了,那為什么接下來卻是一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慨嘆呢?詩人不是感嘆“回不去”嗎?的確,最后一句詩人是在感嘆:“想回去,回不去”。為什么回不去?因為奉詔北上,豈可商量?雖無可奈何要離開,要北上,但詩中還是流露出留戀故園、絕意仕途的情緒,只是這些話不能明說。
間,作量詞,讀jiān,詩意一路下來,前后連貫,一氣呵成。間,作動詞,讀jiàn,是“分隔開”的意思?!熬┛诠现抟凰g”,即“京口與瓜州由一條水分割開來”,純粹冷峻的敘述,不帶情感。連帶著,將下一句“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的情感色彩也沖淡了。更麻煩的是,這樣一來,兩句話的意思就生出齟齬,不連貫。既然冷峻地談論京口與瓜州之間的距離,瓜州與鐘山之間的距離,為何忽然談起“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詩歌的意脈斷了,不合常理。因此,“京口瓜洲一水間”中的“間”,不能作動詞,不應讀jiàn。因為,“一”“水”兩個仄聲字,后面“間”若讀去聲,就造成起句三個仄聲字收尾,七言律絕的平仄,沒有這種格式。因此,無論從詩意的整體表達分析,還是從平仄的格式比對,“間”都只能讀jiān,作量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