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維

(貴州財經(jīng)大學外語學院， 貴陽 550025)

一、引言

古典名著《紅樓夢》對于鼎食之家賈府日常飲食文化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展示了清朝時期豐富的飲食文化。在書中，對于人物的日常飲食活動的描寫達到全書篇幅的三分之一。《紅樓夢》中描寫的食品多達180 多種，有關(guān)茶的描寫也多達260 多處。本文以認知語言學為框架，從識解理論的四個維度來闡釋楊憲益和戴乃迭英譯本，戴維霍克斯和約翰閔福德英譯本對《紅樓夢》中各種飲食文化詞語英譯的識解重構(gòu)過程，試圖從譯者深層次的認知活動探討兩個英譯本中飲食文化詞語譯文的差異，同時探討造成譯文與原文出現(xiàn)偏差的主觀認知原因。

二、認知語言學識解機制五個要素簡介

識解是人類認知的一種主要方式，是由Langacker在認知語法中提出來的，指的是人們用不同的方法觀察情景和解釋內(nèi)容的認知能力[1]4。認知語言學認為識解機制為解釋人類認知的主觀性提供了一個理性可行的分析方案，因此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可以用于分析翻譯的認知過程。Langacker認為識解包括5個維度，即視角(perspective)、突顯(salience)、轄域(scope)、詳略度(specificity)、背景(background)[1]4。認知語言學專家王寅曾多次與Langacker討論，建議將轄域和背景合并，以便使其更加符合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下文將轄域和背景兩個要素合并。轄域和背景指的是人們描述某一事物時所激活的認知概念域內(nèi)容，通常由百科知識、級階和背景三方面構(gòu)成。百科知識指的是個人的知識體系或基本認知域；背景指人們認知理解某一事物時所需的相關(guān)百科知識，背景與百科知識存在一定的重合；級階是指人們在認知理解一個事物時所涉及的轄域大小[2]79。認知語言學中的視角指的是譯者描述情景采用的角度，由于社會、歷史、文化和個體認知差異，人們對于同一場景的認知可能選擇不同的視角。視角的差異反映到語言上就會出現(xiàn)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3] 75。突顯指認知場景時所擁有的確定注意力方向和焦點的認知能力，可能關(guān)注整個事件或情景，也可能關(guān)注整體的某一部分。由于突出的部分不同，人們對于同一事件或情景表達的語言意義各不相同[3]75-76。王寅認為翻譯過程中的詞量增添、刪減或者重復與詳略度密切相關(guān)。詳略度中的詳是指添加詞語或各類注釋等對譯文做更為細化的處理。略則指的是省略部分詞語等，對相對復雜的原文做簡化處理[4]54。接下來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的四個維度(轄域和背景、視角、突顯、詳略度)探討兩個英譯本譯者的識解運作方式在《紅樓夢》中各種飲食文化詞語英譯過程中的重構(gòu)，闡釋其在《紅樓夢》英譯中應用的可行性及解釋力。

三、基于認知語言學的《紅樓夢》中飲食文化詞語英譯識解重構(gòu)分析

(一)《紅樓夢》兩個英譯本中酒名英譯的識解重構(gòu)分析

《紅樓夢》中提到的酒包括仙醪、惠泉酒、金谷酒、合歡花浸的酒、屠蘇酒、西洋酒和紹興酒等，還有各種酒禮的介紹等，本文將列舉金谷酒和交杯盞兩個例子從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來探討其英譯，從深層次的認知活動對于譯者的譯法作出解釋，分析其譯法的內(nèi)在必然性。

1.金谷酒英譯文的識解重構(gòu)分析

金谷酒出現(xiàn)在小說第18回林黛玉所做的詩中：香融金谷酒，花媚玉人堂[5]118。楊憲益夫婦將“金谷酒”翻譯成“the wine from Golden Dell”[6]353，霍克斯和閔福德則將金谷酒翻譯成“a poet’s wine”[7]367。

筆者通過在線漢語字典查詢“金谷酒”的解釋，其中“金谷”包括以下5 種解釋：1.古地名，位于河南省洛陽市西北。2.指晉朝名人石崇建筑的金谷園。3.含諷喻義，一般多用來指富貴人家曾經(jīng)盛極一時然而好景不長的豪華園林。4.多指古代文人仕宦游宴餞別的場所。5.見“金谷酒數(shù)”，其中金谷指的是晉代石崇建的園名，在今河南省洛陽市西北。金谷酒數(shù)是罰酒三斗的隱語。舊時泛指宴飲時罰酒的斗數(shù)[6]。

從原文來看，“金谷酒”是《紅樓夢》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時元春要各妹輩及寶玉各題一匾一詩的時候林黛玉所做的詩歌中的詞，目的是慶賀元春到大觀園省親而作的詩。從當時作詩的場景而言，大觀園算得上是豪華園林，但是從黛玉原詩而言，并沒有諷喻的意思，而且黛玉也沒有未卜先知的先見，在此用“金谷”意指富貴人家盛極一時但好景不長的豪華園林來比喻大觀園?？梢婘煊裨谠娭兴傅摹敖鸸染啤睉撌窃诰€漢語字典對于“金谷”的第四項解釋，即借指仕宦文人游宴餞別的場所。

從識解理論中的轄域和背景兩個維度來看，在翻譯主觀認知過程中兩個英譯本的譯者對于“金谷酒”的個人的知識體系或基本認知域與原文出現(xiàn)了偏差，缺乏認知理解“金谷酒”這一事物時所需的相關(guān)百科知識，導致譯文各有側(cè)重，與原文存在一定的差異。楊譯文把金谷翻譯成Golden Dell，指的是金色的有樹林的小谷地，從楊譯文可以看出其對于“金谷”一詞缺乏基本的認知域和相關(guān)百科知識?；糇g文把“金谷酒”翻譯成了a poet’s wine，可見其對于金谷這一個詞語的基本認知域和相關(guān)百科知識有一定的積累和了解，只是出現(xiàn)了一定的偏差。

同時由于兩個英譯本譯者所采取的視角不同，由于社會、歷史、文化和個體認知差異，他們對于“金谷酒”的認知選擇了不同的視角。 楊譯文側(cè)重“金谷”兩個字的字面意思，采用的是直譯法，把金谷翻譯成Golden Dell；而霍譯本在翻譯認知過程中采用了意譯的視角，將其翻譯成了a poet’s wine，指的是詩人的酒，與在線漢語字典中對于“金谷”的第四項解釋接近。作為西方本土人士，在翻譯認知過程中霍譯采用意譯視角目的是想讓英譯本讀者了解“金谷酒”所蘊含的中國獨特文化內(nèi)涵，從此視角而言，霍譯本的確比楊譯本更勝一籌。但是從轄域和背景兩個維度而言，西方目的語讀者由于缺乏對于“金谷酒”基本的認知域和百科知識，如果霍譯能夠站在西方目的語讀者的視角對于“金谷”這一蘊含典型中國文化的專有名詞加以注釋，翻譯效果會更好。

2.交杯盞英譯的識解重構(gòu)分析

《紅樓夢》中提到的交杯盞出現(xiàn)在小說第二十回，是晴雯撞見寶玉給麝月梳頭時取笑他們時提到的:“哦，交杯盞還沒吃......”[5]131楊憲益夫婦將“交杯盞”翻譯成“the bridal cup”[8] 393，霍克斯和閔福德則將其翻譯成“the marriage-cup”[7]405。

中國酒文化源遠流長，不同的場合對于酒有不同的稱法。交杯盞即合巹酒。在我國婚禮習俗中，洞房花燭夜新婚大妻要喝合巹酒，該禮俗是新婚夫妻手持兩個酒杯互相交杯同飲，寓意新婚后夫妻同心，同甘共苦，榮辱與共?？梢娊槐K即結(jié)婚的代名詞。交杯盞出現(xiàn)在該書第二十回，晴雯去寶玉房間取錢，看到寶玉正給麝月梳篦，冷笑著說的話。意思是指諷刺寶玉和麝月還沒結(jié)婚，寶玉就給麝月梳頭。

從識解理論的轄域和背景兩個維度來看，在翻譯主觀認知過程中兩個英譯本的譯者對于“交杯盞”的個人的知識體系或基本認知域與原文保持了一致，雖然來自東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但是譯者都具備認知“交杯盞”這一酒名時所需的相關(guān)百科知識，分別用“bridal cup”和“marriage-cup”來翻譯“交杯盞”，有利于讓西方目的語讀者了解該酒名的中國文化內(nèi)涵。從識解理論突顯的維度而言，兩個英譯本譯者在觀察和認知“交杯盞”時關(guān)注的是交杯酒所用的器具杯子，譯者都突出了“cup”一詞，而不是酒本身。對于“交杯”分別用“bridal”和“marriage”來翻譯，意思相近，同指結(jié)婚，與原文意思保持一致。從以上兩個方面而言，兩個英譯本譯者對于“交杯盞”都稱得上是成功的識解。

(二)《紅樓夢》中茶名英譯的識解重構(gòu)分析

《紅樓夢》中提到茶的地方達到260 多處，其中對于各種中國名茶，精美的茶具和茶水，茶禮都有涉及。本文僅舉“千紅一窟”這一茶名為例。

《紅樓夢》第五回中提到的一種茶名為“千紅一窟”，是賈寶玉游幻境時警幻仙子所說：“......此茶名曰‘千紅一窟’”[5]34。楊憲益夫婦將“千紅一窟”翻譯成“Thousand Red Flowers in One Cavern”[8]99，霍克斯和閔福德則將其翻譯成“Maiden’s Tears”[7]138。

“千紅一窟”茶名出現(xiàn)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因為寧府花園內(nèi)梅花盛開，尤氏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眾人在會芳園游頑，獻茶后酒。忽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蓉之妻秦氏將其領(lǐng)至自己房內(nèi)，寶玉剛合上眼那，便惚惚的睡去，之后寫寶玉隨秦氏入夢，秦氏將寶玉引至太虛幻境，遇到警幻仙子，寶玉進入薄命司看到金陵十二釵冊籍，先用冊籍總括了紅樓十二女子的命運，然后警幻又帶領(lǐng)寶玉到后面仙境看幾個仙子，之后攜了寶玉入室聞“群芳髓”香油，喝“千紅一窟”茶，飲“萬艷同杯”酒，然后聽演《紅樓夢》詞曲，目的是想借幻境點醒寶玉紅樓夢十二女子的命運，可以說第五回稱得上全書的統(tǒng)領(lǐng)，之后各章節(jié)對于十二女子命運的描寫都不出此篇外。從第五回的內(nèi)容來看，此處茶名“千紅一窟”“群芳髓”“萬艷同杯”都具有雙關(guān)意義，曹雪芹試圖借用諧音“千紅一哭”來暗示以十二金釵為代表的賈府眾多女子的不幸人生和悲慘結(jié)局。該茶名中的“千紅”暗指賈府許多聰慧美麗的女子，“窟”是“哭”的諧音，指的是“女孩子的哭泣”，此處用來暗指賈府很多女子的悲慘結(jié)局。

從識解理論的突顯維度來看，楊譯文采用直譯法將“千紅一窟”翻譯成Thousand Red Flowers in One Cavern，意思是“一千朵紅花在同一山洞里”。在翻譯認知過程中，楊譯只關(guān)注整體的一部分，即“千紅”和“一窟”，該譯文雖然能夠給西方目的語讀者帶來美好的遐想，但是譯文只關(guān)注該茶名的字面含義，沒有突顯“窟”與“哭”的諧音，沒有體現(xiàn)作者試圖暗示的賈府眾多女子的悲慘命運，可以說是不成功的識解。霍譯本則運用意譯法將“千紅一窟”翻譯成Maiden’s Tears，意為“少女的眼淚”，關(guān)注是“千紅一窟”整個茶名所暗含的意義，突顯了該茶名的諧音意義，較好地傳達了曹雪芹想要暗示的意思，有利于西方目的語讀者了解該茶名蘊含的意義。因此，該譯文突顯了“千紅一哭”的諧音和暗喻意義，稱得上是較成功的識解。

(三)《紅樓夢》中粥名英譯的識解重構(gòu)分析

《紅樓夢》中提到的粥有紅稻米粥、碧粳粥、江米粥、鴨子肉粥、燕窩粥、棗兒粳米粥、奶子糖粳米粥和呂畦香稻粳米粥。本文僅舉“奶子糖粳米粥”這一粥名為例。

《紅樓夢》第十四回寫秦可卿去世后王熙鳳到寧國府幫忙管理內(nèi)事，鳳姐不畏勤勞，天天于卯正二刻就去寧國府理事，這日正好是秦可卿五七正五日，寧府請了道士和禪僧們做法事，鳳姐料定今日客人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兒便請鳳姐起床。以下是原文：......吃了兩口子奶子糖粳米粥......來旺媳婦率領(lǐng)諸人伺候已久[5]87。楊憲益夫婦將“奶子糖粳米粥翻譯成“milk and sweetened rice congee”[8]255,霍克斯和閔福德則將其翻譯成“milk”[7]275。

賈府的飲食反映出我國清朝時上層社會對食物的追求講究養(yǎng)生之道，比如在《紅樓夢》第四十回提到的鴿子蛋被稱為“動物人參”，第四十九回寫下了一夜大雪后賈母吃早餐頭一樣菜便是牛乳蒸羊羔，這道菜可以養(yǎng)生驅(qū)寒、滋陰養(yǎng)氣等。在鳳姐幫忙協(xié)理寧國府中秦可卿喪事期間，鳳姐每天寅時便早起，忙到晚上兩三點才能入睡，非常勞累，書中也提到她從此便落下了病根。然而，每天清晨所吃的這份“奶子糖粳米粥”就是她的早餐，給她帶來了營養(yǎng)，補充體力。此處“奶子糖粳米粥”中的奶子是清朝滿人貴族喜歡食用的羊奶和牛奶制品，粳米在中國作為食物至少有2000多年的歷史，富含蛋白質(zhì)、脂肪、鈣、磷、鐵和維生素B等營養(yǎng)成分，具有養(yǎng)陰生津、除煩止渴、健康脾胃、補肺氣的功效?！澳套犹蔷字唷币话闶菍⒕字喟竞煤蠹尤肽讨破?，再加入白糖或者紅糖做成，普通老百姓是吃不到這樣的粥品，只有賈府這樣的貴族中地位尊貴的主子鳳姐在協(xié)理寧府的時候才有機會喝這樣的粥。

從識解理論的詳略度維度來看，楊譯文將“奶子糖粳米粥”翻譯為milk and sweetened rice congee，即加奶和糖的粥，在翻譯認知過程中，楊譯保留了該粥名中的部分成分，“奶子”“糖”和“粥”，但是對“粳米”做了簡化處理，省略了該詞語的翻譯，西方目的語讀者無法得知該粥的成分是粳米，無從得知其養(yǎng)生的功效。而霍譯文相比楊譯文則更加簡潔，直接簡化為milk, 即牛奶，省略了該粥名中的“糖”“粳米”和“粥”的成分，該譯文容易給西方目的語讀者帶來誤解，以為我國清朝時期的人們也是像西方一樣早上喝牛奶當早餐，無法體現(xiàn)該粥中體現(xiàn)的養(yǎng)身之道和鳳姐的尊貴地位。從這方面而言，兩個英譯本的譯者對于該粥名的識解都不算成功，如果譯者能夠?qū)τ谠撝嗝龈鼮榧毣奶幚恚右宰⑨尩脑?，必定能夠讓西方目的語讀者更加明白該粥名的營養(yǎng)價值。

四、結(jié)論

在翻譯主觀認知過程中，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常常導致譯者深層次的認知活動與原文出現(xiàn)偏差，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識解理論的四個維度(轄域和背景、視角、突顯、詳略度)對比分析了楊譯本和霍譯本中“金谷酒”“交杯盞”“千紅一窟”和“奶子糖粳米粥”的識解重構(gòu)過程，探析了造成偏差的主觀認知成因，希望帶領(lǐng)讀者去體驗我國清朝時期的飲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