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歡簡短的句子,比如雪落黃河靜無聲、白菜頂著雪等。這些句子明了普通,全部的意思就在字面上,但回味無窮。我也難以了解自己喜歡它們的原因。
多數(shù)時候,我們可以解讀別人的言談舉止,對于自己簡單的一些喜好,卻難以找到說辭。
這可能就是生活最大的禪意。所有的因和果,是為需要答案的人準(zhǔn)備的,對于沒有答案需求的人而言,千朵萬朵的花,也會熟視無睹。
上班的地方,離江不遠(yuǎn)。如果愿意,可以在午間休息時,步行半個多小時到江邊。我常站在窗前,想象著被高樓阻隔的長江。站在窗邊,心是重的。或許只有心重的時候,才想到要自由地行走。當(dāng)心是輕的時候,想要的東西就多了。但我從來沒有在想到長江時,就果斷下樓走到過江邊。行動,永遠(yuǎn)縮在思想的后面,這是所有膽怯者的宿命。
每到雪天,就想到一個簡單的句子,雪落大江。然后就想到江邊去,去聽一場雪落長江的天籟。但一直沒有。
有一年,我們想開發(fā)一個視頻節(jié)目。雪天,打電話邀請一位文化名人,電話中談得很愉快。但最終沒能繼續(xù)談下去,因為,錢是個說起來難聽的東西,一個要,一個沒有,只能不談了。但特別記得,掛電話前他說的話,他說:下雪了,我剛剛開車上了紫金山,正在窗邊喝茶。
他說時,我抬眼看外邊,裹著團(tuán)團(tuán)冷氣的雪花翻滾得像煮沸的油鍋。書里總說雪天是白茫茫一片,怎么現(xiàn)在是灰色的呢?可不就是嘛,地是白的,但下雪時空中就是淡淡的灰色。
他的話很有意趣。上山,窗邊,喝茶。六個字,就是畫,就是景,就是高古。我一點不反感他談錢時的果斷和堅決,他是對的。他說,如果不談錢,怎么可以在一個有限的范圍內(nèi)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呢?再加上,他告訴我,他開車上山,就是為了去看山上的雪。一個懷著如此清澈的愿望做事的人,起碼是個活得有意趣的人,應(yīng)該得到尊敬。
幾乎沒在雪天里做過風(fēng)雅的事。比如圍爐夜讀,隔窗看雪聽烹茶聲,踏雪游園折梅,我都沒有。雪天時,我在做什么呢?記憶中,就是小心地走在雪地上生怕滑倒,一直在走,一直在怕,一直沒停?;蛘呔褪歉糁鴱N房的玻璃看著窗外,手上洗著菜?;蛘呔褪桥吭陔娔X前敲字,永遠(yuǎn)敲不夠一樣。
溫暖的生活往往是無趣的,而風(fēng)雅的東西,總是清冽的。比如曾經(jīng),濕冷的冬天,待在空調(diào)壞了的辦公室里,空調(diào)整整壞了一冬天,那時我更愿意要一架取暖器,而不是到梅花盛開的東郊去嗅香。我竟然要的是一個無趣的取暖器,卻不是一場風(fēng)雅的清冽之美?,F(xiàn)實中,人就是這樣慢慢蜷縮起來的。
對生活的欲望,有時會違背我們的初衷。但有時,我們覺得再難的日子也還能過下去,就是因為還有那點意趣在支撐。天冷了,即使沒上山看雪,沒到江邊聽雪,也沒像古人蕓娘那樣,收集梅花花蕊中的雪水煮茶,但至少應(yīng)該多穿一點,活得暖和一點。這點暖,也是生活的意趣。
如同寫作。上次有同學(xué)問,所謂真實,是不是把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全都記下來就是真實地在寫作。其實,寫作不是操作照相機,也不是搬運工。寫作是一次發(fā)現(xiàn)、提煉和表達(dá)的過程,要寫出意趣來才好。意趣怎么來呢?作者負(fù)責(zé)把文章的意思寫出來,而意義交給讀者去回味,去體會,去琢磨。讀者體會到的意義越豐富,作者的寫作才越有意義。意思和意義這兩者都有了,文章才有意趣。
《莫愁》總編 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