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杰蓓
本文研究來源于導師王澍教授及其核心教研團隊的國家課題“正本清源—中國本土民間營造體系的原創(chuàng)性研究”。王澍老師多次提到,如果鄉(xiāng)村的舊建筑需要遷建,我們只能做到遷移其木構架,但是組成鄉(xiāng)村面貌的墻不可以遷建,屬于鄉(xiāng)村的原始手作痕跡、原始的鄉(xiāng)村回憶不可以完整遷移。面對這樣的現狀,探討如何記錄和保存鄉(xiāng)村不可遷移的“墻體系”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本文在這一條研究脈絡下,以浙江省麗水市巖下村的石砌墻體作為研究對象,希望能在浙江鄉(xiāng)土“石砌”現象這一方面做進一步的研究。
石砌作為非規(guī)則性材料砌筑現象的典型代表,除了砌法規(guī)則以外,石匠對砌法規(guī)則組合運用的智慧,即那些看似隨意、充滿靈感的砌筑過程同樣是構成石砌活動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對于同時具有“有序”和“無序”砌法規(guī)律的石砌墻體來說,閱讀石料與石料之間的組合規(guī)律、各種砌法的過渡規(guī)律,閱讀“石砌墻體集群”,閱讀每一堵石墻“具體的差異性”是有價值的。
那么面對同時具有“有序”和“無序”砌筑規(guī)律的石砌墻體,是否可以建立起一種能最大限度符合巖下村“自然”石砌構造模式的討論?針對非規(guī)則性材料的石砌墻體,是否能建立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石砌墻體“句法”模式?可以進行一種模擬研究嗎?
圖1-1 磚砌墻體和石砌墻體(筆者拍攝)
本文雖然以浙江省麗水市巖下村的石砌墻體為研究對象,但是并不意味著本文研究與其他地區(qū)的石砌現象完全脫節(jié)。當把研究聚焦到一個鄉(xiāng)村,把石砌墻體放回完整的鄉(xiāng)村語境中,才能通過非片段式的閱讀建立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建筑學完整圖譜。
完整圖譜的建立并非是本文的最終目的,而是通過完整圖譜研究石砌墻體“具體的差異性”,從而進一步討論是否能建立最大限度符合巖下村“自然”石砌且具有可操作性的“句法”結構。完整圖譜成立的核心在于,其討論的語境是有“集群”概念的,是把石墻放回石砌墻體集群里“連續(xù)”閱讀,不只是停留在對特例石墻的砌法總結。
在不規(guī)則材料砌筑的過程中,砌法規(guī)則作為一種指導法則并不能完全規(guī)約石砌活動,石匠需要在理解砌法規(guī)則的基礎上,對現場的材料進行選擇和組合。而句法則是在砌法規(guī)則和石匠靈感選擇的雙重影響下呈現出來的石砌語言結構。
句法并不能在單獨的墻體上總結出來,句法是在豐富的石砌墻體活動中才能被總結出來的幾種十分確定的分類原則。這就意味著需要將石塊放回一面石墻中去觀察,將一面石墻放回整個鄉(xiāng)村石墻體系中去閱讀,就像閱讀一個村莊的完整的石墻篇章。石塊與石塊之間是如何搭接的,一種砌法又是如何過渡到另一種砌法的,石墻和石墻之間具有怎樣的變化規(guī)律,在這樣連續(xù)閱讀“句子”的基礎上,才能進一步總結出石砌墻體的句法,看到砌法與砌法之間的句法過渡和更加結構性的東西。
砌法規(guī)則存在于石匠的大腦之中,是一種被概括的知識,每一塊石材與另一塊石材之間的關系在還沒發(fā)生砌筑活動之前都是不可預知的,石匠會在砌筑之前對這堵墻有一個大概的設想,對攤在地上的石料進行分類,通過眼睛對大塊石材的形狀、傾斜面進行判斷,通過雙手搬動中小石材,并調整位置。每一塊石材由石匠當下的選擇而成為石墻的一部分,石墻上每一塊石頭的朝向、擺放位置在砌法規(guī)則的約束下同時還呈現一定的“個性”。
對于石材這種非規(guī)則性材料的砌筑活動,砌法規(guī)則不應被當成某種被固化的范式。不應將石砌活動看成某種砌法的重復迭加,甚至將某種砌法所呈現的獨特形式當成某種“風格符號”,而忽視了石砌活動的本質,即石砌活動是包含了砌法規(guī)則和石匠靈感選擇的建構活動。
不規(guī)則材料的砌筑活動的“句法”結構體現為砌法的“組合狀態(tài)”。這更像是一種活的規(guī)則,清晰而具體,是砌法規(guī)則和石匠靈感選擇共同支配的結果,而不是總結歸納某種“結果的規(guī)則”。
如何閱讀石砌墻體篇章,不能只做到一塊一塊石頭地去看,也不是挑選局部石墻作為特例去總結歸納出某種砌法,而是需要認識到,石砌墻體篇章是由石塊這樣的小單元構成一堵墻的某個局部,又由各種小局部構成一堵完整的墻,最后由各種不一樣的石墻構成了一個石砌墻體集群,這樣的完整的篇章是有結構層級的。
在研究石砌語言之初,最先研究的是其敘事組合段,是對敘事結構表層的、直觀的單元分析,是一種先把石砌敘事結構切分成小單元、大單元的這種“分節(jié)式”討論。
“功能性”是敘事結構單元的標準。切分敘事組合段類型的依據是:石塊單元因某種相同的受力邏輯組成的“受力組團”。前人的研究在這一方面進行了很好的歸納總結,本文的研究重點是具體討論如何切分一堵石墻的砌法組合段單元,并重點標注好每一種組合段類型在墻身上的位置、每種不同砌法的位置關系和分布規(guī)律,為后面進一步討論石砌墻體篇章的“句法”和敘事結構做準備。
本文通過對巖下村石砌墻體進行梳理歸類,將所能觀察到的石砌墻體切分為這四種敘事組合段類型:“斜砌組合段”“類人字紋組合段”“錯縫平砌組合段”“找平組合段”。
石墻是以什么結構邏輯來構成篇章的,這個邏輯已經不是單純的某個局部砌筑方法的分類總結,需要閱讀更高的“敘事層次”。羅蘭·巴特提出了“分類”是進行整合性“垂直”閱讀的有效方法,討論的對象跨越基本的形式單元、石砌墻體敘事組合段的“水平”閱讀,開始進入到對具有相同功能關系的單元分類、各敘事組合段之間的關系、分布規(guī)律等關系的討論。
圖1-2 運用非規(guī)則材料砌筑的建構活動——瓦爿墻(圖片來源:筆者拍攝)
圖1-3 寧波博物館立面(圖片來源:筆者拍攝)
本文將觀察到的巖下村石砌墻體“敘事組合段單元”進行歸類,分為四種“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分別為“斜砌-聚合段關系束”“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找平單元/組團-聚合段關系束”,具體分析將會在后文展開論述。
完整圖譜收集計劃分為幾個階段進行,目的是為了能夠一步步簡化石砌墻體的言語活動,進入到石砌墻體語言層面的討論。
圖3-1 巖下村石墻分布總圖(筆者繪制)
圖3-2 巖下村石墻編號表格,局部示例(筆者繪制)
(1)目的:在前人對區(qū)域性石砌砌法總結歸納的研究基礎上,深入一個村莊研究其石砌墻體“句法”結構,盡可能對每一堵石墻進行記錄和觀察。
(2)批判與反駁:雖然同時記錄了砌法規(guī)則和石匠靈感組合的現象,但是沒有進入到建筑學的討論。
(1)目的:石墻高清照片沒有進入建筑學的討論,需要將石墻高清照片畫成建筑學立面圖。
(2)批判與反駁:石砌墻體立面圖研究停留在復述石砌言語現象。
(1)目的:需要對復述現象的立面圖進行“水平”閱讀層次分析。通過引入“語言線”符號系統(tǒng),簡化不規(guī)則石材,能更直接看到每種石塊的受力關系和石匠放置石材的方向和組合方式。在這個研究階段,根據石塊之間的受力特點切分石砌墻體的最小敘事單元,對石匠運用砌法規(guī)則組合石材的結果進行一次梳理。
(2)批判與反駁:“語言線”符號系統(tǒng)過于簡化石材的材料特性,無法直觀地看到各種砌法之間的關系。應在研究過程中避免完全脫離石材材料特性的“語言線”使研究掉入線條符號關系的圖案研究當中。
從拍攝高清照片記錄、繪制石砌墻體立面圖,再到引入語言學“敘事結構分析”理論對石砌墻體進行“敘事層次”的劃分,是一種進入石砌墻體“句法”結構討論的有效方式。在接下來的研究當中,應當立足石材材料特性,對石砌墻體集群進行“水平”閱讀和“垂直”閱讀,分別從“切分”敘事組合段單元和“分類”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兩個階段進入對具體石砌墻體的“句法”結構分析。
圖3-3 照片(筆者拍攝)
圖3-4 立面圖(筆者繪制)
圖3-5 “語言線”符號系統(tǒng)(筆者繪制)
為了更好觀察到砌法的演變、過渡、組合關系,選取“篇幅”較長的B-26 編號石砌墻體進行“水平層次”到“垂直層次”的閱讀分析,并嘗試總結其“句法”結構。接下來對B-26石砌墻體進行 “水平閱讀”和“垂直閱讀”:
(1)“水平閱讀”:在“石砌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輔助下,按照“從下往上、兩邊到中間”的砌墻習慣,將B-26 石墻的石塊依據其受力特點“切分”為各“敘事組合段單元”,并用不同顏色標出,以便后續(xù)進行分類討論。
(2)“垂直閱讀”:將具有相同受力特點的“敘事組合段單元”進行“分類”討論,并用相同顏色標出其在石墻上的分布位置,以便觀察同一類型的“敘事聚合段關系束”,便于下一步分析其“句法”結構。
圖4-1 “切分”B-26 墻體的各類“敘事—組合段單元”(筆者繪制)
圖4-2 B-26 墻體的“石砌語言線符號系統(tǒng)”(筆者繪制)
圖4-3 B-26 墻體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圖4-4 B-26 墻體的“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圖4-5 B-26 墻體的“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巖下村的毛石材料形狀各異,較少平毛石用在了轉角、門洞等位置,墻身多為不規(guī)則的毛石、鵝卵石填充,因此巖下村多為“亂石紋”石墻。但將這些“亂石紋”石墻的石塊單元依據受力特點進行“敘事組合段”歸類之后,發(fā)現“亂石紋”石墻并不亂,而是有“句法”結構,是石匠在理解各種砌法規(guī)則后因地制宜地運用規(guī)則的結果。接下來將以B-26 為例,進行 “敘事聚合段關系束”的討論和分析階段。
“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一)蔓延呈同砌層水平狀態(tài)
在900~1600mm 左右的砌層4“砌層”又稱“分層高度”,一般石砌墻體每皮高度大約為300mm—400mm,每砌筑3 ~4 皮毛石為一個分層高度(900mm—1600mm),每個分層高度應找平一次。所以圖譜中以“1.6m”為一個砌層建立觀察范圍。內,“斜砌- 組合段單元”的蔓延特點主要體現在:基本不會往縱向跨砌層蔓延,多為同砌層水平蔓延,尤其是同一方向傾斜的“斜砌組合段單元”會往水平方向蔓延。以B-26 墻體局部舉例:
圖4-7 B-26 墻體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一(筆者繪制)
(二)“共時語態(tài)”5“共時語態(tài)”:由于石匠在砌墻的時候是從下往上砌筑的,當砌筑到1.2m—1.6m 左右高度的時候,正常氣溫下需要停歇4 小時左右才能繼續(xù)砌筑。在同砌層間,石匠會在同一時間階段內有意識地組織和規(guī)劃石料的擺放位置,因此形成的句法結構在本文中稱為“共時語態(tài)”。特點
石匠砌墻的順序一般為“先兩邊,再中間,從下往上砌筑”,每隔3—4 皮高度都會找平一次,因此石匠會以3—4 皮的砌層高度組織、排布石料。 “斜砌-組合段單元”之間的關系非常有趣,既有“共時語態(tài)”,同時又呈現出“歷時語態(tài)”。
“共時語態(tài)”特點其一:“T 型-句法”結構
“共時語態(tài)”:部分“斜砌-組合段單元”為單獨一組位于石墻局部,但是在多組組成的一段“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當中,各組“斜砌-組合段單元”呈現不同的蔓延方向,不同組的“斜砌-組合段單元”之間出現了“類人字紋-組合段單元”的T 字型受力特征。
在同砌層中,兩組“斜砌-敘事組合單元”往不同方向構成“T型-句法”結構,成為“斜砌-聚合段關系束”最基本的“句法”結構。B-26 墻體局部舉例:
圖4-8 B-26 墻體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二(筆者繪制)
“共時語態(tài)”特點其二:“T 型交織-句法”結構
兩組“斜砌-組合段單元”之間的“T 型-句法”結構會演變?yōu)橐环N由多組“斜砌-組合段單元”互相穿插搭接的關系,相比兩兩搭接的“T 型-句法”,交織的“句法”結構受力更穩(wěn)固。
以B-26 墻體局部舉例可以觀察到“T 型交織-句法”由多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互相穿插,在同砌層水平方向蔓延較長,在垂直方向基本不會跨砌層蔓延,因此這種砌法也具有“共時語態(tài)”的特點。
圖4-9 B-26 墻體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二(筆者繪制)
(三)“歷時語態(tài)”6“歷時語態(tài)”:與“共時語態(tài)”相對應。石匠在不同時間階段內分別完成各砌層的砌筑,當石砌墻體的“敘事- 聚合段關系束”呈現出跨越不同砌層的蔓延趨勢時,石料單元的擺放位置往往是在石匠潛意識選擇下的結果,并沒有經過確切設計,因此形成的石砌墻體“句法”結構在本文中稱為“歷時語態(tài)”。與此同時,跨砌層的砌筑活動往往由多名石匠一起協(xié)作完成,在這樣的情況下石墻還是呈現出某種穩(wěn)定的“句法”結構。特點
“歷時語態(tài)”特點:“網格-句法”結構
在石砌墻體建造指南當中,“錯縫平砌”被認為是受力最穩(wěn)定的砌筑方式,“斜砌”這種砌法是不被提倡的,但是在“亂石紋”石墻當中卻以某種組合方式不間斷出現。從圖中可以觀察到,“斜砌-聚合段關系束”往往不是成團、成片出現,而是以類似“網格”的特征上下延展,并呈現出跨砌層延展的“歷時語態(tài)”,即石匠在不同時間段內完成了“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的砌筑,是石匠在潛意識下對砌法運用的不同理解而導致的砌筑現象。
通過完整閱讀B-26 石砌墻體的圖譜,可以發(fā)現“斜砌-聚合段關系束”從兩組之間的“T 型-句法”基本結構演變成“T 型-交織句法”結構,在歷時語態(tài)下又呈現出“網格-句法”結構,是一種“T 型交織網格狀-句法”結構。
圖4-10 呈“網格狀-句法”蔓延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圖4-11 “斜砌—聚合段關系束”呈現出交織的網格狀蔓延趨勢(筆者繪制)
“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下,(一)在“歷時語態(tài)”組合段石塊呈“面狀”跨砌層蔓延趨勢
與“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短促穿插的“T 型交織網格狀-句法”結構不同,“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大多呈現跨砌層的區(qū)域性成片、成團的分布狀態(tài)。在歷時的角度下觀察,“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具有“面狀-句法”的結構特征。
圖4-12 B-26 墻體的“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二)在“共時語態(tài)”下,組合段石塊呈現多種砌筑方向互相勾連成面蔓延趨勢
“斜砌-聚合段關系束”的“T 型-句法”結構不會出現在“斜砌-組合段單元”中,而是不同組之間互相搭接形成“T 型-句法”。
圖4-13 B-26 墻體局部的“斜砌—聚合段關系束”:每組組合段向同一方向蔓延(筆者繪制)
圖4-14 B-26 墻體局部的“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組合段內的石塊出現多種砌筑方向,石塊互相勾連成面。(筆者繪制)
圖4-15 B-26 墻體局部的“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具有“共時語態(tài)”的特點,在同一水平砌層內,石匠在砌筑的當下會將單塊石料和單塊石料之間以不同朝向搭接在一起,并以“T 型”受力的方式互相聯(lián)結。因此石塊并不會往單一方向蔓延,石料之間通過多變的放置方向形成“T 型-句法”結構,互相勾連形成面蔓延開來。
“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的句法結構在“共時語態(tài)”下,石塊單元呈現出多種砌筑方向的“T 型”受力形式,在“歷時語態(tài)”下則呈現“面狀”的跨砌層蔓延趨勢,是一種“多向T 型面狀-句法”結構。
“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框架結構
“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多分布在石墻轉角、下堿和開洞位置。由于這些部位是墻體受力脆弱的地方,石匠用較大毛石先砌筑轉角處、交界處和洞口處,再向中間砌筑。在這些部位放置的石塊多為較大的平毛石,要求有兩個大致平整的石面。這樣的平毛石較少,因此在墻身中不常出現。由此一來,“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大體上只出現在石墻轉角、下堿和開洞位置,呈現出“框架”的結構特征。
在較長石墻分段的部位也會出現“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用來“切段”加固,且在分段位置的各類“敘事-聚合段關系束”都會相對平整。
圖4-16 B-26 墻體的“錯縫平砌—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圖4-17 B-26 長石墻的分段處(筆者繪制)
“水平線性- 聚合段關系束”結構特征:有規(guī)律的水平線性分布
巖下村多為“亂石紋”石墻,大部分毛石形狀大小不一,很難分皮砌平,石匠往往采用不分皮的砌法,每隔一段高度大體砌平或者局部砌平。在每砌筑3—4 皮毛石(900mm—1600mm) 為一個分層高度,每個分層高度應找平。因此在相隔一定的砌層高度,石匠都會有意識地挑選合適的石料有意找平,這樣的“找平單元/ 組團-聚合段關系束”就呈現出“水平線性- 句法”結構。
“找平單元/組團-聚合段關系束”沒有歷時語態(tài),石匠會在同一時間、同砌層內完成砌筑。其會呈現出有規(guī)律的間隔,尤其在二層高度時會有長條的“找平單元/組團-聚合段關系束”。
圖4-18 B-26 墻體的“找平單元—聚合段關系束”(筆者繪制)
圖4-19 B-26 墻體的“找平單元—聚合段關系束”的局部(筆者繪制)
把石塊放回整面墻體中去閱讀,能夠讀出這面石墻的“句法”結構,把一面石墻放回整個村莊的石墻體系當中去閱讀,能嘗試去閱讀這個村莊石砌墻體的“句法”結構。本章節(jié)便是要在多樣性基礎之上閱讀該村莊的“句法”結構,進入“大句段”的閱讀階段,即將村莊各區(qū)域石砌墻體各自的“敘事-聚合段關系束”進行分類,并對比閱讀,嘗試著去總結屬于巖下村石砌墻體的“句法”結構。
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具有三套獨立的敘事方式,即石砌墻體立面圖、石砌墻體語言符號系統(tǒng)、敘事聚合段關系束。三種敘事方式之間互相輔助閱讀,并不是互相替代的關系。通過這樣的完整圖譜,本文研究才能嘗試去總結出屬于這個村莊的石砌墻體“句法”結構。
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三種互相獨立、互相補充的書寫方式之間的關系:
立面圖:將攝影照片轉變成建筑學立面圖,將石砌語言從石砌言語活動篩選出來。
石砌墻體語言符號系統(tǒng):有助于“切分”石砌墻體的“敘事-組合段單元”。其本身作為一種輔助閱讀石砌語言的符號體系并不直接代表石砌語言。
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將相同受力功能的敘事-組合段單元歸類成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后,再將村子內所有能觀察到的石墻的各類敘事-聚合段關系束放在一起對比閱讀,并嘗試歸納出屬于這個村莊的石砌墻體“句法”結構。
圖5-1 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示例——以巖下村為例(筆者繪制)
在對巖下村進行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實驗之前,將巖下村石砌墻體體系分為三個區(qū)域,并對A/B/C 三個區(qū)域的石墻進行編號,因筆者個人能力有限,加上某些場地因素無法對巖下村的每一堵石墻進行完整的拍攝記錄,因此完整圖譜的實驗優(yōu)先選擇各區(qū)域內能相對完整記錄的石墻。
在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實驗之后,有必要對各類“敘事-聚合段關系束”進行分類,繪制“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分類圖譜。
初步推斷,巖下村具有三種主導性的“句法”類型,
(1)“T 型-句法”結構
在三種主導類型當中,“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所體現的“T型”受力模型是更為根本的“句法”結構,在此基礎之上演變?yōu)榫哂型瑯邮芰δJ降摹靶逼?聚合段關系束”和“圍砌-聚合段關系束”(因巖下村圍砌砌法組合段較少,沒有進行分類分析)。
“T 型-句法”在“斜砌-聚合段關系束”和“類人字紋-聚合段關系束”中分別演變?yōu)椤癟 型-交織網格狀句法”和“多向T 型-面狀句法”結構。
(2)“框架-句法”結構
“框架-句法”結構具有較強的穩(wěn)定性,大體上保持了“框架”的特點,主要還是分布在石墻轉角、開洞和下堿部位,墻身其他位置出現較少。
(3)“水平線性-句法”結構
“水平線性-句法”結構主要由“找平單元/組團-聚合段關系束”組成。這個句法結構因墻身的長度、高度的不同,分布的趨勢也不盡相同??梢詮摹皵⑹?聚合段”分類圖譜中看出,在墻身較長的墻體中,“水平線性-句法”呈現明顯的線性蔓延趨勢,而在較短的墻身中主要以局部點狀分布。
圖5-2 “敘事-聚合段關系束”分類圖譜示例——以巖下村為例(筆者繪制)
石砌的規(guī)則存在于石匠的大腦之中,每一塊石材與另一塊石材之間的關系在還沒發(fā)生砌筑活動的時候都是不可預知的。與磚砌不同,一塊磚與另外一塊磚的砌筑關系是被清晰規(guī)定的,石匠面對一堆的石材,規(guī)則在他的腦中只能是一個被概括的知識。石匠會在砌筑之前對這堵墻有一個大概的設想,對石材進行簡單的分類,就像一個畫家在作畫之前設想的草稿。當一塊石頭跟另一塊石頭以某種姿態(tài)互相有了承重、支撐意義的時候,一種確切的砌筑活動便發(fā)生在石匠結合了靈感的當下。
砌法規(guī)則可以言傳身教,但是對于一堵具體的石墻來說,其砌法組合狀態(tài)的結構是不能被某種砌法類型所概括的。以“句法”為基礎的石砌墻體的建筑學完整圖譜從一開始先不對一堵石墻進行某種“砌法類型”歸類,而是尊重石匠在砌筑過程中每一個砌筑“結果”,即記錄每一塊石頭被選擇和擺放的現象,在這樣的圖譜基礎之上,再去嘗試閱讀其“句法”結構。
完整圖譜的繪制成果并不是本文研究的最終目的,而是通過圖譜這一有效方式,重新思考糅合砌法規(guī)則和石匠靈感選擇的石砌活動本身,通過完整圖譜去研究一個村莊石砌墻體的“句法”結構,并在砌法研究的基礎上,嘗試去總結砌法的“狀態(tài)規(guī)則”,即面對具體石材時,石匠在運用不同砌法的組合規(guī)律下,石砌墻體呈現出的“句法”結構,這是一種“活的規(guī)則”。只有把石匠個人的痕跡與砌法規(guī)則都視為同等重要,才能更加全面地看到這個村莊“完整的”石砌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