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訓宜
摘要:由于審美習慣的延續(xù)性,高一學生在審美鑒賞活動中仍習慣于關注“故事”,偏好從“故事”中鑒賞文本、感知形象。因此,高一學生有必要在審美意識上完成從“關注故事”到“品味語言”的轉(zhuǎn)變,以養(yǎng)成新的審美習慣,更好更快地提升審美鑒賞和審美創(chuàng)造的能力。
關鍵詞:高中生?審美鑒賞?語言表達
一、“關注故事”:高一學生亟待改變的審美習慣
有一定教學經(jīng)驗的老師,在教《林黛玉進賈府》這一課時都會發(fā)現(xiàn),讀過《紅樓夢》的學生,遠遠少于讀過《三國演義》或者《水滸傳》的學生。為何在藝術(shù)性上公認略勝一籌的《紅樓夢》,在初高中學生中的受歡迎程度反而不及前兩者呢?
這自然不是因為《紅樓夢》不夠好,而是大部分學生嘗試閱讀時,因未能獲得足夠強烈的審美快感而選擇放棄。在文學鑒賞活動中,個體通過閱讀獲得審美快感,但能否獲得以及在何種程度上獲得這種“快感”,并非完全取決于個體的審美鑒賞能力,還取決于個體的審美習慣和審美意識等?!都t樓夢》的語言未必比《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難懂,大部分學生不喜歡讀,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紅樓夢》中并沒有像《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中那樣生動有趣、一波三折的令學生感興趣的“故事”。關注“故事”的審美習慣,我們不能說不好,從故事情節(jié)和矛盾沖突中感受人物形象,本就是一種重要的審美鑒賞方式。我們只能說,在經(jīng)典文學作品的審美活動中,高一學生僅僅關注“故事”的審美習慣還不夠好,不夠高級,會帶來一定的缺憾。
下面以《鴻門宴》中記敘“樊噲闖帳”的文字為例,稍做說明:“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p>
樊噲闖帳救主,不僅沒有受到責罰,反而在一番話后,讓項羽啞口無言。這段精彩至極的文字,其中值得品味的地方實在很多,讀者不僅能從樊噲闖帳的“故事”中感受到樊噲的粗獷、勇猛、有擔當,細細品味,還能從語言中看出更多隱藏的信息。比如,樊噲最后為劉邦辯解的話語,邏輯清晰,言辭犀利,他解釋“遣將守關”的原因是“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這與沛公先前對項伯所言的“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如出一轍。這至少說明,樊噲的話并非自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而是事先和劉邦“串供”了,劉邦團隊趕赴鴻門宴,明顯是有備而來。讀者在品味語言時,能看到這一層,就會在故事中讀出新的故事,必然會獲得更多的審美快感。
但根據(jù)我的課堂觀察,在賞析這一段時,大部分高中生主要關注的是樊噲闖帳的“故事”本身,而樊噲的一番慷慨陳詞中所隱含的信息,卻鮮有學生能夠發(fā)現(xiàn)?!妒酚洝愤@樣經(jīng)典的作品,如果因為讀者欣賞不足、玩味不透而使魅力大打折扣,實在有一些遺憾。
審美鑒賞時僅僅關注“故事”的弊端,同樣鮮明地反映在學生的寫作上。高一學生,生活本無太多波瀾壯闊的故事,但在寫作時仍希望以“故事”打動讀者,不遺余力地編造或夸大故事,這就導致文章易虛假濫情,且大量雷同。例如,2019年某省高一入學聯(lián)考試卷,作文題是“?,給了我力量”,大部分學生都會寫這些事:“我”感冒了,媽媽一夜沒睡陪著我;初三了,媽媽每晚給我送一杯熱牛奶,但送牛奶時站在門外不敢進去,怕打擾“我”;更有不少學生,寫的是爺爺奶奶等長輩的臨終叮嚀給了自己力量。大量雷同的情節(jié)、千篇一律的語言,表明這些文章中的“故事”大部分是虛構(gòu)的,情感失真,自然難以打動讀者。這種僅僅關注“故事”的創(chuàng)作追求,看似是審美創(chuàng)造的問題,但根源卻在學生的審美意識上。
由此可見,高中階段僅僅關注“故事”的審美鑒賞習慣,已經(jīng)不能滿足更高層次審美鑒賞和創(chuàng)造活動的需要了。高中生要想登堂入室,獲得更為強烈的審美快感,形成更高水平的審美鑒賞能力,首先要在審美意識上完成一個轉(zhuǎn)變——重心從“關注故事”轉(zhuǎn)向“品味語言”。
二、審美重心的轉(zhuǎn)變——從“關注故事”到“品味語言”
高一學生習慣從故事情節(jié)中感知人物。然而,如果僅僅關注故事,那么對人物的感知就容易變成“貼標簽”式的鑒賞,感知到的人物形象就不夠鮮活真切、立體全面。例如,喜歡讀《三國演義》的學生,一提到關羽,都知道他勇猛無比,忠義無雙。這樣的感受主要來自關羽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華容道義釋曹操等“故事”。然而“故事”之外,還有精雕細琢的人物語言和敘事語言,細細品味這些精妙的語言,往往可以獲得僅僅關注故事而無法獲得的審美快感。
例如《三國演義》第五回中關羽溫酒斬華雄的這段文字:“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云長提華雄之頭,擲于地上。其酒尚溫。”
溫酒斬華雄是關羽嶄露頭角的一戰(zhàn),文本中最為精彩的卻并非“故事”,而是作者精心設計的語言。作為主角,關羽的臺詞僅有短短的三句,可以說是真正的“人狠話不多”。第一句是在向袁紹請命出戰(zhàn)時說“小將愿往斬華雄頭,獻于帳下”;第二句是在受到質(zhì)疑時毫不猶豫地說“如不勝,請斬某頭”;第三句是出發(fā)前對前來壯行的曹操說“酒且斟下,某去便來”。寥寥數(shù)語,就將關羽的自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學生在審美鑒賞時,僅僅關注這一回中生動曲折的故事,雖說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到關羽的勇猛,但如果學生有品味語言的意識和習慣,還可以從關羽的人物語言中,感受到關羽難以掩飾的自信甚至自負。今后看到關羽大意失荊州、敗走麥城的情節(jié)時,學生也自然會明白其中的緣由,那時不僅不會覺得情節(jié)突兀,反而會嘆服于作者高超的敘事安排,在人物嶄露頭角之時,就早早地為其失敗做好了鋪墊。
除了小說,詩歌、散文中的人物語言,同樣值得細細品味。
選入人教版必修二教材中的《氓》,是一首敘事抒情詩。僅從“故事”的角度看,《氓》的主人公似乎是一個沉迷于愛情但最終被丈夫拋棄的“棄婦”,她年輕時天真爛漫,義無反顧地嫁給了男子,但沒想到受了欺騙,最終被“二三其德”的男子拋棄。從“故事”的角度,讀者能感受到主人公“敢愛”的一面,但如果讀者能夠細細品味語言,還能對女主人公的形象有更為深刻的把握。
在詩歌的最后一章,女主人公充滿憤怒地呼喊道:“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偨侵纾孕﹃剃?。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在古代漢語中,“怨”除了可以當“埋怨、責備”講,還可以當“怨恨、仇恨”講,這時它的感情色彩比我們今天所說的“埋怨”的“怨”要重得多,這里的“怨”應該作“怨恨”理解,可見女主人公絕望的控訴之中帶著強烈的憤怒?!胺词遣凰?,亦已焉哉”,大意是:“你違背誓言,不念舊情,那就算了吧!”這句話中,一連用了“焉”“哉”兩個語氣詞,感情是非常強烈的,可惜的是現(xiàn)代漢語中很難找到對應的語氣詞來幫助我們還原女主人公的語氣。讀者若能反復吟詠,細細品味語言,那么也許能從女子的話中感受到她在絕望、憤怒之后的清醒和決絕。由此感知到的女子形象,絕對不是一個僅僅“敢愛”的無知少女、悲慘棄婦,而是一個敢愛敢恨、果敢剛強、極有主見的女子。這樣敢愛敢恨的女子,實在是我國文學寶庫中不可多得的人物形象。
總之,高中階段,隨著文本的語言形式及內(nèi)容深度發(fā)生變化,學生審美鑒賞時僅僅關注“故事”的習慣,已經(jīng)不能滿足更高水平審美鑒賞的需要,學生亟須在審美意識上完成從重在“關注故事”到重在“品味語言”的轉(zhuǎn)變。有了正確的審美意識,才會養(yǎng)成更為科學的審美習慣,然后在審美經(jīng)驗的積累中,審美鑒賞和審美創(chuàng)造的能力才會逐步得到提升,這才是培育高中生“審美鑒賞與創(chuàng)造”的能力素養(yǎng)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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