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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詩教”:一種綱領(lǐng)性的探索與界定

2020-08-03 02:04吳河江
教學研究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詩教詩學儒家文化

[摘 要] 當前學界關(guān)于何謂詩教的問題尚未達成統(tǒng)一共識。通過對現(xiàn)有文獻中有關(guān)詩教概念內(nèi)涵的描述研究,可以歸納出:“溫柔敦厚”的《詩》教說、中華詩教傳統(tǒng)說、詩歌講授傳播說、詩歌教育教化說等4 種比較有代表性的觀點??v觀近幾十年的研究成果,詩教研究始終在嘗試著以不同的研究視角,以及采用不同的理論方法將詩教的相關(guān)問題進一步分化與深入。盡管取得了較為豐富的理論研究成果,但是也存在著對何謂詩教、詩教為何以及如何詩教等根本性問題缺乏系統(tǒng)考究的問題。至少在回答“何謂詩教”這個問題上,仍存在分歧。對4種觀點逐一進行分析與梳理,可更加深入地理解詩教的本質(zhì)。

[關(guān)鍵詞] 詩教;詩學;儒家文化;詩教傳統(tǒng)

[中圖分類號] I207[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5- 4634(2020)03-0039-05

概念的清晰化是某一研究領(lǐng)域走向成熟的基礎(chǔ)性步驟。“詩教”這一概念在新聞界、文藝界、文學界、教育學界等領(lǐng)域被廣泛使用。然而通過文獻研究,筆者發(fā)現(xiàn)學界對于“何謂詩教”這一根本性問題尚未形成統(tǒng)一闡釋。由此造成了表達者對“詩教”一詞的無秩序使用與閱讀者的不明確解讀。據(jù)此,有必要對“詩教”概念進行綱領(lǐng)性的探索與界定。本文運用詮釋學的方法論,遵循詮釋學的原則和方法,對當前學界現(xiàn)有的幾種關(guān)于“詩教”的使用與解讀逐一進行評述,最終詮釋出“詩教”概念的真實意涵。

1 “溫柔敦厚”的《詩》教說

有論者認為,詩教是以《詩》為教材的教育實踐,主要倡導(dǎo)“溫柔敦厚”的精神品質(zhì)與處世態(tài)度。一提到“詩教”,不少學者言必稱“溫柔敦厚”,究其緣由乃是“詩教”一詞最早見于《禮記·經(jīng)解》篇: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于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于樂者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于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于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于春秋者也[1] 。

對此,孔穎達于《禮記正義》疏曰:“‘溫柔敦厚,《詩》教也者,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情性和柔?!对姟芬肋`諷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盵2] 所謂“溫柔敦厚”,簡而言之即態(tài)度溫和、樸實厚道,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市井小民,在受到《詩》的教化后,都能在性情上得到陶冶和感化,從而達到社會和諧的目的。

詩教最初的意涵是源于孔子向其弟子及其他求學者教授《詩經(jīng)》?!对娊?jīng)》在先秦時期稱為《詩》,或取其整數(shù)稱《詩三百》,是孔子在西周至春秋中葉時期的三千多首詩歌中精選出311 首(現(xiàn)存305 首)編訂而成?!对娊?jīng)》奠定了儒家詩教的傳統(tǒng),儒家所有的詩教理論與實踐都以《詩三百》為基礎(chǔ)。以孔子教弟子學《詩》為標志,詩教思想的發(fā)展進入了理論構(gòu)建的新階段?!抖Y記·經(jīng)解》第一次明確地提出了《詩》教的概念,并將《詩》教的內(nèi)涵規(guī)定為“溫柔敦厚”。由此可知,這一階段所謂的“詩教”僅僅指稱《詩經(jīng)》的教育與教學,是最狹義的“詩教”定義。但并不是說在那個時期除了收錄《詩經(jīng)》之詩之外就不存在詩。然而,從孔子所有與論述《詩》有關(guān)的原始資料來看,儒家所謂“詩教”中的“詩”始終未超脫《詩經(jīng)》的范疇,并未提及《詩經(jīng)》以外的詩??鬃訉ⅰ对娊?jīng)》當作儒家教育學生的教材來看待,也就是指“《詩》教”,而非后來所泛指的“詩教”[3] 。

“溫柔敦厚”的《詩》教說在文學領(lǐng)域占有一定地位,文學研究者在研究儒家“溫柔敦厚” 的《詩》教時,往往直接以“詩教”指代“《詩》教”。例如,陳桐生的《禮化詩學———詩教理論的生成軌跡》一書中所謂的詩教理論,實則為《詩》教的內(nèi)涵及表征,書中所講的“詩教”即是“《詩》教”。如此用法雖可體現(xiàn)文學研究的專業(yè)性,但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略顯不合理。在符號學中,符號被視作攜帶意義的感知, 符號的價值就是表達意義。

“詩”這一符號在當下普適的用途中顯然不是在表達“《詩》”亦或“《詩經(jīng)》”,如果對此使用不加以區(qū)分,則容易造成理解上的混亂。正如著名儒家學者陳明所言:“今天說詩教,跟以前不會完全一樣,也不可能、沒必要完全一樣?!盵4] 當需表述“溫柔敦厚”的《詩》教時,應(yīng)使用“《詩》教”這一符號,以此規(guī)避對“詩教”理解的分歧。

2 中華詩教傳統(tǒng)說

有論者認為,詩教是對優(yōu)秀中華傳統(tǒng)古詩的傳承與弘揚。關(guān)于詩教概念的定義,有學者認為“詩教,以詩為教,中華詩詞是詩教載體”[5] “‘詩教起于詩而不止于詩,囊括了文學、美學、教育學、社會學、宗教學等多個學科的知識體系與實踐過程,是中國古典文化的結(jié)晶”[6] 。從詩教的地位上來說,有學者認為“‘詩教一直在中國教育中占據(jù)重要位置,處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地位”[7]

“詩教是中國文化特有的產(chǎn)物,此文化傳統(tǒng)源遠流長,至今仍在中國文化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以《詩經(jīng)》和歷代優(yōu)秀詩歌為代表的中華詩作為經(jīng)典進行詩教,是我國優(yōu)秀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是需要繼承發(fā)揚的”[3] 。

中華詩教傳統(tǒng)說在中華詩詞文藝界較為通用。自1999 年中華詩詞學會第十二屆年會正式提出“讓詩詞進入校園”的倡議以來,詩教在各方推動下逐步走向社會,中華詩詞文藝界通常將詩教默認為中華詩詞的傳承與弘揚。作為中華詩教的領(lǐng)軍人物,楊叔子在《文化·人文·教育·詩教》一文中也明確指出我國所謂的詩教,就是通過中華詩詞進行的人文文化教育??梢?,“詩教”一詞在中華詩詞文藝界專指中國古典詩詞的教育與教學。

隨著習近平總書記大力提倡要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以及央視《中國詩詞大會》等節(jié)目的走紅,相關(guān)新聞報道鋪天蓋地,新聞界在表述中華詩教傳統(tǒng)時也容易混淆使用“詩教”概念。例如,有新聞寫到“詩言志,詩中表達的情懷、志向,通過優(yōu)美詩意的語言,潤澤了人心、風行于社會,從而令民心向美向善,這才是詩教的意義,這也是將文學思想化成天下的終極目的?!盵8] “人文教育的特征是厚積薄發(fā),期待已經(jīng)體現(xiàn)可觀效應(yīng)的《中國詩詞大會》這類節(jié)目,多多‘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用喚起的‘詩心,引導(dǎo)‘詩教的勃發(fā)。”[9] 另有人民網(wǎng)轉(zhuǎn)載北京日報《評:別以應(yīng)試思維衡量詩教》一文,實則是在講古詩的學習。不過,尚有新聞能準確使用“詩教傳統(tǒng)”一詞來表達中華古典詩詞的教育教學這一內(nèi)容。如光明網(wǎng)發(fā)表的《弘揚中華詩教傳統(tǒng),以中國精神灌注當代文藝靈魂》、北京晨報發(fā)表的《如何重回詩教傳統(tǒng)》、中國青年網(wǎng)發(fā)表的《民族文化基因大傳承 習近平“以文圓夢”激發(fā)人民磅礴之力》等新聞,都使用了“詩教傳統(tǒng)”,而非“詩教”。

這種將“詩教”視為中華古典詩詞的教育教學的觀點,隘化了“詩”的內(nèi)涵。從一般意義上來講,“詩”是一個大概念,既包括古詩,也包括新詩;既包括中國詩,也包括外國詩。如此一來,以“詩教”表達中華古典詩詞的教育教學顯然是不合適的。中華詩教傳統(tǒng)說正是基于對溫柔敦厚的《詩》教說的擴延與發(fā)展,那么在當代語境中,也必須對中華詩教傳統(tǒng)說進行批判與改造。當需表述中華古典詩詞的教育教學,或是中華傳統(tǒng)古詩的傳承與弘揚時,應(yīng)使用“詩教傳統(tǒng)” 或者“中華詩教” 等符號,以規(guī)范文詞的表述。

3 詩歌講授傳播說

有論者認為,詩教是對詩歌進行講授、傳播,它的主要問題就在于如何講授詩歌,使學生和公眾更易于接受與理解詩歌。這種觀點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了現(xiàn)代的詩教理念,對“詩”的解讀已經(jīng)突破了中華古典詩詞的范圍,開始囊括新詩這一范疇,這也反映出新詩在社會公眾和知識分子眼中的地位逐步提升。然而,這個觀點最大的問題在于對“教”的理解出現(xiàn)誤識?!啊讨附袒陀绊憽袒膶嵸|(zhì)是倫理道德的趨善?!盵5] “詩歌的教化亦即使某種教育理念的整體通過詩歌逐漸地滲透到受教育者的心靈之中?!盵10] 由此可知,關(guān)于“詩教”的解讀,盡管有研究者對“詩”的界定存在分歧,但對于“教”的理解卻是一致的,即指教化、教育,強調(diào)“詩”對人性的塑造、人格的培養(yǎng)、心靈的凈化、性情的涵養(yǎng)的重要作用。

這種將詩教理解為對詩歌的講授傳播的觀點錯誤之處在于將“教” 解讀為“教學”,實則是對“詩教”的一種缺乏基本常識的誤解。其實,對詩歌本身的研究與教學應(yīng)稱之為“詩學”,而非“詩教”。有研究者對詩學的基本概念做過系統(tǒng)性研究, 認為“ Poietike ( 詩學) 這個希臘詞系poietike techne(作詩的技藝)的簡化形式……詩學從一開始就以教授作詩的技藝為己任。它確定范本,從中提取規(guī)則,作為評斷后世創(chuàng)作之優(yōu)劣的準繩……詩學還做詩作(Dichtung,語言藝術(shù)作品)系統(tǒng)整理。”[11] 作為歐洲美學史上第一篇最重要的文獻《詩學》,原名《論詩的》,意即“論詩的學術(shù)”,書中第一章即開宗明義“詩學”的具體內(nèi)容:“關(guān)于詩的藝術(shù)本身,它的種類,各種類的特殊功能,各種類有多少成分,這些成分是什么性質(zhì),詩要寫得好情節(jié)應(yīng)如何安排以及這門研究所有的其他問題,我們都要討論,現(xiàn)在就依自然的順序,先從首要的原理開頭?!盵12] 因此,詩學就是教授詩、研究詩的一門學問。當需表述詩歌的教授與研究時,應(yīng)使用“詩學”這一符號,以免造成“詩學”與“詩教”的混亂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詩學與詩教的關(guān)系并不是一對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關(guān)系,而是一種前后遞進的關(guān)系。因為要通過詩歌實現(xiàn)對人的教化,前提自然是詩歌的被理解與被接受。從詩學到詩教其實是一種境界的跨越。以南開大學教授、古典詩詞研究專家葉嘉瑩的“詩教”為例,葉嘉瑩畢生都在從事中華古典詩詞的教學與研究,但其工作卻可謂中國傳統(tǒng)的“詩教”。因為她對詩的理解極其透徹,詩已經(jīng)成了她生命的支撐、靈魂的填充劑,她認為詩關(guān)乎生命的救贖。當學生問她:學習古典詩詞究竟有什么用? 她回答:“詩,可以讓我們的心靈不死!”[13] 可以看出,葉嘉瑩的工作是在引領(lǐng)現(xiàn)代人感悟詩的魅力、體會詩人的情懷、學習詩所表達的精神、品察生命本真的況味。她講授詩歌的平仄規(guī)律時,不是簡單地講授詩的文法格式,而是讓人們熟悉平仄與聲韻,掌握吟誦的方法,從而體會詩人的興發(fā)感動。她對詩的講授已經(jīng)突破了文本符號的層面,達到生命意義的境界,完成了從中華詩學到中華詩教的升華。

4 詩歌教育教化說

有論者認為,詩教是通過詩歌來實現(xiàn)對人的教育與教化,這也是本文所支持的觀點。當代社會語境下的“詩教”對“詩”的界定已經(jīng)突破了中華傳統(tǒng)古詩詞的限制,還囊括了“新詩”與“外國詩”的范疇。事實上,也只有如此才能還原“詩教”最真實、清晰的涵義。有學者已經(jīng)意識到了“詩教”的概念化與歷史化的問題,“‘詩教一詞,在通行的各種古代文論的教科書里,一般都被認定代表著自孔子以降的一脈源遠流長的文學觀念和文學價值傳統(tǒng)。但如果循名責實、返回文獻原典中的初始語境,這一傳統(tǒng)流脈在源頭上卻又并不能嚴絲合縫地與我們今天所面對和熟悉的文學現(xiàn)象相配。”[14] “詩教”概念界定的分歧反映詩教理論的研究之不足,具體來講就是詩教應(yīng)該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教化理念還是西方傳統(tǒng)的教化理念? 是采用古典世界的教化理念,還是沿用現(xiàn)代世界的教化理念? 或是在這幾種理念之間取得一種反思的平衡?

要解決“詩教”概念界定之分歧,就必須賦予其一種足以平息各種理念爭端的“大概念” 的理解?!霸姼杞逃袒f” 實際上就是一種“大概念”,是對“詩教”概念的當代解讀。要證明當代社會語境中“詩教”理論的合法性與科學性,應(yīng)從“詩教”概念在我國的歷史性演變的梳理,以及西方話語體系中對詩歌教育教化功能的態(tài)度分析說起。

在中國話語體系中,詩教是先秦時期禮樂制度的產(chǎn)物。詩教最初歸于禮教的內(nèi)容,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樂崩壞,詩教才因具有《詩》的文本載體而獲得更為突出的地位。詩教在西周春秋時期本為整個上流社會的文化共識,進入戰(zhàn)國以后才變?yōu)槿寮业膶@O惹貎蓾h時期以儒家學說為主流思想,而儒家的文學思想則又主要體現(xiàn)在它的詩教理論上。當時的詩教理論基本以《詩三百》為載體,所以先秦兩漢時期的“詩教”即為《詩》教。

而后,隨著詩歌創(chuàng)作的蓬勃發(fā)展,在后人的觀念中“詩”已不再局限于“《詩》”。魏晉南北朝后,我國文化思想呈多元化發(fā)展態(tài)勢,文學創(chuàng)作局面繁榮,文論思想在這一時期得以孕育,文學評論著作也開始出現(xiàn)。例如,曹丕的《典論·論文》、劉勰的《文心雕龍》、鐘嶸的《詩品》等已經(jīng)突破了儒家詩教的限制,轉(zhuǎn)而展現(xiàn)詩歌與詩人的藝術(shù)成就,開始剖析詩歌與詩人的藝術(shù)規(guī)律。隋唐以后,詩教概念已經(jīng)較為明確地泛化為一般詩歌的創(chuàng)作,唐玄宗開設(shè)科舉,以五經(jīng)和詩賦取仕,極大地提高了詩教的地位。到了清代,“詩教”仍是當時學子的必修課。

其實,古代時期所謂的“詩教”更多的偏向?qū)Α霸姟钡难芯浚约皩υ姼鑴?chuàng)作的教學,其實質(zhì)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詩學”相似。例如唐朝賈島在《二南密旨:論立格淵奧》中提到:詩有三格:一曰情,二曰意,三曰事。情格一:耿介曰情,外感于中而形于言……意格二:取詩中之意,不形于物象……事格三:須興懷屬思,有所冥合。若將古事比今事,無冥合之意,何益于詩教? ……以上三格,可謂握造化手也[15] 。

從現(xiàn)代語境出發(fā)來理解賈島所謂的“詩教”實際上就是“詩學”,但“詩學”上的繁榮也可反映出當時“詩教”的成功,因為古人已經(jīng)意識到了詩之教化之功用。例如唐朝皎然在《詩式》中提到:詩有七德:一識理,二高古,三典麗,四風流,五精神,六質(zhì)干,七體裁??梢钥闯?,在古人的觀念中“詩”蘊含著真理、真情、浩然之氣,格調(diào)高雅、立意高遠,可以使人持志養(yǎng)氣、動心忍性、存心養(yǎng)性、反求諸己。從古人對“詩”的理解上,可以看出“詩”天然地具有“教”的功能。在現(xiàn)代人看來,古詩詞代表了中華文化的精髓,是國人文化自信的底氣所在,是現(xiàn)代人急需補充的精神之鈣,

所以在當下教育中,中華傳統(tǒng)詩教復(fù)興方興未艾。

近代以來,受西學和新學的沖擊,不少文人開始探索新詩的創(chuàng)作。胡適認為,格律詩就是用我們的舌頭去唱古人的歌①。劉半農(nóng)也認為現(xiàn)代寫的格律詩都是“假詩”,“詩不像詩”[16] 。然而,新生事物的出現(xiàn)總會伴隨著質(zhì)疑與反對,時至今日,新詩在不少社會公眾與知識分子眼中仍算不得正統(tǒng)。人們沒有必要去爭辯新詩革命的成敗,不過至少就新詩的教化功能而言是不可否認與抹殺的。就新詩在想象力和觀察方式上的教育作用而言,詩性合乎自由的理念;而就新詩在歷史感和理解力方面的教育作用而言,新詩則承載著德性的理念。陶行知的詩教理念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的詩教載體已經(jīng)突破了傳統(tǒng)古詩。陶行知的詩教載體既有白話詩,也有古體詩;既有楹聯(lián),也有順口溜。陶行知以詩歌的審美價值給予人們熱血的激情,以詩歌的藝術(shù)價值為百姓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些許樂趣,以詩歌的道德價值潛移默化地引導(dǎo)民眾求真、循善、唯美。由于歷史境遇與詩格詩式都存在差異,所以新詩的詩教功能與古詩的詩教功能也自然各有千秋,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詩教”觀念也應(yīng)該被賦予新的理解。

在西方話語體系中,詩歌的教育功能同樣較早地被發(fā)現(xiàn)。最早是蘇格拉底提到應(yīng)首先對護衛(wèi)者進行故事或詩歌教育,其實就是詩教[17] 。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提出了“七科”教育,即詩歌教育、體操教育、數(shù)學教育、幾何學教育、天文學教育、聲學教育、辯證法(哲學)教育。其中,詩歌教育列首位,且貫穿始終。同時,非常難得的一點是柏拉圖認識到了詩歌對兒童善、美以及責任的培養(yǎng)的作用。亞里士多德則認識到了詩歌對情感的陶冶作用,在《詩學》中指出:“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12] 。亞里士多德還認為,詩歌等藝術(shù)形式可以“激發(fā)聽眾情感,并通過對這些情感進行一些溫和無害的鍛煉來釋放這些情感,從而使聽眾的情感反應(yīng)更為溫和,性情修養(yǎng)更為高尚”[18] 。古羅馬詩人賀拉斯的《詩藝》則更為鮮明地指出了詩歌的開化和教育作用,書中寫道:“詩人的愿望應(yīng)該是給人益處和樂趣,他寫的東西應(yīng)該給人以快感,同時對生活有幫助……寓教于樂,既勸諭讀者,又使他喜愛,才能符合眾望……詩歌也指示了生活的道路”[19] 。

在之后的詩學研究中,詩歌的教育功能始終未被忽視。英國詩人華茲華斯認為:“詩的目的是在真理,不是個別的局部的真理,而是普遍有效的真理,這種真理不是以外在的證據(jù)為依靠,而是憑借熱情深入人心?!盵20] 英國詩人繆塞爾·約翰遜堅持實用主義的詩歌觀,認為“寫作的目的在于給人以教導(dǎo); 詩歌的目的在于通過快感給人以教導(dǎo)”[21] 。實用主義將詩歌與育人之間的關(guān)系直白地解釋為“手段—目的”的關(guān)系,由此更加明確了詩歌的教育教化功能。

本研究通過對我國“詩教”概念的歷史性演變的梳理與西方話語體系中詩教的地位分析,認為在當代社會語境中的“詩教” 理應(yīng)是一個囊括《詩》教、中華詩教、新詩教、外國詩教的“大概念”,否則必然造成“詩教”的混亂使用與偏狹化解讀。這種“大概念”的出現(xiàn)是歷史性演變與全球化進程導(dǎo)致的必然結(jié)果。

在先秦兩漢時期,詩歌數(shù)量不多,當時的“詩教”載體只限于《詩三百》,所以“詩教”即為“《詩》教”。魏晉南北朝之后,詩歌創(chuàng)作局面繁榮,精品詩歌大量出現(xiàn),后人對“詩”的理解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詩三百》,而是將其視為整個中華古典詩詞的總和,所以“詩教”概念發(fā)展為“中華詩教”。與此同時,西方話語體系中的“詩教”在一個與中國古代話語體系相平行的世界中同樣繁榮發(fā)展著,這種平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推進而被打破。當兩種體系下的“詩教”完成歷史性的交匯后,“詩教”這一概念在當下已無法在單維體系中繼續(xù)使用,必須隨著歷史的演進而賦予其新的內(nèi)涵。所以,當代社會語境中的“詩教”的內(nèi)涵應(yīng)是:“通過詩歌來實現(xiàn)人教育教化”。至此,“詩”的范疇應(yīng)是中華古詩、新詩、外國詩的總和,是最宏觀、普遍意義上的“詩”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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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is "PoetryCultivation": a programmatic exploration and definition

WU Hejiang

(Institute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430079, China)

AbstractThe current academic circles have not reached a consensus on the question of what is PoetryCultivation. Through the descriptive research on the connotation of the concept of PoetryCultivation in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re are four types of "gentle and poignant" doctrines of "Poetry"cultivation, the traditional theory of Chinese PoetryCultivation, the spread of poetry teaching, and the teaching of poetry. Throughout the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recent decades, the study of PoetryCultivation has been trying to further differentiate and deepen the problems related to PoetryCultivation from different research perspectives and using different theoretical methods. Although rich theoretical research results have been obtained, there are still problems of lack of systematic research on fundamental issues such as what is PoetryCultivation, why and how. At least in answering the question of what is PoetryCultivation, there are still differences. Analyze and sort out the 4 viewpoints one by one, you can understand the essence of PoetryCultivation more deeply.

KeywordsPoetryCultivation; poetics; Confucian culture; PoetryCultivation tradition

[責任編輯 孫 菊]

[收稿日期] 2019-08-09 [基金項目] 2019 年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SKHS2019B08)

[作者簡介] ?吳河江(1993—),男,江西贛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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