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志強 楊帆
摘要:感受“騷”及其衍生詞的獨特語言文化魅力。利用分類別、下定義、引用、對比等方法證實古代文人對“風騷”的推崇、現(xiàn)代網(wǎng)民對“悶騷”的偏愛。結果表明,涉及“騷文化”的詞匯數(shù)量眾多,用法多樣,使用群體廣泛。“騷”等詞匯的歷久彌新,是一種民族傳統(tǒng)文化基因的傳承、延續(xù)與揚棄,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
關鍵詞:古代上層;正統(tǒng);現(xiàn)代網(wǎng)絡;流行
縱觀時下的流行詞匯,有些比較新穎別致,比如“美哭”,在語法學上屬于“程度補語化的形容詞+動詞”的合成結構,在修辭學上屬于夸張修辭;有些詞匯則是古已有之,當今又大放異彩的,比如“騷”及其衍生詞。
一、古代的“騷”,詞義經歷了漫長的演進
(一)“騷”的本義
“騷”的本義是摩馬,即刷馬?!墩f文解字》解釋為:“騷,摩馬。”段玉裁進一步解釋說:“人曰搔,馬曰騷,……摩馬,如今人之刷馬?!蓖ǔ?,“騷”的引申義為騷動?!对娊洝ご笱拧な幹病こN洹分芯陀?“徐方繹騷” 的詩句,大意是“徐方這個國家的軍隊騷動起來”。
戰(zhàn)國時期,屈原作《離騷》等楚辭,表達家國之思,其憂國憂民之情感人肺腑。后世文人墨客對此推崇備至,尊稱楚辭體裁為“騷體”,并以“騷人”自稱。例如,宋代范仲淹《岳陽樓記》中就有名句:“遷客騷人,多會于此?!?/p>
在此之前,《詩經》以十五國風著稱。因為“風”早于“騷”,后代文人就將現(xiàn)實主義風格的《詩經·國風》和浪漫主義風格的《楚辭·離騷》合稱為“風騷”。由此可見,“風騷”一詞誕生之初就兼具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雙重特質。
(二)“風騷”的正統(tǒng)化、世俗化
“風騷”及其衍生詞的文化內涵得到了后世文人極大的升華與拓展。清代學者趙翼在《論詩》中宣稱:“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shù)百年?!贝送?,在毛澤東主席的《沁園春·雪》中亦有名句“唐宗宋祖,稍遜風騷?!?/p>
在封建傳統(tǒng)的男權社會,男性掌握了社會的話語權,并在包括文化、文學等在內的各領域居于主導地位,從而成就了“騷”及其衍生詞的正統(tǒng)性。而在民間,與之對應的則是逐漸沉湎于世俗、底層的另類的“騷”。元朝以降,下層的“騷”由最初指向動物的氣味發(fā)端,大多指向賣弄風情的婦女,有明顯的貶損之意。不過,在西北方言中,“騷”也可以指稱雄性,是貶義詞,是個特例。
二、現(xiàn)代網(wǎng)絡語境下,“騷年”競相“悶騷”
“騷年”為網(wǎng)絡用語,通常是指少年。其諧音來源的出處據(jù)稱有兩種:一是源出中國的閩南方言。二是網(wǎng)友將音節(jié)shɑo錯拼成sɑo,“少”字意外簡省成錯別字“騷”。從廣大網(wǎng)友的語言認知力、接受力以及“騷年”的應用之廣來看,第二種說法也不無道理。
“騷年”的主要表現(xiàn)是“悶騷”。隨著“騷文化”被在各個社會階層所逐步接受、廣泛認可,就連家長和教師等傳統(tǒng)文化的受眾也成為其使用者。例如:“一直以為我娃是一個不思進取的佛系騷年,今天的我改變了這一成見?!?/p>
“悶騷”源出港臺,是英語“man show”的音譯,直接翻譯為“男人秀”,間接意譯為“不論性別與年齡的人的表演”,其原始的語法結構屬于主謂結構。但是,從漢語語法的應用角度來看,卻譯介成了以“悶”為輔、以“騷”為主的偏義復合詞。其中,“悶”表現(xiàn)為“宅”或“內向”,“騷”類似于“顯擺”“賣弄”,應該是指一個人外冷內熱、既有自持力又有爆發(fā)力。
“悶騷”的情感色彩起初似乎略帶貶義,有嘲弄、調侃意味,但是說話者之間的關系比較融洽、親密?,F(xiàn)在,其情感色彩漸趨中性化。而在文人圈中,與“悶騷”對應的,主要有“明騷”等詞匯。例如:“‘揚州八怪中,金農年紀最大,而板橋名氣最大。金農是悶騷,板橋是明騷。但金農一生布衣,而板橋卻是一個有故事的人?!?/p>
此外,“悶騷”一詞,有固化為“騷年”的指代修辭格式的傾向。同時,“悶騷”對應的年齡范圍比較廣泛,并非都是“少年”的確數(shù)實指。例如:“直到有一天,她被人撞見,一把年紀了,還像是個女孩,在公園和愛人相牽緊擁,眾人這才醒悟——這個悶騷,怎么把日子過得那么滋潤?”
其實,傳說中“悶騷”的藝術形象古已有之,并可由他物來取譬成喻。例如,宋代詞人周邦彥的《醉桃源·冬衣初染遠山青》一詞云:
冬衣初染遠山青,雙絲云雁綾。夜寒袖濕欲成冰,都緣珠淚零。
情黯黯,悶騰騰,身如秋后蠅。若教隨馬逐郎行,不辭多少程。
詞的上片寫冬日穿著新衣的美婦思遠懷人、望眼欲穿,因為對親人的難解思念而淚流滿面,以致在寒冷的環(huán)境中相思的淚水在面頰上凝結成冰。詞的下片則似悶實騷,身靜心動,運用夸張、呼告等手法,表達出深閨美婦對遠方親人的難以言表的相思之苦,追慕之切。“身如秋后蠅”以及“隨馬逐郎行”的詩句,巧妙化用了唐代韓愈、柳宗元以及宋代陸游等人有關寒蠅的詩歌意象,活用了“蠅附驥尾以致千里”的歷史典故,詩意的表達既回味無窮又自然天成。文中畫龍點睛之筆則是美人如蠅的比喻,幽默風趣的詞人把賢淑溫婉、端莊秀麗的一介閨中美婦比作一只冷秋后苦悶彷徨、蕭瑟愁怨的大頭蒼蠅,這樣出人意表的比喻真是嘆為觀止,令人匪夷所思?;蛟S,這種妙趣橫生的意象之美,才是歷代文人雅士所心馳神往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悶騷”意境。
不過,“悶騷”并不全都指向人,有時也指向事物。也許,這既源于網(wǎng)民對語言的活學活用,也證明其用法正在沉淀與積累之中。例如:“都說暗戀是一場純真的悶騷,但他有多苦只有真正經歷的人才知道。”
另外,除了“悶騷”“騷年”之外,還有“抖騷”“跑騷”等等,其大多源于方言詞匯?!岸厄}”,是指能被人看穿的故意的抖機靈,類似的用法還有“得瑟”“逞強”“露能”等等?!芭茯}”,原為貶義色彩的方言詞匯,指已婚的人去外面胡混,類似于清·和邦額《夜譚隨錄·蘇仲芬》:“螢蝶茍無花香勾引,狂浪何為哉?”一句中的“狂浪”又與西北方言中的“浪”相近。
三、“悶騷”脫穎而出、大行其道的原因
縱觀古今,詞匯應用的歷久彌新是一種民族語言文化基因的傳承、延續(xù)與揚棄,大多數(shù)詞匯能夠追溯到其歷史文化的原點。比如,中國古代的文化經典《易經》就非常講究與推崇陰陽二真氣的相生相克與動態(tài)平衡。再比如,《道德經》中談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意思是說:“萬物背負陰而朝向陽,并由于陰陽二氣間的互相激蕩而彼此交融形成一種新的和諧統(tǒng)一體?!倍皭烌}”一詞,正具有以“悶”為陰、以“騷”為陽的鮮明特色,恰與古代先賢們的主張一脈相承,不謀而合。對于意欲顯露個性的詞匯使用者而言,如果太“悶”,則顯得沒有活力與朝氣,過于溫文爾雅;如果太“騷”,則又顯得張揚與叛逆,過于鋒芒外露。由于有了民族語言文化的歷史積淀,“悶騷”這個詞本身也頗有些中庸之道的味道,人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理解,靈活取舍,傳情達意,從而使它逐漸得到了大家的關注、容忍乃至認可。
作者簡介:馮志強(1970—),男,河北省唐山師范學院玉田分校高級講師,主研方向為中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