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墨
摘要:儒道兩家作為中國文化兩大重要思想流派,共同影響了中國的文化構成和中國人的民族性格。費孝通先生認為“中國社會的基層是鄉(xiāng)土性的”,鄉(xiāng)土社會就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鄉(xiāng)土社會在各個方面都受儒和道兩家的影響,具體表現為鄉(xiāng)間政治中的社會強制性與自覺接受性,社會格局中的地域性與封閉性,以及人生態(tài)度上的自強不息與厚德載物。
關鍵詞:鄉(xiāng)土中國 儒道互補 鄉(xiāng)間政治 社會格局 人生態(tài)度
中圖分類號:G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4-0064-02
許倬云先生在《萬古江河——中國歷史文化的轉折與開展》一書中對中國文化做了這樣的一個概括:“北方的黃河文化孕育了循規(guī)蹈矩、守分安命的儒家;在南方,出現的卻是多思辨,甚至是辨證式的老子和莊子……黃土的中國和長江的中國……終于并和成中國文化的主要地區(qū)?!盵1]丁為祥先生也認為,“儒道兩家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形成的兩大思想流派,因而‘儒道互補不僅構成了中國文化的一個總體基調,而且也代表著中國人的所謂‘世界”[2]?!爸袊鐣幕鶎邮青l(xiāng)土性的”[3],因此,鄉(xiāng)土中國很能代表中國社會的一般特點,從中也得以窺見儒道互補在中國社會的基層型表現。
一、鄉(xiāng)間政治
儒家強調秩序,即要求在整個社會中依禮建立一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以血緣為基礎,以等級為特征的秩序,依靠這一秩序對社會進行治理。在儒家的設想中,“禮”可以使個人達到一種圓滿的境界,每個人依禮處于天地之間,依禮行使權利并承擔相應的義務,達到一種“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狀態(tài)。同時,當每個人都依禮而行時,天下也會處于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即儒家所謂的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禮又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外在的儀式規(guī)定。在這一層面上,人們需要遵守各式各樣的禮儀,即日常生活中的各種等級秩序,以及婚喪嫁娶等儀式中的具體禮儀規(guī)范;二是內在的心理依歸,即孔子所謂的“心安”。這一層面要求人們從情感上自覺、自發(fā)地順從禮,實際上是將禮由外在規(guī)定引入內在自覺的情感世界。而要想將禮內化為一種心理自覺,則需要通過外在的教育,也就是通過教育手段的習得,所謂私塾、鄉(xiāng)學作用即在于此。鄉(xiāng)間社會的整個秩序實際上依照的就是這種“禮治”,具體表現為既不同于“橫暴權力”,也不同于“同意權力”、建立在教化基礎上的“長老統(tǒng)治”[3]。
不同于儒家對于秩序的強調,道家更強調順應自然、無為而治,即老子所說的“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侯王若能守之, 萬物將自化”[4]。在道家看來,天地間自有一個“道”,不同于儒家強調要建立一個人為的秩序,道家強調天地間自有一種秩序,人們只需要順應遵守它即可。在道家思想的影響下,中國鄉(xiāng)土社會又是一個自給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順應自然,較少進行人為干預的世界。
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一書中指出:“文化和政治的區(qū)別是在這里:凡是被社會不成問題地加以接受的規(guī)范,是文化性的;當一個社會還沒有共同接受一套規(guī)范,各種意見紛呈,求取臨時解決辦法的活動是政治。文化的基礎必須是同意的,但文化對于社會的新分子是強制的,是一種教化過程。”可以說,鄉(xiāng)土中國這一基層格局實際上依靠的就是這種不同于政治而又起到了橫暴的政治性作用的文化。這個“文化”具有兩面性:社會規(guī)范性和被動接受教育性,先天無為性和自發(fā)性,即既有儒家的一面,又有道家的一面。儒家的一面是顯性的,每個人都必須自覺遵守和使用的;道家的一面則是隱性的,使整個社會保持在一種較為安定而自我消化性極強的自然狀態(tài)。
二、社會格局
儒家強調“仁”,這個字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被訓為“仁從人從二,于義訓親”[5]。這提示了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內涵,即社會性和群體性。李澤厚先生認為,“‘仁這一要素對個體提出了社會性的義務和要求,它把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和社會交往作為人性的本質和‘仁的重要標準”[6]。因此,儒家從一開始就不將目光單純地投射到人的自身修養(yǎng),而更強調對于家庭乃至整個社會的義務承擔,儒家個人價值的最高表現始終都是兼濟天下,自我修養(yǎng)只是為兼濟天下所做的準備,也就是所謂的內圣外王之道。但同時,儒家又敏銳地體察到了人性的軟弱與自私,因此,儒家不同于墨家的兼愛,而強調有差別的愛;不同于墨家的平等觀念而強調秩序。這個秩序就是以親親為基礎,以孝悌為紐帶的具有等級差別的秩序,即是 “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7],形成了一個由遠及近,以家庭倫理為基礎,以己為中心的人際關系網。
不同于儒家著眼于社會性和群體性,道家更追求一種封閉性和穩(wěn)定性,即所謂的“小國寡民……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類似于桃花源般的境界。在這種思想影響下,老子著眼于人的固定性與封閉性,既不贊許人的遷徙與流動,也不贊同人與外界有過多的交流,希望人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時空格局中得到自然中的滿足。此外,區(qū)別于儒家將人置于社會,道家更強調將人看作一個獨立的具有個人價值的生命個體。
儒家與道家一主外、一主內;一個強調群體性,一個強調個人性??此平厝徊煌膬煞N社會建構,在中國長期的鄉(xiāng)土社會中實現了奇跡般的協(xié)調,共同影響了古老中國鄉(xiāng)村的社會形態(tài)。一方面,由于儒家對群體性的強調,中國實際上是一個重視關系、交情與倫常的社會,即所謂的人情社會與血緣社會。同時,由于儒家強調有分別的愛,因此中國鄉(xiāng)土社會格局也是以個人為中心的、仿佛“同心圓波紋”似的“差等格局”。值得注意的是,費孝通先生提示我們“這個傳統(tǒng)結構的差等格局具有伸縮性……會因中心勢力的變化而大小變化……”,歸根到底,這也是儒家“窮則兼濟天下,達則獨善其身”觀念的體現;但在另一方面,中國鄉(xiāng)村又是一個封閉性較強的、自給自足的小社會。在人與地的關系上,中國格外強調地域性,所謂“生于斯死于斯”即是如此。中國鄉(xiāng)土社會對土地、對家鄉(xiāng)有種極強的依戀性,人們不愿意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即使離開家鄉(xiāng)也必要落葉歸根。這種“洞穴情結”追本溯源即來自老子的道家思想。而在人與人的關系上,中國人則有著極強的封閉性,傳統(tǒng)社會以“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為基本模式即是這種封閉性的體現,而這也多少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響。
三、人生態(tài)度
儒家強調血緣,強調群體;道家強調個人,強調自由。這種差異表現在傳統(tǒng)中國老百姓的身上則使他們既注重家庭、孝道與信義,同時又注重個體,注重回歸自然,注重心靈的自由。
中國的“陰陽”“剛柔”這兩種對立思想在中國普通百姓身上的表現,是儒道互補中最為關鍵的一部分。儒家強調剛健,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無論是孔子的周游列國,“惶惶如喪家之犬”仍“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還是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都體現了儒家的剛強與堅毅。不同于儒家的“陽”“剛”,道家更強調“陰”與“柔”。無論是“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強大處下,柔弱處上”,以及“江海因此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中對“處下”的推崇,還是在“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以及“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中對“柔弱”的稱許,都體現了道家貴陰尚柔的思想,也即《易經坤卦》中所說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中國普通老百姓的為人實際上也融合了儒道兩家的思想:一是踏實、肯干、勤勞,雖沒有喊出像“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樣的口號,但在日常生活中有著積極向上、艱苦奮斗的儒家剛健精神;二是樂天安命、知足常樂,在與人交往時自謙、自居下位,像水一樣的柔弱與隨機應變,體現了道家的精神。這種既剛健又柔順的品德,實際上是每一個中國百姓乃至士大夫的普遍性格,在這種性格的影響下,中國人既積極進取,面對各種天災人禍不逃避、不退縮,使中華民族能夠生生不息、綿延不絕;又不執(zhí)著、不會過剛而折,具有“遇方則方、遇圓則圓”的靈活性,面對各種困境時既能保持君子的堅韌,又能夠給自己開辟一處心靈的桃花源,得以張弛有度,使民族不至于走向極端、走向偏激,能有容乃大,擁抱世界。
四、結語
總之,儒道兩家一陽一陰的結合,產生了永不滅的所謂中國民族德性,成為中華民族生命賴以活動的基礎,并在人性心理行為層面“積淀”成了儒道互補人格[8]。
參考文獻:
[1]許倬云.萬古江河:中國歷史文化的轉折與開展[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
[2]丁為祥.論“儒道互補”的結構性特征[J].哲學研究,2018(9):49-57+65.
[3]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
[4]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
[5]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7.
[6]李澤厚.論語今讀[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2019.
[7]孫希旦.禮記集結[M].北京:中華書局,1989.
[8]涂陽軍.中國人的儒道互補人格及其內在變動機制[J].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6(6):56-60+69.
責任編輯: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