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南 戴家銀 郭 勇
(1.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動物生態(tài)與保護生物學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101;2.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有機氟化學重點實驗室,上海 200032)
長鏈全氟及多氟烷基化合物(per-and polyfluoro-alkyl substances,PFASs)是一類以烷基鏈為骨架,氫原子被氟原子部分或全部取代的有機化合物。PFASs分子中含有高能C—F鍵,因此具有表面張力小、黏度低以及疏水、疏油的特性,被廣泛應用于建筑、消防、化工、機械和航天等領域,具有不可或缺性[1]。2015年,瑞典化學品管理局(Swedish Chemicals Agency,KEMI)在工業(yè)產品中鑒定出2 060種PFASs,并由此推測目前已在全球投入使用的PFASs已超過3 000種[2]。近年來的研究發(fā)現(xiàn),PFASs具有環(huán)境持久性、長距離遷移性和生物累積性[3-5],可引起實驗動物肝臟毒性、內分泌干擾效應、免疫毒性和生殖發(fā)育毒性等毒性效應[6-8],且與多種人體健康問題和疾病存在一定的關聯(lián)性[6][8-13]。
全球多個國家或地區(qū)相繼出臺限制多種長鏈PFASs生產使用的相關法規(guī),全氟辛基磺酸(perfluorooctanesulfonic acid,PFOS)就是其中一種PFAS。2000年,全球最大的PFASs生產商3M公司協(xié)同美國環(huán)境保護署(United State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US EPA),自發(fā)停止對PFOS及其鹽類和相關化合物的生產。2009年,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UNEP)通過《斯德哥爾摩公約》,正式將PFOS及其鹽類列為新的持久性有機污染物,同意減少并最終禁止使用該類物質。2016年,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F(xiàn)DA)不再將3種含有PFOS類似物的產品列為食品接觸材料。我國作為《斯德哥爾摩公約》履約國,于2014年聯(lián)合宣布全面禁止除特定豁免和可接受用途以外PFOS的生產、使用及進出口。
鑒于PFOS等PFASs在生產和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性,替代品的研發(fā)成為各大氟化工廠的關注重點。6∶2 氟調聚磺酸(6∶2 fluorotelomer sulfonic acid,6∶2 FTSA,C6F13CH2CH2SO3H)是其中一種已投入生產使用的PFOS替代品,其結構如圖1所示。
圖1 PFOS和6∶2FTSA的分子結構
相較于PFOS,6∶2 FTSA中的H原子取代了PFOS中1、2號C原子上的F原子。杜邦公司以6∶2 FTSA合成了Forafac 1176[14],科慕公司也將其作為Capstone?FS-17的主要成分[14],應用于金屬和塑料部件的表面處理和氟聚物乳化過程[15]。此外,6∶2 FTSA也是水成膜泡沫滅火劑中氟調聚物磺酸鹽等的降解產物[15]。綜述了6∶2 FTSA的環(huán)境分布、生物累積和轉化及多種毒性效應,圍繞目前存在的問題及未來的研究方向進行了討論和展望,以期為6∶2 FTSA的環(huán)境污染及安全性評估提供參考。
近年來,已在地表水體、工業(yè)廢水、污泥、土壤和室內灰塵等多種環(huán)境介質中檢測出6∶2 FTSA。
自2007年Kim和Kannan在美國奧爾巴尼市的市區(qū)及周邊湖泊和地表徑流水中檢測到6∶2 FTSA以來,6∶2 FTSA已在湖泊、河流和海灣等多種地表水樣品中檢出,見表1。近年來,我國水體中6∶2 FTSA的污染水平也有相關報道:Loi等在香港15個地區(qū)地表水中檢測出6∶2 FTSA濃度為< 0.1~25.9 ng/L[16];6∶2 FTSA在我國東部城市的13條主要河流中濃度為0.1~0.3 ng/L[17];Pan等在中國、韓國、英國、德國、荷蘭、瑞典和美國的16條代表性河流及湖泊樣品中均檢測出了一定濃度的6∶2 FTSA,但其在PFASs的總濃度占比在我國和西方國家水樣間呈現(xiàn)明顯差異,推測可能與另一種同功能產品F-53B在我國的大量使用密切相關[18]。
表1 6∶2 FTSA在自然水體中檢出水平
表1(續(xù))
除自然水體外,Boiteux等在2013年采集的多個飲用水廠的進、出水及處理水樣品中檢測出了一定濃度的6∶2 FTSA[25]。消防培訓區(qū)域采集的徑流水及污水樣品中6∶2 FTSA濃度可高達15 732 ng/L[29]。Houtz等在機場工業(yè)處理廠廢水中檢測出6∶2 FTSA中位數(shù)濃度為3.4 ng/L,最高濃度達390 ng/L[30]。
2015年,Ruan等檢測了我國14個城市的28個污水處理廠污泥中PFASs含量,其中6∶2 FTSA濃度最大值為13.9 ng/g dw,中位數(shù)為0.13 ng/g dw[31]。Houtz[32]和Munoz[27]等分別對土壤和底泥中6∶2 FTSA進行了檢測,6∶2 FTSA在表層土中的中位數(shù)濃度為85 μg/kg,在含水層樣品中為68 μg/kg,在底泥中濃度最高為0.51 ng/g dw。此外,6∶2 FTSA 已在加拿大、日本、希臘等不同國家的室內灰塵樣品中檢出[33],Zheng等在美國室內灰塵中檢測出28種PFASs,其中6∶2 FTSA中位數(shù)濃度為12 ng/g[34]。
已有研究表明,PFOS具有生物累積和生物放大效應,可在生物體內,尤其是血清及肝臟中累積。作為PFOS替代品,6∶2 FTSA是否具有類似累積效應亟待研究。Hoke等評估了6∶2 FTSA在水生生物系統(tǒng)中的累積潛能,結果表明,6∶2 FTSA的水生生物富集因子(BAF)小于40,飲食同化效率、生長校正半衰期和食物鏈放大因子(BMF)分別為0.435、23.1 d和0.295,暗示其在水生生物系統(tǒng)中無累積效應[35]。有關PFASs在海洋生物中分布的相關研究發(fā)現(xiàn),6∶2 FTSA在魚類中基本未檢出,但其在海洋無脊椎生物中的高濃度暗示了6∶2 FTSA在其中的生物累積[36]。Eriksson等檢測了鶚、灰林鸮和紅隼蛋及周邊環(huán)境樣品中PFASs含量,6∶2 FTSA僅在1個環(huán)境樣品中檢出,但在鶚蛋中6∶2 FTSA的檢出率>60%,表明其可在鶚體內累積[37]。通過生物膜實驗模擬技術,Munoz等估算了6∶2 FTSA的生物累積因子(LogBCFbiofilm)為1.4~3.6,低于PFOS(LogBCFbiofilm:3.1~3.8),暗示其在生物體中累積潛能較PFOS有所減弱[28]。6∶2 FTSA在斑馬魚體內無累積,其BCF值為35,同一實驗中測得的BCFPFOS值則高達2 700[38]。蠓幼蟲體內測得6∶2 FTSA和PFOS的生物-沉積物累積因子(biota sediment accumulation factors,BSAF,goc·gww-1)分別為0.018和0.023[39],沙蟲體內測得6∶2 FTSA的生物-土壤累積因子[biota soil accumulation factors,BSAF,(gdw,worm/gdw,soil)-1]則較PFOS高約18倍(6∶2 FTSA:5 566;PFOS:310)[40],暗示6∶2 FTSA的生物累積效應或因物種差異而有所不同。此外,6∶2 FTSA在歐洲鱸魚[41]、大鱗鲃和白鮭體內廣泛檢出,但并未發(fā)現(xiàn)其存在生物放大潛能[42]。
Zhou等利用溫室土壤-植物系統(tǒng)研究了6∶2 FTSA在小麥、玉米、大豆和南瓜中的生物累積,結果表明,6∶2 FTSA可在根部累積,并通過導管轉運至莖部[43]。Zhao等則圍繞6∶2 FTSA及其他幾種PFASs在南瓜中的吸收、轉運及生物轉化開展研究,發(fā)現(xiàn)6∶2 FTSA較PFOS具有更高的根部累積因子(RCF)和BCF[44]。
鑒于PFOS在環(huán)境中極難降解,6∶2 FTSA在環(huán)境或生物體內是否能夠降解或代謝同樣是研究人員的關注點。Yeung和Mabury發(fā)現(xiàn)6∶2 FTSA可在虹鱒體內生物降解,但其降解過程并不明確[45]。6∶2 FTSA在微生物體內的降解研究相對較多。在有氧和厭氧條件下直接培養(yǎng)細菌,6∶2 FTSA并未發(fā)生降解[46],但在有氧條件下,在含有污泥微生物群落的培養(yǎng)基中添加6∶2 FTSA,則可檢測到降解產物,并推測出其降解過程。Wang等收集了美國馬里蘭州、賓夕法尼亞州和特拉華州3個污水處理廠的污泥,分別添加一定量的6∶2 FTSA以研究污泥中微生物對6∶2 FTSA的生物轉化及轉化效率。6∶2 FTSA的生物轉化十分緩慢,63.7%的6∶2 FTSA在90 d后仍未被降解,所有可檢測到的轉化產物總量僅占6∶2 FTSA起始加入量的6.3%。6∶2 FTSA在污泥中主要的生物轉化途徑可描述為:6∶2 FTSA首先轉化為6∶2 FTUCA,再經5 ∶2 氟調聚醇(5 ∶2 FTOH)轉化為更短鏈的全氟戊酸(PFPeA)和全氟己酸(PFHxA)[47]。Van hamme等篩選出一種弧菌菌株(NB4-1Y)可降解6∶2 FTSA,6∶2 FTSA在該菌株內首先降解為6∶2 氟調聚磺酸(6∶2 FTCA),經6∶2不飽和氟調聚酸(6∶2 FTUCA)和5 ∶3不飽和氟調聚酸(5 ∶3 Uacid),最終轉變?yōu)? ∶3氟調聚酸(5 ∶3 acid)[48]。
結構類似的化合物或表現(xiàn)出相同或相近的生物毒性效應。因此,推測6∶2 FTSA的毒性效應或與PFOS類似。
通過傳統(tǒng)MTT實驗,Sheng等比較了6∶2 FTSA和PFOS對人胚胎肝細胞系(HL7702)的毒性。結果表明,24 h暴露后測得的6∶2 FTSA對HL7702細胞存活率的半數(shù)生長抑制濃度(EC50)值低于PFOS,暗示其具有更強的細胞毒性[49]。Ochoa-Herrera等在PFASs對產甲烷菌毒性效應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PFOS和6∶2 FTSA在較高濃度下對厭氧生物質中的氫營養(yǎng)型產甲烷菌沒有或僅有很小的抑制作用[46]。
Abercrombie等用不同濃度的6∶2 FTSA和PFOS暴露美洲蟾蜍、虎紋鈍口螈和豹蛙幼體30 d后測量吻口長度(SVL)和標度質量指數(shù)(SMI),發(fā)現(xiàn)6∶2 FTSA和PFOS的亞致死效應存在物種差異。6∶2 FTSA和PFOS暴露對虎紋鈍口螈的SMI無明顯效應,但影響了蠑螈SVL(暴露后SVL增加);無尾兩棲類(美洲蟾蜍和豹蛙)暴露6∶2 FTSA和PFOS后,SVL均顯著縮短,SMI在6∶2 FTSA暴露的豹蛙和PFOS暴露的美洲蟾蜍組中顯著增長[50]。
2015年的一項全面評估6∶2 FTSA水生系統(tǒng)毒性的研究發(fā)現(xiàn),6∶2 FTSA和PFOS的毒性效應明顯不同。6∶2 FTSA對虹鱒、水蚤和綠藻的半數(shù)致死濃度(LC50)和EC50等急性終點指標均大于96 mg/L,PFOS的急性毒性終點范圍則為48~78 mg/L。6∶2 FTSA和PFOS慢性暴露虹鱒的LD50值分別為2.62 mg/L和0.29 mg/L,表明6∶2 FTSA對虹鱒的毒性效力比PFOS至少低10倍[35]。
肝臟毒性是全氟烷基化合物具有代表性的毒性效應之一,PFOS暴露后,嚙齒類動物及非人類靈長類動物肝臟出現(xiàn)肝細胞腫大、脂質累積及急性肝損傷等現(xiàn)象。研究發(fā)現(xiàn),雄性小鼠亞急性暴露6∶2 FTSA后,肝臟出現(xiàn)明顯腫大和小面積壞死,血清中谷草轉氨酶(AST)和白蛋白(ALB)顯著增加,暗示小鼠出現(xiàn)早期肝損傷。盡管如此,相較于PFOS,6∶2 FTSA對小鼠的肝臟毒性較PFOS有明顯減弱[51]。
進一步的機制研究發(fā)現(xiàn),6∶2 FTSA與PFOS一致,可激活肝臟細胞過氧化物酶體增殖物受體α(PPARα)通路,脂肪酸轉運和代謝的相關基因表達上調。此外,6∶2 FTSA暴露后,小鼠肝臟中免疫應答和炎癥相關基因及炎癥因子水平顯著上調,或是6∶2 FTSA引起肝臟損傷的主要原因之一[51]。
結構類似的化合物對環(huán)境及生物的毒性效應也類似[52-53]。一個“有毒”化合物被另一個結構類似的化合物替代,這種結構類似物的替代可能仍具有相似的環(huán)境行為和毒性。綜上所述,6∶2 FTSA已在水體、土壤和灰塵等多種環(huán)境介質中檢出,盡管6∶2 FTSA不易被生物轉化,但相較于PFOS,其生物累積潛能和毒性效應已有所減弱?,F(xiàn)有報道多圍繞其環(huán)境行為開展,對其毒性效應的研究較少,亟待開展如下研究:系統(tǒng)性地研究6∶2 FTSA的暴露途徑及生物有效性,結合風險評估預測其對人體的健康風險;開展低劑量、長期、慢性毒性研究,整合多種組學從分子、基因等水平研究其毒性機制。以上研究結果將為“綠色、低毒和低蓄積性”的新型PFASs替代品的研發(fā)提供理論基礎和技術支撐。
感謝中國科學院科技服務網絡計劃項目(KF-STS-QYZX-068)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