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仁聰
輕微的
胃疼時我抱著雨傘走過深夜的暴雨大道
童年突然就回來,它站在最遠的路燈下
像多年出走回來找不到家的游子
孤單側(cè)影,雨瞬間淹沒它
多風(fēng)的山坡坐著穿潔白襯衫的表姐
古老典雅的美?。”斫汶x開后
我就從夢中醒來:閃電? ? 閃電? ? 雷聲如此轟隆
暴雨一刻也沒有停歇
聽見街上有鞭炮聲? ? 鞭炮? ? 聲
我知道那位朋友患胃癌的妻子已經(jīng)走了
走了一瞬間,走后一百年
哭聲延續(xù),金字塔已經(jīng)變成危房
我有疾病的隱憂? ? 發(fā)霉的衣物
和輕微的希望
所以這首詩應(yīng)該以綠為底色
落日禮物
二十七歲前我登上小鎮(zhèn)南面的山頂
第一次看晚霞從我家樓頂走過
它走后陽雀拉長的聲音穿透晚風(fēng)停住的森林
此時父親手持老式電話從另一座山上回家
落日給他的禮物是在他的頭頂鋪上一層
金黃的薄紗,那使他看起來像一位君王
我讀完安東尼奧·馬查多的最后一行詩
西班牙的自然風(fēng)光圍繞我們小鎮(zhèn)
那里住著我的全部親人和部分朋友
以及唯一的詩歌寫作者
那樣溫暖的一刻
夜幕點起百姓家中的燈
我在昏暗中漫步下山
落日送我一個心情愉快時才會做的夢
它的開頭和結(jié)尾都是白色石梯
有杉樹和香樟的森林中開滿藍色鳶尾花
一位外地泥瓦匠在休息的片刻點著煙
他很快就能得到晚餐和深度的睡眠
這是落日的厚禮,我們滿含熱淚地接受
三角梅
是無處不在的,在滇中的一個大壩子
花農(nóng)們早早就起了,要去插花
給孩子們存留學(xué)費,要過靜止的生活
在我噩夢醒來的清晨,它解放我的恐懼
我想帶它回我寒冷的故鄉(xiāng):若它太冷
我要給它生起爐火
九鄉(xiāng)
親愛的游客,請住在我朋友的莊園
他是個孤獨的作家。他的莊園藏著雪山
一頭暮年的雪豹,給我們慰藉的海
他給頭顱和草地染上霜,請他告訴你
我們對文字有多愧疚
洞中
他的傷口在此處愈合了
他要順?biāo)ゴ蠛#何桂B(yǎng)藍鯨
水已掏空青山:洞中住著短暫的魂魄
浪花卷走手勢。如果痛
就跟他一起漂流去海
晴空
眾多概念中的一個:函洞
風(fēng)口。眾多哲學(xué)家的一個
克爾凱郭爾,眾人中的我,去取回我的書
那時雪后第二日的天空裝上藍鏡子
但世界是灰色和白色的:超載的卡車
我們給一位青年詩人道別:他乘地鐵走后
另一位青年詩人和我坐在廣場
老城區(qū)改造前的半年,我們還要看看
巷子里槍支和迷藥的廣告
夢魘
嬰兒從我懷中滑落,埋在荊棘林
雨在玻璃窗外變成血水
就要腐蝕墻壁,污染我的紅鞋子
密集的閃電,你阻止父親回家
他在雨中,舉著針尖。舉著
蒼白的頭顱。舉著黑暗
黑暗遞給我符咒,銅錢,白棺材
和遺像,年輕人的
誰在黑暗中啼哭
早晨
他的災(zāi)難在睡夢中走了,那時水管正凍裂
現(xiàn)在有比宜良縣更美的晴空嗎?
我們在院子里生火:它給麻雀和小狗溫暖
給祖母安心:大雪的第二日
藍色屋檐流著大地昨夜的疼痛
占領(lǐng)
是一只黃鼬占領(lǐng)了我們的老房子
它在樓板上做一個窩,現(xiàn)在房產(chǎn)已經(jīng)交給它
樓梯和瓦片交給它。失修它的
漏雨和刮風(fēng)也是它的,讓不讓蜘蛛結(jié)網(wǎng)
是它的權(quán)力。我初二時栽種的月季
留在墻壁上的粉筆字
某件我曾經(jīng)很喜歡但已找不到的衣物
竹林,香椿樹都托付給它了
現(xiàn)在父親偶爾回去看他年輕時的成果,都說
他像一位陌生的闖入者,沒有經(jīng)過主人的允許
擅自驚擾主人的睡眠。他們都有些不安
而我應(yīng)該謝謝它,像一位舍不得離開的老仆人
替我照看童年和父親大半生的回憶
暮年的老虎
它不在森林,在我的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
那老年的斑紋成為我迷糊中的刀光劍影
它步履蹣跚,在動物園喘息,躺臥
不需要捕食獵物,已經(jīng)沒有食欲
如果它記憶尚好,一定記得它二十年前
叢林中的一躍。那以后
它就在自己的牢籠,虛度光陰
它得到安穩(wěn),也得到羞辱
這是一頭中國虎,晚年的中國虎
它的皮毛脫落,牙齒稀松,已經(jīng)不再想咬人
它將被人研究? ? 歌頌? ? 它將死去
結(jié)束它兇猛收斂的一生
師國騫,1996年生于云南玉溪,2019年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有作品發(fā)表于《邊疆文學(xué)》《滇池》《青春》《散文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