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金谷治 著,于 淼 譯,鄧 紅 校
(1.日本東北大學,日本 宮城仙臺 980-9577;2.北九州市立大學 文學部,日本 福岡北九州 802-0841)
《管子》在《漢書·藝文志》中被分類為道家,從《隋書·經(jīng)籍志》以后的各種書目中被分類為法家。而《韓非子·五蠹篇》稱之為“商管之法”,和明顯的講法的商鞅之書并列?!豆茏印芬粫鴥?nèi)容混雜不純,以政治經(jīng)濟為中心,其他學派的思想也參雜其中,但一般認為其和法家思想有關(guān)聯(lián)。盡管如此,對《管子》中的法思想仍缺乏特別深入的研究(1)例如木村英一的《法家思想的研究》并不包含《管子》,武內(nèi)義雄的《諸子概說》以《管子》為雜家。。我想其理由在于《管子》一書內(nèi)容的時代性不太明確,再就是《韓非子》和《商君書》才被看作是法家思想的典型。
誠然,《管子》中與法有關(guān)的語言折衷了一些儒家式的道義和道家式的道思想,缺乏所謂法家思想的純粹性。然值得注意的是,所謂的法家思想到底是什么,是否可以僅僅認為是與韓非子相似的思想呢?從中國古代法思想的發(fā)展來看,《管子》中的法思想表現(xiàn)出了非常積極的意義。馬王堆出土的《經(jīng)法》等四篇成為道法折衷的新資料引起了人們的關(guān)注,其中便有著一些和《管子》類似的語言。我想,《管子》中的法思想也有必要從這方面加以探討。
本文首先探討有關(guān)法思想的語言在《管子》中是如何得到表現(xiàn)的,通過對這些資料的考察,究明其思想史的意義(2)法或者法思想,與制度問題有關(guān)。眾所周知《管子》在這方面也有重要的資料,但本文只限于直接的法思想,不涉及制度。。
眾所周知,《管子》全篇可分為《經(jīng)言》等八類。雖然對《管子》的文獻批判應該從這八類入手,但是考量的結(jié)果,未必能得到明確的結(jié)論(4)關(guān)于這個問題以后有機會再詳細論述。八類指《經(jīng)言》九篇、《外言》八篇、《內(nèi)言》九篇、《短語》十八篇、《區(qū)言》五篇、《雜》十三篇、《解》五篇、《輕重》十九篇?!,F(xiàn)今即使從各篇的內(nèi)容加以考察,也很難明確把握這個分類的意義。概而言之,《經(jīng)言》是比較古老的資料,《外言》是僅次于前者的重要資料,其他的《內(nèi)言》《管子解》《輕重》等部分思想有些模糊不定,而此外的部分甚至沒有一個主題思想。認為《經(jīng)言》相對古老的理由在于,《管子解》對《經(jīng)言》中的四篇做出了解釋,這和《經(jīng)言》一詞的意思是相對應的,且到漢初為止的引用語都限于《經(jīng)言》部分。同樣,在《經(jīng)言》中也混入了可看做是解的文章,篇的成立前后也有所不同。這里暫且將這一部分作為整體,從中舉出一些材料來加以說明。
從篇名來看,《經(jīng)言》中的《七法篇》和《版法篇》和法似乎有關(guān)聯(lián)。兩篇都以法命名,但從整體上看很難說都是法家的文章?!镀叻ㄆ酚伤恼聵?gòu)成,第一章的“七法”認為,如果不能很好運用則、象、法、化、決塞、心術(shù)、計數(shù)的話,政治就不能取得成功,在對這七項的說明中,只有關(guān)于“法”的說明才明顯是法家式的表現(xiàn)。譬如“尺寸也、繩墨也、規(guī)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謂之法”,不能“不明于法,而欲治民一聚”。不過,這前后的六個說明中,如基于天地的氣、寒暑的和睦等一樣的法則性叫做“則”,說“義也、名也、時也……謂之象”等話,從廣泛意義來看表現(xiàn)的是法則性,但并不一定只是法家的思想。由此可見,以尺寸、繩墨等度量衡作為法,不是表現(xiàn)技術(shù)性的客觀性的法家式常規(guī)比喻,也可以僅從字面上去加以理解?!捌叻ā边@個詞只出現(xiàn)在標題并沒有在正文出現(xiàn),即使作為原標題,這個“法”字也只是表現(xiàn)了廣義的一般性法則。
《七法篇》第二章之后的部分離開七法而加以論述,在第二章“四傷”的賞罰論里可以看到和法家有關(guān)的主張。如果“不為愛人枉其法,故曰愛法于民”(5)本文的“民”字原稱“人”,后根據(jù)《管子集?!吩S維遹之說而改。以下根據(jù)《集校》校正的地方會標注△。另外在此前后,用同樣的表現(xiàn)來講“令”“社稷”和“威”的重要性。,那么就是“論功計勞,未嘗失法律也”,也就是“有罪者不怨,愛賞者無貪心”。這里明顯可以看到對超出個人主觀性的法律客觀公平性的關(guān)注。而且“四傷”的主張也在《版法篇》里多次出現(xiàn)。《版法篇》從整體上具有濃郁的古風韻味,被理解為是在版本上寫下應該作為常法的東西,但“版法”這個詞本身并沒有出現(xiàn)在正文里,整體上也不是敘述法思想的。其認為不能只憑君主的喜怒之情進行賞罰,講“正法直度,罪殺不赦”之類的嚴刑,是與法家賞罰論相關(guān)的主張,主要思想與前面的“四傷”一致。
這個信賞必罰的賞罰論實際上經(jīng)常貫穿整個《經(jīng)言》。譬如最初的《牧民篇》,以“明必死之路,開必得之門”為《十一經(jīng)》中的兩個必要條件之后,解釋了“嚴刑罰”“信慶賞”;在《權(quán)修篇》中將“禁末產(chǎn)”和“信賞罰”聯(lián)系在一起加以說明;《立政篇》中提到“罰有罪不獨及,賞有功不專與”。且“令必行”在講嚴正賞罰時被頻繁提及。在《牧民篇》中,也提到了《十一經(jīng)》這一章,將“下令于流水之原”作為十一中的一個而提出,講“令從民心”的必要性:在《國頌篇》中,有“四維張,則君令行”之說,在《形勢篇》中,有“上下不和,令乃不行”之說。因此,在各篇中隨處可見“令不行”或“令行”之類的語言。
總的來說,“令”當然有著法的意義,不過與廣泛的一般意義上的“法”相比,作為個別具體的禁令、訓令的意義更強一些。也可認為“令”在古代本來就和“命”是一個字?!督?jīng)言》重視這樣的“令必行”,“法”這個詞自然就少了。而在《修權(quán)篇》中,說“鄉(xiāng)置師以說道之,然后申之以憲令,勸之以慶賞,振之以刑罰”,認為“令”與賞罰密切相關(guān)。只是在《經(jīng)言》中看不到《外言》《重令篇》中的“行令在乎嚴懲”這樣表示與嚴懲直接有關(guān)的語言。相反,《牧民篇》則以“刑罰不足以畏其意……刑罰繁而意不恐,則令不行矣”,說明了省刑的必要性。雖然這里體現(xiàn)了《經(jīng)言》與《外言》以下各篇的差別,但關(guān)于“法”與“令”的關(guān)系也可以說是相同的?!锻庋浴返摹斗ǚㄆ分杏小胺ú环ǎ瑒t令不行”“令而不行,則令不法也”等,明顯是以“法”為中心的詞匯,但除了《經(jīng)言》里《權(quán)修篇》末尾的一段以外,沒有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的語言。在《權(quán)修篇》末尾的一段中,集中表現(xiàn)了“法”,反復強調(diào)了“法不立則令不行”這一主題思想,但是這一段以“凡牧民者”開頭的一段文章,和前面所說禮義廉恥一段文章相同,都可說是混入了《牧民解》的文章(6)《牧民解》在《管子解》中只剩下篇名,原文已丟失。武內(nèi)義雄《諸子概說》(全集第7卷122頁)有“通過查閱現(xiàn)在殘存于《權(quán)修篇》中”,認為應該是指與“凡牧民者”連在一起的后半部分的文章。這個末段的意思符合上面提到的《法法篇》,也符合后面敘述《管子解》中其他篇章關(guān)于法令的考量的話,更加證明了這個事實。。
總而言之,《經(jīng)言》中關(guān)于“法”本身的論述還沒有清晰的形式,主要是重視個別具體的“令”的現(xiàn)實作用,并與賞罰的嚴正并列在一起。與法家有關(guān)的語言,還需進一步考察《經(jīng)言》。《立政篇》所說的“德不當其位,功不當其祿,能不當其官”,讓人聯(lián)想到法家所說的刑名論,同一篇中提到的“布憲”和“憲籍”與之前的“憲令”一樣,被認為與成文法的公布有關(guān),《七法篇》中提到的“人君泄則?!詫嵵坎贿M”,讓人想到申不害的“術(shù)”的秘密性(7)關(guān)于這個問題,《牧民篇》認為君顯現(xiàn)好惡與得到引導民眾的賢者的幫助有關(guān)。籠統(tǒng)地說,與申不害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另外《幼官篇》記載了南方夏政中明確上下尊卑的立法,北方方外中法令的重要性等,但都是片斷的。以上大多不是關(guān)于“法”的考察,整體上也完全看不到以“法”為中心的色彩。
反之這里應該注意的是,即使重視“令”和”賞罰”,即使存在著法思想,這些都是和法家的主張相反,從主張道義的立場加以了折衷的?!傲畋匦小辈皇峭ㄟ^嚴罰推行,而是主張省刑(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不要刑罰),根據(jù)民心來實行“令”。 《七法》也是一樣,被列為狹義之法的其他六法,譬如“化”說的是漸習教化,《心術(shù)》根據(jù)誠和恕來布令,《權(quán)修篇》講賞罰的言詞等,都和愛利和智禮并列?!赌撩衿分械拿浴皞}廩實則知禮節(jié)”,是講孝悌與禮義廉恥,可見《牧民篇》明確主張將民眾經(jīng)濟上的充足和道義聯(lián)系在一起,法令才得以實施,因此才有國家的繁榮。從這個意義上講,《經(jīng)言》中的法思想就顯得比較薄弱,其關(guān)于“法”的考察,可以說從總體上還沒走出適應現(xiàn)實的樸素階段。
以上考察了《經(jīng)言》諸篇,下面想考察一下《外言》。《外言》在很多方面可看作是對《經(jīng)言》的敷衍,不過也有積極地說明“法”的文章,從而可以觀察到法思想展開的跡象。所以可認為《外言》諸篇表現(xiàn)了法思想。下面我們想詳細考察一下《外言》。
首先,《外言》第一篇《五輔》中的“公法行而私曲止”“公法廢而私曲行”等重視德、義、禮等的折衷性句子,表現(xiàn)了對“法”的重視。因為在《經(jīng)言》里看不到把“法”作為公共性的事物看待,并將之和私相對應這樣的思想(8)在前面提到的《版法篇》的資料中,有不能根據(jù)喜怒之情進行賞罰;在《七法篇》的資料中,有不能為了愛民而曲法等。雖然都是有關(guān)的思想,但不是什么積極說明“法”的公共性質(zhì)的資料。,而《外言》以下的篇章經(jīng)常強調(diào)這樣的思想。同樣,在《外言》的《八觀篇》中有“私情行而公法毀”,《法禁篇》中有“君之置其儀也不一,則下之倍法而立私理者必多矣”,《短語》的《君臣上篇》中有“人君不公,?;塾谫p,而不忍于刑,是國無法也”“為人上者釋法而行私,則為人臣者援私以為公”,《區(qū)言》的《任法篇》“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公而不任私”甚至表現(xiàn)了明確的公私論,在此之上又說“夫法者,上之所以一民使下也;私者,下之所以侵法亂主也”,由此可以看到將“法”和“私”加以對照的定義。
其次想討論一下前面對《經(jīng)言》的考察時也言及過的“法”和“令”的關(guān)系?!督?jīng)言》中除去《權(quán)修篇》末的一段外,都沒有疑問,在《外言》的《法法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法”是“令”的依據(jù)。同樣,在《短語》的《君臣上篇》也有“君體法而立,君據(jù)法而出令”的說法,這樣重視“法”和“令”的地方還很多?!栋擞^篇》中有“置法出令,臨眾用民”,《任法篇》闡述了“法不平,令不全,是亦奪柄失位之道也”的重要性,《雜》的《七臣七主篇》對“法”“律”“令”進行了說明,在此之上說“法律政令者,吏民規(guī)矩繩墨也”“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管子解》的《形勢解》中也說“法立而民樂之,令出而民銜之,法令之合于民心如符節(jié)之相得也”(9)《形勢解篇》的這句話是對《經(jīng)言》的《形勢篇》的解說,值得注意的是,《形勢解篇》將《形勢篇》中的“令”或者“政令”和“法”加以聯(lián)系。。與法制和法度等詞匯并列的法令也很多。
在《經(jīng)言》中“令”受到額外重視,在《外言》以下將之與“法”聯(lián)系起來進行說明,這是因為對“令”進行了反省,其“法”的性質(zhì)自然而然得到了加強。《經(jīng)言》中的令必行需要上下和睦,遵循民情的主張,在前述《形勢解篇》的例子中得到了原封不動地的繼承,而《法法篇》和《重令篇》加重了只有嚴懲才能執(zhí)行“令”的法家傾向。這無疑加強了與“令”和“法”的聯(lián)系?!斗ǚㄆ分v“令”不依“法”(令不法)是不好的之后,說賞罰必信,特別是提出“赦出則民不敬,惠行則過日益”,強調(diào)了排除恩情的嚴懲主義。這里可以看到類似于法家的嚴刑主義的東西。
此外,《經(jīng)言》中經(jīng)常提到“令行”和“令不行”,《外言》的文章提到了“令”的輕重。這些也和對“令”的反省以及與“法”的結(jié)合有關(guān)。例如在《八觀篇》中有“上令輕,法制毀,則君毋以使臣,臣毋以事君矣”,在《重令篇》中有“凡君國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令輕則君卑,君卑則國危”?!傲睢钡妮p重就是指“令”的尊卑。也就是說,“令”的法的控制力的強弱就成了一個問題,《重令篇》說的就是支持嚴刑。
其從各個方面對“法”本身,譬如“法”的定義等也進行了說明。如在《經(jīng)言》所看到的那樣,只有《七法篇》中的把“尺寸”“繩墨”“規(guī)矩”等作為法來看,其他的除了《權(quán)修篇》末尾的一段就沒有關(guān)于“法”的定義?!稒?quán)修篇》末尾說“法者,將立朝廷者也”“將用民力(或能、死命)者也”,這些都是講的“法”的目的,這和令行也有關(guān)系,這和《外言》以下講“法”的語言有類似。其原本是《牧民解》的文章,大概是根據(jù)《牧民篇》四順一章“令不行”的解而寫成的吧。
下面想看一下《外言》中關(guān)于“法”的定義。
《外言》的《法法篇》說“法者,先難而后易,久而不勝其福。法者,民之父母也”,有很多大赦的“惠”反而會招來禍因此被說成“民之仇讎”,因此刑罰的意義很強。
《短語》的《心術(shù)》上篇有“簡物、小未一道,殺僇禁誅謂之法”(10)第一句的原文是“簡物小未一道”,意思難以理解?,F(xiàn)在假設根據(jù)丁士函把“未”改成“大”的話,我認為“一道”二字是衍字,應當排除在外。另外,這一段文字是夾在一段前后押韻的文章之間,似乎是后來的竄入。,仍然規(guī)定了嚴厲的懲罰,可謂事物鑒別的標準。這個定義與道、德、義、禮的定義并列。還說“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講的是“法”的根本的統(tǒng)一性和必然的規(guī)范性。
《短語》的《正》篇有“如四時之不貣,如星辰之不變,如宵如晝,如陰如陽,如日月之明,曰法”。還提出“當故不改曰法”,都是指適用“法”的一定不變性。這是為了遵守“法”的客觀性的重要條件。這里把道、德、法、刑、政五個并列起來定義。
《區(qū)言》的《任法篇》中有“夫法者,上之所以一民使下也”,與之相對的是“私者,下之所以侵法亂主也”,闡述了從政者政治策略的性質(zhì)?!肮史ㄕ?,天下之至道也,圣君之實用也”也有這個意思。此文之上有“萬物百事非在法之中者不能動也”,這句話強調(diào)了“法”的嚴格的絕對性質(zhì)。
《雜》的《七臣七主篇》的“夫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有與賞罰有關(guān)的意思。將之與“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對照,這個意思就更明顯了。
《雜》的《禁藏篇》中的“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懸命也”,和《管子解》的《明法解》篇中的“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吏者(11)原文是“吏者,民之……”,但是與《禁藏篇》的文章相比較,將“者”字當作衍字排除在外。,民之所懸命也”都是指相同的東西。所謂“儀表”或“程式”是指作為公的客觀標準的性質(zhì)。在主觀的私人感情中,這是對發(fā)生過的事劃分是非的標準,所以決定了百姓吏民的命運。而“法度者,主之所以制天下而禁奸邪也,所以牧領海內(nèi)而奉宗廟也”,則對“害公正”“私意”加以對比說明,但同時也具有預防邪惡的性質(zhì)和穩(wěn)定天下國家的功能。
以上是對“法者”或“……是法”這一形式的對“法”本身的直接說明。當然,這里沒有全部列舉出《管子》中的“法”的性質(zhì),但顯而易見的是,《外言》諸篇把“法”作為考察的對象并從多個角度加以了熱心的講解。與此并列的是對“法”的根源、基礎,以及起源的考察?!抖陶Z》的《心術(shù)》上篇中的“法出乎權(quán),權(quán)出于道”和與之并列的“禮出乎義,義出乎理”相比,更明確地指出了“法”的根本是道。類似的話在《外言》的《樞言》篇中也有,如“法出于禮,禮出于治,治禮道也”,再加上上文的“人故相憎也,人之心悍。故為之法”,把“法”發(fā)生的原因歸結(jié)于人心。關(guān)于這一點,以后在講道法思想問題的時候還要詳細考察,這里僅僅是想指出其對“法”的考察有了進展這一事實。
我們已經(jīng)大致理解了與《經(jīng)言》不同的《外言》各篇的特色,下面想敘述一下關(guān)于“勢”的思想。重視君主的權(quán)勢或權(quán)威,是與《韓非子》相似的法家思想的重要主張。《外言》的《法法篇》中有“凡人君之所以為君者,勢也”“故曰:勢非所以予人也”,都是確立“威權(quán)”的主張?!峨s》的《七臣七主》篇有“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權(quán)勢者,人主之所獨守也”,講的是應該明確上下之分。《明法解》又說“明主在上位,有必治之勢,則群臣不敢為非。是故群臣之不敢欺主者,非愛主也,以畏主之威勢也”,所以才強調(diào)“必治之勢”。然而在《經(jīng)言》類,《形勢篇》的篇名帶有“勢”這樣的文字,在整體上卻看不到“勢”。《形勢篇》以前好像是《山高篇》(12)據(jù)《史記·管晏列傳》記載,作為《管子》的篇名可以看到《牧民》《山高》等,查《集解》引用劉向《別錄》的記載,《山高》又名《形勢》?!吧礁摺笔侨∑椎亩帧?,如果去掉這個,在《七法篇》中只能看到“用兵之勢”一詞。只是,從《形勢篇》的內(nèi)容來思考一下把它命名形勢的理由,這篇文章的本意是說順應自然秩序,所謂的形勢恐怕指的是自然的形勢。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當然是一種勢,但是這種勢與《明法解》中看到的與權(quán)勢和權(quán)威有關(guān)的“必治之勢”顯然不同。《經(jīng)言》和《外言》以下關(guān)于勢的思想也是不同的。
綜上所述,《經(jīng)言》諸篇對“法”的考察比較薄弱,而《外言》諸篇對各種各樣的“法”進行了定義。還強調(diào)了“法”具有針對個人感情性的客觀公共性,對《經(jīng)言》所重視的“令”和“法”的關(guān)系也有提及,并出現(xiàn)了韓非式的“勢”思想,具有法家性的東西。不過,這里必須要注意的是,到底可不可以把《外言》各篇都考慮在內(nèi)?!豆茏印番F(xiàn)存76篇,《經(jīng)言》9篇之外的從《外言》到《輕重》的共7類、67篇。而各篇都有自己的特色,其并不一定都在講“法”(13)出現(xiàn)與法令有關(guān)的語言的篇章大致如下:《外言》中的《五輔第十》《樞言第十二》《八觀第十三》《法禁第十四》《重令第十五》《法法第十六》,《短語》中的《君臣上第三十》《君臣下三十一》《心術(shù)上第三十六》《白心第三十八》《勢第四十二》《正第四十三》,《區(qū)言》中的《任法第四十五》《明法第四十六》《正世第四十七》,《雜》中的《七臣七主第五十二》《禁藏第五十三》,《解》中的《形勢解第六十四》《版法解第六十六》《明法解第六十七》。。也即根據(jù)每篇的中心意思,有講“法”的有不講“法”的。這么看來,上面那些關(guān)于“法”的言論,不僅僅要看其是不是總括性的提出,在上下文中是怎么說的,還有必要進一步仔細研究各種各樣的表現(xiàn)手法。
外篇講“法”和“令”的篇章主要是《外言》的《法禁》《重令》《法法》這連著的三篇,以及《區(qū)言》開頭的《任法》《明法》連著的兩篇,再加上《管子解》的《版法解》《明法解》連著的兩篇。下面想逐次斟酌這些內(nèi)容,并加以分析。
《外言》的《法禁篇》強調(diào)“法制”,認為“刑殺”和“爵祿”統(tǒng)率下民是治國的要務,這里說只有“一置則儀”百官才能守其“法”,下民也不能立“私”,按順序列出了“圣王之禁”等項目,篇名就來源于此,“圣王之禁”的內(nèi)容里有“枉法以求于民”“常反上之法制以成群于國”,也舉出了“以親為本”“詭俗異禮”,最后一段有“圣王之身,治世之時,德行必有所是,道義必有所明”“圣王之教民也,以仁錯之,以恥使之……”之類的話??梢哉f是有折衷圣王道德的意思。
在接下來的《重令篇》中,有“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行令在乎嚴罰”,認為下民批判“令”是不應原諒的。其次解釋了“朝之經(jīng)臣,國之經(jīng)俗,民之經(jīng)產(chǎn)”,說“令必行”。但是,這里折衷了“德不能懷遠國,令不能一諸侯,而求王天下,不可得也”的思想,有一種偏離篇名之感,還有一段說的是“天道之數(shù)”的“至則反,盛則衰”。
在接下來的《法法篇》中,首先提出了在“令”的基礎上確立“法”的主張,根據(jù)嚴刑思想認為“法者,民之父母也”, 反復強調(diào)“令行”這一中心,說明有必要“確立法”和“勢”。這里值得注意的是,以“政者,正也”講“是故圣人一精一德立中以生正,明正以治國”,因不正當行為“法”也受到侵犯,可以看到以“主與大臣之德行”作為道義性的折衷性的思想。此處又說,“憲律制度必法道”,承上所說“明王在上,道法行于國”,也講“有道之君,行法修制,先民服也”,好像是建立在“法”之上的思路(14)《法法篇》末尾有一段被看作是《參患篇》的錯簡,最后又以重出的形式附加在了篇中。。
上面考察了《外言》的三篇,雖然在法、嚴刑、勢的主張等方面有法家的傾向,但還是繼承了《經(jīng)言》的主張,在徹底貫徹“令”與賞罰并重的同時,在道義立場上與天道等的折衷,這些都是其特色。那么,《區(qū)言》方面又如何呢?
首先在《任法篇》中有“圣君任法而不任智”,這與“任大道而不任小物”并列,而圣人要“守道要,處佚樂……養(yǎng)壽命,垂拱而天下治”,則是道家式的語言。雖然也講堯和黃帝等帝王的無為政治,但篇中說“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此先圣之所以一民者也”“圣君所以為天下大儀也”“萬物百事非在法之中者不能動也。故法者,天下之至道也,圣君之實用也”等,都是在講法至上。至于“夫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于法者”“法不平,令不全,是亦奪柄失位之道也”,則是講以君權(quán)為中心的法。在此可以看到道法折衷的色彩和法至上立場的加強。
下面的《明法篇》雖然與《韓非子》的《有度篇》的內(nèi)容重復,但仍然重視君臣之分和君權(quán),講不立法乃招致亡國,強調(diào)“以法治國”。在這里也有“是故先王之治國也,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等類似道家無為之治的語言?!秴^(qū)言》的這兩篇與前面《外言》的三篇相比,貫穿著道法折衷的主旨的,但沒有強調(diào)道義性,與之對應的是法治主義的加強。
最后是《解》的兩篇?!睹鞣ń狻返闹髦际侵v“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帶有強烈的法至上的語言,“必治之勢”這句話也重視確立君主的“威勢”。而《版法解》則是對《經(jīng)言》的《版法篇》的主旨進行解說,其中有“威立而令行” “凡國無法則眾不知所為”等,這些都是《版法篇》末尾“法天合德,象法無親……”這一說法發(fā)展而來,所謂“版法”就是指天地四時用“法”治理天下,這是對自然法秩序的強烈尊重。這一點接近同樣是“解”中的《形勢解》,與之前的《明法解》則完全不同。
以上是對《外言》以下主要篇章“法”思想的考察,下面想講述一下結(jié)論。最顯著的是,各篇之間的折衷立場有著強弱或有無的差異。例如,《明法解》幾乎是純粹的以法為中心的政治論,這里看不到對道義的顧忌和道法折衷的色彩,但《重令》和《法法》等篇則把它們混在了一起。比較接近《明法解》的是《明法篇》了,但這里的折衷性也很微弱,《任法篇》的道家性語言只有一部分。因此,相對于折衷性的減弱,這些篇章強調(diào)了“法”的絕對至上性?!锻庋浴返娜仓v了“法”,其中有與《經(jīng)言》不同的特色,但對道德的顧慮和道法折衷的強烈削弱了現(xiàn)行“法”的客觀性,可以說《區(qū)言》的“法”的主張是軟弱的。也就是說,其講客觀性“法”的語言,包含著現(xiàn)實道義上的正義,具有強烈的貫徹始終的自然法立場。
其實在《經(jīng)言》中也體現(xiàn)了這個折衷性和自然法的立場。在那里可以看到相對于“法”講“令”,“令必行”和賞罰一起宣揚尊重道義的重要性,而《形勢篇》有順從“天之道”的政治論,即所謂“上無事,則民自試”。換而言之,《外言》各篇清晰地呈現(xiàn)了法思想的傾向,但它所包含的折衷色彩,實際上是直接繼承了《經(jīng)言》的立場。盡管《經(jīng)言》諸篇相對古老,如果這個觀點是正確的話,其折衷性只側(cè)重于“法”的主張的純粹性,必然是受到其他學派的影響后才出現(xiàn)的。當然,要證實這一點,還有必要對之進行思想史的考察。以上概括了《管子》中有關(guān)法思想的表述,接下來想簡要地考察一下思想史的流派。
在上面的論述中,我們盡量避免超出《管子》的范疇圍,但這里似乎有了論述的必要性。
首先,《明法篇》的內(nèi)容明顯與《韓非子》的《有度篇》有很多重疊的地方。關(guān)于這種關(guān)系,羅根澤認為《明法篇》是從《有度篇》中節(jié)選出來的,郭沫若斷定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即是秦王嬴政二十六年以后的秦文(15)羅根澤《管子探源》(《諸子考索》)第五章。郭沫若等《管子集?!废聝缘?68頁?!队卸绕分杏兄v齊、燕、魏滅亡的文字,表示其成立的上限。郭氏據(jù)此說是秦王嬴政二十六年以后。但是,《明法篇》中沒有這樣的文章。。仔細推敲一下,這個說法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16)只在《有度篇》中有強調(diào)“先王之法”的文章,《有度篇》有可能是它和《明法》兩種資料的合成。,但不管怎樣,兩者并沒有太大的時代差距。且更重要的是,《明法篇》的法家言很純粹,而事實上《明法解》則更加徹底?!队卸绕酚小跋韧踔ā敝v折衷性,這就是它不是韓非子的東西的理由(17)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卷上第365頁以后,容肇祖《韓非子考證》第九等。,但《明法篇》沒有這一點,這是韓非的法至上的立場。而且可以看出在《明法解》中的“必治之勢”這一概念,體現(xiàn)了與韓非子的親近性。
《韓非子》中被認作是韓非自著的《顯學篇》和《五蠹篇》,提到了“勢”和“威勢”的重要性。與此相對,也可以看到《難勢篇》中對慎到的“勢”的思想進行了批判性吸取。據(jù)韓非所言,慎到的思想應該稱為“自然之勢”,這是把它轉(zhuǎn)變?yōu)椤叭酥迷O”的人為之勢的必要。所謂人為之勢,就是不管統(tǒng)治者的賢愚如何,都必須要人為地創(chuàng)造出能夠順利統(tǒng)治的威勢,也即“必治之勢”。這是從慎到進化到韓非的新思想(18)參照拙稿《有關(guān)慎到的思想》(《集刊東洋學》第七集,1962年)。?!睹鞣ń狻吠耆^承了這個思想。此外,前面我們提到與《明法篇》和《明法解》并列的《任法篇》有著強烈的法至上的思想。可以認為這些基本上全部都接近于韓非的法思想。
但在《明法篇》和《任法篇》中也出現(xiàn)了與道家的無為思想有關(guān)的詞語?!睹鞣ㄆ返挠行┪⑷酰度畏ㄆ穭t是部分存在。而這種表現(xiàn)方式被認為會助長以法中心的立場。例如,《明法篇》所說的“法而擇人而不自薦”,是指立公“法”要不被私情所迷惑,《任法篇》中也有道家式的語言,總之就是“任法而不任智”,都是在強調(diào)作為“天下之至道”的客觀法。所以即使說有道法折衷的色彩,也可以說那不是本質(zhì)性的。
《外言》的《法法篇》則不然。所謂“憲律制度必法道”,是以客觀法為基礎來考慮“道”的。與此同時還有“道法”一詞(19)這一段話在《任法篇》里也有,但在那里被讀作“道從法”,與《法法篇》不同。?!暗馈笔腔凇胺ā钡囊馑?。注意到這一點的話,便可知道它們所謂的“道”是什么,道法思想的實際狀態(tài)如何。
其實,“道法”這個概念近年來受到學術(shù)界的關(guān)注,那是由于在馬王堆發(fā)現(xiàn)了古佚書。這些被稱為《經(jīng)法》、《十六經(jīng)》(20)最初被稱為《十大經(jīng)》,在1980年3月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編的《馬王堆漢墓帛書(壹)》里被糾正為《十六經(jīng)》。、《稱》、《道原》的四篇,是與漢初流行的黃老思想有關(guān)的道法折衷的資料。關(guān)于其內(nèi)容國內(nèi)外已有不少研究,筆者也曾研究過(21)拙稿《關(guān)于古佚書〈經(jīng)法〉等四篇》(《加賀博士退官紀念中國文史哲學論集》所收)。。就結(jié)論而言,四篇不是同一時期的作品,大都是戰(zhàn)國末期到秦漢時期的作品,其特色是自然法色彩較強的一種特別的道法折衷思想??梢娺@個道法思想與韓非的核心思想是不同系統(tǒng)的,這里產(chǎn)生了探究道法思想的歷史的課題,所以需要對《管子》內(nèi)容進行綜合考察。
眾所周知,古佚書《經(jīng)法》有“道生法”,在《管子》的《心術(shù)》上篇也可以看到類似的話。前面我們也指出過“法出乎權(quán),權(quán)出于道”,中間除了“權(quán)”之外沒有別的。其結(jié)果是和“道生法”一樣。另外在《外言》的《樞言篇》也有“法出于禮,禮出于治,治禮道也”,這仍然是以“法”為“道”,讓人聯(lián)想到這是同樣的思想。顯而易見,這與講“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的法至上的《任法篇》的立場不同。與《心術(shù)篇》相同的《短語》,以及《君臣》上下篇有講“道法”的語言。而且,在上篇中有“有道之君者,善明設法”和“是故別一交一正分之謂理,順理而不失之謂道”把這個定義為“道”,另外還有“道者,誠人之姓也,非在人也?!酪舱?,萬物之要也。為人君者,執(zhí)要而待之,則下雖有奸偽之心,不敢殺也?!且灾骶氐婪ǘp其國也”。這里的“道”,雖然用“理”的語言加以說明,但還有“天有常象,地有常形,人有常禮。……兼而一之,人君之道也”(上篇),和“天之道,人之情”所說的那樣,是道家的同時又是成為道義性基礎的自然法的道。
這一點在《版法解》和《形勢解》中更加明顯。在《版法解》中,版法是“法天地之位,象四時之行,以治天下”,有“圣人法之,以行法令,以治事理”,還有“圣人法之以覆載萬民”和“圣人法之,以燭萬民”等?!缎蝿萁狻贰胺ā钡闹鲝埐灰欢ê軓?,但也有和規(guī)矩、尺寸一起說明法數(shù)的地方,與此同時還強調(diào)了“明主配天地者也”和“明主法象天道”的說法。在古佚書的《經(jīng)法》等四篇中有很多對天地自然秩序起模范作用的語言,對此可參見拙文(22)參照拙稿《有關(guān)古佚書〈經(jīng)法〉等四篇》135頁以后。。然后這里列舉的《經(jīng)法》的《四度篇》的“極而反,盛而衰,天地之道也,人之李(理)也”,在《管子》中《外言》的《重令篇》也可以看到“天道之數(shù),至則反,盛則衰”這樣類似的語言。在《管子》中有很多與古佚書類似的語句,《短語》的《勢篇》和《雜》的《九守篇》,其重復的狀況如唐蘭先生所指出的那樣(23)唐蘭《〈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與其它古籍引文對照表》(原載于《考古學報》1975年第1期,文物出版社1976年出版的《經(jīng)法》收錄)。,其中也有“天極而亡”講自然和人的協(xié)調(diào)。作為道法折衷的文獻,古佚書與《管子》中的以上諸篇有密切關(guān)系,幾乎可以斷定,其貫通了以自然秩序為中心的一種天人相關(guān)的思想。
這一思想,和對《區(qū)言》的《任法篇》等進行了考察而講客觀法至上的韓非的立場不同。將之和《韓非子》中的《解老》《喻老》《主道》《揚權(quán)》四篇合在一起,構(gòu)成了講道法折衷的資料群,可以認為形成了與韓非的思想有不同傳承的一派。一般認為《解老》《喻老》等篇是韓非以后的折衷思想,但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說以《管子》的《外言》為中心的諸篇以及古佚書《經(jīng)法》等,全都是韓非之后的東西?!豆茏印返拿總€篇章便有著不同的色彩,從中可以看出其成立情況的復雜情況。在古佚書中,《經(jīng)法》的成立很早,在考慮到其是戰(zhàn)國末期、前三世紀中期成立的話,《管子》中的這些資料也可以大致可以認為是從那個時期起到秦漢之際的作品。
如上所述,《外言》以下和“法”相關(guān)的資料可以分為兩部分的話,《牧民篇》以下的《經(jīng)言》諸篇的法思想大致分為三類。第一,以“令必行”為中心的符合實際應用的樸素階段(《經(jīng)言》諸篇);第二是在道法折衷的立場上對“法”進行自覺的反省(《外言》《法法篇》);第三是在韓非式的法至上的立場上強調(diào)客觀法(《區(qū)言》的《明法篇》)。而且,從和相對古老的《經(jīng)言》的關(guān)系來看,第二類顯然更接近一些。《經(jīng)言》里雖然沒有第三類的純粹法家思想,但第二類的折衷性同樣看起來很濃厚?!缎蝿萁狻泛汀栋娣ń狻范际且浴督?jīng)言》的句子為基礎發(fā)展起來的,當然與其有很深的關(guān)聯(lián)。
這樣看來,《管子》法思想的特色,首先是從《經(jīng)言》看到的聯(lián)系實際的政治思想,然后從中發(fā)展產(chǎn)生出一種法思想,其繼承了原有的現(xiàn)實折衷性而作為道法折衷的一派而存在,但也可以說受到了韓非法思想的影響。而且從《管子》書中可以看出,這個展開大致可以認為是以齊稷下為中心開始的。說稷下之學具有橫跨儒、道、法的折衷性色彩,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稷下的全盛時期跨越威王、宣王。威王的即位是在公元前357年,宣王死于公元前302年。被認為講自然法的勢的思想的慎到出現(xiàn)在這年末。道法折衷,與其說是道家和法家都沒有的一種政治思想,不如說是一種既重視現(xiàn)實的法令和法制的施行、又以傳統(tǒng)的自然法的秩序為根本的思想,恐怕這與慎到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因此,《經(jīng)言》諸篇以前的文章,恐怕是稷下前期編成的。尤其是卷首的《牧民篇》特別古老,戰(zhàn)國初期以來,作為各國進行的富國強兵變法運動一環(huán)的田齊的活動,可以看到其主旨(24)雖然這是需要詳細說明的問題,但是時間不夠了。另外,《牧民篇》的內(nèi)容之所以不能上溯到春秋時期,是因為它折衷了儒家思想,有講“省刑”“禁文巧”等 。。戰(zhàn)國初期,魏國有李悝的活動,繼承此法的商鞅在秦國活動并被處以死刑是在公元前338年,正好是稷下前期。商鞅變法的驚人成果引起了各諸侯國的關(guān)注,作為法思想的自覺反省在此之后便活躍起來,但是在齊國稷下,傳統(tǒng)的自然法觀念仍然很強。在這種自然法觀念的基礎上對法秩序的考察和商鞅的技術(shù)性法律觀的追求,是貫穿戰(zhàn)國末期的法思想的自覺展開。一個是齊國,另一個是以三晉和秦國為中心。以客觀法為主的法至上的韓非思想,其核心當然是從后者的發(fā)展而來的。
本文仔細推敲了《管子》中法思想的資料,發(fā)現(xiàn)其中大致有三種資料,并探索了其思想史意義。雖然還應進一步敘述和法思想展開的關(guān)聯(lián),但由于已經(jīng)超過了字數(shù)的限制,只好以后另起一篇(25)1980年夏,我在臺灣舉辦的國際漢學會議上以“先秦法家思想之演變”為題進行了發(fā)表,論述了整體的思想史的系譜。預定在近期付印(譯者注,載《集刊東洋學》第47號,198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