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瑩瑩
內(nèi)容摘要:根據(jù)翻譯文化學(xué)派的觀點,意識形態(tài)對翻譯活動存在操控作用。本文通過對比《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兩個中譯本,旨在分析意識形態(tài)對于譯者翻譯策略的影響。
關(guān)鍵詞:意識形態(tài) 翻譯策略 《哈克貝利·芬歷險記》
隨著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人們意識到,翻譯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符號之間的轉(zhuǎn)換,更是一種文化改寫。譯者的翻譯活動,并不是在真空下進行的,而是會受到其所在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操控。本文選取了《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兩個有代表性的中譯本,1954年張萬里的譯本和1998年許汝祉的譯本,進行翻譯策略上的對比,進一步揭示意識形態(tài)對于譯者所采用翻譯策略的影響。
一.意識形態(tài)與翻譯策略
長期以來,翻譯一直被認為是從源語到目的語的一種文字轉(zhuǎn)換。但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翻譯研究開始了文化轉(zhuǎn)向。翻譯文化學(xué)派指出,翻譯不僅是語言轉(zhuǎn)換的過程, 更是一種文化轉(zhuǎn)換過程。作為翻譯文化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勒弗維爾在翻譯研究中首次引入意識形態(tài)概念。他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觀念網(wǎng)絡(luò),它由某個社會群體在某一歷史時期所接受的看法和見解構(gòu)成,而且這些看法和見解影響著讀者和譯者對文本的處理”。[1]不同的時代和社會文化背景,必然產(chǎn)生不同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而這種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必然會影響譯者對于文本的解讀,進而操控譯者的翻譯實踐。
作為主要的兩大翻譯策略,“歸化”策略和“異化”策略是由美國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在其著作《譯者的隱形》中首先提出的。他的這一理論來源于德國著名翻譯家施萊艾爾馬赫(Schleiermacher)的論斷,Schleiermacher認為“只有兩種翻譯方法。要么譯者盡量不打擾原作者,而讓讀者靠近作者;要么譯者盡量不打擾讀者,而讓原作者靠近讀者”。[2]韋努蒂將前一種方法定義為“歸化”法,后一種定義為“異化”法。概括來講,異化就是要保存原語的異國情調(diào),“就是所謂洋氣”; 歸化則是用譯語文化中慣用的表達方式來轉(zhuǎn)換原語。[3]根據(jù)翻譯文化學(xué)派的觀點,譯者的翻譯過程會受到其身處意識形態(tài)氛圍的影響,其翻譯策略是以歸化還是異化為主,勢必也會受到意識形態(tài)環(huán)境的操控。本文將對《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的兩個中譯本進行句法和詞匯層面上的對比,分析意識形態(tài)是如何影響譯者的翻譯策略的。
二.譯本對比
1.句法層面
例1 But of course I forgot all about driving slow, on account of being glad and full of thinking.
張譯: 可是因為我太高興了, 并且總是胡思亂想,就把應(yīng)該慢走的事兒給忘記了。
許譯: 不過我把應(yīng)該慢些走的話壓根兒忘的一干二凈,因為實在高興得不得了,有一肚子的事得思量一番。
很明顯兩位譯者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張譯采用了歸化策略,他按照漢語句法的傳統(tǒng)表達習(xí)慣,把原因狀語提到了主句前面,使譯文在中國讀者讀來更加通順流暢。而許譯則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采用了類似英文的倒裝句式,從而保留了原文的句法特征。
例2 Next day we struck a picture which Tom drawed in blood, of a skull and crossbones, on the front door.
張譯: 我們把湯姆蘸著血畫的一張圖畫,貼在大門上。他畫的是一個可怕的骷髏頭,和兩根交叉的大腿骨。
許譯: 我們把湯姆蘸血畫的骷髏底下交叉著白骨的一幅畫貼到大門上。
按照傳統(tǒng)漢語的句法要求,較長的定語通常要放到所修飾的對象后面,逗號將長定語隔開, 使其成為句法上簡練的小短句。[4]張萬里的譯文顯然更貼近這種表達方式,屬于歸化的翻譯策略。而許譯則明顯是采用了異化的翻譯策略,將長定語放在了修飾對象前面,譯為“湯姆蘸血畫的骷髏底下交叉著白骨的一幅畫”,讀上去雖有些累贅,但也體現(xiàn)了英文中長定語的結(jié)構(gòu)特征。
例3 Here a lonely heart broke, and a worn spirit went to its rest, after thirty –seven years of solitary captivity.
張譯:三十七年噩夢長,幽囚囹圄太凄涼,柔腸寸斷無人管,壯志全銷死不妨。
許譯: 這里一顆孤單的心破碎了,一顆困乏的心終于得到了安息,在三十七個年頭單身囚禁以后。
從這句話的翻譯上,兩位譯者不同的翻譯策略尤為突顯。張譯是非常典型的歸化策略,他甚至把原本并無押韻和對仗的英文句子,譯成了一段朗朗上口的打油詩,使句子讀上去如同用地道漢語寫作一般流暢。而許譯則依舊采用了異化策略,他保留了英文原本的句式結(jié)構(gòu),沒有任何形式和語意上的添加,還原了說話人原本的語言風(fēng)格。
2.詞匯層面
例4? I went right along, not fixing up any particular plan, but just trusting to Providence to put the right words in my mouth when the time come; for I noticed that Providence always did put the right words in my mouth, if I left it alone.
張譯: 我一直走過去,心里并沒有一定的主意,只是希望老天爺保佑,讓我到了緊要關(guān)頭,能夠說出恰當(dāng)?shù)脑拋?因為我早已看出來了,只要我聽天由命,老天爺總會讓我有對勁的話可說。
許譯: 我只管往前走,心里也并沒有什么確切的打算。一旦那個時刻來到,就聽憑上帝安排吧。要我這張嘴巴說些什么,我就說些什么。因為我已經(jīng)體會到,只要我聽其自然,上帝總會叫我的嘴巴說出合適的話。
“providence”本指“天意”,若其首字母大寫為“Providence”,則指的是基督教的“上帝”。對于這一極富西方宗教文化色彩的詞匯,張譯將其歸化為中國民間道教文化中的“老天爺”,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與中國讀者之間的距離,但卻抹去了原文的文化色彩。而許譯則采取異化法,直譯為“上帝”,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征。
例5? (Tom) ‘Jim’s got to do his inscription and coat of arms. They all do.’
Jim says: ‘Why, Mars Tom, I hain’t got no coat o’ arms; I hain’t got nuffn but dish-yer ole shirt, en you knows I got to keep de journal on dat.’
張譯:(湯姆)“吉木一定得有一段題字,還得有一個紋章。人家都有嘛”。
吉木說:“湯姆少爺,我哪兒有什么蚊帳呀。我只有你給我的這件襯衣,你知道我還得在那上頭記日記呢。”
許譯:(湯姆)“杰姆非得留下字和紋章,非留不可?!?/p>
杰姆說:“啊,湯姆少爺,我可沒有上衣啊。我什么都沒有,只有你的這件舊襯衫。你知道,我得在上面寫日記?!?/p>
注:紋章這個詞組,其中第一個詞可作 “上衣” 解釋,杰姆只懂這個詞義,故誤解了。
“coat of arms”即“盾形紋章”,是舊時象征家族傳統(tǒng)的標志。黑人吉姆因為受教育少,并不明白這個詞組的意思,以為它只是一種coat(上衣)。對于作者設(shè)計的這一處幽默,許譯采用異化策略,忠實地呈現(xiàn)了其誤會的原貌,并以加注的形式解釋了原因,讓讀者能感受到馬克·吐溫式的幽默。而張譯則依舊采用了歸化策略,將黑人吉姆口中的“coat o’ arms”譯為和紋章發(fā)音相似的“蚊帳”。對于中文讀者而言,閱讀起來似乎更加流暢省力,但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卻也隨之喪失。
通過上述文本的對比分析,很容易看出:無論是在句法還是詞匯層面上,張譯都傾向于歸化策略,而許譯則更傾向于異化策略。而導(dǎo)致兩位譯者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與兩位譯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和意識形態(tài)有關(guān)。
張萬里翻譯《哈克貝利·芬歷險記》,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當(dāng)時新中國剛建立不久,對文學(xué)翻譯工作的要求就是要譯介“優(yōu)秀”和“進步”的外國文學(xué)作品。蘇聯(lián)社會主義文學(xué)因為符合“優(yōu)秀”和“進步”的翻譯標準,成為了文學(xué)翻譯的重點。而英美文學(xué)的翻譯出版則在掃除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糟粕的一系列批判運動的影響下,相對停滯不前。[5]在這樣的社會背景要求下,張譯《哈克貝利·芬歷險記》是為了反映美國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和殘酷,這在他為譯本寫的序中曾多次提到。因此,張譯采用了向譯語讀者而非原作者靠近的歸化策略,直接隱去或替換掉許多不符合中國語言和文化特點的內(nèi)容,也就不足為奇。不僅如此,在50年代,“由于長期處于封閉狀態(tài), 中國的多數(shù)讀者對異域(特別是西方)文化, 不僅所知甚少, 甚至了無所知, 而且還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情緒?!盵6]面對這樣的讀者群,張譯選擇了歸化策略,使譯文更加符合中國讀者傳統(tǒng)的審美期待,體現(xiàn)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于翻譯策略的操控。
而許汝祉翻譯這部小說,則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已經(jīng)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對于外國文學(xué)譯本出版的種種禁錮被一一打破,迎來了文學(xué)翻譯的春天。[7]文化政策的寬松,使文學(xué)的政治功能開始向藝術(shù)審美功能轉(zhuǎn)變。學(xué)界開始重新審視和解讀歐美國家的作家和作品,挖掘被遮蔽的積極因素,盡可能讓讀者對西方文學(xué)有更加全面的了解。與此同時,中國讀者群的審美心態(tài)也變得更加開放包容。人們希望更多地了解西方社會的原貌。在1995年對于《紅與黑》幾個譯本的意見調(diào)查中,“大多數(shù)讀者表示希望欣賞到外國文學(xué)特有的韻味,領(lǐng)略到外國文學(xué)作品所蘊涵的異國情調(diào)?!盵8]正是在這樣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背景的影響下,許譯才能夠放心地在句法和詞匯層面上都采用了明顯的異化策略,既符合了讀者的審美需求,也順應(yīng)了時代的需要。
本文通過比較張譯和許譯兩個版本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句法還是在詞匯層面上,張譯都更傾向于歸化策略,而許譯則更傾向于異化策略。這兩種不同的翻譯策略取向,并不單純由譯者個人決定,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當(dāng)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這也進一步說明,只有將譯本置于社會文化的大背景之下,才能對譯者的翻譯策略做出更為公正客觀的評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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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孫致禮.再談文學(xué)翻譯的策略問題[J].中國翻譯,2003(1):49.
(作者單位:上海杉達學(xué)院英語系)